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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珠帘内传来皇后圣人轻轻的一声听不出任何感情的疑问。
那“急脚鬼”淡淡一笑:“因为小人的心中,关于天子官家的消息,便只有这一个答案!”
“女真人的千军万马问小人,小人只有这个答案;大宋朝的皇后圣人问小人,小人也还是只有这个答案!”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好!”珠帘内的皇后,忽然提高声线,唤了一声。
旁边早已按捺不住的内待头子,应声转过了头去,左手一挥,正欲开口唤来殿前待卫的御前力士,准备将这个不开眼的小兵卒拉出去就地正法,忽然耳边又响起了皇后圣人声音:“这位壮士,你叫什么名字?”
内待头子骇然转头,却看见两名宫女正缓缓拉开珠帘,皇后圣人缓缓步下了宝座,轻移玉步,来到那尤跪在地上的“急脚鬼”身前。
那“急脚鬼”倒是有了几分茫然,在皇后的示意下站起了身来:“皇后圣人不准备留下小人的脑袋?”
“当然要”,皇后眼中露出一丝笑意:“不是哀家要留你,是大宋天下要留你!”
“只要大宋军士尽是如你这般的热血儿男,哀家何必还要去担心天子官家现下身在何处?又何必再去担心天子官家到底安危如何?”
那名“急脚鬼”周身一震,抬眼看着皇后圣人那明光四射,圣洁美丽得让人不可逼视的脸庞,突然跪下了身去:“小人誓死效忠于天子官家与皇后圣人,愿为大宋天下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天子官家神勇盖世,小人保证,天子官家必能早日尽歼金狗,凯旋还朝!”
皇后娘娘的脸上挂起一丝娴静的笑容,她心里已然明白了这位“急脚鬼”所要告诉她的那些东西。
她低下头,看着那位“急脚鬼”,说道:“这位壮士,能否拜托你,替哀家传一句话给天子官家?”
那名“急脚鬼”略一沉吟,却是摇了摇头“小人实不知天子官家此刻身在何处,而且小人另有军务在身,恐怕……”
以皇后圣人的修养,也不由得微微一愕。
实没想到,堂堂大宋朝的皇后圣人轻声相求,这个小小军士却是连这点面子也不卖。
“大胆!”一旁早已看这个“急脚鬼”极不顺眼的内待头子借机发作道:“何等军务,急得过天家事务?你……”
“罢了!”皇后圣人轻轻挥了挥手。
她转过头去,目光流注,看着殿外沉沉的天,轻轻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能碰上我丈夫,就替我告诉他一句话。”
风雨欲来了,大宋朝的皇后圣人,便如在风雨夜中守望着丈夫早日归来的寻常女子一般,皱起了眉:“就说……就说……”
只是皇后圣人终究没有说出口来,她挥挥手,那名“急脚鬼”知机地躬身退了出去。
皇后圣人望着那名“急脚鬼”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虽身份卑微,但却马上要去跟自己的丈夫一起,浴血同袍,为国作战。
可恨自己却只能呆在这里!
她虽然身不在前线,却仍在传回来的信息之中,隐隐读出了些令她担心的消息。
只是每次想起临出征前夜,自己丈夫那充满自信的笑颜,却又足以让她忘却一切的担忧,让她充满期待他在某一日的清晨,凯旋而归时的笑脸。
不会的,不会的!
一切看似不合理的安排,应该都只是他的运筹帷幄。
一切看似再危难的局势兵阵,他一定也能够从容化解。
她抬头,望着窗外濛濛的雨,心头一直萦绕着那句终究没有说出口来,但却早已在午夜梦回时已然千百次对想对人说起的那句话:
“如果有人见到我的丈夫,一定要替我告诉他,让他早点凯旋归家!他的君儿会一直在家里想着他、等着他、挂念着他!”
