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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广,变色道:“该死!”
花非花浮起微笑:“灵山断魂,理该如此。”用手挽起风吹乱的鬓发,仿佛正要洗手作羹汤,而非面对充满杀机的混沌大阵。江留醉谨慎地道:“我们先别动,看清方位再说。”
雪凤凰掐指一算:“今日甲辰,应取阳遁二局方位。”花非花点头:“此刻己巳时,那便是甲子旬了。死门所临之宫为七,正西方!”江留醉又惊又喜:“生门在正东方。”抢先闯将过去,忽然地动山摇,数株合抱粗的大树拔地而起,直扑过来。他见不妙,运足内力拍出,大树的来势竟未减弱,只能纵身跃起避其锋芒。
眼见众树飞过江留醉,到了两女面前,雪凤凰扬手飞出一条长绢,绞成一捆,手腕一抖,丢爆竹似地丢出。烟消灰散后,江留醉灰头土脸地笑道:“原以为能做个急先锋。”雪凤凰道:“你怎比我还冒失?”花非花替他拣出发丝上的草泥,道:“还没算完呢。偏偏己巳时天芮直符所临之宫为三,震三宫成了死门!”
“啊?这不是无路可通?”江留醉无奈耸肩,对奇门遁甲又头疼,不得不听两人指挥。偷偷看花非花一眼,她什么都会,相比之下更添气馁。花非花留意他表情变化,和婉地道:“等上一阵就好。下一个时辰死门为四、八两宫,西南方是出路。至于其它玄机,唯有静观其变。”
雪凤凰凝神道:“太一下行九宫……自坎宫始,返离宫……阳生于子,阴生于午,自北而南,自东而西,循行九六七八之数……”花非花被她一提醒,忽然想通,与雪凤凰同时喜道:“是九宫太玄!”
江留醉记起厉孤鹤所说“玄生阴阳二气,又以三起三生,三三为九,遇九则变”之说,豁然开朗,再看脚下方位已一目了然。花非花自顾自仍道:“一与六共宗,二与七共明,三与八成友,四与九同道,五与五相守……是这里了。”直直踏出三步,又斜刺里走了三步,再横着跨了三步。
她就突然像掉入陷阱不见了。雪凤凰笑嘻嘻拍手:“果然是了。”推了推江留醉道:“你明白了么?”江留醉点头,花非花那些言语分明就是说给他听的。雪凤凰依样走了九步,也消失了。
江留醉吸了口气,却不按两人的走法,辨明自己的方位,依旧按三起三生的道理走去。果然,最后一步踏下,眼前换作另一幅光景,花非花和雪凤凰正笑着坐在一块大石上,翘首等他到来。
江留醉道:“我们出阵了?”花非花摇头:“不过是躲在安全地方,正巧我也饿了,吃些东西再走。”江留醉在她身旁找了地方坐定。
雪凤凰取出干粮,眉头皱得跟蚯蚓似的,颇不痛快。江留醉以为她因身陷阵中之故,方想安慰,却听她盯着那饼长叹两声道:“为什么不是一块肉?”他噗嗤笑出声,觉得有这么个人在,心情想不好也难。雪凤凰毫无羞涩之意,道:“有什么可笑,这玩意充饥救命则可,却味同嚼蜡。啊,说起来,我有好几日没吃过炒菜!”
