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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金兀术自己更是身兼大金朝堂上的国论忽鲁勃极烈,虽然一直以来,未曾更改行伍习性,也坚持每一段时间内,必然要亲自带着自己的这支军队演练操兵,然而在大金国内的日子里,却无可奈何地必然将精力更多地放在了朝政民政之上,这些将领或许还可以与他经常见面谈天,而对于寻常军士,甚至稍低级一点的将官而言,这位金兀术大帅,就只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号,一个象征而已了。
毕竟这支女真铁骑号称六十万,虽是夸张虚数,然则终归也有数十万之众,要让金兀术再如从前那般同食同寝,那般曾拍遍每一个人的肩膀,跟每一个人都喝过酒,却也是绝不可能了。
是以若是时光倒退二十年,甚至十年,任是何等情况下,完颜雍也不敢想着能取金兀术而代之,毕竟那时候这支军队的每一个军士,只要金兀术的一个眼神,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为他去死。
那个时候,他们都是金兀术的生死兄弟。
然而现在金兀术对于这支军队来说,却只不过是一个纯粹的统帅而已了。
军士们畏服于他的权柄,尊敬于他的战绩,誓死服从他的号令,是因为相信他能引领着他们由胜利走向胜利。
然而他却还是败了,他的战法使得这数十万大军陷入了宋国军阵的包围之中。
是以自那之后,困守在这山谷间的女真军士之中,对于金兀术啧有烦言的,并不在于少数。
对于完颜雍而言,这实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频繁巡行于军营之间,就是在做着金兀术以前曾经做过的事情。
他也无法拍遍这数十万女真大军每一个人的肩膀,然则他却几乎跟每一个领队的军官拍过了肩,谈过了话。
所以其实他比金兀术要更明白现在的情况,恶劣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缺衣少食,甚至已经开始断炊断水,这些都还可以再坚持上个几天。
但这里算得上什么临时营寨啊?
所有的防卫,不过是那草木沙石临里堆起的一个栅栏,还有那到现在为止也只挖了一半多一点的濠沟?
就凭这些,真的就能挡得住那鬼神莫测,到现在为止还让人摸不清埋伏在何处,摸不清人数到底有多少的宋国士兵?
有个伍长就曾拉着他的手,茫然地这么在问他。
有这样疑虑的,绝不止是这个伍长一人。
女真人生长于白山黑水间,原本便极不适应江南这片湿冷犯潮的气候,现在又是置身在这草深低洼的山谷之处,疾病已经开始渐渐在军士们中间漫延了开来,而在这里又是缺医少药,根本没有任何治疗的可能,他就曾亲眼看过不少伤病交集的士兵,哀号着死去,临近的战友们,只能漠然地看着他叫,看着他死,然后浅浅地挖个抗把他丢进去,却往往还要忍受那股慢慢严重起来的腐烂臭气。
发展到现在,为了防止疫病传播,也是为了不忍在听到那不绝于耳的惨叫,往往有的军士发病哀号之时,便有战友主动帮他下手解脱。
这幕情景的可怕,没有真正置身于其中的人,只怕永远无法想像得到。
而更可怕的却是,没有人知道,这样的情景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算是个尽头。
所以那日里,辛弃疾徒然出现,公然说宋国有意于大金和谈之时,对于几乎绝大部分的军士而言,都几乎觉得是救星天降,是盼到了渴盼已久的福音。
刚刚金兀术说军中有传言,只要能让一半的人得还故国,那么和谈便是善莫大焉,其实这只怕还是底下人不想金兀术过于烦恼,故意往轻松里说了。
对于绝大部分的军士来讲,只怕现在想的不会是还有一半的军队还是有三分之一的军队能够得归漠北,他们现在心里能想的、能管的,只有自己。
只要自己还能活着回去,只要自己还能回去再见一见家人,见一见亲友,其他的东西,他们早就已经不再坚持,早就已经毫无顾忌。
可是金兀术偏偏却又把辛弃疾给扣了下来,摆出了一副不惜一战的架势。
现下是军心思和,惟有金兀术一人坚欲求战。
他简直是在跟自己的这支铁军过不去。
自己的这位四王叔,身居高位实在太久了,谋深虑远,想的都是一些大事情,一些大局,但他却忘了考虑要配合他心中的这些大局,要达到他心里所设想的局面,具体去做、去拼的,却是那些普普通通的军士的命!