第35章 攻心
舒州城下的晨雾,尤未散尽。
不远处那女真人的呼喝声、战马嘶鸣声,却早已经打破了清晨的宁谧。
赵匡胤站在舒州城头,遥望着城外那一夜之间尽数冒了出来,居然似乎无边无尽的女真人营寨,心里不由得也升起了一阵许久未曾有过的热血激荡的感觉。
自己所布下的这局棋,终于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刻了。
尽管现在眼前的一切局势都按着自己的想法一步步在走,然而赵匡胤却比任何人都明白,一切都只是才刚刚开始。
有自己这个大宋朝的天子官家亲临前线,让金兀术放弃西线虹县关口一路,集兵力于一处,并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眼下自己整个计划的关键,就在于自己以这两万守军能将这舒州城守上多久,就在于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让城外这三十万大军明白,仅凭他们之力,实在难以拿得下近在眼前这城狭地小的舒州城内的大宋天子官家。
这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推算时间,城下的女真军队应当是在昨夜寅时抵达,星夜筑营,为的便是在今晨一早,给舒州城上下一个出其不意,以收先声夺人之效。
就凭他们千里行军,长途奔袭,却尤能将时间拿捏得如此之准,便可知道城外这只女真军队的统帅,绝对也是知兵善战之人。
自古用兵,十则围之。
眼下舒州城内的守军不过区区两万员,而城外的女真人,却足足有三十万之众。
而最艰难的事情,却是要达成自己的目标,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需要守上多久,需要守到什么时候。
所以他能明白王贵那战意升腾的眼神中,流露出的些许担忧。
这小小的舒州城攻防,却是关涉到大宋与大金两国国运之战。
只要赢过了这一场,今后金人势必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再无力扣马犯边,自己便可以腾出手来,先处理好大宋国内存在的一些隐患。
也正因此,他才决定一定要走这一步险棋。
虽然在甚至张宪、王贵之类的统兵大将看来,此举都自过于冒险,希望缈茫,然而他却有绝对的信心,自己会把这份希望,变成必然。
因为他是赵匡胤。
他既然能够亲手创立起煌煌大宋,自然也就能够亲手使得自己治下的大宋千秋万世,河山永固。
这是他在五代乱世杀伐征战的山积尸骨间所锤炼出来的绝对的信心。
天命在我!
不管前世今生,都再不会有人能摇撼这样的一个事实。
“咚……咚……咚……”女真人沉闷的战鼓声,便在那刹那间,响遍了这片天地。
…………
“义父!义父!”
秦喜满脸色地撞进了房来,一眼看见正自在书桌间挥毫提笔的秦桧,忙收住了笑,低下了头去。
他自是清楚自己这位义父在书房中泼墨挥毫的时候,最不喜欢别人打扰,今日自己连获几条喜讯之下,实在是太过失态了。
秦桧笔锋微凝,抬起头来,看着秦喜的模样,却是不由得哑然失笑,轻轻开口问道:“喜儿,何事如此欣喜雀跃。”
秦喜偷提眼看着秦桧确是殊无愠色,这才放下了心里,上前笑道:“义父,孩儿委实收到了几条好消息?”
“哦?”秦桧口中淡淡应了一声,径自俯下身去,却是又再自写他的字。
秦喜上前一步,说道:“孩儿找了些临安城里的闲人,将原先想定的办法散了出动,临安城内的大小商户,都自鼓舞响应,眼下被辞掉的年老无依的各色人等,已经差不多有近千之众。兼且有原本飘香坊过来的那几名高人的鼓动聚集,还有临安府及朝中各部院的大人们有意无意的推动,现在认为岳飞与包大仁他们推行这两项捐赋是祸国殃民之举,几乎已经成了临安城所有人的共识。而且那些军士粗鄙无文,行事多所鲁莽,也激起了各处的不满,孩儿看就算现在那个皇帝回到了临安城,也势必无法止住天下物议汹汹。”
他顿了一下,看见秦桧尤自不动声色地埋头写字,这才又接下去说道:“此事全由岳飞及军方人士推动执行,赵构若是舍卒保帅,处置岳飞与包大仁,虽然可以暂息天下人之愤,但却势必让所有原本效忠于他的心腹及军人兔死狐悲,再不敢对他心存幻想,他好不容易在军方建立起来的威信,也必然因此消失殆尽。而他若是站在岳飞那一方,则天下读书士子,势必群起而攻之,甚至临安百姓,也必是道路于目,愤慨于心,如今临安城内已颇有对赵构不恤民力、妄自兴兵颇有不满之声,若是其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继续推动这两项捐赋,只怕赵氏一百年来仁政爱民的名声,便要断送在他的手上。”
秦喜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我看这次赵构,只怕再不知该怎么选了!”
