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婧语春秋-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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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哑得厉害,好半天才涩声道:“何必如此破费?”
屈墨柔声道:“其实墨早有这种想法,南国炎热,夫人苦暑,而云梦泽的大干栏却住起来又敞亮又凉爽,夫人何不到那里去消暑?现在有了船,就方便多了。”
我本能地抓住关键字眼:“云梦泽?”
屈墨道:“嗯,当年公子职为我母亲在他们的相识之地建立了干栏竹楼给她消暑,我母亲去世后就留给了我,已经好多年没人住了。”
虽然住进云梦泽可以离公子岚很近的想法很诱惑,虽然能够消暑的说法很动人,我还是拒绝了屈墨的建议:“那是你母亲的住地,对她而言又有特别的意义,我不能住进去。”
屈墨有些焦急:“可我母亲已经不在了,夫人住进去正合适。”
我陡地长出一身毛!
这是怎样的神移情才能把我这样一个不像样的继母真当老娘对待呀!
我真心扛不住了,托着头哼哼:“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里就很好。再说现在离夏天还远得很,讨论这些做什么?哎哟,头好疼,我要休息了,你不回去吗?”
……屈墨默默起身离去。
待瞟他的背影消失到暮色深处,我迫不及待地招来青嫘商讨怎样用那艘舫船去云梦泽见公子岚。
江南三月,柳绿烟蓝,花繁似锦。
青嫘特意找人占卜出最适宜出行的一天,两人整装出门。坐在车中,远远便见那条漂亮的舫船像一条优美的鳗鱼停靠在水面上,我很激动:“船夫找好了吗?东西准备得够不够?船载不载得下?”
青嫘一一作答:“船夫已经找好,和屈府没有半文钱关系,船很结实,载公子岚一两个月的口粮不成问题。”
我甚满意。
天很蓝,风很柔,侍女很靠谱,我没有理由不满意。
舫船悠悠地驶出水门。
突然一句呼叫打破我的沉醉:“夫人,船……船漏水了!”
我登时一激灵,懵了。
偌大的水域,无凭无借,怎么办,怎么办?直到此时,我才发现,一个旱鸭子对水的恐惧会到什么程度,我的腿当场软成两根面条。
船夫临危不惧,迅速地向附近的船只求救,同时眼疾手快地对舫船采取补救措施。
一番忙乱后,我和青嫘踏上另一条船,由船夫硬撑着把我们的舫船停靠到别处。
我惊魂未定,幽幽地吁了口气:“青嫘,你确定今天真是出行的吉日吗?”
青嫘嘴唇蠕动,面上不合时宜地飘上两朵红云,目光望向我的身后。
我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缓慢地僵硬地转过身去,待看到靠在舱外那张面无表情的面孔时,连我都弄不清老天究竟怀了怎样的心思,竟会安排出这样的神际遇了。
天很蓝,风很柔,侍女不靠谱,船行很悲剧。
我无言问天,真心忧郁。
“楚国国土何其大,何必单上一只船?”青檀样的声音悠悠的,透着种很欠揍的嘲讽。
我按捺住自己各方面的心思,僵硬地牵出一抹笑:“呵呵,意外,纯属意外,景大夫这是要去云梦泽么,可否捎带一程?”
景煜:“不顺路。”
我略哽,仍然保持风度:“那景大夫这是要去哪里呢?”
不屑作答。
我的笑僵硬得有些挂不住了:“不知我兄长这些日子来可好?”
景煜:“还活着。”
“那他的事什么时候可以敲定呢?”
景煜:“你父亲入土前。”
“……”
我有些木,五脏六腑都出血而面上却完好无损的那种木,我强撑着直起身:“告辞。”
景煜微抬下巴,淡淡地吩咐:“此女要跳水,船夫你来帮一把,让她跳远点。”
船夫、我:“……”
强忍着满心的气怒苦,我忍气吞声地坐进舱内。
船很快返回城中,直到下船,我还有些头晕眼花脚步悬浮。
青嫘小声道:“不和景大夫告个别吗?”
我摇摇头:“不必了,他讨厌我,恨不能每一句话都噎死我。”
青嫘道:“是不是因为景大夫不同意夫人私下探望公子岚呢?”
