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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飞竹听到“天宫主”的名头,勉强笑道:“多谢。”她起身时略一犹豫,郦逊之暗想,莫非她舍不得离开?却又知绝无此可能,不由摇了摇头。
燕飞竹猛然警醒,知道自己神情恍惚,她亦无法阐明自己似暗非明、若有若无的微妙心事,只得暂时放下一切,道:“世子在前带路,请——”
那个矜持的郡主又回来了。
郦逊之提步之际,心头忽有挥不去的巨压。红衣如火烧至,身后犹跟了雪凤凰的暗器“穿心莲子”,可他并不回头,反手一掌如刀斫下,莲子顿时化为齑粉。
红衣仿佛未受任何阻碍,行云流水般飘至郦逊之面前。郦逊之飞尺打去,红衣的身影突然一虚,如鹰之翔漂亮地旋过半圈,倏地掠至他身后,一把抓住了燕飞竹的手。
燕飞竹神情复杂,“呀”地轻叱一声。与此同时,房舍的门窗喀喀数响,落下数道精钢栅栏,把退路封得死死。郦逊之顿住身形,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能冲破红衣和小童的联手。
他们根本就想诱他进来。
雪凤凰在窗外抓住栅栏叫道:“喂,你好不好?”
郦逊之正狐疑她为何不去对付小童,回头一看,小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正站在红衣身旁微笑。如今他成了笼中的鸟、瓮里的鳖,莫说是搭救燕飞竹,连自己也要陷进去。
此刻看来,燕飞竹不能运功,郦逊之以一敌二,红衣和小童立于不败之地。
唯有置诸死地而后生。郦逊之坦然对雪凤凰道:“你去帮天宫主,这两人我来对付!”雪凤凰愣了愣,望着比手臂更粗的精钢亦是无法,无奈应了下来,转身就走。
小童嘻嘻一笑,悠闲地坐到一旁为燕飞竹准备的闺床上,道:“世子,你既然走不了,是不是想留下来陪我们?”
郦逊之扫视全屋,门窗上的精钢代表屋内有机关,小童的突然出现则说明这里更藏有秘道。此处经营良久,必不仅为安置燕飞竹这么简单。既然究竟设置在雍穆王府边上,是为了监视王府?还是王府安插的一道暗棋?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郦逊之全身戒备,细想两个杀手可能的对敌策略。
如果红衣刚才知会的是牡丹、芙蓉,必然料定外面的局势可保,就不会有所顾虑,可以放手对付他郦逊之。若不是顾虑他抗毒的本事,在这个随时可以密封的屋子里,两人早就会下手使用迷香。既然二对一稳操胜券,两人虽然可以合力一击早早俘虏他便罢,但以郦逊之的武功想要两败俱伤亦是不难,因此最轻松的法子,就是如猫捉老鼠慢慢戏弄于他。
他自己若做困兽之斗,必然会想要以轰天之势拔了头筹,压住两人气势冲破牢笼。以这两人的心智肯定会料到这点,恐怕他越是着急想出去,他们就越会让他有力没处使,最后精疲力竭。
郦逊之自幼修习机关堪舆之术,一瞥间把屋内数个地方看做了突破口,和红衣、小童固然有一场恶仗要打,但只身逃出决非他的目的。
他直直地盯住燕飞竹。
他是来救她的,她必须跟他走!
燕飞竹感应到郦逊之眼中的诚意,心下叹息。红衣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道:“你想走?”这一句在郦逊之听来颇具威胁,但在燕飞竹耳中却是隐隐的失落。她想起红衣说的话,想起他所说嘉南王的安排,想到燕、郦两家的交好,心中矛盾之已极。
“放开她!”郦逊之见他仍紧握着燕飞竹,不由恼怒万分。
红衣唇边露笑,“她是我的俘虏,我偏不放手,你想怎样?”
