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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地拉开湿呼呼的门板儿。晨光淡薄。近处,烟雨蒙蒙,雨声细润到几乎听不到。远处,一切都好像依然侧卧在故道的臂弯里甜睡。
小语还在睡。大红被子下,黑发素面,安静得好像是被面的一部分。
有人说,看人是不是幸福겣;就是要是看她睁开眼时的那瞬间的表情,今天我看看小语醒时的表情吧。于是我就站到床前,一边用食指来回轻轻地抚划着自己干裂的嘴唇,一边不眨眼地看着小语。这丫头的睡相真美,光那长睫毛就能馋死人,要是我老婆,早扑上去亲醒她了。
这时,小语的身子动了一下,腿怯怯地展开了,接着,眉心浅皱,好像全身都跟着疼了一下,大大的眼睛随之张开,呓怔了一下,看到我,折身坐了起来,我刚说了句“早上好”,她又双手抓了被子的里儿,一裹,让自己只露了一个精致的小脑袋,然后,像一个红米粽子那样倒在了床上,真是可爱至极。
我刚想过去,小语却又坐了起来。
我笑:“起来吧,站到门口看看雨景儿,雨雾淅得正紧,像江南烟雨呢。”
“‘雾淅’是什么意思?”
“方言,意思是雨下得极细,像薄雾从空气中淅出来一样。够美吧?”
小语点头,下床:“挺美。”
等小语又说饿的时候,雨却下大了。早饭,没法儿出去吃了。
我只好在屋里翻找吃的,还不错,找到了两个硬得可以当凶器的馒头,半袋子加碘盐,还有一点酱油,小半塑料袋面粉,还有砧板下的一小包方便面调料。
这应该是多少年来我和小语吃得最素淡的一顿早饭:稀饭,外加干馍沾调料,好歹吃了个八成饱。
雨越下越甜,数不清的沙沙声叠在一起,就像数不清的美人的秀发冲你的脸部轻扫过来,感觉真好。
如果,小语愿意这样陪我在这儿过上一生,我,会同意吗?
故道,平躺在初夏的雨地里尽情沐浴着。
雨天读书,月下饮酒是人生难得的两大美事儿,不过,陪佳人是人生最大的美事儿。
刚用沥沥拉拉的屋檐水洗好碗,我的手机响了,是阿铁打来的——
“张主席,祝你青年节快乐!”
我笑:“我还是青年吗阿铁?五一节时候怎么不打啊,我来北京就是做首都牛首都马的,是劳动的啊。再一个,你可记好了,你怎么也像别人那样叫我‘张主席’啊,等我回去你再好好叫,在北京……你要知道,这文联主席和国家主席差别太大了。”
阿铁不好意思地笑:“记住了记住了张……张老师。”
“你这一段儿写新东西没有啊?”
阿铁啧啧嘴:“光顾给‘天下原创’管理贴子了,写的不多……张老师,要是在北京有机会,可别忘了我啊?”
我说不会不会,我还有事,挂吧。给阿铁搭话费,他还不值。
外面的雨下得不紧不忙的。
我提议打扑克。小语同意了,我们于是上床,被子一掀,对面一坐,玩那种最简单的大压小。
“输赢怎么说?”小语问。
“来‘定’吧?输一盘让对方赢一个‘定’。”
“‘定’?”小语又茫然了,她不会想成了“腚”吧?呵呵。
“我们当地的一种小游戏……还真不好描述,举例子说吧,要是你赢了我一个‘定’,你可以在任意时候大喊一声‘定’,我呢,不管当时在做什么动作,除了喘气儿,一动也不能动,直到你说一声‘起定’,我才能恢复正常活动。”
“行,好玩儿。”小语洗牌。
第一局我输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喊‘定’啊?早定早心静,我可等着呢。”我边洗牌边催小语。
“不忙,看本人的心情。”小语起牌。
起好牌,我一看,牌挺好,赢定了,于是,我大大咧咧地抽出一张牌,手一扬,还没等甩出去呢,小语红唇轻吐一声“定——”,我的手只好举在半空,成了木头人儿。小语一下子笑出声来,绕到我身后,一张又一张地从我手里抽走了从“大鬼”到“二王”的几张王牌,然后,把3啊4啊的几张最小的牌搡给了我——我输定了!
