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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女人-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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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或许做梦都想不到,我的出行还有一件事,也许应该算是最主要的一件事——见我的网上情人。看着丈夫温情的双眼以及丈夫对我完全信任的神态,内疚几乎使我终止旅行。我草草地梳洗了一下,像逃似的离开了家。我知道我在逃避丈夫,逃避良心。
打上车坐进去,严严地关上车窗,丈夫那站在半开着的门口不放心的神态仍让愧疚的我鼻子发酸,眼泪几乎流出来。我再一次咒骂着自己的卑劣和不忠:在人们都忙于上班的时候,我却像个贼似的,偷偷摸摸溜出去,去干一件又愚蠢又荒唐的事情。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之所以记得阳光灿烂是因为那天早上惟一记着的是路上骑着单车的姑娘们露出的捂了一冬的白白的小腿。那些在清晨的阳光中,闪着迷人光泽的小腿似开在清晨的艳丽的花朵,让人浮想联翩。我也穿了一件刚过膝的黑色毛裙,上身着一件紧身红色毛衫。外套一件中长风衣。白白的小腿也露在外边。我背着自己平时的挎包,外提一个购物袋,里边装着一条长裤,一套内衣。这就是我的全部行装。
当我走进车站,随着拥挤的人流一步一步向检票口挪近的时候,我再一次感到有一丝羞愧和懊悔正在内心深处隐隐生长。这种情绪使我将手伸向包里找票时,我竟然希望自己将票丢了,或者是忘带了,那样我便可以被迫放弃这一行动,那怕只是暂时的。然而,当站在售票员面前的我因为在包里第一个袋子里没有发现车票后,我却又一下子变得极其失望和难过,我的手竟然因此开始发抖。我再翻第二个袋子,也没有。我的心也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我沮丧不堪,几乎要哭了。但当我翻到第三个袋子时,我终于看见了那张四四方方的粉色的车票,正躺在那个隐秘的角落里,像一枚被风吹落的树叶。这时我的眼眶竟然真的潮湿起来。这使我最终认为我仍然是想去赴约,想去见他。于是我觉得这或许是天意,是命中注定的缘份。在这种自我安慰下,我登上了列车。
列车在一片纷乱的糟杂声中带着羞愧的我开始了我的疯狂之旅。但是,我仍是有些心虚。我清楚地记得自己怎样将头靠在角落里,以逃避对面那对大学生模样的恋人向我投来的好奇的目光。我半闭着眼睛,在火车的哐当声以及车厢里人们的吵闹声中中,在面包、香肠以及什么泡菜味、女人们的香水味、男人们的体味,甚至厕所偶尔开闭时飘来的骚臭味中,昏昏沉沉地浮想联翩。然而,我的心无法安静下来,因为在偶尔的睁眼闭眼中,我仍然能感到那对恋人的眼光,这使我本来就绷得很紧的神经更加紧张。说我是做贼心虚也罢,说我因为新的激情难以自已也好,如果说二者兼而有之也许更为贴切。总之,我无法平静下来。我觉得自己像一只春夜发情的老猫,因为兴奋、紧张、甚至还有羞愧而倍感清醒,我甚至觉得自己那时的精神状态完全可以与临考状态相比,那种对即将来临的挑战的期待,那种对自己有违良心的行为的批判,使我那颗不安的心在整个旅行中焦躁得像一只火烧眉毛的耗子不停地上下乱跳。
当我再一次满怀激情地想像着即将来临的约会时,我还嗅到有一种掺杂着潮湿的野草味的老槐树花的香味直冲鼻腔。我睁开眼睛,记得那对恋人正从食品袋里的一个软包装里拉出的一块块灰糊糊的东西。我是不喜欢那种味道的,说确切点应该是受不了那种味道的。似乎从记事儿起,我就不能闻那种味,尤其是老槐树味。记得当我怀孕时,每当走过离家不远的一条生长着两排密密的老槐树的街道时,那种味道都会刺激得我大肆呕吐。
