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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丈夫仍然没有回来。我在辗转反侧中极不安稳地睡着了,却在一个悲伤的梦里醒来。在梦里,我好像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司马啸,他瘦得厉害,眼窝塌陷,胡子黑黑杂杂布满嘴周围,就连头上好像都有了白发。我禁不住爬在他的床边心疼地哭了起来……最后却被一伙人蛮横地推了出去,推出了医院。我屈辱地站在医院附近一块长满杂草的地里哭泣着,寒冷的风吹着我的头发和脸颊,吹起我的衣角。就在这哭声里,我醒了。
屋内没有动静,一片幽暗,只有窗纱将外面的月色筛了进来,使屋内隐隐约约镀上了一层银灰色。透过纱帘和玻璃,看不见星星,只有一弯半圆的月亮孤独地挂在窗外的天空,周围罩着一圈模糊的氤氲,使月儿似乎藏在一片云雾中。
我慢慢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有滴泪轻轻滑落下来。想起刚才梦中的情景,司马啸瘦削的脸清清楚楚地在脑海里显现出来。我突然非常想念他,担心他。白天王真强的话又一次刺激着我脆弱的神经:他刚病了一场,心情很糟。我感到自己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我想看看他,想知道他怎么样……当这个想法涌上来时,我感到自己已经不可遏制这种想法了。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台灯,已经十二点半了,不知他睡了没有。然而,那种一冲动起来就难以自控的性格缺陷再一次使我不顾一切地拨通了他的电话。我的心随着电话的铃声揪得一阵紧似一阵,我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电话铃声终于终断了,响起一声沙哑的声音“喂”,这一声久违了的声音像一颗尖利的箭顺着电波穿进了我的心脏,伴随着这种绞痛我的眼泪也决堤而出。对面的声音有气无力地重复了两句:哪位?你是哪位?我的嗓子里像堵着一块棉花,憋得生疼。我张开口,几次翕动着嘴唇但都没有说出声,但当我终于感到嗓子通了,能说话时,我突然想起我曾发下的毒誓和决心,以及我的婚姻,我们的了断。然后,我犹豫了。
他又一次重复地问着,请说话!
声调一如既往地礼貌而有涵养,透着那种让我着迷的温柔。我仍然没能说出话,只有一串串泪水滑出眼睛,淌过脸颊,从嘴角慢慢滴下来。就在我慌乱地连我自己都没弄明白的时候,我横下心来突然将电话挂掉了。
我坐在寂静的屋子里,坐在一片幽暗里,静静地流着泪。台灯幽幽暗暗地发着微弱的光,将我模糊的侧影照在旁边的墙上。我后悔极了,怎么不说话呢?可是我该说什么呢?我躺在床上一遍遍地回忆着他的声音,回忆着他仅有的几句话。我清楚地知道我不能与他联系了,我知道面对他我自己没有能力抗拒他,抗拒他的爱,抗拒我对他的爱。当丈夫还没有摆脱伤痛,当丈夫在为我的背叛生气时,我更不能再一次背叛他了。于是我复又躺下,闭上眼睛。
然而,一切似乎都没有理智了。我无法入睡,无法说服自己不想他。我的耳边一直是他的声音,眼前是他的身影。我感到自己正一点点地陷在一种因思念而痛苦的深渊里,无力自拔。在这种刻骨铭心的思念里,在这种苦苦的挣扎里,那种灵与肉的痛苦不断在我的身体里绞扭着,曲回着,震荡着,并且不断成长,终于似春天的幼芽般突出地面,当它发现外面是自由自在的世界后,这种生长的力量迅速膨胀起来,然后似一股强有力的喷泉喷射而出。于是这种痛苦便喷洒到了整个房间,使周围一切染上了痛苦和忧郁。