我摇头:“不是的,他只是单纯地讨厌我,恨不能每一句话都噎死我。”
青嫘道:“景大夫说过让夫人离家主远些,是不是因为这件事在生气呢?”
我摇头:“不是的,他只是毫无缘由地讨厌我,恨不能每一句话都噎死我。”
“……”青嫘不说话了。
我强撑着坐上马车,强撑着赶往屈府,强撑着回到住处,便一头栽到塌上,内伤不起了。


☆、干栏

青嫘对我的状态极其不解:“说来,景煜大夫也没做什么呀,无非是吐字少点,怎么就把夫人您刺激成这样呢?”
微风带着木兰的花香透过支窗,我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愤然又颓然:“有些人总是天天端着一副睥睨众生的高贵冷艳,可偏偏许多人就吃他这套高贵冷艳,于是他就理所当然地以为所有人都仰慕他这种高贵冷艳。殊不知,真正有内涵的人却以为,小人的高贵冷艳,才是外在的高贵冷艳,而君子的高贵冷艳,是风骨的高贵冷艳。可不幸的是,风骨高贵冷艳的人,却被世事狠狠捉弄,被迫表现得好像如世俗人一般、迫不及待地要倾倒在那外在高贵冷艳人的脚下,你说,这对一个风骨高贵冷艳的人来说,让人情何以堪?”
青嫘半张着口,表情混乱:“奴婢??????没听懂……”
我蒙脸叹息:“……丢人,前所未有的丢人。”
青嫘懵懂:“丢人?哪个地方丢人?我们来时景大夫还派人传话说,公子岚已经住进驿馆,让夫人不用再想着去云梦泽,去上别人的船了,这不是好事吗?”
“……”
刚刚复苏的心又被插了一刀,我再度倒地不起。
桐花飘落,雪白的花荫如一场冬日未落的梦境,我按捺住自己各方面的急切,静静等待消息的传来:
公子岚进宫了。
有楚军调动的迹象。
公子岚要回国了。
我此生从未想过,有记忆以来与亲兄长的两次相见,一次是初识,另一次却是离别。
郊外的离亭边,晨曦微露,弦月清浅。
车马停在青绿的田野间,微风带起从人的衣袂和发梢,两边是茂密的新稻,葱郁的蓼花,和细细的酢浆草。
公子岚依次向前来送行的人道别,而后走到我的面前,迟疑了一下,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发顶,温声道:“好好保重自己,不用担心母亲和公子曼,我会尽量照顾他们。”
泪水一下子涌出眼眶,我望着眼前这张本该很熟悉的沧桑面孔,心中拥堵的渴盼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最后微微哽咽一声:“保重。”
公子岚点点头,向众人一揖,登车而去,像极了数年前的另一场别离。亲人一个个远去,唯把我一个人留在原地。
我不知道,我心中深埋的那个梦,是否也只是渺茫的梦而已。
泪眼模糊中,似乎看到送别的人里有一个颇为熟悉的玄色身影,可此时的我丝毫没有与人周旋的心情,遂带了青嫘,佯作不见,踏上回程的马车。
梅雨弥漫,开到盛极的桃花纷纷凋落,重回宁静的日子愈发悠长,唯有在那些不甚宁静的梦里,才看到一丝不甚宁静的波澜。
梦中,离亭边的沧桑公子对我说:“我向楚王请求,已蒙恩准,小妹你可以随我回苏国了……”
梦醒,怔忪良久。
天气放晴,沉寂许久的屈墨突然出现,晶亮的眼神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请夫人跟墨走,墨有一个惊喜要送给夫人。”
我有些懒懒:“是什么事呀,还需要这么神秘?”
屈墨道:“跟我走就是了,保准夫人一定喜欢。”
我兴致寥寥:“去哪里呀,这天怪热的。”
屈墨微笑:“自然是意想不到的凉爽处。”
也许是太过兴奋了,说完,他竟不由分说地拉起我就走,我吃了一惊,连忙抽回自己的手,他停下来,恳求地望着我:“墨已经准备好久了,夫人去看看好吗?”
心莫名地有些软,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略微迟疑:“青嫘呢?”
