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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措易西只吃素,是个素食主义者。那天,是阿布点的菜,非常简单:一盘清蒸大白菜、五个小南瓜饼、一大碗黄瓜青皮汤、两小碗担担面,一小碗酸辣萝卜条。
饭桌上,又说了些话。阿布知道他小时候生活在游牧区,有一个幽默豁达的父亲,一个总是了解别人需要的母亲,一个善良乐观的姐姐,一个沉稳强壮的哥哥……
由此,就算是与夏措易西相交了。
树鬼 17
为了鞋垫的事,父亲打了阿布两个巴掌。
父亲在打阿布的时候,阿布忍不住还嘴了。阿布很少还嘴,但那天她真的委屈透了。阿布摸着自己被父亲打肿了的脸,仰起头来问:“我没拿,凭什么打我?”
父亲不说话,父亲没喝酒的时候很少说废话。他看了看阿布,又看了看站在一旁面带微笑的大水奶奶,转身回屋去拿竹条,准备暴打她一顿。
阿布想都没想,转身就跑。阿布害怕竹条枝的抽打,真的被打怕了。只能出去躲一躲再说。也没地方去,就躲在河边的小树林里。
天快黑下来时,一个人偷偷地回到了布衣巷,能够看见自己家里的灯光,却害怕回去。于是便躲进巷口的那个樟树洞里。樟树洞很大,十岁的阿布躲在角落里,将身子蜷缩起来,也就一点点。躲在里面,谁都看不见,但阿布却能透过树洞里的小孔,看见每一个从布衣巷里进出的行人。
夜一点点沉下来,像块灰色的布,由灰变暗,那暗又一点点浓起来,到最后黑得让人心跳。布衣巷里的灯光在黑色中一盏盏消失,当最后一盏灯消失的时候,巨大的恐惧河水一样将她淹没。
被恐惧淹没的阿布能听到樟树叶子在夜风中摇晃的声音,那声音怪异神秘。外婆曾经和她说过,那是树鬼的声音。
阿布一边听着树鬼发出的声音,一边睁着眼睛等待。多么希望能够听到父母亲的脚步声,或者能够听到他们的喊叫声。可是什么都没有,布衣巷已经一片漆黑,到处弥漫着睡眠的气息。那样的夜,连狗叫声都消失了。
这个世上活着的东西似乎都已经睡着了,和阿布没什么关系了。阿布和树鬼一同醒着,阿布的灵魂和树鬼一起摇晃。
陷入深度恐惧之中的阿布生出些癫狂的想法,希望自己变成鬼,爬上树去,和树上的鬼做朋友,四处飘游。她听外婆说过,鬼来去无踪,自由自在。
害怕鬼,但是害怕到了极点时,竟然希望自己就是鬼。
是自暴自弃的残酷,是在极度恐惧中迷失自己的归类。
夜往深处走,周围一片幽暗,似乎生出来一点点淡薄的月光,那样的月光在有树鬼的夜里,看起来也是可怕的,孤寂得吓人。阿布第一次发现,孤寂的月光可以让人的内心处于癫狂的边缘。
阿布感觉身体越来越沉重,沉重得自己都无力承受了,当无力承受时,身体开始变得虚浮起来,一点点失去重量,轻得似乎随时都会飘起来似的。
恐惧是水,身体就浸泡在水里,浮起来,又沉下去。
阿布觉得自己该找个地方躺下去,但不能躺在树洞里,她怕真的睡着了,树鬼就会从树顶上下来,吃掉自己。躲在树洞里的阿布一时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肯定不会去老师家和同学家,想来想去,就想起了杨,他那里是自己唯一可去的地方。