整个旅途过程,我最迫切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闭上眼睛睡觉,好好养神,使前夜由于缺眠的脸色缓和一些。我记得在匀速前进的火车有节奏的哐当声中我的听觉渐欲麻木,而越来越污浊的空气却使我越来越感到窒息。就在这种半睡半醒的时候,我却被对面传来的“扑哧”声,以及几乎同时传来的无忧无虑的笑声惊醒。然后我看见了女孩手里拿着的开口的可乐,和男孩一脸的深红浅红的,正在嘀嗒嘀嗒流着的可乐液汁。那一刻,我的心突然轻松了下来。我感到自己很羡慕他们,羡慕他们的年轻,他们的爱情,他们的快乐。我第一次抬起眼睛,正面看着滑稽的男孩,微微地笑了一笑。这种神经的放松似乎是记忆中那几天来惟一的一次。对面的男孩咧开嘴冲我歉意地笑着,并对吵醒我表示着对不起。女孩也好奇的与我开始搭讪。当他们知道我已经工作十来年,孩子已经上小学时,他俩竟然大睁着眼睛说我根本不像三十多岁的人。
不管他们的判断能力如何,从他们的神情中我看出他们说得是真心话。这不免让多天来在才华横溢的学者面前一直感到自卑的我感到些许安慰。我记得司马啸曾一次次问我长什么样,还曾多次请求我寄给他照片。我说,你希望我什么样?他无可奈何地说,你说说吧!我求你了。在他的央求下,我只好说,我是个丑八怪,你还见我吗?他仍说见。后来,他说做梦梦见我了,看见我很漂亮,大眼睛,长头发。我说我不漂亮,没有大眼睛,怎么办?他说长得白就行。我说不白怎么办?他说只要不胖就行。我说不瘦怎么办?他说只要不笨就行。我说很笨怎么办?他说只要善良就行。我说我有时很刁蛮怎么办?他急了,说下网我告诉你。我刚下网,他的电话就过来了。那南方普通话音更浓了,因为他一着急,普通话就说不好。他说,只要你是个女人,只要是你,我就能从你身上找到我喜欢的优点,更何况,我喜欢的是你的内在,而不是外表,即是你的外表真如你所说的一无长处,这都不会改变你给我的感觉。这句话最后打消了我因自卑而羞于见他的最后一点顾虑,鼓起我面对他的勇气。
那天十一点半的时候,司马啸打来了电话。他问我饿了没有,准备吃什么?他还说让他去接站吧。我又一次将他接站的要求拒绝了,因为我知道坐火车很狼狈。或许是他的提醒,我开始感到肌肠漉漉,因为早上我一点饭都没能吃下。在餐车服务员过来时,我只好买了一盒泡面。吃完饭,我终于有了一点困意。我想一定是胃里消化食物需要氧分,大脑缺氧造成的。我再一次俯在中间的小桌上,将姿势调整好,希望能入睡。
这一次,我的脑子终于不胜困倦,开始变得沉甸甸的,并越来越沉,耳边的糟杂声以及火车的哐当声逐渐远离,越来越分辨不清。我觉得自己变成了裹在一团棉絮中的虫子,艰难地、拚命地往外爬着,挣着。然而越挣,好像缠在身上的棉丝越厚,我像滚雪球似的在不断变大、膨胀,而里边的空气却越来越稀薄。我意识到我要窒息而死了。这时我似乎看到了父亲,但我知道他已经死了。我想那一定是他的灵魂。我看见了他的灵魂里那双给我印象最深的忧郁的眼睛。他就这样看着我,一句话不说。然后,我好像又看到了母亲。母亲的脸贴在一个窗户上,愤怒地喊着。我不知道她在喊什么。最后,母亲好像拿起什么东西从窗户里扔了过来,扔到了我的身上。我吓了一身冷汗。原来我做梦了。
我清醒过来,抬起头,看见对面的两个学生又一次在笑着向我道歉。原来,他们从行李架上拿东西时,将一袋饼干之类的东西掉在了我背上。本来缺乏睡眠的我突然被搅醒,一时间内心产生了极大不满,因为能睡着对我来说太不容易了。
当我再一次闭上眼睛休息时,脑海里却一直闪现着刚才那个梦的影子。那是一个从记事以来就经常做的梦:玻璃窗上母亲那张愤怒的脸,以及父亲那副忧郁的眼睛已经像一副不朽的画面刻在脑海深处。我不知道这个反复出现的梦在我生活里是一个什么样的预兆,我也搞不清这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是知道我在恐惧和忧愁时便会做这个梦。
