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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不了,快点过来吧,亲爱的。”我带着些祈求说。
“你不是和玛丽在一起吗,你们一起逛商场很容易消磨时间的。”
“你……”我快要被气死了,失去理智般地大声喊道,“那你知道时间有多珍贵吗?一寸光阴一寸金,如果你现在不出来今天咱们就别见了。”
“好吧。”
我挂掉电话失魂落魄地站着。怎么回事,他从来不会那么粗鲁地对待我,为什么今天要那么晚才能见面?我真的很伤心,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像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立刻打通Mint的电话,和我想得一样,他又很忙,我说我现在很难过,他说了一些什么,电话声音模模糊糊的,我整个人就像沉在水里,明知道没有人能够搭救还拼命呼喊。最后我给G的呼机复台:7:30中友地下一层肯德基见。
我们看到在中友地下一层的肯德基玻璃上我们上次画的无政府标志仍然清晰可见,也许是没有擦干净吧。
我们在一楼的一张关于电梯位置的指示图的空白处写字。这次我居然又没带笔。还记得我说过:作家出门不带笔,就像大姑娘出门不穿衣服。“用眉笔吧。”我说。玛丽在纸上写:“蓬蓬,咱们结婚吧。”蓬蓬是她小学的一个同学。我写:“Love&Mint”。写完以后,一丝忽然的感伤把我的心占据:“一切都变了。”
“谁变了?”玛丽问。
“我变了,”我笑着说,“真他妈像反讽啊。但我很遗憾,很悲伤。”
是谁离开了我?那个爱我的人。我再也找不到那种默契的感情。风中只留下了我。我在向前走,却忍不住回过头,默默地流着泪,在怀念那逝去的一切。嗨,我又突然想起了盘古的那首《向后看》:
我的心里没底
我的船是漏的
我的船等着沉
有什么事能让人兴奋
我们还能坚持几年青春
我向前走
却向后看
我没脾气了,全部煽起的情又被熄灭了,全都变成反讽和解构了。
7:30时,G准时出现在我们面前。我突然就变得高兴了。我在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真正的需要。
他对我解释下午打电话时正在他妈那里,说话不方便。而7:30才能来是因为要帮同学买一张碟,正好顺路。
我一句话没说就在心里原谅了他。
我还没决定到不到《×世代》上班,只因为Mint的态度。中友的贝纳通柜台正在招聘导购,我走过去,要了面试的电话和地址。G奇怪地说,哎,你为什么不去《×世代》工作呢,那里环境可能会比这里好。
“要不然你下午来陪我吧。”Mint说。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约我。但我已与G约好陪他买东西了。虽然我知道这又将是无聊的一天,浪费时间而已,但我说什么好呢?
“——Byebye。”我笑着说。在一天之中“Byebye”绝对是我使用频律最高的一个词,它也是我认为最富感情、最多样的一个词,可以说得优雅、绝决、冷漠或者绝望。在对Mint说这个词的时候,我的语调常常会混合着优雅和绝望,而且更多的是一种拒绝,一种高贵的姿态,一种有意义的截止语气。也许我知道我只有在说再见的时候才是主动的、有把握的。
有人变了,但那决不会是我。
星期一的晚上,G打来电话,问我今天晚上能不能出来,他父母都出去了。“好吧。”我说。有着可爱月光的星期一夜晚,有着潮湿天气的淡淡的星期一夜晚。
他的房间还是那样熟悉,还有那种类似于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也很熟悉,这么长时间来我都是闻着G身上的这种味道生活的啊,我怎么能失去它呢。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年轻光滑的身体,我是多么迷恋他的身体,我能感觉到那种力度包含的无限深情,我真想大喊一声:为了这身体,这皮肤,我愿意放弃一切!天知道我其实真的希望能和他度过一个晚上而不是短短几十分钟,就像我希望有真正的沟通而不仅仅是做爱而已。
第六章 灰飞烟灭不知欢乐
别阻止我老去,因为我还年轻。
曲元新
父亲拿碗砸向我,我爱他,但我们无法相互理解。
“怎么,养你还养出祸来了,我今天就打死你。”一只碗斜着飞过来,像风暴一样贴在我的脸上,那一瞬间很像世界末日。我的父亲啊,我们是亲人,我们是仇敌,我更希望我们是陌生人。“谁能管得了你,你说谁能管得了你?”我站在那儿,无动于衷,麻木不仁,根本没有反抗的想法或许根本没有想要作出任何反应。周围的一切都令我失望透顶,它们都是那么没用,帮不上我,而生我的那两个人却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是让我痛苦的主要原因。
我所拥有的青春根本帮不上我一点忙。
我的衣服是那么过时,不合身。再没有什么比说,我没有一件合适的衣服更让我感受屈辱的了,但我相信这些都是暂时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们最终是在长安街上见的。我选择在长安街和Mint见面是因为那来来往往的红男绿女和明亮的灯光会给人都市的感觉。我希望那种现实感能压倒那些不安定,现实毕竟是残酷的,如果是那样,就让现实快点到来吧!毕竟我们都已不是校园里的人,何必凑那份根本就没有的雅兴呢!直面现实,根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和平常一样,我又迟到了。在见面的前一天我把头发染成了黑色。现在看上去极不自然,太黑了,相比之下我的眼睛由于这两天的睡眠不足显得不够灵活生动。更为糟糕的是我发现我的大衣有些脏了……等我把自己穿戴整齐打扮一番后发现实在没有比现在的我更糟的形象了,我心想我风华绝代那会儿他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坐地铁之前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他还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咱们仨一起玩吧,我介绍一位新朋友给你认识。”我一下子没了感觉。
他介绍一位朋友给我,凭什么?连他都是陌生的,他凭什么又要介绍来一位“新”朋友给我?