有了方向,便离开了树洞,鬼魂一样地穿过昏暗的布衣巷,一路过来,没有任何声音,世界全都哑巴了。虚弱的身体就那样在没有声音的世界里浮过去,浮到了巷尾的杨的家门前。
杨的屋前有红色的月季花。花在深夜里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带着水汽。那花香穿过鼻子,到达身体内部,清润芬芳。那香味是温柔的,它确实存在,并且轻轻刺激着阿布因恐惧而麻木了的身体,给了她活着的感觉。
阿布从月季花前穿过,上了两个台阶,站住,敲门。
……
树鬼 18(1)
北京。深夜二点。
似乎刚刚睡着,就又从梦中惊醒,不知身在何处?除了街头几辆孤独而疲倦的车子的行驶声外,听不到任何动静。
阿布从床上起来,赤足走到窗前。城市的灯光恍如刚才在梦里遇到的马群的眼睛。阿布自从一个人住以后,经常在梦里见到飞奔的马群。
梦里,尘土飞扬。
想着远方那个男人。他就是马,飞驰在她的身体里,无处不在,所到之处,疼痛无比。是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他的微笑,他的声音,他的眼睛,他的气息。阿布被困住了。是的,他的影子充塞在阿布的世界里,阿布有寸步难行的感觉。
夜是那么的安静。人世的喧嚣躲藏在暗处,用别的方式张扬。在夜里醒着的男人和女人,思想睡了,身体醒着。
郁闷极了。她需要出去走走。那些昏暗的没有行人的道路,充满了怪异的魅力,诱惑着阿布。
身穿睡衣的阿布找了件白色的外套披上。然后开始四处找钥匙。书桌上,电视机柜上,沙发上,床头柜上,阿布有些着急。越找越着急。两个钥匙,一个锁自己房间的门,一个锁屋子的防盗门。用一根红丝带系在一起,一根绍兴老酒瓶子上的牌子的红丝带。钥匙找不到,就无法出去。一个行为,被一把钥匙所限。
几乎找遍了,还是没有,倒是在书桌最下面的那个抽屉里找到了另两把钥匙。两把钥匙系在银色的钥匙扣上。一把是父母亲家里的钥匙,一把是布衣巷里老房子的钥匙。
两把钥匙躺在抽屉的角落里。阿布拿在手里,打开房间,将那把开布衣巷老房子的钥匙插进房门的锁孔里,然后转了半圈。钥匙转动声让阿布倍感孤独。布衣巷里特有的气息在那刻从记忆里跑出来,将她层层包围。阿布心里沉了沉,眼睛潮湿了,她似乎闻到了布衣巷里的气味。熟悉而又遥远的气味。
阿布突然有了想回家的强烈欲望。
那夜,布衣巷里的气息在小房间里整夜飘荡缠绵,她想回去看看。也不知道要看什么,只想回去住几天。去闻一闻布衣巷里的气味,去布衣巷后面的河边散散步,在那个她和林曾经一起坐过的地方坐坐。那里,有林最真实的影子。出来,一个月都没到,一切还都没开始,又要回去?但想回家的强烈欲望无法控制。
第二天早上起来,阿布在洗手间发现了那两把用红丝带系着的钥匙。拿起钥匙,锁了门,就往附近的售票点走去。
被告知,没有当天的票,最早的也要在三天以后。
售票员瞧了眼满脸忧愁的阿布,问,要不要。
阿布朝门外看了看,到处都是车,陌生的人,一时间不知身置何处,目光变得迷离起来。
售票员又问了句,到底要不要?