我的泪水在奔流,相思在泛滥。我睁着无神的眼睛,无意识地拿起枕边的随身听,堵在耳边,当摁下开关时,竟然是惠特尼·休斯顿正在凄楚、伤痛地唱着《我将永远爱你》。这盘磁带整整一面都是这个歌声,这是我在一个大型光盘店里发现的。这首美丽的歌曲让我想起我们最后的相聚,想起我们在餐厅里就餐时惠特尼也是正唱着这首歌,我想起他第一次表示对我的爱时从电话里给我放的《此情可待》,我还想起我们在郊外时他说的他的梦——我的泪水一次一次随着我的回忆汹涌而出。
I will Always Love You
歌词大意:假如要我留下,我只会是你的拌脚石,因而我要离你远去,但我知道无论做什么我都会想起你,我将永远爱着你。亲爱的,我只带走甜美而又辛酸的记忆,说声再见,不要哭泣,我们双方都知道,我不是你的所要。我将永远爱着你。
惠特尼仍在肝肠寸断地唱着,在这种情绪的强烈感染下,感到自己突然间产生了极大的力量,我疯狂地想,我一定要表示点什么,我一定要给他点什么。我哭着为自己寻找着各种借口,寻找着各种心理安慰:我只是打个电话,作为一般朋友也可以问候的;他病了,作为一般朋友,我关心一下也不过分,等等。
我终于觉得心安理得了,我终于为自己开脱好了。我再一次重新拿起电话,忍着一触即发的眼泪,重新拨完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号码。
我听见他突然说了一声:云,是你吗?我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面对他那熟悉的声音,我再一次感到自己激动地无法说话,然而,我想我一定要表达出来,我一定要让他知道点什么。于是,在将要崩溃的一霎那,我突然将耳机对准话筒,那里在反复播着惠特尼的《我将永远爱你》。
到现在我都没能明白,我当时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么做的。我坐在床上,手拿耳机和话筒,却丑陋地咧着嘴,流着满脸的泪水想像着他听到惠特尼的《我将永远爱你》时的神情和心情。
惠特尼的声音渐渐停下来了,对面话筒一时沉默下来,只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急促的呼吸声。大约十几秒种后,他终于说话了,声音暗哑低沉,充满悲哀,像遥远的天际掠过的孤雁的哀鸣:云,我想你,你知道我是如何想你吗?
我不断抹着眼角流下的泪水,哽咽着,我仍然没有说话。当他再次暗哑着请求我说话,说他想听见我时,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了,就在我张口要说什么时,我突然狠下心来,再一次流着满脸的泪水挂掉了电话。然而就在一两秒种后,电话铃响了。我知道那是他。于是我又一次狠心将电话拿起,重新挂掉,并将电话撂在一边。
那一夜,我一直睁眼看着月亮从窗口向西移去,一直移到我看不见的地方,然后,我又看着第一缕晨曦从窗口出现。我一夜未睡!
·12·
方荻 著
第十二章
34
秋意凉了,许多伤痛回忆也随之而去,只留下些微的伤感气息。那个没有对话的电话所引发的悲伤也慢慢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淡化,在亲情的感染中,这种出轨的情感再一次被淹没到心底深处,而丈夫似乎也慢慢恢复了以往的神态,只是偶尔在一些不经意的场合和时间里会流露出一些沧桑和沉默。一切都过去了,我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看来惟有时间是最强有力的武器,一切伤痛在它的面前都会被消磨得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我竭尽全力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也竭尽全力讨着丈夫的欢心。我平生第一次开始为了取悦丈夫打扮自己,在这种嗜好中我爱上了逛商场,并不断地为自己买来各种衣服。以此使自己在丈夫面前保持着新鲜感。丈夫似乎真的被我感染或者是感动了,他像出事前一样又开始热烈地爱我和呵护我了。这使我对丈夫更增加了无尽的感激。