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父亲和母亲似乎并不是幸福的夫妻。父亲出生在一个小镇上的黑五类家庭,十三岁时便被迫辍学在家。在那个文化贫乏的年代,生性懦弱、多愁善感、敏感多情的父亲因为辍学却关在屋子里读了许许多多的在破四旧中幸免于难的旧文学作品。他的聪明博学与才情吸引了镇上许多美丽的少女,然而,他只能娶其中一个为妻。但是婚后的父亲与其他的女孩似乎并没有彻底断绝往来,他一次又一次惹起绯闻,甚至曾一度与一个女人私奔,差点毁掉了几个人的生活。回来后的父亲却因此大病一场,精神恍惚成疾,他成了一个精神病患者。然后,在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他在精神崩溃中自杀而去,那时我才十一岁。我的童年和少年几乎是在父亲的暴怒、阴郁、敏感多疑以及恐怖的沉默中度过的。
在我知道精神的疾病能遗传后,我一直害怕自己也会精神异常。但是让我沮丧的是,我已经无可选择地具有了父亲的一些性格。我的忧郁,我的任性,我的暴戾甚至我的敏感都随着我的成长而成长。特别是在十三岁时,初次来潮的经历使我觉得自己的脆弱简直与父亲如出一辙。
那是八十年代初,对性与生殖还处于讳莫如深的时期。当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流血时,我吓坏了。我看见下课后我坐的凳子上有一滩黑红的血渍,鲜明夺目地夸张地在那儿招摇着。我几乎同时瘫坐了下来,在后来一直到放学将近三个小时内我竟然再也不敢动弹。整整三个小时,我一直在脑子里搜寻这是怎么回事儿。最后我终于想起有个小伙伴曾经告诉我说,她在学校里看见最漂亮的那个坏知青女人屁股流血,扔了许多血纸。小伙伴还告诉我她是一个坏女人,经常与坏男人睡觉。然后,我就不知所措了。我怀疑我也是坏女人,我第一次为自己的身体感到自卑而无助。放学后,我最后一个悄悄地将所有坏女人的证据进行了清洗。我不停地换内裤,不停地洗内裤。
我第一次逃了学。当我独自一人躺在庄稼地里摸着被血浸湿的裤子,无助而羞耻地望着蓝天时,我曾经几次下决心自杀。当然,我并没有自杀成功,因为我没有找到更适合的自杀的方式。然而,这件事在我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直到上大学期间我偶然看到精神疾病遗传后,我才感到父亲生命里的这些弱点正在我的身体里一点点成长并孕育成熟。
当火车的哐当声均匀地振动着耳膜时,闭着眼睛的我突然意识到自己找到了原因:我不但遗传了父亲的脆弱和敏感,而且还遗传了父亲的多情和浪漫,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在深爱丈夫的同时,爱上另一个男人。

·2·

 方荻 著


第二章
4
走出车站,那对亲密的恋人说完再见便消失在人流中了。我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在一片混沌和茫然的意识里,在各色各样的人群里,感觉像一个飘忽的梦游者。眼前的一切陌生而又似曾相识,灰蒙蒙的天空、纷乱的人群、冷漠的面孔……我想,如果今生梦中我没有来过,必定是前世在这儿住过。或许正是这样,我才与司马啸曾经相识或者相爱过,才在今天续上了这份未了的缘份。然而,直至那时,在我的脑海里,我的学者仍然抽象得只是一种温柔和果敢的声音,那张后来寄来的照片其实在我的脑海里并没有留下什么深的印象,因为所有的接触,所有的心动都是因那个声音而来。
他在哪儿?他怎么样?他会对我怎么样?在那一刻,站在出站口的我因为诸如此类的问题,心底突然生出无比的忧伤和恐惧。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我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和渴望。我不断地告诉自己,不管他怎样,不管他对我怎样,即使荒唐,也就荒唐一次吧。
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力量,使我如此失去理智,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使我无法抵挡住这种诱惑,更无法抗拒见他的念头。我那时惟一的想法就是,如果因此我便成了一个淫荡的女人,我认了;如果因此证明我本来就是一个坏女人,我也认了。我所有的感觉就是:他不是坏人,他是命运补偿给我的年轻时不曾遇到的爱情。
