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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一头蓝发披垂,遮掩住大半张面容,腰部以下空空荡荡,两条裤腿随风摆动,一双幽邃的眼睛掩藏于浓密的发缕之后,正冷冷盯着翼天翔,其中流露出难以言喻的怨毒之色。
翼天翔低咦了声,自己并不识得这位无腿怪客,何以对自己如此敌视?不由错愕道:“请问阁下是何方高人,为何插手翼某的家事?”
灰衣怪客嘿嘿一笑,嗓音沙哑浑浊道:“翼天翔,你真不要脸。你敢说,她是你的女儿么?”
翼天翔闻言面色一变,微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灰衣怪客目光转向翼轻扬,冷冷道:“翼天翔,莫非你真的忘了我是谁?我对你却是无时或忘——十八年了,直至昨晚才教我平生第一次亲眼见到自己的女儿,这全是拜你所赐!”
未等翼天翔开口,翼轻扬已是惊呆了,她不由后退几步,愕然望着灰衣怪客问道:“你说谁是你的女儿?”
灰衣怪客凝视翼轻扬,一字一顿道:“孩子,我就是你的生身父亲!”
第一百四十六章 心心相印(下)
原来昨夜翼轻扬奔出抛花小筑,本想去找爹爹问个明白,谁知心神不属兼之初来禹余天,不熟岛上路径,却越走越是荒凉。待她醒觉时,方才发现自己已来到一座僻静无人的悬崖边。
她收住脚步,但看四周草木森森万籁俱寂,心下不自禁地愕然道:“糟糕,我怕是迷路了。”
正当她欲要寻找归路,冷不丁耳畔有个沙哑的声音说道:“女娃儿,明日便是你的好日子,为何深更半夜还独自跑来悬崖边?”
翼轻扬吃了惊,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林木之间,一名灰衣怪客双手持拐凌空悬浮,双目闪烁幽蓝色的精光,景象诡异宛若幽灵。
她反手按住素女仙剑,凝定心神强自镇定道:“你是人还是鬼?”
灰衣怪客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说道:“我是人也是鬼,在世人眼里,我早已死了十八年。”
翼轻扬一惊,心里头对这非人非鬼的不速之客暗生畏惧,只想赶紧离开,说道:“我有事,没空跟你罗嗦。”身形疾掠而起。
不想眼前一花,灰衣怪客后发先至,横身挡住她的去路。
翼轻扬急忙收住身势,心下骇然道:“这怪人是谁,为什么拦住我?”
此时四下无人,翼轻扬强迫自己迅速镇定下来,铿然掣出素女仙剑,指住灰衣怪客的胸口清叱道:“闪开,否则休怪本姑娘对你不客气!”
灰衣怪客瞟了眼翼轻扬手中的素女仙剑,问道:“这柄剑,是令堂的遗物吧?”
翼轻扬不由讶异道:“你怎么会知道?”
灰衣怪客的脸上掠过一抹奇异的神色,缓缓道:“我当然知道,因为这柄剑是我送给她的。”
“你送给我妈妈的?”翼轻扬大感意外,见灰衣怪客的神情却又不似在说笑。“你是我妈妈的朋友,为何我从没听她提起过你?”
灰衣怪客点点头,回答道:“她是不会对我说起你的。”
翼轻扬对灰衣怪客好奇起来,沉吟片刻问道:“那我带你去见爹爹好不好?”
灰衣怪客道:“我的确要见他一面,只是他见了我恐怕会不开心。”
翼轻扬“哦”道:“那你来禹余天做什么?”
灰衣怪客淡淡道:“找人算账。”
翼轻扬疑惑道:“算账?”
灰衣怪客轻轻嗯了声,却不再多说。
翼轻扬见状心惊道:“这怪人莫非是来寻仇的?”
她望了眼高高升起的冷月,说道:“天色不早,我还要去找爹爹,请前辈让路。”
不料灰衣怪客眸中陡然寒光迸射,沙哑的嗓音低喝道:“不准去!”
翼轻扬被灰衣怪客的眼神盯得芳心一凛,旋即怒道:“为什么?你凭什么不准我去?”
灰衣怪客徐徐道:“我要翼天翔明日在千百宾朋前灰头土脸,名声扫地!你乖乖地听话,过了明晚,我自会毫发无伤地放了你。”
翼轻扬心中一寒道:“此人不怀好意,言语之间竟似对我爹爹恨之入骨,想来是敌非友,绝非善类!”