我再一次觉得女人,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一个中年女人,一个在年轻时只顾孩子和丈夫,而将学业和事业基本荒废的女人,到此时,无可选择地只能一心一意地爱丈夫孩子和家庭了。或许正是在这种心境下,才会在日复一日的重复中倍感生活的枯燥和平淡。而正是这种百无聊赖的土壤或许最宜滋生一些对婚姻不利的东西。当激情已过,当理智回复,回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爱,虽然有时觉得自己很荒唐,但是我仍然坦率地承认自己很真诚、很付出,到现在我仍然不能否认,在我内心深处一直深藏着那个影子,并且还在深深地爱着他。但是,我知道我的生活已经再也不可能改变,而且再也不能改变,尤其是当我艰难地寻找回原来的婚姻和爱情的时候。
然而,这种快乐和幸福在经过一场风雨后是否还能真得像从前一样平静和长久,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只是一厢情愿地觉得丈夫除了一些成熟外,仍然还是原来的那个丈夫,那个对我一往情深的丈夫。但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却使我对自己的这种感觉产生了动摇和怀疑,以致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内心深处隐藏着一种莫名的不安和恐惧。这种不安和恐惧是否真的预示着什么,当时我无法说清楚。但是几个月后,当一切都明了时,我才知道人们所说的第六感觉真的存在,并且有时是很准确的。
那件事情发生在那年深秋的一个星期天。当我又一次准备出去逛商场时,看见哼着小曲打领带的丈夫心情颇好,便随口说了句陪我去买件衣服吧。没想到平时最烦逛商场的他竟很痛快地答应了。
在丈夫的陪同下,我的心情像明媚的太阳一片灿烂。挽着丈夫的胳膊的我,满面春风像一个恋爱中少女般神采飞扬。
在商场里,丈夫陪着我在琳琅货架里穿梭的耐心,让我再次感到幸福无比。我觉得自己整个身心洋溢着一种满足和快乐。然而,就在这时,我的快乐心境被丈夫的一个电话扰乱了,并在内心深处留下了一道浓重的阴影。
当时,我正在试穿一件中长风衣,并等着丈夫的意见。在我的注视下,丈夫刚刚“喂”了一声,便像突然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似的,向外迈了一大步,然后以有点强硬或者说有些烦乱的口气说,不行,我在商场呢。很显然,他想迅速结束这个电话。直觉告诉我,这个电话好像与平时不一样。于是,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猜疑。终于忍不住,我装出一副随便的神情问了一声谁来的。
丈夫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一个客户,现在想谈谈合作的事。
那就电话里谈吗。因为我经常见丈夫在电话里与客户长时间谈业务的。
他说让我回单位。
那你就先回去吧。因为逛商场时,丈夫往往是巴不得有电话甚至工作的上的事借以脱身而逃。而这次的反常让我感觉更不对劲了。
谈话到此为止,但女人特有的敏感开始在我心里翻腾起来。我想或许,过一会儿就会忘记的。但是这个电话,我不但不能彻底忘怀,而且令我的心绪不宁、烦燥不堪。各种猜测和念头不断在脑子里像电影境头般过着。正当我魂不守舍地胡思乱想时,售货小姐突然站在我面前问,可以吗?
我恍然醒来,对面售货小姐正抿着红红的嘴唇看我。这一发现不要紧,我突然又想起几天前另一件事:一天中午吃完饭,丈夫躺在床上,穿着我为他新买的衬衫,那是我花了一多半工资买的。
看着压得皱皱的衬衫,我心疼地说:你换了衣服再睡不行吗?