阿布说,还是要了吧。
付了钱,从目无表情的售票员手里接过票,看了看上面的时间,2004年7月19日,18:53分开。阿布小心翼翼地将票收好,怕掉了,把它放在皮夹的最里层,然后将皮夹放在背包的最里层。
身上有了票,心里便安静了不少。找了家店,喝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是一家台湾人开的粥店,很安静。
阿布喜欢那家店的洗手间。去洗手间要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往最顶处走,有四个台阶,洗手间就在第五个台阶口。台阶的下面是空的,表面用透明的钢化玻璃做成,下面铺满了五彩的花瓣,花瓣的四周围都是灯光。灯光洒在花瓣上,然后由透明的钢化玻璃折射出来,非常美。阳光灿烂的样子。因为有那样的洗手间,阿布便经常去那家店喝粥。
喝完粥后回住处的路上,又看到那对卖凉粉的老人。凉粉摊就在一棵杨树下面,老妇人守在摊位旁,老头蹲在摊位旁边的花坛上。摊位和花坛之间有一条狭窄的人行道,不远处就是公交车站。天热,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但几乎没什么人肯为老人的凉粉停下来。
老妇人站在摊位前,忧伤地看着自己的凉粉。老头蹲在花坛边,忧伤地看着行人。
阿布走得很慢。每次走到那对老人身边时,阿布的脚步就快不起来。绝不是矫情,是那对老人的神情吸引了她。阿布的眼睛成了镜头,她愿意让那样的神情在她的镜头里停留,她是一个观察者。
阿布每天出去吃饭时,都要经过那对老人身边。有一天,她忍不住带上相机,将那对老人装在了相机里。相片洗出来了,相片上显示出来的日期是7月18日。
7月19日那天,阿布没走。
18:53分的时候,她正在找工作回来的公交车上,堵车。那一刻,她坐在公交车上,目光正追随着从车旁飞驰而去的自行车:车上有个瘦弱的小伙子,撅起屁股用力地蹬着车,后座上坐着一位清秀的女孩,搂着小伙子的腰,满脸幸福地笑容,不停地将头伸向前面,和小伙子说着什么。
树鬼 18(2)
晚上,阿布在日记里写道:“离开布衣巷,是在逃避。回家,仍旧是逃避。可以在路上逃来逃去,却永远不能真正逃离内心的恐惧。我最需要的是一种真正逃离的方式,或者给逃离找一个出口。”
树鬼 第三部分
树鬼 19
上小学时,看着那些说话娇滴滴的女生,阿布打心眼里就讨厌,她不愿意和那样的女生玩,也不愿意和男生玩。她似乎与众不同,同时也被别的同学视为异类,不愿意靠近她,主动靠近是自讨没趣。
父亲的严肃,平日里的苛责,对她的行为露出有意无意地鄙视,让敏感的阿布觉得很自卑、胆小,同时骨子里头却又深藏着一股傲气。那么的矛盾,无处可以解决。
三年级,躲进树洞里的那夜,整夜未归,父母亲不闻不问的态度让阿布觉得自己可有可无,从此变得更加孤僻。
四年级时,阿布十一岁,班里从别的学校转来了一位女同学。第一天,那女同学由班主任领着走进教室,老师指着紧张不安的她对大家说:“新来的同学,周瑜。”
阿布是个明眼人,她一下子就能看穿那个躲在红领巾和呆板丑陋的衣服后面的心灵。阿布知道,她和自己是同类人。
于是,两人成了好朋友。
每天放学,两个人一同去河边,找个地方坐下,聊天,发呆,不天黑绝不回家。即便为此已经挨过父母很多次的骂了,也知道还会继续挨父母亲的骂,但仍旧愿意待在一起,看天已经黑的差不多了,再各自分头回家。
两个女孩子的话题乱七八糟的。想到哪就聊哪。聊男生,聊想象中的爱情,聊鄙视自己的同学,以及对某某老师的不满,包括各自心底对父母亲的恐惧和怨恨。这些话题的内容像血液在体内循环,从心脏喷向动脉,又沿着静脉回到心脏。阿布能够听到它们在体内流动的声音,这样的声音让阿布迷恋不已。她需要有个对话的人,周瑜就是老天送来的。
礼拜天,两个人也会一起去看电影,坐在黑暗的电影院里,对着屏幕指指点点。屏幕上出现一对跳舞的男女,女人身上的裙子在旋转中飞舞起来,露出美丽的大腿。男人抱着女人的腰,眼睛发亮。最后,那对跳舞的人将嘴唇贴在了一起。阿布想起了那个已经离开布衣巷的小男孩,心里产生出一些朦胧的、无法描述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情绪来。有些紧张的阿布伸出手去握住周瑜的手,发现周瑜的手竟然也湿漉漉的。两个人的内心里都有些慌乱,那个大人的世界,就如各自胸前偷偷隆起的乳房一样,同样暗藏着难解的秘密。一时间,电影里的音乐似乎也变得低沉阴郁。直到电影结束,灯光亮起来时,两个人才稍稍轻松起来。
