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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了第一层放在小桌上,共四式蜜饯,一律是苏州特产,有金葵色的蜜桔饼、紫酱红的拷扁榄、青褐色的甘草李、嫩翠黄的水晶桃,第二层则是六样杭州炒货,分开口松子、五香瓜子、野山核桃、椒盐白果、翡翠青豆、桂花杏仁,第三层却分门别类地摆满了常州工匠以黄金勾兑打造的小锒头、小钳子、小刀子、小勺子、小盘子等十多种小玩意。沛玉虽也过惯了锦衣玉食的奢侈生活,却从没见过有如叶芸这么考究的。
“哥哥请随便用。”叶芸说着,取钳子夹了颗核桃,拿锒头一敲,桃壳应声而开,露出里面棕黄色的果肉,再用镊子和勺子夹出挑着,放在盘子里推至沛玉面前:“哥哥请用。”
沛玉惊讶地看着林林总总不下十数样的金灿灿的小玩意,都不知该怎么下手,可盘中美味又实在诱人,况且又是叶芸亲自奉上,更让他眼馋。他想了想,拿过小巧玲珑的勺子舀了就往嘴里塞。
叶芸抿嘴而笑:“你该用筷子夹了吃才是。”
沛玉脸含羞愧,从来他都是大大咧咧用手抓东西吃的,而今却要他拿工具夹食,简直让他怀疑那长不盈握的小筷子能不能顺顺当当地捏在手中,他讪讪一笑,道:“一样。”
叶芸也不坚持,用刀子切了片桃肉,以叉子挑着递至沛玉面前。
沛玉不禁有些尴尬,恰巧这时老爷身边的跟班宜诗在樾阁门外嚷道:“三少爷,三少爷。”
叶芸和沛玉在房内听见,对望一眼,起身出去,却是从西洋镜后出来的。
叶芸皱了皱眉,略带不满地让宝云传话:“是不是又来了什么贵客,要这么兴师动众的?”
宝云很快回话道:“少爷猜得一点不错,是姑太太家的金公子和玉公子来了,老爷让少爷去会一会呢。”
沛玉感兴趣地说道:“那就是三位文姑娘的哥哥了,三位文姑娘才貌出众,想必她们的哥哥也不会差,何况又名号响亮,非金即玉,听来都觉震耳。”
“我就知道,每回他来就没好事。”叶芸淡淡地意指宜诗道。
“我也去瞧瞧,见见文姑娘们的哥哥。”沛玉兴奋地说道。
“去看了就知道了。”叶芸转对宝云道,“你回他去,我这就换了衣服去。”
沛玉意外道:“怎么,还要换衣服?”
“这些是家常无事穿的,见客须有见客的服饰,哥哥稍等。”叶芸说着,入内换了件绣花锦袍出来。
沛玉心里不免有些自卑,他恐怕没有比身上这件更好的衣服了,况且他在家中也没有见客换衣的习惯,不免有些后悔说要见客。
叶芸换好衣服出来,见他似有悔意,遂道:“你陪我一起去好吗?”
沛玉为难道:“我,没有衣服换,恐怕不方便去。”
叶芸笑笑:“无所谓的,那两位是粗人,并不讲究这些。走吧,陪我一起去。”
沛玉想想,硬着头皮答应了。
待沛玉见了两位罗公子,心里不免大为文姑娘们叫屈,三位姑娘个个生得如花似玉,但这两位却脸方嘴阔鼻朝天,偏还长了一对招风大耳,粗看就象猪八戒再世,且又金镶银裹的服饰奢华,相形之下更显其丑无比。沛玉暗暗摇头,怪不得叶芸让他自己瞧呢。
老爷略略介绍了一下,老大就是金公子名叫应仕,小的也叫玉公子,名唤应财。
叶芸薄施一礼,勉强说道:“见过两位哥哥。”沛玉也跟着施礼。
“芸弟弟出落得越发象个女孩子了。”应仕笑着说道,就要上前挽住叶芸的手。
叶芸向旁避开些,爱理不理的。沛玉倒不嫌他们生得丑陋,与他俩叙礼一番。老爷才说道:“姑太太从角直捎了信来,说是保圣寺里筹办盛大庙会,让颂梅堂也去露一手,还指明要你去,芸儿,你能不能去?”
