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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寒冷的天气对他而言,算不了什么。踏着软雪,听着吱吱声响,望着诺大的东都,萧布衣豪气陡升,冬天虽冷,但春天显然不会远了。
长街清冷,少有行人,萧布衣随意走去,感受着这座属于自己的城池,嘴角带了丝笑意。
转过一条巷子,远方有一人缓步走来,轻裘裹着瘦弱的身躯。一阵寒风吹过,那人并没有发现萧布衣,却很有些寒冷,裹住轻裘,然后就是剧烈的咳。
那人咳的如此猛烈,在萧布衣的眼中,甚至有种惊天动地之意。
萧布衣四下望去,见到那人孤身一人,犹豫片刻,缓步走过去。那人并未留意,咳嗽稍停,还是弯着腰,见到一双鞋出现在眼前,缓缓的抬起头来,淡淡道:“萧兄,没想到这快又见了。雪地一点殷红,被那人用脚尖踩住,裴茗翠握紧了右手,竭力让自己站的挺直一些。她也没想到会碰到萧布衣,她走出来,只想让冰雪冷却自己的悲愤。
萧布衣转头去望雪景,轻声道:“这个冬天……有些冷。”他等了一会,估计裴茗翠可以从容的抿去血迹,顺便将那带血的手帕藏起来后,这才转过头来。
他懂得尊重朋友。或许在他心中,就算他萧布衣是高高在上的西梁王,可在裴茗翠的眼中,贫贱富贵,他都是萧布衣。他越站越高的时候,发现身边能跟上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他不经意的察觉。就算卢老三、孙少方等人,都已不知不觉地改换了称呼,所有的人都开始对他有了敬畏之色,他并不喜欢,可又不能阻止,所以他不想再失去裴茗翠这个朋友。
裴茗翠并没有收起手帕。也望向远方地白雪皑皑。“这个冬天。真地有些冷。”
萧布衣目光扫过。柔声道:“这么冷地天气。要是不舒服地话。其实最好呆在家中。”
裴茗翠淡淡道:“呆在哪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地冷。”
萧布衣心中喟叹。不再劝说。对于任何女人。他都有办法。可就是对裴茗翠。他束手无策。
寒风再起。吹地树上地积雪沸沸扬扬。萧布衣缓缓走了几步。挡在风口道:“裴小姐。家父又有消息了。”
裴茗翠有些诧异。“不知道令尊现在如何?”
“他去了百济……”萧布衣把真由纪子讲的大略重复了遍,只是这一会的功夫,他后背头顶已经堆满了皑皑的白雪。
裴茗翠看着身前的萧布衣,缓步走开去,到了个背风的地方才止步,皱眉道:“萧兄,恕我直言,我觉得令尊很怪异。”
“不止你觉得。我只怕所有人都这么觉得。”萧布衣道:“他和我的关系一直很好,我从未让他生气过。可他蓦地离开了我,带上萧皇后,去了百济,要灭辽东。这种事情,荒唐绝伦,他为何不和我商议一下呢?”
“我倒不觉得荒唐,其实如果他真地能够灭掉辽东的话,对萧兄是好事。”裴茗翠突然道:“萧兄现在已把大隋半数疆土划入了版图之内。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因为……除了你看到的势力外。内在地勾心斗角,很多都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多谢。”萧布衣沉声道:“不过到了今日。他们并不能轻易的遂了心愿。”
裴茗翠笑笑,“我听说李将军已经平定了江南大半疆土,如今只剩下江都周边之地,想以李靖之能,若无意外,快则数月,慢则一年内,就可以完全让南方平定下来。所以说,若无意外,对萧兄最有威胁的还是河北和关陇两地。关陇借助突厥之力,而河北的后方却是辽东……令尊就算不能平定辽东,可若利用百济扶余璋的野心,要牵制辽东并不困难。如果辽东不能在天下之争抽出身来,对你前进的步伐极为有益。”
萧布衣讶然道:“你说家父是为了我,才去的百济?”