我的手机响了,我知道肯定是司马啸打来的。他再一次希望能来接我并安排我的住宿。但我再一次拒绝了。其实在来之前,他一直要求为我预订宾馆,并负担我的费用。但是我不想如此,因为那样会让我感到屈辱和没有自尊。最后,在司机的引领下,我住进了一家中档宾馆。在这整个过程里,他不停地打电话,几乎五分钟就一次,一遍遍地问我到了什么地方。这种频繁的问讯让我感到眼前这个学者竟然也有一丝孩子般的沉不住气,就像买了一件新衣服,急着试穿似的焦渴难耐。
当我走进房间,看见那两张干净、整齐、柔软的床时,我的心里一下子波动了起来。我的脑海里顿时升起一种对新异性——我的学者的渴望。到此时,我不得不再一次承认我的确是一个不安分、不守妇道的女人。这让我再一次为自己品行不端而羞愧。但是,这种羞愧仍然没有阻止我接下来的行为。我一面自责,一面用既来之则安之自我安慰着,并开始洗涤旅途的疲劳。
我终于收拾停当,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拨通了他的号码。然而,就在最后的一霎那,我突然感觉内心真的害怕了。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令自己颤栗的问题——真做情人?记得有一次谈到见面时,他激动地说,我想你都快想疯了,我要你做我实实在在的永久的情人。从网上到电话,到起程,我好像一直在做梦。而到这时,我才切切实实地感到我真的要见他了,我真的也许就要成为一个情人了。想到这里,一种惶恐使我变得坐立不安,激动异常。刚才在火车上母亲的脸贴在窗玻璃上的梦又浮现在眼前,我下意识地迅速将手机又重新合上了。
5
我沮丧地躺在床上,反复想着是否见他。我感到自己像小学时学的一则寓言故事《叶公好龙》里的叶公。我天天盼着见他,想他,当我真得要见他时,我突然退缩了。司马啸的电话很快打来了,面对他的电话我第一次在心中升起一种犹豫,犹豫着不敢接听电话。电话一声接一声地固执地响着,我似乎听到司马啸焦急的声音在问,你怎么了,不接电话?到底在哪?在我的犹豫中,电话终于不响了。而我的眼睛却已变得潮湿了。我知道我想见他。
一分钟后,电话又响了起来。我知道只要它再响下去,我就控制不了自己了,只要我接了电话,我就无法说服自己不见他了。于是我告诉我自己,最后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最后再考虑一下。
直到那个时刻,司马啸对我除了电子邮件、手机和家里电话外,还几乎不知道与我联系的其他方法。他不知道我的真名实姓,不知道我的真实单位,甚至不知道我长什么样。我突然感到自己对他有点不公平,因为他已经将他的所有情况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难道我就这样从他身边走过,连让他知道我是谁都不让吗?原先的所有的决心和理由都那儿去了?我不是想上学吗?如果不见他,怎么谈上学的事?何况他还说,他只是想见见我,他能把握住。我终于找到见他的理由了,终于为自己与男人约会找到了借口。我又一次感到自己不但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坏女人,而且是那种“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的虚伪透顶的女人。最后,我终于横下心来,抛下耻辱的情绪,摁了OK键。
你怎么了,怎么关了电话。他的声音充满焦虑,但仍然柔情万分,你是后悔了吗?
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嗫嚅着,但我已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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