扑克打了一上午,到最后结束,我还欠小语两个“定”,我说你赶紧“定”完了不得了,她笑着摇头,说,偏不。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小语又说饿了。其实我早就饿了,但怕说出来会勾出小语的饿而已。胃不骗人,该饿就饿。这个红兵可能是给吓瘫了,一直不露面儿。
门外,还扯着薄薄的雨帘。
我甩着手里的几张人民币:“这和冥币没有区别啦。要不我冒雨进村买点儿吃的吧?呵呵,今天好歹是五四青年节,再怎么着也不能让它给饿黄了。”“别去,我倒要看看你怎样撑过去,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这不是刁难人吗你?现在只剩下一点面粉了,光喝稀饭吃不饱,要不这样吧,我出去到野地里看看,你先用灶烧着水,在屋里等着?”
小语嗯了一声,开始烧水。
我带了瑞士军刀,连头带背地披了块塑料布,拿着蛇皮袋,上坝入野。
远远的,看到了一个草庵子。心中不禁一喜:搭庵子的地方多是种菜种瓜的肥地。踏泥踩水地跑过去一看,更喜:居然有一片豌豆!豌豆角子鼓鼓的,正是收采的好时令!
摘了半袋儿豌豆,又发现了一棵香椿树和一棵大榆树,更乐,艳福浅吃福倒厚呢!
第二十七章 2005,中国出现一男一女俩红军
远远地,我就看到小语在门口站着;看到我过来,她扬了扬手,一声“哥”悠悠地传来。薄薄的雨幕下,手里虽没有青梅,但她倚门的样子还是让我的心隐隐地动了又动。
甩着头上的雨水进了屋,让小语择香椿叶,我则赶紧洗豌豆,同时给给小语讲豌豆的ABC。
水开了,我先用开水烫香椿叶,一碗热水泼下去,一股浓香就出来了,然后加了细盐猛煞。闻香人更饿,赶紧将豌豆下了锅,好家伙,满满一小锅呢,这下有得吃了。
“哪来的豌豆?不会是偷的吧?”
“我哪能干那事儿,当时虽然地里没有人,但是,我学习红军叔叔当年长征时的做法,把五枚硬币放在庵子里了。”
“那要是让其他人拿走了呢?”小语信了竟然。
“骗你呢,我会把钱往野地里扔?倒是打算让那个红兵替我们转给主人几块钱呢。”说着,我从袋子里拽出了镇“袋”之宝——一块好大的榆树皮。
“天哪,你这是哪淘来的?”小语用手摸了一下,“这是什么树皮呀?滑腻腻的,干吗用的?”
“我叫你尝尝鲜!榆树皮!难得!”我开始用瑞士军刀削榆皮外层的老皮。
“尝尝鲜?这树皮能吃啊?”小语根本不信。
“当然了。这里层的嫩皮甜滋滋的,连点儿渣儿都没有……”我削了一小块白白的嫩皮递过去,“尝尝?”
“榆树结的榆钱我吃过,有卖的,可以做菜馍,这个……”。小语看来看去的,不敢吃。
我又削了一块稍大的,直接塞到嘴里:“吃啊,药不死你……我也是十几年没吃过这玩意儿了……嗯……真鲜美……比QQ糖可美味多了,真正的绿色食品哪!”
小语便皱着眉试探着浅嚼:“忒滑了也……粘着呢……从来没吃过……味儿是很正……”
“这是我们豫东唯一可以吃的树皮。记得小时候,家里擀面条儿,因为当时白面少,其他的面粉又没有筋骨,擀不成面条儿,我老爸就揭些榆树皮来,去掉老皮,晒干,弄成碎块儿,再在墩窑子里……就是书上说的石臼,捣碎了,然后,用箩筛出细面面儿,掺到玉米面或者豆面里,这样,擀出来的面条又滑又甜,比白面的还要好喝,我从来都没喝够过。”
“多擀些就是了。”
“想得美,要是都揭那榆树皮,榆树还不得绝种了?我老妈还说,这榆树是穷人家的救命树,不到大灾之年没有人舍得吃它呢。”
“你这是干吗呢?现在是大灾之年啊?”
