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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未免流于无聊,他忙拉回思绪,嘴上答道:“最好卖的自然是军器喽,象什么绣春刀、龙纹腰刀、弓、弩等等。那些个商人几乎都喜欢找来这类东西,夹带在自己的货物里,运出关外,到专门的黑市上倒卖。”
黄芩边收了水袋,边摇头道:“不可能。若真象你所说,十个里面倒有三个商人要做军器的买卖,大明的军库不早被掏空了,哪还有的剩余供给边关疆场上的将士。”
韩若壁摆手嘲笑黄芩,道:“切,真正的军器哪有人能搞到手?就算有本事搞到,恐怕也是军库里荒废不用,恨不能拿出去丢掉的老掉牙、无用货,那样陈旧不堪的卖相,又如何能卖得好价钱?”
听到了自己不了解的信息,黄芩立即来了兴致,追问道:“既然这样,市面上的军器都是哪儿来的?”
韩若壁答道:“当然是人做的。知道军器好卖,越来越多的民间铸造作坊,便私下里仿制起军器来。民间做出的军器,在用途方面,虽不及真的军器的十分之一,但外表总能有七八分相似,拿来唬唬胡人,绰绰有余了。目前,坊间此种造假风气委实盛行得很。”
黄芩陷入了沉思。
见了他的表情,韩若壁心下已明白了一二。
他“喂”了声,道:“你要查的,莫非就是此类倒卖军器的案子?”
黄芩眼见已瞒不了他,索性直言不讳道:“算是吧。”
韩若壁面露同情之色,道:“摊上这种事,挺可怜的。”
黄芩茫然不解道:“哪个要你可怜?”
韩若壁假叹一声,道:“我先是可怜你。因为,这市面上的仿制军器一批一批又一批,卖家人数多如牛毛,你只得一个人、一双手,怕是累到死也抓不完。然后,我再可怜那些要被你抓起来的商人。因为,他们不过做了点倒卖假货的热门生意,就要落到被抓回去杀头的地步,实在可怜啊。”
他瞥了眼黄芩,道:“那些商人罪不至死,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黄芩硬声道:“我要抓的人,犯的却不是你说的这种小罪。他倒卖的不但是真正的精良军器,而且买家更是大明的强敌。”
韩若壁疑道:“怎么讲?”
黄芩道:“北疆虽无大的战事,但与瓦刺的小规模冲突不断。前些日子,从战场传来急报,说发现一部分射杀我大明将士的箭矢上,用的居然是大明的箭簇。”
箭簇,也就是箭头,连接在箭杆最前端,由精铁制成,是箭矢极其重要的部分,也是杀伤力大小的首要因素。其形状可为三翼形、双翼形、三棱形、四棱形、双翼双尾形、三翼三尾形等等。
韩若壁凝神细想了一会儿,剔眉道:“双方互战,必然箭来矢往,营中留有敌方箭矢,说起来太平常了,如遇俘虏到人员及辎重,斩获军器的数量就更为可观。我朝的箭簇本来就强于胡人很多,他们若是得了我们的箭矢,卸下箭簇,改造至他们的箭杆上,也不是说不过去的事,并非有什么稀罕。我不信,难道大明军中就没有瓦刺的军器?这种事情还要立案特查,未免有点小题大作了吧。”
黄芩道:“你说的不错,所以我有理由相信,此前,他们的买卖恐怕已发生了很多次,却由于你所说的这些情况,未能引起边关重视,不曾上报朝廷。”
韩若壁一愣。
黄芩接着道:“可是,也因如此,倒卖军器之人越来越胆大妄为,越来越无所忌惮,此次他倒卖的箭簇,居然是弓弩院几月前刚刚改良制造出的,连大明将士都还不及配备的最新规格的箭簇。”
韩若壁听言也不免为之一震。
☆、第8回:幸臣勾心斗角借案寻衅,捕快身份被揭扑朔迷离
他大吃一惊道:“能在第一时间,弄到如此精良的军器,决非仅是有钱能做到的。那些倒卖军器之人在朝中必有门路,且门路之深令人乍舌。”
黄芩淡定道:“也许。”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温文,却蕴含了一种毫不关心的绝决。
韩若壁问道:“但你因何知道,要来哈密追查此案?莫不是得着了确凿的消息?”未等对方应答,他自想明白了,嘻嘻一笑,得意道:“我已知道了。你道我是如何知道的?”
黄芩‘哦?’了一声,冷言冷语道:“还用得着说嘛,以你的通天本事,定是掐指一算就算出来喽。”他又戏谑道:“北斗会‘天魁’那不输于江湖术士的玄学五术,在高邮时我就领教过了。”
装作没听出他言语里的讥讽之意,韩若壁摇头晃脑,大言不惭道:“那么由此,黄捕头可对我生了钦佩之情?。”
见他故作姿态,黄芩十分不耐,转而大明大白地说道:“北边交战频繁,大明对瓦刺的互市早已关闭,方便的交易场所就剩西边的哈密一地了。是以,你能猜到原因,根本不足为奇。有什么好得意的?”
韩若壁笑眯眯道:“我发现,在嘴皮子上黄捕头总喜欢和我争个高下。以你的为人,可是向来如此争强好胜的?”