“那也未必”,秦桧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缓缓说道:“现在说这话,还为时尚早。”
他抬起头来,看着秦喜,淡淡说道:“喜儿,你还是没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
“民心易喜、易怒、更易变。”
秦桧的嘴角看着若有所思的秦喜,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意:“若是此次天子官家侥幸大胜归来,现下临安城内咒骂天子官家妄自开战、残民以虐的是那些官员百姓,到时却争先恐后去鼓盆而歌,以迎王师的,只怕还是那些官员百姓。不是吗?”
秦喜低下头去,心下却也不得不同意秦桧所说的话。
此次岳飞与包大仁推行这两项捐赋,固然失之草率,但终究是为了前线军情,并非全无可以辩解的余地。更何况临安城内,尽多渡江南来的遗老遗少,大破金人,收复河山,他们并不是不想,只是不敢想,只要一旦让他们看到希望,只要一旦让他们有一个欢呼鼓舞的机会,他们压抑在心里的那份情绪与愤恨,就会不可遏抑地喷薄而出。
那天朝堂之上的那一幕,他这一生一世都难有片刻忘怀。
“不过”,秦桧又自低下了头去:“如果仅仅是这条消息,恐怕还不足以让你如此欢喜忘形吧。”
秦喜微微一愕,这才苦笑道:“果然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义父。”
他看向秦桧,说道:“孩儿此来,是想告诉义父,不管赵构此战是胜是负,只怕岳飞也再难逃这一劫了。”
他故意顿了一下,这才说道:“孩儿刚刚收到前线消息,金人西线三十万大军,五日前已然自虹县关口撤军而去,虹县关之围,已经不战自解了。”
“哦?”秦桧终于微微动容,抬起了头来。
秦喜踏前一步,笑了起来:“岳飞与包大仁在临安加征捐赋,其借口只是前线紧急,若再不征调军粮,只恐虹县关难保。但此时岳飞强征捐赋所搜集来的第二批军粮尚未运到,虹县关之围却已然自解,事实已经证明,岳飞料敌有差,其加征捐赋之举,完全是画蛇添足,滋事扰民,此次哪怕赵构得胜还朝,只要我们……”
他正说得意兴遄飞,忽尔望见秦桧脸上却是微露凝重之色,不由得心下一凛,连忙住了口。
他静候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义父,孩儿可是有哪里算错了?”
“不”,秦桧负手,轻轻摇头:“我只是在想,金人那三十万大军,舍了虹县关,却是到哪里去了?”