花非花正想借机逗趣,便道:“不如我说几道菜让姐姐解馋?姐姐一面吃饼,一面想我说的那些滋味,就咽得下了。”江留醉道:“你会做菜?”雪凤凰大喜:“好极,你既会煎药,做菜一定也不差。”江留醉暗道:“这可差得远。”
花非花想了想道:“先说一道金齑玉脍!”雪凤凰点头:“嗯,这个好,鱼香鲜美,色泽和润!”江留醉闻言道:“听不出是什么菜,居然有鱼?”花非花道:“这菜用的是鲈鱼和香柔花。”
江留醉道:“鲈鱼?莼鲈之思,说的就是鲈鱼。”莼鲈之思的典故,说的是西晋张翰见秋风起而思及故乡佳肴,花非花望他一眼,他想是还惦记仙灵谷中的老老小小罢。
雪凤凰得意道:“说到鲈鱼,我记得一首诗说:西风吹上四鳃鲈……”突然卡住,花非花替她接道:“雪松酥腻千丝缕。”雪凤凰道:“不错,鲈鱼鲜嫩,汤色纯白,很是好看。”
花非花道:“我说的这道菜,成菜后却是色泽金黄。须八九月霜降,捕三尺以下的鲈鱼作干脍,再用新鲜牛肉和美酒浸制一日成渍,把干脍泡入渍中,布裹沥水,末了,拌上香柔花叶便大功告成。”
雪凤凰听了馋液顿生,叹道:“此菜清宜爽口,更难得叶色金黄,望之夺目。”花非花笑道:“这道鲈鱼也算不得极品,比鲈鱼更鲜美的尚有鲥鱼。想当年严光拒绝光武帝入仕,就说难舍垂钓富春江,他舍不得的就是这鱼中珍品——鲥鱼。”
雪凤凰拍手道:“我来两浙一带最爱尝鲥鱼,快跟我说这一道菜。”
江留醉看着她啼笑皆非,见她早放下手里的烧饼,忘了要听菜下咽,示意花非花。花非花笑吟吟地举起雪凤凰的烧饼,雪凤凰明白她的意思,马上咬了一口,口中津液满溢,的确容易下咽。她叹了一句,“可惜我师父不在,不然由他来烧这道菜……”突然声音弱下去,勉强笑道:“好妹子,快说来让我解馋。”
花非花方道:“清蒸鲥鱼,要去肠却不可去鳞,拭去血水置于蒸器,以花椒、砂仁、酱捣碎,与水、酒、葱拌匀,蒸熟后去鳞可食。入口一品,鱼香顺滑,直钻腑脏。”见雪凤凰干巴巴望着,仍不过瘾,续道:“芽姜紫醋炙银鱼,雪碗擎来二尺余,尚有桃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鲈鱼——说得便是鲥鱼之味。鲥鱼性猛,有水中混江龙之称,却出水即死,故而珍贵异常。”
雪凤凰遥想道:“倘若你我出了这阵,寻到江水处垂钓,到时尝那银鳞细骨,不知多好。”江留醉一直插不上嘴,此时方道:“谷雨节气,桃花开时鲥鱼最鲜,岂不闻‘四月时鱼跃浪花’?此时怕是没有。”
雪凤凰瞪他一眼,叫道:“俗物,你容我空想想也不成?”江留醉哭笑不得,花非花抿了嘴,想笑又忍了。江留醉连忙岔开话题,“是我错。我有一事始终不明。那日逊之让你记口供,雪姑娘推说不识字……”
雪凤凰瞪眼道:“骗骗那小子的,姑娘我五岁读四书,怎会不识字?连那等小事也要我做,哼!”被他一说,没了兴致,转头问花非花道:“老是吃鱼……有野味没?”花非花道:“有道雪天牛尾狸,可曾品过?”
雪凤凰问:“牛尾狸是何物?”江留醉笑道:“它似乎也是雪天才出来,和你是本家。”雪凤凰瞪他一眼,花非花闻言笑道:“牛尾狸便是玉面狸,产于徽州,冬日体肥肉壮,最为鲜美。”雪凤凰神往道:“少不得要好好尝尝。”言罢又吞了口烧饼。
花非花道:“去皮去肠,以清酒洗尽,入椒、葱、茴香于腹,缝合好了蒸熟。除去佐料,闷一夜即成。出时肉香四散,妙不可言。最宜于雪天炉畔,切片酌酒,其乐融融,况味无穷。”雪凤凰听得唇齿飘香,拍手道:“妙极!这灵山不知有什么野味,打一只来依法炮制如何?”
江留醉笑道:“你的主意虽好,也得出阵了再说。”雪凤凰不以为然:“说不定那些野味会自投罗网,一同陷在阵里,岂不美哉?”江留醉见她比自己还乐天百倍,没有话说,吃完手上的干粮,打点起精神。
花非花和雪凤凰继续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口齿添香,心境悠闲,再大的烦恼都视而不见。
江留醉趁两人闲磕,极力回想以前学过的奇门遁甲以及太玄步的奥妙。这等费心力的东西,他往往学过就算,非到了重要关头,才肯耐心盘算清楚。那日在柴青山家中,因灵萦鉴的太玄步正是克制自己的武功,学起来格外用心。不像他二弟南无情,天资聪颖,对易学术数一学便通;也不像三弟公孙飘剑,最精通逃命的功夫,熟悉五行八卦;更不像四弟子潇湘,啃书为头等大事,头脑里懂得的阵法只怕不少于断魂。
四兄弟同样学过这些玩意,却唯有他学了一本糊涂账。
他瞥了一眼花非花,先前和胭脂在一起时,见她眉间若有所思,此刻却一派率真地和雪凤凰谈得投机。强敌在伺,她并不放在心上,又或者是不想让他紧张?断魂峰让人头疼的繁难阵式,对她和身为名盗的雪凤凰而言都非难事。唯他这个男子汉却在两人面前赧颜。
真的,他用什么去保护她?应该由他来保护她的,不是么?