郦逊之明知要冷静,依旧怒吼了一声,“找死!”将玉尺挽出一道弧光,竟如凌厉的剑锋挥出的层层剑芒,完全没有任何阻遏,直插向红衣心口。
他这一击携裹了以华阳功为基的“破魔剑气”,玉尺莹莹发亮,如高温中煅烧的宝剑,内藏锋利的筋骨。尺就是剑,剑就是尺,看似易折的兵器有了势如破竹的力量。
红衣看出郦逊之拼命的决心,不敢再托大,一把推开燕飞竹,将手一搓,凝神接下这一尺。修炼时以毒液浸泡的双掌早如钢铁,不畏寻常刀剑,再加上阴冥玄寒掌中蕴涵了他十多年“绝虑功”的内力,大拙若巧,眼看就要把玉尺的剑气化在手掌方寸之间。
变化突生。
从微不可见的空隙中,玉尺遁走无踪,像狡黠的狐狸隐在丛林。另一边小童看出郦逊之的意图,飞锥打来,与红衣一起两股力道同时击向郦逊之。
两颗黝黑的菩提慧珠在空中急旋劲射。传说幻大师当年用此退敌,夹带的内力在暗器离手时会被菩提子吸收,一触人身则尽数释放。
菩提慧珠得以名列“暗器百家”三甲之中,绝非虚妄。破空悄然如微风无迹,势道却如百十箭齐射,一颗袭向红衣掌底,一颗迎面对上未央锥。
郦逊之伸手来牵燕飞竹,他的手执著有力,燕飞竹的心突地一跳,定定望住了他。
他眼中何尝有惧,手中的暖热传来,仿佛在说:“我们一定能出去!”燕飞竹垂下头,拔下一支发簪。
红衣甩袖一卷,菩提慧珠被他袖底的阴柔之力包裹住,倏地斜飞出去。饶是如此,他的袖上却穿透两个窟窿。小童扬锥打上,结实地拼了一招,菩提慧珠里蕴涵的深厚内力震得他微微发麻,当下“咦噫”了一声,轻笑道:“哎呀,难怪敢来救人。”
红衣登即揉身而上猱身而上,不给郦逊之丝毫喘息的空间。小童与他交换身形,两人快如急电,眨眼间竟掠到燕飞竹身后。
挽剑若秋水,照破九幽冥。燕飞竹持簪刺出,如舞长剑。红衣一愣,她不是内息被制么?微一犹豫,那一掌不曾打下去。小童被他阻住,略略愣神时,发现郦逊之射出了第三颗菩提慧珠。
待看出燕飞竹此招仅是花架子,红衣错过了最好的出手时机,郦逊之运力一牵,燕飞竹身形疾退。
“喀”的一声,郦逊之的菩提慧珠击在了一旁的床头。
轰隆一阵响声,窗门的精钢竟开始松动,红衣和小童互视一眼,听到门外谢红剑与雪凤凰的呼喝声,两人顿时身如游鱼,一刻不停地奔向屋门。
他们知道大势已去,不会多停留一刻。
燕飞竹用尽力气,颓然倒下,被郦逊之揽在臂弯中。她凝视他浓密的睫毛,慌乱中只识得说了一句话,“我们能出去了吗?”
郦逊之深吸了口气,转头看着豁然开朗的大门,道:“请郡主随我来。”
郡主,他只记得她是郡主,不是什么亲密的人儿。燕飞竹看着先前红衣站过的地方,尤有一片血色迷蒙了她的双眼。
郦逊之带了燕飞竹掠到门外,雪凤凰皱眉跑过来道:“小江和花非花不见了。”郦逊之听到红衣的长啸就有不好的预感,他们此番救人固然出于红衣的意料之外,此地与雍穆王府比邻而居,必有什么玄机。
不用说,江留醉和花非花按耐不住,进入了隔壁的王府。又或者他们是听见了动静,怕牡丹与芙蓉过来阻拦,迫不得已才进去。
谢红剑长剑滴血,神情却如闲庭信步,悠然自在地走近,满意地瞥了一眼郦逊之,伸手搀过燕飞竹,疼爱地道:“飞竹,你受苦了,快跟我回天宫去。”燕飞竹木然点头。
郦逊之转眼四望,民舍内处处起火,墙外有人高声呼喝,想来已惊动京中的“潜火队”。他示意谢红剑撤退,又对雪凤凰道:“你们先回去,我去瞧瞧小江他们。”
雪凤凰一把拉住他,道:“小子……呃……世子,你身份何等尊贵,不能轻易闯过去,还是交给我。”
郦逊之细想也对,万一和雍穆王府真枪实剑打起来,他毕竟是康和王府的人,如此一来牵涉太大。何况雪凤凰熟悉机关,由她过去照看再好不过没有,于是,当下便嘱咐道:“叫他们俩速退为上,没必要和牡丹她们纠缠。”
雪凤凰娇笑一声,“我理会得。”身化彩燕飞上墙头。谢红剑蹙眉聆听,道:“潜火队带梯子来救火了,我们快走罢。”梅静烟、穆幽吟与雪灵依赶来会回合,每人手上扣了一名杀手,郦逊之心知她们想带回去审问,也没多管,道:“诸位与郡主先行,我来殿后。”