裴茗翠淡淡道:“令尊去百济,总不会为我吧?”裴茗翠过人之处,就是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所有症结地关键所在。她分析的简单,可却直接,萧布衣是萧大鹏的儿子,萧大鹏显露峥嵘,明显应该和萧布衣有关。裴茗翠说到这里,不知道应该好笑还是悲哀,因为她和萧布衣看似截然不同,但却惊人的相似。他们都是极为睿智之人,可他们背后都有个古怪的老子。
萧布衣昨夜听到真由纪子所言,脑海中的概念还很模糊。可今日听到裴茗翠分析后,才有些确信了心中所想。
萧大鹏非但不是他的累赘,看起来还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这个做爹的一辈子窝窝囊囊,但是最关键的时候,还是想着他这个儿子。
可以一己之力要牵制辽东,这实在是异常狂妄地念头。萧布衣实在想不到窝窝囊囊的萧大鹏还有这般能力,他一个寨主,如何能有让扶余璋都信任的本事?
二人沉默良久,萧布衣道:“看起来我需要派人去百济看看。”
裴茗翠道:“虽和令尊并不熟识,可据我来看,他的一举一动早有准备。以百济牵制辽东的念头,看似狂妄,但是令尊不见得不能做到。萧兄,很多时候,顺其自然吧。”
她幽幽一叹,萧布衣盯着她的双眼,“那裴小姐呢。为何不顺其自然?”
“说人易,说己难。”裴茗翠自嘲道:“我人生的乐趣,就在于自寻烦恼。若是这个乐趣也没有了,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萧布衣摇摇头,静静的立在风中,心绪起伏。他虽然还有很多事情。可他并不想离开,他只想再陪裴茗翠一些时间。
他珍惜这个朋友,他也知道,裴茗翠更珍惜这份友谊。
没想到裴茗翠突然道:“萧兄,多谢你和徐将军的盛情款待,我要走了。”
“去哪里?”萧布衣讶然道。见到裴茗翠沉默,萧布衣歉然道:“或许……我不该问。”
“我想去太原。”裴茗翠低低地声音。
萧布衣怔住,“去太原做什么?刘武周和唐军正在太原交战,兵荒马乱。你去那里……”他陡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带了悲哀。
裴茗翠扭过头去,“萧兄……你是我地……知己。我也很庆幸。有你这个知己。有时候,我无法承受的时候,见到你地时候,才会重新有了勇气,因为我知道,在这世上,还有萧兄这样的人,对我从不算计。只要世上还有一个像萧兄这样的人,已经让我感觉……我所作所为还是有些意义。”
萧布衣抿着嘴唇。皱着眉头,可却一言不发,他无话可说。
“可你也知道,我一定要弄清楚。”裴茗翠道:“不然的话,我死了,也不会安乐。我这些日子在东都,把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我想……我的答案在太原。那里不要说是兵荒马乱,就算是刀山火海。我裴茗翠,也一定要跳。”
萧布衣鼻梁微酸,“你想到了?”