他们并不是英雄,他们缈小、卑微,但却又真真实实,有血有肉。
所以他们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们更多的管的不是什么大局,而是自己的一条命!
第109章 血性
也正是因为掌握了那些军士真实的想法,完颜雍才敢在现在与金兀术侃侃而谈,将自己的主和之意表露无遗,丝毫不让。
毕竟金兀术若再是一意主战,不过是无可避免地将自己推向了与整支铁军相对立的一方。
自己原本便是这支军队的副统帅,亦是大金皇帝亲自委任的监军,从身份权柄上讲有本来就应该有着足够的份量与金兀术分庭抗礼。
在金兀术尤自意欲主战的时候,自己挺身而出,说出了这些将领一直想说,却又在金兀术积威之下不敢说出来的话,只会让这些将领不自觉间凝聚到了自己的身边,只会让自己可以在不动声色之间取金兀术而代之。
今时不同往日。
以往得罪了金兀术,便是得罪了这一支女真大军,所以他不得不深自韬晦,唯唯诺诺。
然而与金兀术抗言而辩,表现出自己是真正为女真大军求一条活路的希望之所在,却正是自己收买人心的大好时机。
形势瞬息万变,其间之微妙,除开他自己之外,其他人都未能尽知。
他抬眼,直视金兀术的眼神,分毫不让。
金兀术嘴角牵出一丝微笑,转过脸来,扫过坐在营帐内的群臣,问道:“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那些将领互视一眼,没有人说话。
然而他们的眼神已经明确无疑地告诉了金兀术,他们究竟是想说些什么。
金兀术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浮起了一丝苦笑:“如果是这样,那么你们应当感到高兴才是。”
他抬起脸来,遥对着帐外无边的黑暗,神色间却已是变得一片平静,缓缓说道:“宋人并不想留下我们任何一条人命,他只是要我们留下全军三分之二的军械与战马!”
…………
包大仁缓步来到那节烈贤良祠门前,站定了身形,肃容轻轻整理好了身上的衣冠,待得守祠的军士交验了关防,这才慢慢地步入祠堂之中。
历朝历代,都自会将开国功臣、先贤义烈者专门建祠供奉,以示永世不忘其功勋事迹之意,如汉之云台,唐之凌烟阁,尽是如此,大宋开国之后,在汴京亦立有贤良祠,以纪念旌表一干开国功臣,然则女真铁骑南下,攻破汴京,大索月余,战火所及,连贤良祠亦不免于难,被夷为一片平地。
这座忠烈贤良祠,却是在宋室南迁之后,李纲所主持建立起来的,其间供奉的,却是主要已不是那些大宋开国平疆的那一段功臣,而是近代那些在征辽抗金之役中,那些锐意赴死,前仆后续,坚欲与入侵的女真北虏死战不息的节烈忠良之士。
李纲在女真人兵围汴京之际方被起用为相,临急指挥,沉着应变,力主天子不可降,汴京不可弃,以一介文士,却是硬生生在短短数日内将汴京内那原本游手好闲的柔弱守军训练成了钢铁之师,就在那汴梁城下,孤城碧血,使得当时锐气正盛,兵锋直指,几是天下无人可挡的女真铁骑,也不得不在这座大宋皇城之下,第一次尝到了铩羽而归的滋味,实在是大宋皇朝的中流砥柱。