“我不。”我说,“我过去是在见你一个人的,我没和其他人有约。”
“好吧,好吧,我叫她走还不行吗?”
我有些扫兴地踏进地铁,这么好的夜晚,注定要浪费了,我为什么不会节约我的时间,把它总用在无聊、无谓的人身上?也许正是因为我的好奇。我这个人,从小就对谜语的答案有着无穷的兴趣,一旦找到线索,便会不离不弃地分析、解答下去,直到得到真正的答案为止。这个过程令我乐此不彼,即使答案不是我想的那样,或是正好相反,我也不会在意中途寻找它时付出的代价,必竟这是一个锻炼智慧和心机的很有意思的事。但现在我几乎对今天晚上的约会没了兴致。
地铁很快到了复兴门站,我迟缓地下了车,仿佛一点也不为时间焦虑——此时已7:40,我迟了四十分钟。我大概是整座车站中最不慌不忙、最悠闲的人了。我简直就是在逃避似地不愿出站,也许是我不愿面对,也许是我对自己没了自信,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莫名其妙的被冷落被轻视的感觉。这种感觉让我好难受。我是不可能再逃避了,要真的逃避,又能逃得了几时?我磨磨蹭蹭地走着,几秒钟过得就像几分钟一样漫长,只恨不得戳在这儿装售货员卖报纸。我走出地铁站,风很大,我知道自己此刻非常心虚,非常不自然。我停了下去,但没有办法啊,还是得继续下去。这场游戏,既然开始了,就不要让它结束!哪怕是痛苦呢!我吸足一口气,天哪我的紧张简直可以令我突然疲倦倒地哭出声来。
我走向前,一个男孩迎过来,看着我的眼睛:“你好,我是T。你是春树吧?我等你半天了。”“你好。”我说。我们沿着长安街散步,算是没有目的地吧。我一边走一边打量他,身材不算高,大约1米74,因为骨架小而显得瘦,紧身牛仔裤,Converse上衣,纽巴伦旅游鞋,大大的登山包压得他有点驼背。相比起来我轻松得可疑,书包里只搁着日记本和钢笔。
“嗨,你说我们照这个速度走下去,一个小时后会在哪儿?”
他抬起头来戏谑地笑着:“大北窑吧。”
我们在长安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大段路,风有点大,“你就把这北风想象成海风吧!你就想像着咱们现在正在海边散步。”他低着头大步地走着。
“哈哈……海边,怎么可能。”
我们走得特别快,我的心又紧张又激动,有种敏感让我觉得压抑和难受。因为隔膜而拼命说话,大声地笑,其实是好空虚啊,真空虚啊!我发现他比我想象得不知道好多少倍,虽然我不喜欢他的那张脸和他的眼神。呆呆的,不纯洁,像被污染了的池塘,但他的仔裤很漂亮,身材很瘦,书包里的玩艺儿又多又好玩。总体来说这是一个有些自己想法的、聪明过头的卡通化男孩。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我指的是外表。
我见到了他。他挺好的。我喜欢他。但是我也喜欢你。我们继续在一起吧。
如果在电话里忧伤且含情脉脉地对上届情人说这些话,无论是谁听了都会有种破口大骂的冲动吧?但他没有。因为他和他们不一样。
唯物主义告诉我们:物质第一,精神第二。
物质是基础。
形式就是内容。
当我终于能理解这些话时,我已经十七岁了。这些话现在他也能倒背如流了,用来反讽和安慰自己的悲哀。我懂这些道理,但却并不能说服我自己,因为和G在一起,那种快乐,虽然口袋里没有多少钱却好像比路边的自动取款机还要富有。
抓住机会越过跳板,或者要靠自己的力量独自奋斗的成功才是真正值得自豪的成功。这些道理,又为何这么矛盾?正常人的脑子怎么分辨是非。
夜凉如水。夜上浓妆。夜色孤傲。
自十二月以前我的生活一直都像浸在水中。往事的回忆让我的心头又流出一丝血,现实的变化令我的脑子不停地转动不停地思考,因为不思考就无法沟通无法交流。但思考多了让人累啊,而且疲于应战。我承认我是个聪明的人,也懂得什么时候该放弃该回头,我生活得很理智很清醒,虽然我实际上是个感性的人。
秋末的最后一天,我曾听到这样一首歌:“真理、需要、自私、无聊、好色、幻想、简单、破碎了”,我原以为那里面还含有一个“纯洁”呢!“也许我们相隔得太远,所以要等到秋天,尽管头发遮住了双眼,还是要等到秋天……”
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什么是比真实更重要的东西吧;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什么是比感情更重要的;一定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一定有什么,是比生活更重要的。
是什么呢?