“你……也想到了?”裴茗翠那一刻地脸色,比雪还要白。
“其实我早就有了怀疑……”
“可你为何不说?”裴茗翠霍然上前一步,目光如火。见到萧布衣无奈的表情,裴茗翠怒气全去,轻轻的咳道:“因为你是萧布衣,所以你不会说。”
萧布衣突然道:“裴小姐,我本来是个布衣。”裴茗翠微愕。一时间不明白萧布衣的意思。萧布衣笑笑。表情满是讥诮,“我要是不遇到你。我不可能到今天的地位。我本来……是个很快乐的人。我以前,无忧无虑,有钱花钱,以赛马为生,以发现良马为乐趣,就算以后因为莫名的缘由当上马贼,改行做生意,我从未想到过,自己会变成大将军……西梁王……掌管东都,甚至要平定天下,还百姓个安宁……”
裴茗翠静静的听,望着那刀削般的脸颊,带着熟悉地陌生。
“我本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萧布衣又道:“裴蓓说我,婆婆妈妈,裴小姐你也说,我心太软,可我还是一步步走到现在,我看过了太多太多冷酷无情。我知道,很多时候,人为了活命,为了利益,为了达到巅峰……”
“所以做的任何事情,都有了借口?”裴茗翠冷冷道。
萧布衣只能叹气,他不能不佩服裴茗翠,总能从对手不达意地话语中抓住最重要的一点。他还是想尽最后的一分努力劝说,但是却发现,还是徒劳无功。
摊摊手,萧布衣道:“或许我现在还能做一件事,那就是派人送你到太原。”
裴茗翠露出笑意,“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我还有些能力,没有找到答案之前,不会死的。萧布衣却打了个寒颤,半晌才道:“那……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裴茗翠微笑道:“萧布衣,我这一生,若说做过一件不后悔的事情,那就是认识了你。”
萧布衣想笑,却觉得脸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裴茗翠已经转身离去,可没走几步,又停下了脚步,回头望去,只见到萧布衣还是立在那里,双眸炯炯。
“或许……我需要你帮我做件事。”
“你说。”萧布衣毫不犹豫。
裴茗翠道:“告诉徐将军,说我谢谢他,他是个好人!”
她说完这句话后,转身离去。再不回头,萧布衣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这才抖抖身上的积雪,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本来要找魏征,可转念一想,还是向徐府走去。
世上有太多重要地事情要处理。但眼下的这件事情,对徐世绩来说,无疑是最重要的事情,裴茗翠离开了,他觉得应该最先告诉徐世绩。
可到了徐府,徐世绩竟然不在,萧布衣无奈摇头,吩咐兵士等徐世绩回转后,让他去魏征府邸。他清早起来。就是想找魏征、马周二人商量东都的内政。他虽是西梁王,可还是喜欢这种沟通方式,只有这种方式。而非朝廷上那种庄严肃穆,才能让手下不觉拘束,各尽所能。
若是早朝的时候,是讨论问题,而很难解决问题。因为随便的一个问题,就可能牵扯到太多地关系,萧布衣不想做暴君的一言堂,可也不想在争论上浪费太多的时间。
见到魏征地时候,他正要出门。见萧布衣亲身前来。慌忙下跪道:“微臣……”
“不必多礼。”萧布衣一把将他拎起,径直问,“巴蜀经商处理的如何了?”
“一切如常,袁先生甚至已发动江南华族去巴蜀做生意。根据萧尚书所言,到现在,大苗王的三个儿子对我们地印象已经大有改观。虽然还有芥蒂,但是再用一段时间,相信可以让蜀人真心的站在我们这面。”
萧布衣舒了口气,巴蜀是萧布衣的一块心病。无论公私来说,他都是要亲自过问,不能有丝毫闪失。马周当初不过提及一句,萧布衣回转东都后,却很快的将马周的想法付诸于实际。
只有他这个年代的人,才知道经济战有时候比战争还要有效。
巴蜀贫穷,是因为自闭。他要用经济打开巴蜀这条道路,让他们认识到朝廷地好,这才能长治久安。
有钱了。谁还会想着造反?萧布衣就是这个简单地理论。所以在东都恢复的时候,大力地发展着经济。如今东都、荆襄、巴蜀三地的贸易往来已经极为频繁。当初杨广是用折本的买卖勾引西域各国来做生意,满足自己地虚荣。萧布衣却是用着正常的贸易往来,巩固着自己的地位。
见魏征欲言又止,萧布衣奇怪道:“魏先生,可有其他事情吗?”
虽然以往的兄弟或多或少都有官职,萧布衣对于这些首义功臣,生死之交还用原先的称呼。这不是忽视,反倒更是一种尊敬。
魏征舒了口气,“我才听到一个很坏的消息,不敢确定,所以才想要去找西梁王。卢楚、徐世绩都已赶往你的府上,我才接到徐将军的传达,说让我前去。西梁王,你没有接到消息吗?”
萧布衣摇头,“我今日早上,一直在闲走,到底是什么消息?”他心中微凛,魏征本来淡静自若,他都觉得消息恶劣,可见事态的严重。
魏征肃然道:“始毕可汗死了!”
