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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昆“呸”了一声,说道:“一派胡言!什么奇人?我看是活见鬼。”
“不是鬼,是人。”叶灵苏冷不丁开口,“他在水上行走,还能发出踏水之声。”岛上一片哗然,许多人的脸上流露出不信之色。
没有外力加身,乐之扬渐渐醒来,但觉身子空透如竹,其中真气奔流,无内无外,顺着经脉流走,再无逆行之患。
这一变化突兀一场,乐之扬当真大吃一惊,可是仓促之间,却又想不出发生了何事。正纳闷间,忽听女子说话,娇嫩爽脆,分外耳熟。他忍不住张开双眼,看见白衣少女,心子猛地一跳,几乎叫出声来。
当日一别,叶灵苏说过永不相见的狠话,如今贸然相认,只怕将她惊走。乐之扬犹豫之际,忽听有人叫唤,回头看去,水怜影注目望来,眼中透出关切之意。
乐之扬急忙挺身站起,说道:“水姑娘。”水怜影见他举止如常,不由松一口气,问道:“你还好么?”乐之扬笑道:“再好不过了!”说到这儿,又忍不住看向叶灵苏,但觉半月不见,少女越发美丽,站在江边月下,恍若水仙凌波、嫦娥落尘,通身光彩夺目,令人不敢逼视。
忽听王子昆说道:“好啊!你说是人,那我问你,是老是少,是男是女?”叶灵苏摇头说:“我只看见背影,应该是个男子。”王子昆冷笑道:“你连他的脸都没看见,又说什么是人是鬼?”
叶灵苏微微皱眉,忽听华亭大声说道:“各位,我华亭一生行事,可曾打过诳语?”众人面面相对,杜酉阳沉吟道:“华盐使为人正直,老夫记忆所及,的确未曾说谎。”
华亭点头道:“看见那人踏水而行,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催促船家紧紧追赶。行驶不远,忽见前方出现了许多船只,打着旗帜,灯火通明。我一看旗号,不胜吃惊,原来这些船只都是朝廷的水师。”
岛上一阵骚动,众人纷纷看向江面,江水漆黑,不知究竟。孟飞燕忍不住问道:“这些船是往东边来的么?”
“是啊。”华亭微微苦笑,“我怕水师对本帮不利,正感焦急,忽见走在水上的那人跳上了一艘大船。这时间,我忽然明白,这人必定有所图谋,故意将我们引来此处。叶姑娘当机立断,让我守在船上,她却施展轻功,也上了那一艘大船。”
众人听了这话,齐齐看向叶灵苏,孟飞燕问道:“叶姑娘,你找到水上那人了么?”叶灵苏轻轻摇头,说道:“船上本有许多守卫,我上船之时,守卫全都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不过船舱之内,有人正在说话。我一时好奇,听了几句。原来,里面的人正在议论贵帮……”
王子昆怒道:“岂有此理,哪儿有这样的巧事?”叶灵苏瞧他一眼,微微笑道:“阁下急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呢。”王子昆怒哼一声,冷笑道:“妄言妄听,不说也罢。”
叶灵苏目光闪动,含笑道:“王盐使不让我说话,莫非心中有鬼?”王子昆铁杖一顿,怒道:“谁有鬼了?”叶灵苏道:“足下心中没鬼,我说几句话,又有什么关系?”
王子昆还没说话,孟飞燕插嘴道:“事关重大,叶姑娘,你但说无妨。”叶灵苏笑了笑,说道:“船舱里的人一个姓常,是水军统帅,一个姓刘,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他们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这支官军的确是往崇明岛而来,要将盐帮精英一网打尽。”
众人一片哗然,心中将信将疑。只听叶灵苏又说:“第二件事,正与齐帮主有关,听他们说,齐帮主是被帮里的奸细毒死的。”
这几句话惊天动地,人群登时沸腾起来。王子昆怒道:“小丫头胡说八道,齐帮主是苏乘光打死的,何来毒死一说?”
“是啊!”叶灵苏轻轻点头,“谨慎起见,我将两个狗官捉了,逼他们办了两件事。”
“哪两件事?”孟飞燕急切问道。
“第一件事,逼他们下令水师返航。”
众人喜不自胜,纷纷拍手叫好。叶灵苏又说:“第二件事么,逼他们说出了帮中的奸细……”说到这儿,她略略一顿,冲着王子昆笑道,“王盐使,你脸色不好,莫非受了风寒?”