这时我突然看见浅灰色的衣服上,在丈夫的肩膀靠下三寸左右的地方是一块红。我脱口而出:这是什么?什么时候蹭的?丈夫一怔,一脸的疑惑。
好像口红。我反复观察了大约一分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我看也像,丈夫也开玩笑地说,然后接着说:一定昨天盖章时蹭的印泥。
虽然有时我也爱吃点小醋,但那次的确没当回事,如果那真是女人口红的话,或许是丈夫那轻松的态度让我没有产生任何怀疑,那么,看来丈夫在做假时有时也很了不起的。当时印象中只是记得自己对口红的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接下去便毫不怀疑地相信了丈夫的话。
这一回忆不要紧,我突然感觉自己心里发沉,两腿竟然有些发软。我的脑子迅速地整理当时的所有情景:口红呈不规则的扁形,中间还有二道斜斜的空白呈不规则交叉状。这时我忽然意识到一个细节,那就是印泥蹭到身上应该是蹭到袖口上,或者身体外侧,而那块口红却在胳膊上部的里侧。然而如果是印章经过旁边的胳膊时也会蹭上去的。不对,那块口红是在右胳膊上的。按常理说,一般用右胳膊拿印章的……我想来想去,越来越理不出头绪,这让我感到头疼难忍。我无奈地揉着双颊,然后告诫自己:或许是与小姐逢场做戏呢。
商场人头攒动,一片嘈杂,我的好心情一下子被那个电话和口红的回忆搅得烦乱不堪。当服务员再次满怀希望地望问我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兴致了。我匆匆搁下衣服,逃离了。
在灰暗下来的情绪里,走在阳光下,走在婀娜多姿的丽人中,我原有的自卑更加重了:看来青春对于女人真是太重要了。旁边的丈夫兴致仍然不错,嘴里不停说着各种笑话,并对走过我们身旁的各类美女评头品足。我歇力装出一副兴奋的样子迎和着他。对面又一个美丽女郎娉娉婷婷走来,丰满的胸脯包在紧身毛衫里,随着走路的节奏轻轻地柔软地跳动着。我迅速调开眼睛,然而,我还是看见那女人的眼睛了,她那双黑亮美丽的眼睛正盯在丈夫的脸上。我扭过头,发现丈夫也正一副失神的样子,眼睛像被对面的女人的胸脯吸住了似的。一种酸酸的醋意从内心升起,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不禁落在了丈夫的身后。丈夫在我前面脚步轻快地走着,一手插在西裤袋里,一手潇洒地甩着,似毫不曾注意我情绪的变化。我突然发现丈夫在人群中很显眼,很有魅力。这种魅力在接下来的相处中,我更是深信不疑了。
当我们路过一家装潢考究的韩国餐馆时,丈夫兴高彩烈地要请我吃韩国菜。虽然我的心情很不好,但为了丈夫的一片心意,我仍然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答应了。
那个饭店用中英文两种语言,写着两个漂亮的牌子:牵手。走进里边,我发现与外面的店面一样显得既高雅又有情调。桔红的木地板,桔红的墙壁,桔红的灯光,以及轻柔的音乐似乎也散发着桔红的韵味,使整个店内洋溢着柔和温馨的色调。踩在地板上,一种惬意和舒适随着咯吱的声音从脚上传遍全身。着桔红服装的服务小姐微笑着把我们带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一只大大的红腊烛被点燃,火苗跳跃着,照着小姐的桔红服装,对面的丈夫似乎也成了桔红色。
丈夫面带微笑与服务小姐逗着嘴,我这才发现丈夫原来如此讨女人的欢心,因为我分明看到先后两个小姐用充满爱慕的眼光与丈夫打趣。
怎么搞的,我原来为什么没有发现丈夫的这些魅力。当我们恋爱时,我总是注意他的缺点,当我爱他时,只知道他是我的丈夫,只知道他与我的命运密切相联。我似乎从没有注意他的魅力,也从没有站在情人恋人的角度去试图欣赏他。如此看来我太粗心了,或者说我对丈夫太不关注了。
丈夫在对面的座位上,轻轻地向我解释着各道菜,以及各种小点心。他的额头光洁明亮,在烛光中闪着若隐若显的光泽,眉毛又黑又浓,鼻头高高隆起,嘴唇厚厚的,在酒精的作用下紫红丰满,没有一丝皱纹,典型的性感。他坐在哪里一举一动都是如此洒脱,又不失文雅。
我失神地望着丈夫,不禁一阵困惑:这是我的丈夫吗?当我一遍遍地告知,面前这个男人就是丈夫时,我突然感到心里正在升起一种翻江倒海般地疼痛:我有如此出色的丈夫,我为什么不懂得去欣赏他,为什么还去爱别的男人,我怎么回事儿?
丈夫似毫没有察觉我的内心活动,仍然从性感的嘴唇里不断吐着轻柔的话语。在我的遐想中,我觉得他的眼睛开始变得迷离和朦胧,在烛光里显得生动异常。他慢慢伸出手,压在我的手上,轻柔而温情地说:我一如既往地爱你!知道吗?
我的心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