她手腕一振素女仙剑嗡嗡颤动,幻化出一朵朵眼花缭乱的光花,警告道:“你再不让开,恕轻扬要出手了!”
灰衣怪客一笑道:“就算我站着不动,你也刺不中我。”
翼轻扬可不信这个邪,清声喝道:“看招!”振腕出剑刺向灰衣怪客小腹。
她知对方修为高深莫测,故而一上手就使出翼天翔亲传的“朝花夕拾十九式”,只要灰衣怪客侧身闪躲,便能冲破他的阻截尽速逃走。
谁晓得灰衣怪客居然一动不动,任由素女仙剑往自己的小腹刺来。
翼轻扬一愣,她与灰衣怪客无怨无仇,也不想一剑夺人性命,当即运转真气剑锋劲力微吐,欲将他点倒在地。
然而就在素女仙剑刺中灰衣怪客衣衫的一霎,对方的袍袖无风自动倏然鼓胀如球,“砰”的闷响轰击在剑刃上。
翼轻扬嘤咛一声,直感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顺着仙剑涌到,震得她衣袖碎裂娇躯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小羽见翼轻扬吃亏,双翅收缩紧贴身躯,如一支雪白的羽箭飞射向灰衣怪客。
灰衣怪客看也不看,张开左手也不见什么精妙招式,小羽便似飞蛾投火般被他牢牢掐住,攥在掌心里挣扎不脱。
翼轻扬又惊又怒,想那小羽的修为比她高出不止一截,即便遭遇洗心境界的圣阶人物亦全然无惧。哪知如今仅仅一个照面,就被灰衣怪客擒拿到手!
眼看小羽吃亏,在灰衣怪客的手中惊慌哀鸣,翼轻扬心如刀绞,奋不顾身地仗剑急劈道:“放开我的小羽!”
灰衣怪客像是算准了翼轻扬所有的招式变化,身形微微偏转避过素女仙剑,提起手中黝黑细长的拐杖“哧”地一道无形气劲击出。
翼轻扬胸口膻中穴一麻,便即失去知觉软倒在地。
灰衣怪客拐杖一挑,将翼轻扬挟在肋下,御风而起穿越上清宫如入无人之境,转瞬来到位于半山腰斩妖岩附近的一处幽深古洞中。
他随手将翼轻扬丢在地上,又对被自己用左手捏得死死的小羽道:“老实点,不然我就拔光你的鸟毛!”
小羽望着灰衣怪客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心中大是害怕。它自知远不是这恶人的对手,又性情通灵深谙大丈夫能屈能伸之道,忙不迭连连点头。
灰衣怪客哼了声,放开小羽,自顾自靠着洞壁坐下。
小羽小心翼翼挪到翼轻扬身旁,双目偷偷盯着灰衣怪客,不知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好在灰衣怪客对翼轻扬并无进一步的举动,似乎正如他先前所言的那样,只想软禁这丫头一天一夜,好让翼天翔在婚典上颜面大失沦为笑料。而对于翼轻扬本人,他倒并无多少恶意。
忽然他轻轻一咦,看到翼轻扬破损的衣袖中露出了半截藕臂。在她的玉腕上,戴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紫色手链,链上坠着一枚碧绿通透的心状翡翠。
灰衣怪客的身躯一震,呼地掠起落在翼轻扬的身边。
小羽吓了一跳,喉咙里呼呼低吼色厉内荏地盯着灰衣怪客。
灰衣怪客恍若不觉,伸手从翼轻扬的腕上褪下手链,拿到面前仔细端详。
在那心状的翡翠的正面,镌刻着一个“南”字;反面则是一个“伊”字。
他的手不由自主有些抖颤,紧紧攥住心状翡翠,喃喃低念道:“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小羽不明所以,却见灰衣怪客眼放异光紧盯着翼轻扬的俏脸,不由暗自恐惧,嘴里却忍不住鹦鹉学舌道:“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灰衣怪客一惊,才察觉到是小羽在模仿自己。他自失地一笑,摇摇头道:“你虽然通灵,却也不过是只畜生,又懂得什么?”