王子昆冷哼一声,说道:“我好得很。唔,那奸细是谁?”叶灵苏笑道:“我说了,你也未必肯信,还是让狗官和奸细当面对质为好。”
王子昆一愣,冲口而出:“狗官在哪儿?”叶灵苏一指华亭手中的口袋:“那里不是?”众人定眼望去,口袋鼓鼓囊囊,中有活物拱来拱去。
华亭解开口袋,袋子里钻出两个中年汉子,一个紫袍长须,另一个身披短甲。两人掉头四顾,眼里均有惧色。华亭踢开二人穴道,喝道:“你们两个,将先前的话再说一遍。”
披甲的汉子“呸”了一声,骂道:“你们这群挨千刀的盐贩子,朝廷水师一到,把你们一个个碎尸万段……”话没说完,华亭拳脚齐下,打得他口鼻流血,倒在一边哼哼不已。
紫袍汉子神气惊慌,低下头去。华亭瞪着他说:“说话还是挨揍,你任选其一。”
“说话,我说话……”紫袍汉子抖索索地道,“我姓刘,是锦衣卫的指挥使,奉了上命剿灭盐帮……”华亭不耐道:“谁问你这个,奸细是谁?”
“是、是。”刘指挥转向人群,口中说道,“他是……”话音未落,王子昆拐杖一顿,忽然纵出,抢到了高奇身后。土长老全无防范,后心一痛,已被制住,王子昆左手一翻,多出一把匕首,对准他的咽喉。
众人无不变色,杜酉阳怒道:“王盐使,你干什么?”王子昆咬牙瞪眼,一声不吭。
“还用说么?”叶灵苏微微冷笑,“这个老头儿,就是毒死齐帮主的奸细。”
岛上群情喧哗,盐帮首领无不动容。淳于英双眉倒立,厉声叫道:“王盐使,此话当真?”
王子昆脸色铁青,沉默半晌,徐徐说道:“是又如何?”此话一出,众人悲愤莫名,纷纷抓起兵器。王子昆忙将匕首来回比划,厉声叫道:“谁敢上来?我跟这姓高的同归于尽。”
众人应声止步,钱思怒道:“王子昆,你刚入本帮之时,犯了命案,又为官府追捕,穷困潦倒,走投无路,多亏齐帮主庇护,方才逃脱一劫。齐帮主对你恩重如山,你为何要下毒害他?”
王子昆板着面孔,冷冷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哼,齐浩鼎这厮,一辈子无法无天,人到老年,偏偏假装仁义,为了一个臭婆娘,连赌馆、妓院也不要了。哼,他也不想一想,为了这些赌馆妓院,老子费了多少心血,凭他一句话,我半生经营,岂不化为流水?”
众人听了这话,怒气更盛,淳于英大吼一声,举起短戟。王子昆后退一步,冷笑道:“淳于英,你不管姓高的死活了吗?”淳于英双戟一碰,大声说道:“五盐使者以守护帮主为己任,淳于英不管别的,只为老帮主报仇雪恨。”
众人一听,个个点头,王子昆眼里闪过一丝绝望,蓦地惨笑道:“好,好,黄泉道上,也有伴儿。”高奇脸色惨变,嘶声尖叫:“老王,有话好说……”王子昆怒哼一声,举起匕首,便要刺下,不意小臂刺痛,五指气力全消,当啷一声,匕首跌落在地。
王子昆又惊又怒,定眼一瞧,但见“外关穴”上钉了一枚金针,针尾余劲未消,兀自微微颤抖。
一愣神的工夫,青螭剑奔雷掣电,直奔高奇胸口。土长老望着剑尖,面无血色,王子昆望着来剑,也是莫名所以。一愣神的当儿,软剑忽地凌空扭曲,弯折成一个大大的弧形,绕过高奇身子,嗖地刺中了王子昆。
王子昆只觉腋下一凉,登时气力全无。高奇趁机一肘向后顶出,王子昆飞出一丈多远,摔在地上,再不动弹。有人上前一瞧,剑伤直透心肺,高奇出肘之先,老头儿就已一命呜呼了。
崇明岛上一阵寂静,众人望着少女,惊喜不胜。喜的是奸细送命,高奇得救,惊的是王子昆身为五盐之首,武功颇有独到之处,不料紧要关头,却挡不住叶灵苏轻轻一击。
淳于英挥舞短戟,大声说道:“奸细已死,这两个狗官也不能活命。”那两人脸色大变,缩成一团。淳于英正要上前,叶灵苏挥剑将他拦住,淳于英皱眉道:“姑娘这是为何?”