见面后的四个小时内我们聊得并不好。也许是我们的沟通出了问题。或许是楼道内的灯光太过明亮充足,将一切遁于无形。清楚至极。眼前他的一切都是陌生的,除了手上那枚银色的戒指。他轻轻地玩着戒指,书上曾说过这是一种对感情不满的下意识举动。聊天期间不时有电话打来,然后他便松了一口气似的赶快和手机那边的人说起话来。
我想起G让我在约会前打个电话,我现在一直没打。可能是他回家的时间太晚了,一定是7:00以后。G打通了T的手机,T把手机递给我,我低下头,拒绝接电话。但他不住地把电话递给我,我心一横,接过电话,那边是有些虚弱的声音:“你在哪儿啊?”“楼道。”“百盛的楼道?”“不是。是一座大厦里的十一层楼道。”“为什么不到快餐店里谈?”
快餐店?也许在G的头脑里在快餐店谈话比较安全?其实如果他有水晶球之类的东西拿出来看看就会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一定会偷着乐吧!
“一会儿,我临走时给你打个电话吧。”我说。
“啪”地一声,那边挂了电话。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
以现在聊天的这种状态,我应该告辞走了,赶上最后一班地铁,还会给一切留一些退路,还可以对G解释。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中隐隐有些什么东西在不甘心不情愿地叫喊,那就是我不愿输,我要力挽狂澜,找到自信和感觉,我的好奇心已经忍耐不住了,我一定要征服他,我不能这样黯淡地走回家。
需要沟通。更多的沟通。现实中的沟通。
真实最重要。你知道什么叫真实吗?我们需要自然。我们需要找到好的沟通渠道。
我记得那天我们找了家小旅店。T百忙之中没忘砍价(把钱从六十砍到了四十)。当我们躺在那间狭小却躁热的房间里的那张双人床上时才发现本来无一物。我们和衣躺在一张床上,而二十四小时前我们还没有见过对方。我的心像一个无底洞一样空空的,而我将一切抛于脑后,轻陷在这一片虚无里,暗色的星星飘浮在空中。这个结果令我很满意。一切都变成了虚无。第二天,T准时定点儿八点起了床,他斩钉截铁,毫不犹豫。他要去杂志社。没有一丝我想象中的体贴温暖。我自己坐地铁回了家。
他并不关心我。
G在第二天中午放学时把我以前借给他的一些CD和书之类的东西都放在了杂志社A小姐那里,托她交给我。我知道,我和他之间一切都完了。我像是玩过了火,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到有一天要面对最后的结局我是什么表情会不会运筹帷幄,心知肚明。所以当有一天事实不早不晚已经到来时我还是一副被动的感觉,我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我已对T厌恶之极。我早就应该清楚他性格的缺陷——他根本不会爱一个人。或许他会爱一切东西,但偏偏不是人类。
Mint死了,Love也消失了。我讨厌T,讨厌他的小气、冷血,工作狂以及……我讨厌他的所有。
“你应该穿更好的衣服。”T对我说。
“我知道。”我淡然道。其实我心中很烦躁,我根本没有钱去买更好的衣服。没有就没有呗,没有的总会再有的,我不怕,所以就努力吧。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我安慰着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努力,不努力不行啊。真的是这样。玛丽她们在办一本地下文学杂志,她们雄心勃勃,而我整天无所事事,听歌,看书,谈着没有意义和乐趣的恋爱,经常做恶梦,一做恶梦就会梦见学校,然后一身冷汗地从睡梦中醒来,醒来会更有压迫感。而我惟一的希望,可以把我从绝大多数普通人中间隔绝出来的写作又进行不下去,我简直写不下一个字去,我的小说孤零零地放在书桌上,没有人爱我,没有希望,没有明天,而我所做的就是,腐烂着呼吸,行尸走肉,对自己无限失望。我被自己折磨得犹豫,刺骨,欲生不能,生死不分。我其实是一个脆弱、敏感的人。我的心随时都被某种东西所吸引所迷恋,随时等待被什么所击中。而这个世界是物质且冰冷的,这可如何是好?
第六章 灰飞烟灭啦啦啦
我倒愿意为一个男人专情一生,只是一直都还没有找到过一个堪与我匹配的男人。
——贝蒂。戴维斯
生命不但低贱,而且生生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