他缓缓靠回洞壁,双目须臾不离地望着昏迷中的翼轻扬,忽然微笑忽而切齿,沉浸在对往昔的追忆中。
不知不觉灯残漏尽旭日东升,灰衣怪客蓦地若有所觉,拐杖点地来到洞口。
远远地,几名禹余天弟子结伴而来,边走边向四处张望,似在寻找什么。
灰衣怪客略作沉吟,扬手掷出七枚手指粗细的青色符阵钉。钉上青光熠熠,刻满复杂玄奥的符纹,“哧哧”有声没入树木山石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唿——”四周亮起一团极淡的青色光罩,如穹顶般笼罩住洞外百丈方圆,转眼间又渐渐淡灭。
灰衣怪客身形一晃在洞外的林木荆棘之间来回穿梭游弋,双拐这里点一下,那里拍一记,又将几块巨大的山石稍作移位,一座“七曜帐天阵”赫然成就。
那几名禹余天弟子浑然不觉渐行渐近,却在阵中兜转了一圈,便通过灰衣怪客有意留下的生门向南而去。
灰衣怪客回到洞中,又等了半晌,约莫中午时分翼轻扬醒转过来。
她睁眼看到灰衣怪客,立即想起昏迷前的情形,芳心登时一沉道:“这家伙修为惊人,怕爹爹也不是他的对手。我先设法将他稳住,若能套出些内情那就再妙不过。爹爹见我失踪,必会派人搜寻,早晚都会找到这里。”
心念既定,翼轻扬佯装迷惑,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这里是上清岛的一座无名山洞,我已在洞外布置了迷阵,任谁也不能寻到洞中。”灰衣怪客一语道破了翼轻扬的指望,手指微松那串手链从掌心里泻落下来,在她的面前来回摇晃。
翼轻扬一怔道:“这串心心相印是我娘亲的遗物,还给我!”伸手去欲要夺回。
灰衣怪客屈指一摄,手链没入他的掌心,冷冷道:“只要你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将这串手链还给你。”
翼轻扬恨恨瞪视灰衣怪客,问道:“什么问题?”
灰衣怪客道:“你的生辰八字。”
翼轻扬愣了愣,愠怒道:“你要晓得我的生辰八字做什么?”
灰衣怪客闭口不答,只将手链在翼轻扬的面前故意晃了两晃。
翼轻扬咬牙切齿将自己的生辰八字说了出来。
灰衣怪客没等听完,右手一颤那串心心相印哗地从他指尖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翼轻扬连忙捡起手链,轻轻吹去上面沾着的灰土,抬头竟然发现灰衣怪客正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
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手握素女仙剑全身戒备道:“你又想干什么?”
孰知灰衣怪客如痴如狂,对翼轻扬的话语置若罔闻,低低的声音道:“小伊,你受苦了,都是那狗贼害了你我!”话语中竟似蕴含着无比的痛苦与愤怒。
他便像疯了般,突然双拐点地冲出洞外,转眼之间消失了踪影。
翼轻扬对灰衣怪客的举动莫名其妙,忙起身追到洞口,却已看不到他的身影。
她隐隐觉得这灰衣怪客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联,只是他又为何对爹爹恨之入骨?
第一百四十七章 旧仇(上)
今天第一更时间早9点,第二更晚9点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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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灰衣怪客离去后,翼轻扬却被困在洞外的迷阵中,好半天才找到生门脱身而出。待寻到霜风横斗厅前,正遇见闻讯而来的翼天翔与洞上原等人。
此刻她闻听灰衣怪客话语,如遭五雷轰顶,联想到先前对方一连串古怪的行径,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下意识地摇头道:“你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你!”
灰衣怪客一声冷笑,几许怨恨几许悲怆,转眼望向翼天翔道:“轻扬说不认识我,那你呢?”
翼天翔沉声道:“轻扬,你退到我身后。”
翼轻扬看看面如寒霜的父亲,再望望横眉冷笑的灰衣怪客,脑海里一片混乱道:“爹爹,他究竟是谁?”
翼天翔缓缓道:“不管是谁,都休想在我女儿的婚宴上闹事。否则翼某惟有请你立即离开!”
这句话却是冲着灰衣怪客说的。
灰衣怪客浑不理睬翼天翔的警告,看着翼轻扬道:“孩子,他不敢告诉你我是谁。那就由我自己来说!”