众人陆续退出民舍。
郦逊之折返小屋内,细细搜查了一遍,在潜火队就要冲进屋前,走到旁边的屋子迅速寻找一通。最后,当火光冲天时,他飘然离开了民舍。
在一只锦枕下,他拿到了另外一枚羊脂玉灵符,心中忽生寒意。
如无意外,这是小童之物。红衣、小童都有天宫灵符,也就是说,谢红剑根本就认得他们。再做推论,燕飞竹是谢红剑的师侄,这一切会不会是引他入内的局?想到刚才被困在小屋内的一幕,郦逊之冷汗尽起。
可是,最终是燕飞竹出手相助,他才顺利打开机关。要是他当时判断错了,很可能他就陷在里面出不来。以一敌二,他撑不了太久。
这一切的一切,越来越犹如天地初开,混沌迷茫。
郦逊之苦思不解之时,雪凤凰几个纵跃飞身进了雍穆王府重地。对这里她并不陌生,青玉堂、清晓轩、烟水重楼、陇云山房、宿醉阁、凉蟾亭、和雁楼……花草树木,亭台楼阁,早在初入京城时她就打探清楚了。
四年前,她得知父亲曾为朝中权贵出力,然而他不肯说出那人的名字。她想来想去别无良策,朝中权贵当属雍穆王最大,因而王府就成了她流连之地。来过几次后,虽然也被断魂设计的机关闹得了手忙脚乱,到底以她的眼界见识,不曾真的陷入困境。
按花非花的情报,牡丹、芙蓉在金逸的“天色阁”出现过,雪凤凰不假思索地直奔该处。
此刻的阁中,秋莹碧和蓝飒儿正在头疼头痛。
她们听到红衣的啸声正想出阁,一前一后飞进两个人来。花非花倒也罢了,小童没能奈她何,蓝飒儿就知道麻烦会接踵而至。谁想到她把江留醉也带来了,这却是蓝飒儿不想见到的。行了一路,曾经联手克敌,如今要面面相对,想到十分楼独处的那一幕,蓝飒儿心下叹息。
她终究不是硬心肠的人。可是,看到江留醉与花非花站在一处,眉眼间的流转,有隐隐的默契与相知,蓝飒儿杀手的本能又觉醒了过来。
他们,与她壁垒分明,黑是黑白是白,本是两条路上的人。
秋莹碧和蓝飒儿互视一眼,她们不愿在王府里动手,除非速战速决。花非花是个棘手的主儿,她们在互视中询问对方,是否有把握一击而中?
两人看到对方眼里的决绝。她们时常不和,可骨子里义无反顾的倔强倔犟却类似,这也使她们得以跻身绝顶杀手之列。事不可半途而废,走到了这一步,不能让突发事件打乱了手脚。
一瞥之下,两人当即出手。
她们的动作干净利落。秋莹碧擎出等闲刀,森冽之气犹如群狼怒吼,汹汹朝花非花而来。蓝飒儿摒弃所有杂念,玉帘钩化作漫天花雨,从四面八方袭向江留醉。
江留醉知道会见到蓝飒儿,可当她利刃挥来时仍是吃了一惊。太公酒楼倚桌笑望的美态,十分楼上纤纤弱质的身姿,犹在眼前闪动,花非花说出她如影堂的身份之时,他依旧无法把蓝飒儿想成一个凌厉的杀手。
前日的她,尚是楚楚可怜的若筠,今日终于恢复了无情气象,招招夺命。他明白,自己不能有片刻的松弛,否则,绝对会被她毙于钩下。
江留醉取出那对寸心小剑,刷刷几下,攻势连绵如水,波折横生,每一招角度刁钻莫明,正是师门嫡传的“拈花绕指剑法”。顾名思义,拈花微笑中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是举重若轻、连消带打的剑法。
他的攻势即是守势,并无杀气,防备得滴水不漏。
蓝飒儿无心恋战,见他守得漂亮,顿生一计。她媚然一笑,有意败退,往旁边的几案闪去。江留醉略一犹豫,花非花喝道:“别让她过去!”他登时醒悟,蓝飒儿嫣然一笑,伸手转动几案上的石砚。
“嗖——”十支利箭夺路而出。
江留醉小剑轻拨,挡开箭石。箭石后随之而来的,是狂风暴雨般攻来的玉帘钩。
江留醉守得狼狈,翻飞的弯月银钩不知疲倦地击向要害,他没想到她的武功竟这般狠辣。他步步后退,并无心思接招,只盯紧了蓝飒儿的双眼,像是要看透她心内所想。
为什么你不敢直视我的眼?