“她随后就到,”屈墨重新扬起笑容,扶我登上早已备好的马车,自己也跟上来,道:“墨精心准备的礼物,可不能让一个小侍女先看了去。”
我有些好笑,见他珍而重之从袖中掏出一方绢帕来,上面似乎还印有曲曲折折的字迹,不由问道:“这是什么?”
屈墨仔细地把绢帕折好,轻道:“不要问,不要怕,相信墨,好吗?”
微凉的绢帕蒙上我的双眼。
我怔了怔,迟疑了一下,但没有拒绝。
辚辚的车轮声缓缓驶过,喧闹的人语近在耳边,透过窗帘的微风携带着花香与烟火气息,不知是存在于错觉还是存在于真实的目光溶溶地笼罩在我的周身。
视线蒙蔽,带来的不是沉于黑暗的恐慌,相反的,却是融于夜色的安全。
终于不用再掩藏自己的眼神,终于不用再捏造自己的表情。
我在一片静默中放松自己的思绪,如在无人之境。
车马停下,屈墨扶我下车,我微笑道:“到了?”
他嘘了一声,轻声道:“不要说话。”
身体蓦然一轻,被他腾空抱起,我真正惊了,反射性地就要扯开自己眼前的屏障,他急急地低声道:“别动。”紧走两步,一个纵跃,身体猛然趔趄。
我浑身的冷汗倏然沁出,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住他的脖颈,几乎就在一瞬间,陌生的气息轻柔地滑过我的唇畔:“好了。”
水流声声清晰,不算陌生地的起伏感觉一下子让我判断出自己身在哪里,可这眼前的处境给我的冲击太大,那些该有的疑问瞬间便化作风中的流云,不见了踪影。
他把我放下,扶进船舱,自己坐在我的对面,泰然自如得好像我若有什么疑问便是心怀龌龊一样。
我迟疑地沉默着,以这种巨石般的沉默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我不能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心力再配合下去。
“不要着急,很快就到。”他似有所觉,温言安慰。
我道:“既然有这么长的路,为什么早早地就把我的眼睛覆上?”
他笑:“怕夫人走到半路突然变卦,要回去。”
我笑不出来,正言道:“即使是真的瞽目,也可以自己下车,自己上船,何须人抱来抱去,更别说对一个女子而言,这是多么不合时宜。”
屈墨叹道:“是墨疏忽了。只是从下车到渡口,这段路不平又滑,若一路牵着夫人,危险不说,似乎更不合时宜。若除下夫人的眼罩,岂不是让所有人都看到夫人的容颜?所以反不如抱过去,至多让人觉得,有人抱了一个病人。”
……我真是无言以对。
河风拂过,水流淙淙,依稀可以听到水鸟清越的鸣叫。屈墨的声音透着丝丝怅然:“小时候常和母亲来这里游船,长大后倒是很少来了。”
……我缄默不语。
船在一声声清晰的划桨声中抵达彼岸。
“好了,到了。”他扶起我,轻轻解去我眼前的缎带。
霎时,我像落入一个世外桃源的梦境。
青翠的竹林从眼前缓缓分开,尽头处,花木掩映,草木葱茏,一座仿佛散发着芬芳气息的竹楼映进视野,在如金的阳光下,流光溢霞,醉人心目。
我有些怔忪。
离船上岸,沿着铺满鹅卵石的小径走过去,便是竹楼四尺宽的木梯,拾阶而上,宽宽的外廊呈现在眼前,凭栏望去,正是竹楼临水的一面,视野开阔,谷风习习,虽在炎热的夏日,亦如在清凉的金秋,让人的整个身心都不由自主地清爽起来。
“喜欢吗?”他的声音近在耳畔,拉回我的思绪,我回头,正看到他微勾的唇角。
我默了默,问道:“这就是你母亲留下来的干栏?”
他“嗯”了一声,眼角含笑:“我又让人重新整修,植种了夫人最喜欢的花草,忙了两个多月,才有了今天的样子,喜欢吗?”
我又沉默,每一缕思绪都变得迟缓沉重:“这是你母亲的住处,对你母亲而言有特别的意义,别人不应该接受。”
他终于有些焦急:“可我母亲留给了我,我的一切都与夫人共享,包括生命!”