出来,走到电影院门口,周瑜突然骂了一句大人才用的脏话。阿布看着周瑜,听到她在骂完那句粗野的脏话后,轻轻地喘了口气,仿佛是一种柔软而舒缓的解脱,对刚才在电影院里过度紧张的一种补偿。阿布也试着轻轻地骂了一句,却在话音尾处重重地带出一口气来。有些害怕,有些刺激。两个人各自看着对方怪怪的表情,一齐傻笑起来。
有一次,阿布跑到河边的桑树林里,捧来一堆狗屎。周瑜能理解她的举动,她的血液里流动着一些与阿布类似的压抑。
阿布捧着狗屎站在周瑜面前,眯起眼睛对着她微笑。周瑜从书包里取出一本数学课本,扯下几张纸来折叠成一只船。两个人在另外的纸上写上自己所厌恨的人的名字。阿布写完五六个名字后犹豫了一下,想想还是写上了父亲的名字。她们把狗屎包裹在写有名字的纸里,放在纸船上。
纸船载着她俩的愤恨委屈和不平顺着河水往下游漂流而去……
天色一点点淡下来。阳光里有了淡薄的黄色,黄色渐渐换成了比较透明均匀的光线。江边的景物在这细腻的光线中,闪着油亮的光泽,树叶的边缘很清晰,树冠比午时多了些立体感,周围的景物有了这层细腻柔和的光,竟然精致了起来。江边的杂草、灌木柔韧地交错在一起,形成各式各样的图案。水鸟在江上快乐地飞翔,羽毛带着光泽,花儿一样在江上美丽地开放。身边所有的一切都被这薄而柔和的光线调和了,就像一幅油画,被定格在时间的画框上。
两个人都感到无限的满足和解恨。
突然,阿布弯下腰去,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往下游跑去,将石头扔向载着狗屎和人名的纸船。没扔中,纸船摇晃了一下,继续往前漂去。阿布又拾起几块石头,扔向纸船。周瑜也跑过来,学她的样子,朝纸船拼命地扔石头。
纸船漂浮不定,沉下去又浮上来。但没多久,纸船便彻底地沉没在了水里。阿布和周瑜互相看了看对方,突然放肆地大笑起来。
尖锐的笑声在空旷的河边风筝一样飘扬,惊飞了桑树林里的小鸟,狗也从布衣巷的深处跑出来,站在河边朝她们奇怪地张望。
树鬼 20
从家里带出来的钱足够阿布在外面生活好长一段时间,两年或者三年。但必须去找一份工作,阿布想,工作可以让人忘记很多东西,可以缓减内心的重压。
也不知道具体该找什么样的工作,便东拍一扇窗,西拍一户门地去找。那是一种滑稽的诚意,去应聘,却又害怕真的被他们录用。内心里,阿布不想坐班,不想干太多的活,不想失去自由。
最后,还是去一家美容杂志社上班了。
从星期一到星期五。阿布的任务是到京城的各大美容院拍照片,采访。工作中,最让阿布受不了的是出去采访时在路上堵车。堵车。堵车。长长的车流,堵在中间,前不见首,后不见尾,感觉世界都快停止前进了。
坐在车里的阿布感觉自己就如一条上了岸的鱼,无法呼吸。整个城市都在爬着前进,寸步难行。
除了上班,所有时间几乎都待在自己租来的屋子里,听音乐,发呆,看书。饿了出门吃点东西。中午到三千里烤肉店吃碗石锅拌饭,晚上去台湾人开的粥店喝一碗皮蛋瘦肉粥,外加一盘鸭脖子。喜欢吃鸭脖子,细细地嚼,看着窗外发呆,在嚼的过程中停止思绪,一片空白。阿布喜欢这种感觉。
采访过程中,会收到各式各样的会员卡和消费卡。少则一千,多则一万。所有卡片后面都有一条规定,此卡不能兑换现金及产品。星星一样散布在城市各个角落的美容院,离阿布住的地方很远。来回坐车一两个小时,再在美容院里花上两三个小时,做一次美容就得用上半天时间。阿布宁愿待在自己的小屋里,切片黄瓜贴在脸上,躺在沙发上听音乐,也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去美容院的路上。
这样一来,所有的卡对阿布来说毫无用处。想送人,却找不到可送的人。单位里的同事每人也全都有一大沓。东一张西一张,随处乱扔,有时收拾屋子看见了,心里感觉怪怪的,所有的工作意义,似乎就全在这些对自己来说全无用处的卡片上。
日子久了,每天被路上的堵车弄烦了,心里的烦躁在可怕地膨胀,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