话里虽是在问,口气却分明是非去不可。叶芸有些为难道:“爹爹,我……”
“嗯?”老爷板下脸来。
叶芸只得答应:“是,我去。”
老爷这才舒展眉头,点点头:“只是此次庙会规模不小,若没有新戏,恐怕难以出奇制胜。”
“是。”叶芸惶恐道。
沛玉心里却有些嘀咕,看样子叶家是志在必得,想不到堂堂叶府竟会如此看重一次普通的庙会。
见叶芸有些胆怯,老爷严厉地问:“芸儿,这段时间你可曾勤于练习?是不是已将戏文搁荒了?”
“回爹爹话,孩儿从不敢荒废,前些日子还和玉哥哥一起练戏呢。”叶芸赶紧答道,生怕父亲责备。
应财插话道:“芸弟弟,我可没有与你一起唱过戏噢。”
老爷并不计较应财多话,说道:“芸儿说的是这位玉儿,不是你。芸儿,我听莲儿说你和玉儿正唱一部新戏,叫做什么琼花的是不是?”
“是,叫《琼花劫》。”叶芸答道。
“练得怎样了?可能登场亮相?”老爷感兴趣地问。
叶芸实说道:“眼下怕还不能够,这是出新戏,是玉哥哥写的。只是边写边练,连行头都未曾备得。”
老爷微露赞许神色,点头道:“哦,这好办,你回去列张单子,让蔷儿去办。此去那边不比在家闲时消遣,名家名角多,若是演砸了,虽说不象别的戏班要为生计着想,可是这名声叶家却输不起。”
“爹爹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叶芸答道。
“那你回去准备准备吧。”老爷挥手道。
叶芸看看沛玉,还想说什么,却没敢说出口。沛玉知道他的意思,就壮着胆子说道:“世伯,我想陪芸弟一起去,请世伯恩准。”
老爷摇了摇头:“不可,前番你擅自出府就险些露了行藏,再也不可莽撞了。”
沛玉想想道:“我可以穿戴行头乔装改扮,这样就没人能认出我了。”
老爷反对道:“你又不会唱曲演戏,去做什么?”
叶芸嗫嚅半晌,鼓足勇气道:“爹爹,这出戏全是玉哥哥写的,也是玉哥哥为我伴的笛子,他若不去我恐怕唱不好。求爹爹容许玉哥哥与我同去。”
“真的?”老爷沉吟片刻,见沛玉点头,才说道:“既这样你们就一起去吧,但若是有意外,我一定不饶你们。”
“是。”叶芸高兴地答应。
“多谢世伯。”沛玉深施一礼。他总算又能出门了,憋在园中这么久,都快把他闷坏了。还多亏了金玉两公子,他转而向他俩作了一揖:“多谢两位哥哥。”
“去吧。”老爷点点头,那两位公子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懂沛玉此谢何来。
“是,孩儿告退。两位哥哥稍坐。”叶芸和沛玉欢天喜地地离开了大云堂,向后奔去。他们的一番心血总算没有白费,终于可以将这出戏展示于世了。
两人去到梅花馆,立即领着众戏子演练起来。
这边沛玉与叶芸抓紧排练,浑不知还有其它事端。却说正月初九宝囡离开天君陵那天,老奶奶痛急攻心,昏厥于地,无心忙让那大和尚将她扶入偏殿看护。
一碗热粥下肚,老奶奶缓缓醒过神来,放声哭道:“心肝哪。”
无心将钱袋递给她,边劝解道:“女施主不必过于悲伤,命中无时莫强求,命中有时失还来,一切都有定数。”
“我勿要该物事,我只要宝囡。”老奶奶哭诉。
无心叹了口气,出家人慈悲为怀,理当救人水火,可沛玉身份特殊,他也不敢随便出头,想了想才说道:“善恶终有报应,菩萨都看在眼里,宝囡不会有事的。”
可是他的说词是那样苍白无力,况他庙中奉的也不是菩萨,以至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为什么他会把那两件宝物交给这样一个人?菩萨到底会不会看到这一切?不然就是他找错了对象。
老奶奶也不信无心的劝告,她更不敢相信菩萨能看见天底下的一切,不然她那么乖巧的外孙女怎么会被人抢去?她心中又痛又急,却不知往哪儿找人,只得在庙中留了下来。
不多一会,宝囡的母亲李氏因向未来的女婿陆进财没借成米带着失望回家,而亲家母责骂了儿子一通,命他亲自送米过来。那儿子便也想借机会一会未过门的媳妇,因不见宝囡在家便坚持先要见人才能给米,两人便一起往这边来,待见到老奶奶哭成这样,李氏不由吓了一跳,陆进财也是一愣。
一旁的大和尚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李氏,李氏不由急哭了:“该哪能是好?”