叶灵苏说道:“淳于先生见谅,我答应了这两人,只要乖乖听话,就饶他们不死。”
“听话?”淳于英一愣,“听什么话?”叶灵苏笑而不答,华亭却拍手笑道:“淳于兄,其实他们二人,并不知道奸细是谁。”
淳于英又是一愣,冲口道:“不知奸细,又何来指认?”华亭笑道:“朱元璋何等人物,岂会轻易泄露王子昆的身份?两个狗官职位不高,自也不甚了然,我们拷问不出,叶姑娘见这两个狗官贪生怕死,逼迫他们假意指认凶手,骗得王子昆狗急跳墙、自投死路。”
众人听得啧啧连声,淳于英笑道:“好家伙,别说王子昆,我也被你们骗过了。”孟飞燕也觉佩服,冲着叶灵苏抱拳道:“姑娘真是智勇双全,方才多有得罪,还请不要见怪。”
叶灵苏淡然说道:“姐姐过奖了,灵苏不过胆大罢了,倘若这奸细沉得住气,我这法子也不管用。想来是齐帮主英灵不灭,冥冥之中庇佑我等找出真凶。”
孟飞燕见她全不居功,心中越发相敬,又想起齐浩鼎的大恩,眉眼发红,目有泪光。正伤感,忽听华亭笑道:“孟盐使,你还记得老帮主的遗嘱么?”
“记得。”孟飞燕抹泪说道,“老帮主说过,谁能为他报仇,谁就是一帮之主。”
“好。”华亭双手一拍,“叶姑娘手刃王子昆,算不算为齐帮主报了仇?”
人群一时寂然,盐帮弟子面面相对。孙正芳忽地咳嗽一声,徐徐说道:“华盐使,你这话有欠思量。王子昆固然是叶姑娘杀的,齐帮主也的确留下了遗嘱,只不过,我盐帮三十万弟子,大多都是男儿好汉,要他们服从一个女子,只怕有点儿为难。”
钱思也连连点头:“孙长老说的是,叶姑娘貌似天仙,武功也高,但要镇服群雄,却少了几分威严。”
孟飞燕听得不平,冷笑道:“说来说去,你们都是瞧不起女子?我也是女子,女子能做盐使,为何就不能当帮主?”她为人忠直,叶灵苏为齐浩鼎报了仇,孟飞燕感激之余,心底里已将她视为帮主人选。孙、钱二人以男女为托辞,她心中气恼,忍不住出头反驳。
孙正芳看她一眼,嘿嘿笑道:“孟盐使不一样,你在老夫心中,比起男子还要威严呢。”
孟飞燕气得脸色发白,孙正芳话中之意,分明是讥讽她容貌丑陋赛过男子。孟飞燕一跺脚,正要反驳,忽听高奇冷冷说道:“孙正芳,谁做帮主,你说了不算。”孙正芳两眼上翻,说道:“好哇,那你说说,谁说了才算?”
“齐帮主说了算!”高奇昂起头来,声如洪钟,“我盐帮行走江湖,全凭‘信义’二字,若连前代帮主的遗嘱都完成不了,传到江湖之上,还有什么信义可言?盐帮弟子三十万,倘若个个言而无信,试问谁又当得了这个帮主?”
三大长老各领一方,向来彼此不服。高奇自忖武功、势力都不及孙、钱二人,争夺帮主大半无望。再者,叶灵苏杀死王子昆,对他颇有救命之恩。高奇权衡再三,直觉与其便宜了两个老对头,不如将叶灵苏捧上帮主之位,一来报恩,二来立功,有了拥立之功,必定能够成为新帮主的心腹重臣。
他这番话冠冕堂皇,孙、钱二人反驳不得,心中老大气闷。高奇也不顾他们的脸色,掉过头来,厉声问道:“杜酉阳、淳于英,你们意下如何?”