萧布衣僵立半晌,喃喃道:“这……真地是个很糟糕的消息!可是……他正当壮年,怎么会死?”
魏征摇头道:“我不知情,西梁王,还是回转你府邸好一些。”
萧布衣哭笑不得,人生总是不经意中走着回头路,他找徐世绩,没想到徐世绩却早早的去找他。始毕可汗的死讯,让萧布衣本不清朗的天空上,又有了一层阴影。
没有谁比萧布衣更明白始毕可汗的重要性,眼下草原动荡,可始毕可汗迫于誓言,不能明目张胆的出兵相助。草原集权度不高,始毕可汗虽是最高统领,可他手下还有小可汗、俟斤等头领,这些人明面不动声色,却都在暗中左右着中原的动荡,失去了始毕可汗的约束,这些人无疑和脱缰地野马般,酿成的祸害难以想象。
陡然想到个关键的问题,萧布衣急声问道:“如今草原又立可汗了吗?”
魏征摇头,“我不知情。”
二人谈话的功夫,早就快步走出魏府,上了快马。向西梁府飞奔。
这时候天光大亮,街上行人渐多,有识得西梁王的百姓,见到西梁王纵马狂奔,双眉紧锁,都是心中惴惴。暗想又有大的举动了,只恨自己不能出一分气力。
萧布衣回转府中,卢楚、徐世绩都已在厅中等候,脸色凝重。所有的事情本来按部就班,可始毕可汗一死,打破了原来地部署和均衡。
突厥兵铁骑强悍,若是公然相助投靠一方势力的话,情形并不乐观。突厥人狡猾非常,唯利是图。只有对他们称臣,突厥人才会相助,萧布衣绝对不会效仿李渊之法。所以无论如何,眼下肯定又多了一方敌人,而且是极为强悍地对手。
“现在草原地可汗是谁?”萧布衣开门见山,示意已知道始毕可汗的死讯。
“现在有两个可汗。”徐世绩皱眉道。
“两个?”萧布衣诧异道:“怎么会有两个可汗?”
“这两个可汗都是始毕可汗地弟弟。”徐世绩道:“一个叫做咄毕,自封颉利可汗。另外一个却是阿史那。和西梁王你有过交情,在可敦地扶植下,称作处罗可汗。”
“始毕可汗怎么死的?”萧布衣诧异问道。离雁门大战不过几年,上次去草原的时候,始毕可汗看起来还是极为健康。怎么会说死就死?
卢楚摇头道:“听说……是病死的。不过颉利可汗一口咬定是可敦害死的可汗,他蓄谋已久,得到铁勒不少族落的支持,再加上占领了突厥牙帐,如今声势浩大。处罗可汗和可敦守着仆骨、拔也古的地域,相对而言,势力差了很多,可敦嫁给处罗可汗了。”
萧布衣缓缓坐下来,摆摆手道:“等等。你们让我想想。”
众人都是望着萧布衣,希望他能再出奇谋。众人虽是不差,可要说对草原的熟悉,当然不及萧布衣。
萧布衣闭上双眸,眉头紧锁,似乎想着极为关键的事情。众人不敢打扰,心中却都是叫苦。
“对了,你说颉利可汗叫做咄毕?”萧布衣双眼一扬,睁开双眼。
“没错。”众人都是点头。
萧布衣吸了口凉气。半晌才道:“据我所知。薛举死之前,就曾经见过咄毕。咄毕一走。薛举当晚就毒发身死,薛家军也从此一蹶不振。”
众人都是吸口凉气,魏征抢先问,“西梁王,你地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咄毕捣鬼?是咄毕暗算了哥哥始毕可汗,然后抢了突厥牙帐?”
萧布衣笑容苦涩,“可以这么推测,可却不完全对。”
魏征诧异道:“哪里不对?”
徐世绩悚然道:“西梁王,你是说……这一切,又是李渊在捣鬼?是李渊联合咄毕联手搞出这些事端?李渊可因此巩固关中,咄毕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