陆进财本是个小地主,虽贪恋宝囡美色,但总恨李家不该过早败落,给他添累,是以他才拒绝借米,只是迫于母命才送米来,心中却又想着如何调戏那美姣娘。不料宝囡先给人抢去,他便生了一计,道:“钱袋上一定有那人的姓名,我来看看。”
李氏觉得有理,便把钱袋递给了他,他却不看钱袋,只将袋子掂掂,觉份量沉重,心头便已一喜,遂将袋口往供桌上一倒,骨碌碌滚出几锭银元宝,又见几块碎银子及两张银票,抓起一看,竟是一百两的票面,不由喜得直挠耳朵。
李氏并不识字,也不识银票,问道:“纸浪写伊叫啥?”
“二百两。”陆进财脱口说道。
“二百两?”李氏不相信还有这样的名字。
无心听那大和尚禀报来到殿中,见是陆进财,已对他的心思了然于胸,便说道:“那是说二百两银票,袋上写他的名字叫皓君。”
“搿四个人一个姓张一个姓吴,还有两个姓──”老奶奶恨恨地说。
陆进财又将银票细看一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后才放回袋中,又在每块银子上咬了一口,才恋恋不舍地一块一块小心地放回袋中,最后却将银袋往怀中一揣,径直向外走去,早忘了殿中还有那么多人。
无心早闻其恶名,知他必又想着拿这些银子去吞云吐雾,因觉两妇人可怜,便想拦下这银子,却又觉得出家人不该管这俗事,正犹豫间,倒听得老奶奶说道:“孩啊,物事留下来。”
陆进财回头一瞥,道:“谁是你儿?你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养得出儿子?”
李氏先前已受了他不少恶话,心中再也忍不住,恨道:“呸,勿是为宝囡,嫩早死才好,嫩还拿该银子,也勿觉着呒没面孔。”
“脸?我的脸早被你家丢尽了,那么大的家当都守不住,又留下一个老不死的,一个臭要饭的,还有那小婊子,一看男人钱多就跟着跑了。我不管别的,老婆是我的,卖了她,钱也该是我的。”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无心叹道。
“你这老不死的秃驴,你又懂什么罪过?老婆不就是为了男人生的吗?我卖我的老婆关你屁事?”陆进财急道,生怕老和尚斜插一杠断他的财路,先拿话镇他。
无心脸色一懔,强自镇定,道:“早也是卖,晚也是卖,卖个书生总比卖个强盗好。女施主,你就认命吧,那位公子我见过,他不会待亏女孩儿的。”
“老贼秃,你说谁是强盗?你必定和那些人是一伙的,早分了脏银才帮他说话。”陆进财恼道。
左一个秃驴右一个贼秃,老和尚定性好,还忍住没有发作,大和尚在外听着却全忘了佛家的戒律,冲进来怒目相向:“任你卖老婆抢银子都不关我事,可你骂我师父就是该死。”
无心鼻中重重一哼,大和尚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师父,我再也不做和尚了,你让我打死这混蛋去坐牢,我看他还怎么骂人。”
无心叹口气:“你怎么还不明白?”