“我们没有吃的了还不算是大灾之年啊?”我把更大一块榆皮递到小语手里,“这东西美容应该,含那么多粘物质,胶原蛋白少不了。对了,连各路神仙都吃它呢。”
“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了吧,善男信女烧的那香可就是用榆树皮做的呢。”
小语哦了一声,轻轻摇头,表示第一次听说:“这么说,我们也算是神仙了?”
“是,是神仙里面要饭的。呵呵……”
咕嘟咕嘟的,豌豆的香气就煮出来了。小语竟然一副馋相,站在灶边,双手交叉了等着掀锅呢。
我们的午饭:一小锅水煮豌豆,一小盘儿盐渍香椿,两碗尽可能稠的稀饭。
“刚出来那天我说我们像红军,你偏说是土匪,现在你看看,昨天你吃了茅草根,今天你又吃了榆树皮和香椿叶子,停会儿我再给人家几块钱……你说这不是典型的红军作风吗?”我一边大侃,一边用手帮小语挤豆粒儿,一个豆夹噙满了水,细得线一样的水柱子射了我一脸。
小语咯咯地乐着用手指着我水淋淋的脸,一边说着“是是是”,真是少有的开心状态,就像铁树在隆冬夜忽然花开那样让我暗暗惊喜着。
刚吃完,林岩的电话就打来了。小语看了我一眼,开心地说:“睡得好……吃得更好……你这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享受……再见。”
我乐:“这也叫睡得好吃得好啊?”小语嗯了一声,“对了,咱们什么时候去三省庄见那个你说的大人物啊?”
我刚想说“快了”,我的手机也响了。
一看,是老婆的,就赶紧走到门口。上天有灵是咋的,好像老婆不打给我个电话就不平衡了。
老婆很急地问我在哪儿呢,我停了停下,说在外地。老婆噢了一声,很放心地要样子,然后带着点歉意说:“给你说个好事儿,别烦了,咱院子里的竹子又发芽了,有七八棵,长得可旺了。”我回头看了小语一眼,欣喜地说:“那好啊。”
老婆又压低嗓音说:“前两天给你说罢了,过两天我再给你个惊喜。”我说:“这会儿说呗。”
老婆说:“不,这会儿说就没有意思了。你忙吧,手机费贵。”我嗯了一声,她在那边叭地亲了一下,挂了。
我转过身,很欣慰地冲小语一笑:“我院子里的竹子又发出来了。”小语不明白什么意思,我便说了那天我们家砍竹子小语生病的巧事儿。我说:“也许你的灵魂真的是一杆清竹呢,我这边一砍,你那边就病倒了。”
小语用一种成分复杂的眼神罩我一眼,无语。
空气湿润润的,零碎的蛙声试探着次第迭起,像是在相互询问出太阳的日子。
下午一点多的时候,雨总算停了,红兵也来了,带着馍啊菜啊一兜子吃的。我让他赶紧找辆机动三轮车把我们送到三省庄。他一听就问是不是去找太奶奶,我问他怎么知道。他笑了,说找他的人多了,大部分都叫她撵回来了,说她是老寿星,就是脾气怪,说她人缘好,说相当年文化大革命破四旧恁厉害,就是没有一个人上她家砸去,她家也从没招过贼。”
和小语对视了一眼:这个老人该有多少神奇在身上啊?