只可惜,当时的钦宗皇帝,亦是多疑善忌之辈,明明已经强敌压境之下,心思却还是放在如何跟他的父亲,当时已然退居太上皇的徽宗道君皇帝争权之上,对于李纲这等前朝臣子,猜忌颇多,女真兵马尚未及退尽,他便下旨罢黜李纲之职,自毁擎天之柱,终至汴京被破,自己也被女真人俘虏北去,饮尽了自身酿下的这杯苦酒。
赵构南渡,在建康即皇帝位之后,为收天下人望,亦重新起复李纲为第一任首相,然则李纲那锐意恢复、待机而战的心思,却终究与只图保得眼前这场富贵的他格格不入,是以李纲拜相不过数月光景,便旋即罢去,自此一代名臣,郁郁而终。
而李纲拜相之后,所发布的第一道政令,便是修建这座节烈贤良祠,祠中奉祀的人物不取前朝开疆拓土之名臣勇将,却都是取的在对女真抗战之时,义勇不屈之人。
当时亦颇有人对此表示难以理解,毕竟当时宋室宗庙神器,被迫南迁,凄惶如丧家之犬,江南之地,虽然风物繁华,然则终究是边陲之地,可谓百废待兴,李纲相公原本便自声威赫赫,被任为第一任首相之后,更是被时人寄以厚望,大家都觉得他应当立即着手建立政纲,稳定国本,恢复经济民生,方为允当,却是没料到其第一道政令却是建祠立庙,纵然不被人觉得他急于树立自己一身身后声名,至少也是置军国要事于不顾,却是急于这等不急之务,不免令人失望。
甚至当时与李纲志同道合的几位好友亦曾就此事或谏或劝,然而李纲在这一点上,却是非常之坚持,在他看来,大宋要站住阵脚,锐意恢复,经济民生固是根本,政纲国本自要扶固,然则眼下最重要的东西,却是务须先正人心,正士气。
大宋最缺乏的东西,不是安稳的朝局,更不是财帛子女,而是那敢打敢拼的精神,是那哪怕被人砍掉了脑袋,在脑袋掉到地上之前,也还要咬上对手一口的那分血性。
当日的大宋又何尝缺过人,缺过粮,缺过军饷,然而女真人一路南下,势如破竹,镇守大宋千关万隘的军将,到得后来竟尔是纷纷在女真人未到之前就自闻风丧胆,弃关而逃,竟自将那中原门户,洞开给女真强盗。
甚至就在兵临城下的时候,朝中主张迁都避祸,主张屈辱求和的,都还不在于少数。
是时虽则女真人弃汴京不守,伪楚之张邦昌自去僭号,请旨归附,汴京实则已重归宋室版图,然则当时的天子官家却是已经被吓破了胆,无论李纲再如何拼死劝谏,都只是一意龟缩在临安一带,甚至不敢巡行建康,更遑论还都汴梁了。
既然大宋的天子官家是如此盘算,形若大宋已然自弃江北,江南风物,六朝金粉,民风物性原本便要比得江北豪杰来得奢靡柔弱,这一干君臣又都是喜奢而厌苦之辈,在这江南的和风之中浸泡得久了,只怕那被国破家亡稍激起来的一点血性,也就转瞬间消融无痕了。
第110章 异变
包大仁拾步入庙,入眼处便是那李纲手书的那个大大的“耻”字石碑,血红的字体筋骨贲张,令人哪怕是在此时此地,都能近乎直觉地体会到李纲当日里书写这个字的时候,那种愤懑,那种怒火,那种恨不得立即提枪跃马,痛斫胡人头的男儿血气。
包大仁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以往每次看到这个饱醮鲜血书就的“耻”字,总是忍不住要为那份直欲喷薄而出的血气引吭长啸,然而现在他在这块“耻”字碑前默立片刻,却只是轻轻一叹。
山河零落依旧,可是临安城内是处莺歌燕舞,又有几个人还能记得当日李纲相公用毕生心血书就的这个字?