江留醉正在出神,忽闻泠泠风起,如人呜鸣。其音先是宫音,极长极下极浊,仿佛一哑了嗓子的老汉低沉地哼鸣。复又转为徵音,其声次短次高次清,如一扎了羊角小辫的女儿欢蹦乱跳,叫嚷而来。再又转为商音,其声次长次下次浊,似一老妪念经,颤微微敲击木鱼,任檀香顺着庙宇梁柱盘旋。然后变为羽音,其声极短极高极清,但见一盛装女子满缀珠光,艳阳下疾剑刺来;最后角音响起,其声在长短高下之间,如一群壮年纤夫吆喝,环山激荡,响彻耳际。
五音彼涨彼消时起时落,江留醉三人只觉脑中被人塞入无数物件,重如铅坠,胸口烦懑欲吐。花非花急忙盘膝坐下,凝神静虑,待稍一安定心神,叫道:“中五十土为宫,南四九金为商,西三八木为角,北二七火为徵,东六一水为羽。”雪凤凰捏诀安神,闻言自语道:“左旋右旋皆可相生,好!”扬手招呼江留醉:“中宫不变,隔八而行。”两人在阵中绕行,消弱五音之声无孔不入的攻击势头。
花非花在此时想到破解之法。唇齿轻扣,喉舌出声,喃喃念出十数音来,仿佛老僧说法,声音轻微低沉,却依旧如穿金利箭破空而去,将密不透风的阵法刺出一道空隙。
江留醉仔细听她所吐的字音,乃是“晓喻”、“清心”、“见疑”、“来日”、“明微”几字,忆及五行之说恍然而悟。原来喉音为土,齿音为金,牙音为木,舌音为火,唇音为水。花非花所念的十字分属这五音,对照阵中五音发出的时刻方位,以五行相克对应念出,音虽微,却能克敌生效。她念了数遍,江留醉和雪凤凰大感头脑清明,心头烦躁抽丝般慢慢消减。
雪凤凰挪到花非花身边,商询道:“依你之见,阵后可是断魂?”花非花摇头:“如是他,我便原地不动,走也不走了。”江留醉笑道:“你每一提到灵山三魂总过于敬畏,不似平素待人。”花非花叹道:“我所学机关之术只有断魂十分之一,溪流岂敢妄测江海?明知斗他不过还要去斗,是为不智。如有机会接近他,利用我所长克制他所短,才可制胜。”
雪凤凰吁了口气:“既不是断魂,就好办许多。你说阵里如再布阵,又会怎样?”
花非花沉思:“我只知正反五行可相颠倒,如阵内套阵移为所用……”她眼睛一亮,“或可破阵?”雪凤凰道:“不但如此,我想借此牵制设阵之人。”忽然长身而起,双手拍击,将面前巨石一一震碎,飞屑漫天。花非花遂即跟上,移石换位,穿梭不停。江留醉看了几眼已然明白,帮着雪凤凰开山裂石。
雪凤凰于乾、震、坎、艮、坤、巽、离、兑八宫各自的游魂位——晋、大过、明夷、中孚、需、颐、讼、小过八处各布下埋伏,此八处是阴阳交会激荡、相争相合之地,最为凶险。她忙活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江留醉、花非花的协助下大功告成,当下得意非常:“他既是九宫断魂,我就来个八宫游魂,就算断魂亲来,也得头疼一疼!”