“难道……”
秦喜屏息静气,看着眼前的义父沉吟了片刻,脸上却是渐渐舒展了开来,又自提起了笔。
“喜儿”,他径自书写着,口中轻轻唤了一声:“看来是时候,跟岳飞与包大仁,玩下一个游戏了。”
…………
“咨尔江南叛臣赵构,我大金承天之命,抚有万国,前有逆辽伏首……”
王贵看着城下那数十个足有两人半高的“挡箭牌”翼护之下,那员嗓门奇大的骑士已然将这篇招降文念到了第三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既然来的是韩常这一路军队,他自然也便明白了原先皇帝大帅那种种看似不合理的布置。
若来的是金兀术,区区数十里地,正是让骑兵跑发了性的距离,势必趁着势头正劲,一鼓作气,对舒州城发起进攻,是以本当于城下列阵,抗住这第一轮冲袭,方是用兵之正理。
然则金人西线这三十万大军,却是长途跋涉,千里行军,哪怕再过勇悍,也自锐气已失,必然要经过一番修整,才可能打响攻城战,是以皇帝大帅紧闭城门,以逸待劳,实是高明之极。
却没想到一向以马战冲决,以硬碰硬的的女真人,这次居然也弄来了一篇骊四骈六的招降文书,文中历数以往天子官家种种卑言求和之语,斥责此次对金开战实属背信弃义,若再让他这么聒嗓下去,对于己方士气,确也不无打击。
王贵一念及此,正欲上前对那尤自悠然自得的赵匡胤请命领一支小队出袭,耳畔却已响起了赵匡胤那不徐不缓的声音:“王将军,你觉得要用几箭?”
“箭?”王贵好半晌才明白了皇帝大帅的言中之意,不由得大或不解地抬起了头。
金人虽然甚少在攻城之际弄出如此文绉绉的东西,但找个大嗓门的骑兵到城下骂战,却自是经验丰富。
此时以那名正在大声颂念招降文的骑兵所站的位置,哪所使用腰弩之类最强劲的强弩,只怕也是只能恰好射及,更煌论他身周还有一群兵士推着高达两人有余,厚逾半尺的“挡箭牌”团团翼护,虽然自皇帝大帅与牛皋一战,他对于皇帝大帅的武学修为佩服不已,但若说要用箭射下城外那员骑士,他还是有些如堕梦中之感。
赵匡胤那尤如刀刻斧削的脸上绽出了一丝笑意,忽然转过头,扬声说道:“兀那女真蛮子听着,若你能接得住本人三箭不死,本人便将舒州城双手奉上,否则趁早滚回你们的东北老家,莫在这边出乖露丑,学舌说话。”
骤然之间,天地间一派寂静,继而城内城外同时哗然。
舒州城头的军士,再顾不得军纪,相互征询求证,几乎没有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城外却是爆起一阵又一阵的哄笑声。
疯了!
几乎所有人在这一刻,心里都浮起了这一个的念头。
好半晌,那员大嗓门骑士得到韩常示意,按捺住心头的激动,高声叫道:“你们汉儿说话跟放屁一样,最不可信,这位将军的话可能当真。”
赵匡胤哑然失笑,正欲开口,王贵已然焦急上前:“陛下……”
赵匡胤轻轻挥手,止住了王贵的话:“君无戏言!”
他转头,对着城外,眼中泛起了强大的自信:“你去,给朕请出太祖的‘吞日弓’!”
第36章 射日
太阳渐渐高了。
碧空如洗,如琉璃般澄澈而明静的蓝天,令人顿起空阔辽远的感觉,几要让人忘却此时正自身在战场。
韩常却是谨慎地策马略略向前,看着各个方位的斥候,均自传来的未发现敌情的讯息,这才放下了心。
大金铁骑,军纪严明,然而此时韩常听得身后传来那一阵微微的低笑声,却是没有任何不悦的感觉。
要说骑射弓马,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强得过自小生活在马背丛林间的女真族人。
所以在场每一名大金军士的心里,都无比地明白,哪怕是使用最强劲的强弓劲弩,也绝不可能在这样的距离之下,射伤得了任何人。
更何况,在那名大金骑士身周,还有数十面“挡箭牌”的层层防护。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哪怕是大金士兵心中最佩服的“战神”完颜亮抑或是在女真人口耳相传中已然宛若神明般的“魔神”蒲察玄灵,也绝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汉儿用兵,自来诸多诡计,韩常的第一反应,便是这是城楼上那位宋国将军,所使出的诱敌之计,目的在于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以便宋国奇兵伏击,是以他也据此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