当日里李纲相公入朝主政之后,便将修成这座节烈贤良祠,立起这块“耻”字碑作为至要紧的第一桩事情来做,就是因为他对于那一场君臣间的秉性看得太过清楚,所以他痛心,他激愤,他害怕。
他害怕用不了多久,这个江南小朝廷从上到下,就会忘了那一场原本应当是毕生难忘的切肤之痛。
所以他建节烈贤良祠,立“耻”字碑,并奏准天子官家,应依时依节,由天子官家亲率文武百官并携临安城内父老乡绅,一同到此致祭。
他要不断地提醒他们,不要忘记江北,不要忘记原本的大宋,不要忘记那一夜汴梁城的怒吼,那一夜父老兄弟们的哭号血泪。
知耻近乎勇,只要临安城内的天子官家与文武百官,只要江南半壁的大宋子民,还能记得那一份国耻家仇,那么大宋终有一日,能够向女真人讨回这笔血债。
大宋以孝治天下,当日里现今这位天子官家得位不久,而父兄为女真人所掳,生死不知又是铁一般的事实,是以并不敢将主和之议明说出来,自也没有理由反对李纲的这一提议,斯后李纲虽被罢相,然而这一应时献祭的条款却终究是流传了下来,只是只是既然朝堂上下都是一派以粉饰太平为乐的氛围,这个所谓天子率百官乡绅亲至节烈忠良祠明耻献祭的仪式,却也就渐渐流于形式了。
只怕连史官都记不清赵构有多少年未曾来到过这个地方了,只是每年由太常寺循例发一道恩诏,说明因天子事忙,特委近臣代天子前往之类的,今日包大仁前来,但是因为身居起居舍人之职,代替天子官家,前来举行这个明耻献祭仪式。
换在以往,纵是包大仁自己,对于这等已经渐流于形式的仪式,却也并未曾多有放在心上,然则这些天来,他经过在主持加征那两项捐赋的过程之中,亲身见识了临安城内万民对于国仇家恨的淡漠,亲自尝尽了人情冷暖,这一番再次立在这块血红的“耻”碑面前,却是有了一种全然不同的心境。
他终于体会到李纲老相公是何等地高瞻远瞩,早在数十年前,他就已经预知到了临安城内,乃至整个龟缩于江南一角的宋室皇朝,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甚至他也已经猜到了,到了这般的时刻,这个节烈贤良祠,这块血红色的“耻”字石碑,必然也将是如今日这般门庭冷落车马稀的境况。
然而他却还是要把这个“耻”字大写出来,他还是要把这座节烈贤良祠竖立起来,因为他要让后世子孙知道,终究曾经有过一些前辈,血是热的,因为他希望这座“耻”字碑跟这座节烈贤良祠,能够煮沸一些后人尚未曾冷透的激情。
包大仁那血红的“耻”字石碑前肃容默立了片刻,口中默祷,这才举步向那供奉着曾为了力拒女真不惜洒血断头的一众节烈先贤的内殿迈了过去。
原本他代天子官家致祭,自有一番应奉仪轨,然则自多年前始,天子官家便再不将到这节烈贤良祠致祭当作一回事,尔后太常寺揣磨上意,却也是连年裁抑供奉,简化仪轨,尽量将这“明耻献祭”之仪式淡化到若有若无。
毕竟大家都自知道,现今这位天子官家虽是偏居一隅,却是向来喜欢以中兴之祖自居,这等“耻”字当头的仪式,实不啻于往这位天子官家以太平粉饰起来的颜面上扇耳光,太常寺又怎么会如此不识趣,来做这样的事情?!
若不是其间碍着一个“孝”字,只怕早已是上下一心,一道旨意废除了这个不合时宜的东西了。
更何况,现下临安城内沸反盈天,各部院有司,倒是有多半已是不理事务,要不是因着太常寺衙门原来便只是掌管卤薄仪仗的清水职司,非是那些可借国法擅行私意的刑狱部院可比,主掌太常寺的太常卿胡不恶又是年过七旬的老人,向来并未曾过深地介入到朝堂之上的文武争端之中,只怕这一节应奉的“明耻献祭”,早已被大家伙抛到九宵云外。
倒是现下主常临安防务的刘琦对于这座节烈贤良祠十分钦慕,日前曾说过要与他一同前来致祭,只是此时军队入值临安各部院衙门,而秦桧与岳飞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