我震惊地看着他,茫然又似恍然,他上前一步,目光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灼热炽烈,我承受不住,身体抵上竹楼的栏杆:“屈墨,我想你误会了,你对我不是……我、我不能……”
“我爱慕夫人,从看到的第一眼就是!”他忽地截断我,激烈的倾诉如冲破堤坝的洪水汹涌而来,“夫人的美丽、忧伤、寂寞,一颦一笑,一言一动,都让我魂牵梦萦,念念难舍,每天不见到夫人的身影就失魂落魄,每夜不念着夫人的名字都难以入眠。三年了,我怀揣着这个秘密,忍受着那种销魂蚀骨的甜蜜和痛苦,天天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夫人面前,夫人能理解那种感受吗?”他望定我,像陷入一种癫狂,语气却轻柔如梦,“桃有芳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苴。桃有绮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讵无来春?这首诗,夫人可还记得?其实,夫人也不是没有感觉的,对吗?”
我脑中轰然一响,比那炽热的表白更让我震惊的是他念出的那一首诗,那首曾出现在我室内的白绢上,我还顺手做了应和的一首诗。
他,居然是他?
心中的念头瞬息万变,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的白绢,他珍而重之蒙上我眼上的绢帕,那本是自我安慰此时听来却颇有歧义的应和诗……
我稳住心神,平和道:“原来那条写诗的白绢是你的,事先我并不知,顺手在上面应和一首,其实不过是自我安慰,并没有你以为的我‘春心未死’这个意思。我理解一个青年男子需要女人的心理,虽然我这个继母不大像样,但你的婚事……”
“我要的人是你!是你!”我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激烈地打断。他的双手紧紧地扣住我的双肩,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向来温煦的眼中泛起压抑的猩红。
我静了片刻,缓缓点头:“原来如此,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我们现在就去见楚王,若你能当着楚王的面,说一声你要的是我,我就从你,如何?”
他愣住了,身体僵直,神色中透出一丝惶然。
我认真地看着他,说道:“爱慕是什么,于我而言,不是风花雪月、锦衣华屋、山盟海誓,而是承当。只是这种承当,你是否真能当得起?”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终于不敢再看我,狼狈地转过身,离去的步伐仓促凌乱,像在逃离。
我看着他走下竹楼,看着他登船离开,看着掠过河面的风卷起纷落的花瓣,像落下了一场胭脂泪雨,只微微阖上了眼,任那潮湿的凉风一点点浸透心底。 

☆、拒绝

第四十章拒绝
夏日悠长的天光已近尾声,夕阳的余晖斜斜铺开红河金光,曳满长空。
竹屋内静静的,像一潭幽寂的水,夕阳细碎的影子落在地上,恍若一个幽若的梦。
我坐在宽宽的床榻上,思绪恍惚,好似许多的念头在雾中穿行,又好似什么都没有,一种近乎于虚茫的平静。
也不知过了多久,暮色渐渐浓郁起来,楼下传来沉沉的脚踏木梯声,我心中一紧,站起身,关闭了房门。
脚步声停在门外,屈墨的声音传来:“墨新射了两只野鸭,让人做了夫人最爱吃的蜜汁炙肉,还有其他几样夫人喜欢的小菜,夫人用膳吧。”
莫名的心绪在胸中晕染,我静默片刻,说道:“我只想离开这里。”
室外沉寂,浓重的沉寂如夜影覆盖上来,让人呼吸困难,屈墨的声音有一丝紧绷:“夫人先用膳,用过再说。” 
我闭上眼:苏己已死。
屈墨道:“夫人纵然不满,也不必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这些膳食都是按墨的嘱咐精心调制的,色香味俱佳,虽然不能像夫人说的到楚王的面前证明心迹,可墨的心意并不会比此少一分一毫。”
我塞住耳:有事烧香。
屈墨的声音透出些许焦躁:“三年相伴,夫人就没有一点感觉?”
我僵卧床榻:魂魄离家。
室外复又陷入沉寂,像一种无声的对峙,很久很久,久到我快要变成一块棺材板时,脚步声远去。
我渐渐松弛下来,有朦胧的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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