“我就是不明白,天国完了,我早就不想活了,你让我宰了这厮,也算是我替天国做的最后一件善事。”大和尚说着,便大步向陆进财迈去。
陆进财见势不妙,拔脚欲溜,却被大和尚一把拎了起来,无心愠怒:“为师的话你也不听了?”
大和尚咬牙忍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要发作,无心叹口气:“你也别杀他,只把那些银子还给她们就走吧。”
大和尚愣愣,丢下陆进财,猛地冲无心跪了下去:“师父,你真的要赶我走?”
“这儿已容不得你了,你另觅安身处吧。”无心背过脸去。
大和尚恶狠狠地看陆进财一眼,毫不犹豫地磕了三个响头:“师父,来生我必定再来找师父。”
陆进财见这架势,心知银子是到不了手了,眼下只求保命要紧,忙掏出银袋,急急地掼在地上,口气也软了下来:“银子我不要了,算我口臭刚吃了狗屎,我认命还不成?”
大和尚磕完头,又向陆进财去,无心一把拉住他:“且慢。”
陆进财趁这机会,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大和尚恨恨地看着陆进财溜走,口中忽又喜道:“师父,你不赶我走了?”
无心摇摇头:“你六根未净,佛门本非你托身之所,我又怎能留你?”
大和尚急道:“师父,我保证再也不会鲁莽了,你留下我吧。”
无心叹道:“你不该自泄身份,那厮本是无赖,怎肯轻易罢休?我这儿还有几两碎银,你拿去走吧。”
大和尚知已无可挽回,流泪道:“我早将此生随天王而去,更将何处容身?”
无心沉默片刻,道:“太仓红船曲家,他本是东王旧属,你去便是,只是再也不能莽撞了。”
大和尚重又跪下,毕恭毕敬地再磕三个响头,一声不吭地起身离去。
那陆进财逃出寺外,却怕大和尚追来,连家也不敢回,心中却念着那二百两银子,又想着如花似玉的美女,便横下心来,直奔昆山而去。
待到得昆山,城门俱已关闭,他比沛玉还要晚到两个时辰,连个投宿都没有,就在墙门洞里蜷了个晚上,饥寒交迫,更烟瘾难熬,一夜过来差点冻死,他心中益发恨起那姓吴和姓张的,尤其是叫皓君的那个。
一大早,他便溜进城去,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找烟馆去了,那可是他的命根子,熬了一整夜,都快把他给急疯了。
象他这付熊样,谁都知道是瘾发难忍,见他穿得象乡下的大财主,掌柜的便以为可以发上一笔横财,忙拿出上好的云南烟土,泡上醇香的杭州龙井,把他请入上房。
这间上房有两个铺位,那边一个衣着华丽的也象个夜猫子,噗哧噗哧地大烧烟泡,想也熬了一个晚上,两个都是一般的猴急,不同的是那边还有一个女妞边捶腿边挑烟泡,这边却只能就着小铜灯过瘾,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腾云驾雾。
陆进财初到昆山,人地两疏,便做起了臭味相投的文章,他抬起头,长舒口气,懒洋洋地问道:“兄台,你那烟的味道醇厚,真是好烟,不知是哪儿货?”
听见夸赞,那人微微睁开眼,却是张天成,他颇为自豪地笑道:“这可是正宗的印度膏子,一泡就得一两银子,怎么,你的不是吗?”
陆进财不觉乍舌,到今天他听都没听过什么印度膏子,更别说花一两银子去抽它了,但他死要面子,忙说道:“一样的,一样的,隔灶的饭香嘛,我总觉得兄台的味更好些。”
张天成眯起眼色迷迷地瞧了瞧捶腿的妞儿,轻轻握住她的粉拳,淫荡地一笑:“那是自然,比你多些味儿嘛。”
陆进财忙谄媚道:“那是兄台比别人更懂得其中三味,我哪有这造化,倒是有件事想请问兄台。”
“哦,什么事?谁不知道我张大公子通天晓地,世上哪有难得住我的事情。”张天成自夸道。
陆进财心中暗暗一喜,却又怕恰巧是他,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