三人又候了良久,直至挨到时辰,转到生门,轻松出阵。
阵外阳光明媚,已到中午时分。
“既已出阵,我该回京城找郦逊之了。你们两位保重。”雪凤凰言毕,拉起花非花的手,把她带过一边,轻声道,“那小子傻得很,你一路多加小心。”又大声道,“等他日有闲,我一定要妹妹亲手做一桌美味,尝个痛快!”花非花点头,觉她快言快语,比跟胭脂相处愉快许多。
山石尽处,藏于暗处的谢红剑眼看雪凤凰远走,问道:“为何不多费些功夫,擒住他们?”她身边那人赫然便是胭脂。
她双手互握,似乎指尖仍有江留醉的体温,心里略略荡起一丝温柔,眯起眼淡笑道:“想是我低估了她们。”忽然看了谢红剑一眼,笑容模糊在午后的阳光里,人倏地隐去,像影子般消散。
谢红剑讶然奔出两步,发觉左近都不见人,脸色大变。再细看四周,山石排列有致,想是陷入了阵中,不曾料胭脂会骤然发难,她娇笑道:“妹子,话说得好好的,怎么丢下了老姐姐?”胭脂的语声从风中传来:“你居心叵测,我道行浅,怕吃不消。”谢红剑道:“妹子开什么玩笑,姐姐我不过想借你之力探访灵山三魂。”
“是么?焉知我不是引狼入室?”胭脂说完,手上机关发动,谢红剑四周乱石轰然起舞,越旋越快,噼里啪啦往她身上打去。谢红剑恨声道:“小妮子你疯了?还不快住手!”
“我没疯。”胭脂镇定冷笑,“你来灵山想做什么,我清清楚楚。失魂不是你能杀得了的,我也不会带你去见他。”谢红剑腾挪跳跃,躲开山石袭击,扬声道:“你再这样,我可不客气了!”
“轰”的一声两块巨石相撞,发出震天声响,竟当空炸开。谢红剑脸色发白,情知她在石中暗藏炸药,更对胭脂添了小心。胭脂柔柔的语音漫不经心传来:“我想见识一下天宫主究竟有何本事,够不够在灵山说话!”
谢红剑敛了怒气,脸上肤色逐渐变得晶莹透明,如一块磨得极薄的玉,隐约可见皮下微细的血脉。她脚下方寸之地,砂石飞旋激荡,似乎受到极大外力,盘桓在她身边越聚越多。胭脂冷哼一声,引发机关,将四、五块巨石挡在面前,同时侧身透过石间缝隙看进阵中,暗中忖道,即便你能像花非花她们走出阵去,想让我看你脸色,难如登天。
谢红剑不紧不慢兀自运功聚集内力,直至周身砂石聚成蜂巢状,眼看就要将她裹在里面。胭脂大为讶异,不明她想干什么,只觉如是要以石破石两相碰撞的话,这些小石子断不能打破巨石。看来谢红剑并不精通五行之道,胭脂不由大为放心。
谢红剑两手摆动如晓风拂柳,砂石便有了灵性,一队队陈列整齐,宛如花之五瓣,盛开在她四周。胭脂登时惊呆,眼见那五列砂石猎狗般沿着阵法中极细的罅隙,穿过重重阻碍,往外围探去,其中一列正向她飞驰而来。
胭脂见势不妙,双掌一推,奔至跟前的砂石颓然四散,她刚松了口气,却感到小腹一紧,竟有股强大的力量,把她往阵中谢红剑所在处拖去。
谢红剑在阵中怡然自得,等待胭脂大驾光临。这一手天宫独传的“日月缥缈”功法,全天宫仅她与妹妹谢盈紫炼成。“日月缥缈”既可散出内力循迹而出,寻人于丈外;又可在方圆数丈造成一气场,借内力旋转回吸,将敌人引至跟前。一吸一吐,一放一收,一散一纳,如日月星辰斗转,乾坤尽在指掌间控制。唯其如此,她才放心离开京城,把龙佑帝的安全交付给年轻的妹子。
胭脂未料到藏身地竟会被寻出,诧异之下疾走数步,眼看就要与谢红剑照面,脚下生力,仗着一块石头遮挡,硬生生脱开谢红剑的吸力,往旁边一角避了开去。穿进一个天然石洞匿好,她方才传声道:“这回算我认输,天宫主还想合作么?”
谢红剑闻言两手一划,停了运功。砂石当即全数落地,恢复了不起眼的面貌。她似乎看穿胭脂所在,说道:“好说,断魂的妹子果然不凡,倘若能联手对敌……”说到此处,换上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胭脂的身影无声息地显现。谢红剑冷哼一声,在别人的地头自然退一步海阔天空,然则,作为睥睨天下的天宫主,适才胭脂的戏弄仍让她面上讪然,当即冷笑:“如果你再敢骗我,就是放火烧了灵山,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