雨后的土路很难走,全是卧牛坑,机动三轮车努得黑烟直冒喷儿喷儿直叫。
走了好大一会儿,阴云下,隐隐地浮出了一个郁郁葱葱的大村子。
红兵停了机动三轮车,一指,敬畏地说:“看到吗,就是最西边那个大院子,那就是她老人家的。我可不敢再往前开了,她老人家不喜欢闹腾。”
那是一个绿意淡然的大院落。
下了车,我塞给红兵十块钱,说了豌豆地的位置,让他转给人家,然后,握手拍肩就此别过。
此时,下午三点半。
我们走向那个大院落。脚下一呲一滑的,泥里,青草野花杂踏。
院落和村子距离有好远,孤零零的,好像一个人就那样情愿站在人群之外远远的地方。让我一下子想起了老家的那棵银杏树,它,就是不屑与群树同立的。
雨后的微风如云后缓移出的弯月,入怀渐浓。隐约,有咚咚的锣鼓声传来。
离院子越近,院子便越绿,青砖垒就的院墙上,已经爬满了枝枝蔓蔓的丝瓜或梅豆。等走到离院子不足一丈,看到一个高高大的青砖门楼时,更是看到有那伏地而生的细叶细茎的缠地草,就像宽幅的绿带将整个院子围得团团而转。
小语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竹子!”然后几步抢到我的前面,直奔院门就去了。
真的,葱茏的竹子正妙妙亭亭地探出高高的院墙,不知有多少棵。
小语刚到大门外,半掩的大门里忽然顶出一条黄毛狗来,只站在门缝处,不凶恶却顽强地叫着,样子傻傻的。
小语赶紧退了回来,求援地看我。
我作好了狗扑咬我硬撑的准备,不过,很奇怪;那条狗并没扑过来。
门是黑门,门板厚到奢侈,厚到让人觉得心寒,多像油漆了数遍黑桐油的棺材板啊。
正想喊一声“有人吗”,那狗忽而哼呜着扭转身,只剩下一条轻摇讨好的尾巴在门外晃悠。
一扇门吱呀了一下,一双不大不小的脚,穿着黑鞋的脚,从长长的青石门槛后面平静地半抬,但又放回到门槛以里的原处,然后,我看到了一张老人的脸——心里重重地“呀”了一声,我突然就有了一个让自己莫名激动的念头——
第二十八章 一百岁的老人,哪来的异香?
这是一个白发老人,一个白发不掩当年红颜的女人。白透的头发不是盘成一个髻,而是固执地剪成了那种清纯的学生发型。眼神,惊人的清亮,像泡在深井里的冷月,摄人。然后,我才看到岁月风蚀下的她皱纹下的脸。我应算是个识美的男人,分得清什么是美丽什么是好看。我能从一个女人身上;不管她有多老;读出“气质”读出“高雅”,只要她身上俱来着。
老人站到了门前,黑色的斜襟排扣儿布衫和黑色的旧式裤子完整地现在我们面前,她背后的门板上,竟嵌着一个老式的菊花状铁搭扣,褐黑色,门鼻里是斜插的铁门栓,下面,闲垂了一个铁门环。这一切,与老人的白发和皱纹对应成了一种无声的尊严,可以拒人拒鬼于千里之外。
一时间,我和小语不知道说什么,被老人震慑到尴尬讷言。
“你们是……”不高的一声问,苍老而异常清晰,能令人惊讶到这声音不是吐自老人的口齿。
“我……我们是从北京来的……太奶奶……”我赶紧用普通话应答,“小山……他,我们是朋友……我也算是小山的老师吧……”
记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和什么人说话结巴过。我想,要是侯清远老师见了这老人,他准要流泪。
老人轻轻地啊了一声,身子向门后靠了一下,眼神一下子柔和起来,“北平来的啊?那儿……现在好吗……”老人的声音颤了颤,不知为什么,是因为她仍然习惯把北京唤作北平吗?
“太奶奶……”小语竟然上前了一步,“北京还好,您好吗?”
老人一愣,竟给了小语一个笑,点了一下头,那应是对那句情真意切的“您好吗”的褒奖。
“你们俩是……”老人侧了身子,可以看到院子里的几竿青竹了,那是愿意我们进入的表示。
我看了看小语,沉吟了一下:“太奶奶,我们,我们是好不不容易才在一起的……”
这个很边缘的答案让老人噢了一声,眼神居然也更柔和了,说了声“进来”就慢慢地转了身子。
我和小语又都是长出了一口气,谨慎地跟上。
我走在最后,门里门外之间,我有意伸手轻轻碰了碰那在当今极少见的铁门环,门环与铁搭扣儿先是碰出了一声脆响,然后,那响声便越来越淡,如脚步渐行渐远,且再不回头。
铁门环,不锈。
老人蹒跚地走在前面,那黄狗却偎过来,先嗅小语再嗅我,好像在验证我们的身份,狗眼张得很大,但眼珠上面好像浮了一层油彩,茫然得很。我断定,这是一只失明的老狗。
好宽绰好雅静的四合院啊,只空地也得有一亩多,房子,都是蓝砖蓝瓦:堂屋三间,东厢房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