我要赎你出去。江留醉想起了他的承诺,那个有雾一般朦胧心事的女子。如今,银钩裂帛,划清了他们之间的界限。
为什么你只看我的剑法,不看我的眼?
江留醉突然停剑,任由玉帘钩直刺面门。瞬息变幻,快得不容人思索,就像那日她从十分楼上坠下。
你不过是为了试探我。电光石火间,蓝飒儿倏地想起前事。如今,傻小子你又想试我吗?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呢?我的钩,快过你的一念。
只有一尺的距离,眼看这一钩滑过,世间将多一声叹息。
花非花与秋莹碧正斗至紧要关头,她意识到不对,吃惊地瞥了江留醉一眼。他木愣愣的,竟不晓得躲避,可惜她已援救不及。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原来京城的夜景,竟是这样迷人。
蓝飒儿心中滋味纷呈,手中的钩一时重若千钧。她抬眼,看到他的眼。清澈无邪,天真得犹如孩子,是了,他是傻小子,唯有他才会信她一腔的鬼话,唯有他会一心帮她找回记忆,安慰她说,江南的风景就像这一样的美。
要怎样可以斩断这段往事,要怎样可以忘却如此前尘?
最后的一刻,他伸手接住了她。最后的一刻,她将钩猛然擦过他的耳边。
风声呼啸。
江留醉欣慰一笑,蓝飒儿振眉正色,冷峻的目光里不再有任何回忆,他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前回他在试探里放过了她,这回,她也饶他一次,但下一招,不会再有同样的侥幸。
可是,有此一次,已经足够。他看到了她巧笑嫣然与冰面辣手后的一点点柔情。
“多谢。”江留醉说完,主动攻出一剑。
她是杀手,自有她的使命,前缘到此为止。他知他的剑困不住她,更无法让她供出幕后的主谋。她仍将是一朵恣意生长的芙蓉,天地间任她来去,没什么值得她留恋。
江留醉想到此处,把剑光挥得格外绵密,蓝飒儿不会手下留情,他就一定要好好保住自己的性命。
花非花见江留醉躲过一劫,吁了口气,继续应付秋莹碧。秋莹碧大怒,她显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竟有暇管他人闲事。她催动手中狂刀,一招快过一招,想以骤雨狂风之势尽快逼退花非花。
绡衣飘扬,花非花的身形灵动飘忽,纵以等闲刀之猛,亦不能伤之分毫。秋莹碧一连砍了数十招,其势渐颓,心下不由惊惧。江湖上几时出了如此高手而不为他们所知?看来此前小童莫能奈她何,并非空穴来风。
秋莹碧有意看明花非花的师承来历,攻势暂缓,引领她把每招舞个透彻,趁机辨明出手中的蛛丝马迹。
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秋莹碧揣摩了数十招,隐隐看到些似曾相识的剑意,剑招却是一个不识。她忽地惊出冷汗,想到花非花可能来自某处,不由加倍小心。
雪凤凰此时到了天色阁外,攀在墙头暗处,悄然张望阁中变幻的身影。虽然四人少言寡语,犹如同门过招没太大动静,但凭她的眼力,还是很快掌握了场中局势。出乎她的意料,江留醉和花非花并未落下风,她乐得不出手,安心藏在一旁看热闹。
雍穆王府隔壁的火势被赶去的潜龙队控制住了,王府这边厢略略喧哗了一阵,好在整座府第环有池水,把建筑安全地隔阻在内,没有生出乱子。
秋莹碧知道隔壁起火,金逸很快会遣人或亲自过来问候两人,不欲让江留醉和花非花再留。一时之间看来杀不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