话音刚落,翼天翔怒声喝道:“休要胡言!”扬手打出一颗魔菩提,直射对方眉心。
灰衣怪客鼓气嘬唇噗的轻吹,一道劲风喷出将魔菩提激飞,接着道:“孩子,你戴在腕上的那串心心相印上刻着的‘南’字,便是我的本姓!”
洞上原大吃一惊道:“莫非你就是当年被誉为剑道鬼才的南梦柯?!”
此言一出霜风横斗厅中的数百正道高手不约而同发出一阵惊呼。
原来大约二十余年前神陆突然出现了一位不仅剑法通神且又精擅奇门遁甲之术的旷世奇才。他在短短数年间剑劈沧浪三妖,夜斩天都双魔,所向披靡未尝一败,立时轰动了整个正魔两道。
那边翼轻扬已退到翼天翔的身后,闻听此言芳心巨震道:“为何娘亲留给我的心心相印上会刻有这怪人的姓氏,难道,难道……”却不敢再往下深想。
就听灰衣怪客说道:“不错!可惜当年的南梦柯,如今却成了一个残废!”
人群里天意门的长老袁换真忍不住问道:“南老弟,你何以至此?”
“何以至此?”南梦柯的目光徐徐望向面沉似水一言不发的翼天翔,嘿嘿低笑道:“翼兄,你为何不告诉大伙儿当年我和小伊是如何在南荒枯藤林里救了你,又为你疗伤医治待如手足;然则我的这两条腿又是如何断的?你又是如何用谎言欺骗了小伊母女整整十八年?!”
洞上原见事有不妙上前解围道:“南兄,今日犬子成亲,可否看在洞某的面上,先请坐下喝上几杯水酒。有什么事等新人拜堂后,咱们再慢慢细说。”
南梦柯漠然道:“洞掌门,莫非你没听清楚,方才轻扬已明明白白拒绝了与令郎的婚事。”
洞上原的脸色有些难堪,望向翼天翔。
翼天翔颔首道:“不错,十八年前确是你在南荒救了我一命,但你断腿却与我何干?那日你突然失踪,我和小伊遍寻不获,这才结为夫妻一同东归。后来我数次前往南荒,希望能探寻到你的下落,可惜都渺无音讯。”
南梦柯冷笑道:“我是怎么‘失踪’的?是你在我遭遇枯藤六怪围攻时,背信弃义落荒而逃,任由我孤立无援身陷绝境!你以为我必死无疑,便用谎言哄骗小伊委身下嫁。谁知道老天开眼,我拼尽全力死里逃生,只是身中剧毒修为尽废,不得不自断双腿以求活命!”
他森然说道:“这十八年来我僻居南荒,身受‘枯荣奇毒’的折磨煎熬生不如死。每日所思所想,便是有朝一日要你也尝尝此种滋味!”
翼天翔哼了声,看着南梦柯道:“南兄,我晓得你对小伊因爱生恨,故而迁怒陷害于我。但想用这等恶毒离奇的谎话污蔑小弟,却是痴人说梦!放眼神陆十三州,谁不知我翼天翔的为人 ?'…'你说我哄骗小伊证据何在,她若非心甘情愿又焉肯嫁我?”
南梦柯的唇角泛起一抹讥诮,眼神中却又透露出无限伤心与愤懑,一字字道:“那是因为在遭受围攻前,小伊已怀了将近两个月的身孕,为了腹中的胎儿,也为了替我留下血脉香火,这才含辱偷生答应嫁你!”
翼轻扬脑海里“嗡”的一声,不自禁地叫道:“这不是真的!”眼前却浮现起南梦柯得知自己生辰八字后那悲喜交集的癫狂模样。
翼天翔大手按在她颤栗的肩上,一字字道:“轻扬,不要信他。你姓翼,你是我的女儿,任谁也改变不了!”
这时候厅中群雄一片哗然。忘恩负义贪生怕死,临阵卖友强占人妻,莫说正道难容,就是魔门中人也多有不齿。
这时候在场的各色人等,各种不同的眼光均投向翼天翔,单等看他如何解释。
这中间绝大多数人依旧对南梦柯的话语将信将疑,甚或怀疑他是受人指使故意来搅乱婚典居心险恶。毕竟翼天翔侠名卓著几十载,而南梦柯来历不明,又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