杜酉阳入帮已久,与钱思颇有交情,看了井长老一眼,故作沉吟道:“孙、钱二位长老所言不无道理,她一个女子,实在难以服众。”
高奇冷哼一声,又看淳于英,后者说道:“杜盐使说差了,老帮主只说报仇者继承帮主之位,可没说报仇之人是男是女。”
“说得好。”高奇拍手大笑,“杜盐使、孙、钱二位算一方,我和孟盐使、淳于盐使、华盐使算一方,三个反对,四个赞同。我宣布,从今日起,叶姑娘就是盐帮第十三代帮主。”
孙、钱二人又气又急,转眼望去,叶灵苏站在远处,皱眉不语。孙正芳心头一动,扬声说道:“高奇,你不要自说自话,叶姑娘还没说做不做这个帮主,以她冰清玉洁之身,岂肯与我浊臭男儿为伍?”
高奇应声愕然,仔细想来,叶灵苏从始至终也没有答应过要做帮主,一时间,他心头发紧,慌忙上前笑道:“叶姑娘,帮主一职,不知你意下如何?”
叶灵苏抬起头来,眸子清如水晶,盈盈扫过众人,忽地微微一笑,漫不经意地说:“孙长老,我若做了这个帮主,就一定不能服众么?”
孙正芳一愣,欠身笑道:“自古男尊女卑,本帮之人又多是男子,说好听些是盐帮,说不好听,就是一帮盐枭。枭雄之性,桀骜不驯,孙某虽也佩服姑娘,可是人多心乱,下面的弟子未必买账。”
叶灵苏瞥他一眼,点头说:“贵帮之事,我本无意插手,只是华盐使说了,苏乘光因我被擒,西城为了救人,必然要和盐帮决一死战。我心想,此事因我而起,西城如来,我责无旁贷。本想真凶查明,立马袖手而去,可你偏又说什么男尊女卑。哼,我倒不信了,男子能当帮主,女子为何不能?好啊,我就做一回这个劳什子帮主,看一看这些尊贵男儿,到底服不服我管束。”
盐帮之中,女弟子屈指可数,众男子听了这话,一个个神气古怪。孟飞燕却是眉飞色舞,不待孙正芳回应,快步走到叶灵苏身前,取出一支青玉令牌,恭声说道:“这枚‘青帝令牌’,出自第一代帮主黄巢公之手,乃是历代帮主的信物。四海之内,盐帮弟子见令如见人,听令驱驰,不得违抗。齐帮主临终前托我看管,天可怜见,今日终于有了主人。”说完郑重地双手奉上。
叶灵苏接过一瞧,令牌正面镌刻一行金字:“青帝秋风、百花肃杀”,背面镶嵌一朵九瓣金菊,花瓣绽放舒展,透出一股凛冽之气。她审视片刻,环顾四周,高高举起令牌,岛上静了一下,忽然之间,发出一片欢呼。
孙、钱二人听见欢呼,无不一脸诧异,不明白一群桀骜男儿,为何推崇一名外来的女子。原来,叶灵苏只身闯阵、锄奸救人,武功之高,早已震慑群雄。自古尊崇强者,也是人之本性,众弟子又不比长老、盐使,对于帮主之位并无私心,但觉这少女美貌惊人、武功又高,做这一帮之主,未必就是一件坏事。
淳于英上前一步,朗声说道:“百花皆杀,千盐归一,帮主之位已定,还请各位撒盐效忠。”
各省堂主取出一只海碗,传给本堂弟子,众弟子伸手入怀,取出一个锦囊,拈出一撮细盐,撒入海碗之中。如此传递一圈,各省堂主又将盐碗交给所属长老。长老合并碗中之盐,送到淳于英面前,淳于英将三碗盐粒倒入一只锦囊,恭恭敬敬,送给叶灵苏。
众人撒盐之时,神情肃穆,举止凝重,分明就是一种仪式。少女大惑不解,微微皱眉,孟飞燕低声说:“本帮贩卖私盐为业,囊中的盐,均是各人私盐,合私为公,呈送帮主,以表忠心。”
叶灵苏接过锦囊,未及说话,忽听万绳说道:“姑娘新登帮主之位,委实可喜可贺。而今水落石出,齐浩鼎之死与苏师弟无关,贵我两派恩怨了了,时下夜长路远,本派暂且告辞。”
盐帮迭遭变故,忘了西城还在一边。听了这话,孟飞燕怒道:“齐帮主不是苏乘光所杀,却是因他而死,若不是他打伤了齐帮主,王子昆又岂有下毒的机会?”众弟子与八部一场大战,伤者众多,一听这话,纷纷随之起哄。
忽听淳于英说道:“孟盐使言重了,王子昆狼子野心,纵无苏乘光,也未必不会谋害帮主。他方才百般挑唆,正是想要盐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