黄芩缓缓回道:“只要人不犯我,我向来是很随和的。很少有人似你这般不识好歹,总来招惹我。”
韩若壁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口中道:“如此甚好,甚好。”
原来,听了这话,他已认定黄芩对待别人向来不喜逞口舌之快,可对他却是个例外,不似和对待别人一样,是以这种被特别对待的感觉,令他喜不自胜起来。
见他笑的突兀,黄芩一时不明所以,问道:“什么甚好?”
韩若壁笑道:“黄捕头愿意与我面对面地讨论这桩案子,足见不曾怀疑过我。能得你如此信任,如何不‘甚好’?!”
黄芩没有应他,只在心中道:你一个盗匪头子,怎么瞧也不象能搭上官府门路的样子,怎可能倒卖真正的军器,怀疑你才是吃饱了撑的。
韩若壁转而凝重道:“倒卖真正的军器,朝中没有内鬼是不可能的。若真如你所言,这内鬼怕是只手遮天的大人物。”
想了想,他又摇头叹道:“你一个小小捕快,还指望把这样的权臣绳之以法吗?”
黄芩道:“我没想那么多。”
韩若壁道:“我总算明白京里为何放着众多名捕不用,偏要调你来查此案了。”
黄芩道:“顾着你自己吧,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韩若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迷惑问道:“老实说,你是不是以为能借着这桩案子青云直上,一步蹬天?”
黄芩轻轻一笑,道:“你猜呢?”
韩若壁叹道:“倘若未曾见识过你的手段,定会忍不住这么以为。但现下,我自是知道,你若想出人头地,早就出了,又何需等到今日。”
正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闻此言,黄芩表面不动,心底却还是舒服的,更何况韩若壁所言原也非虚。
话锋一转,韩若壁咄咄逼人道:“可是,这案子,办的好,不成;办的不好,也不成。这等烫手的山芋,遇上别人,就怕沾上身甩不掉,你倒为何尽心尽力跑来关外?”
黄芩目光灼灼,直视着他道:“在你看来,这只不过是个烫手的山芋吗?”
被他瞧得心头‘咯噔’一下,韩若壁生出几分心虚,有些无力道:“好吧,我承认这种事,只要是大明的子民,都会忍不住心生愤恨。我也一样。”
沉默了片刻,黄芩森森然道:“我接下此案,只为给那些死在大明制造的军器下的大明将士,一个交待。”
韩若壁稍加思索后,反驳道:“我说过,那些幕后主使必是高官权臣。仅凭你一人,力量微薄,怎可能扳倒他们?你这么做,除了把自己搭进去,又能给那些将士什么交待?”
黄芩仰天大笑,道:“我只有七尺血肉之躯,自是燃不起冲天烈焰。可是,你口中的幕后主使,我根本不曾想过,也不关心。我要的,只是亲手逮住那些贩卖军器给敌人的鹰犬,剁了他们的爪,拔了他们的牙,让他们知道,做鹰犬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韩若壁听的愣住了。
黄芩继续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这就是我给他们的交待。至于能力不及,做不了的,便不必去想,也毫无愧疚。一个人做事,可以亏对别人,却不能亏对自己的‘道义’。”
韩若壁瞧了眼黄芩背后插着的铁尺,忽然觉得他和他的那把铁尺象极了,有棱有角,冰冷坚硬。
那把铁尺,韩若壁还记得黄芩叫它‘是非尺’。
铁衣铁面,铁尺铁链!
韩若壁突然想到,似他这般,是不是就叫心中有‘义’,尺下无情?这样的人若是做了决定,不论后果怎样,自会一肩担下,不喜别人从旁帮衬。
黄芩已伸手夺回缰绳,道:“别耽搁了,上路吧。”
韩若壁不再多想,“驾”的一声,同他一并策马狂奔起来。
一个时辰后,二人又放缓了马蹄。
韩若壁随口问道:“那个商人是姓冯吧?”
黄芩道:“应该是,我听‘威武行’的人都管他叫冯先生。”
韩若壁回想了一瞬,道:“据我所知,京城里有两个富商兄弟正是姓冯,他们的边贸生意做得极赚钱,家里藏着无数金银、珠宝。”
黄芩问道:“你觉得那个冯先生,就是兄弟俩其中之一?”
韩若壁点头道:“差不离。试想,能从京城跑到山西大同,请‘威武行’押货的人,定是不怕浪费银子的。若非鼎鼎有名的豪富大商,一般人哪有那个底气。”
黄芩双眉一耸,道:“莫不是你起了歹念,早摸清了人家家底。”
韩若壁连连摇手道:“天子脚下,我哪敢胡来,不怕动静太大,官府盯上‘北斗会’吗?是这兄弟二人张扬炫富,象我这种有点耳目的,想不晓得都不行。”他又叹了声,微有酸气道:“想必这趟货,他二人又要大赚一票喽。”
黄芩鄙夷道:“这一票,怕不是什么正经合法的买卖。”
韩若壁摸了摸下巴,道:“这趟买卖里至少有茶。你不是闻到茶香了嘛?贩私茶也是极赚钱的,利润不逊于倒卖仿制的军器。姓冯的这种商人利欲熏心、奸猾无比,好辛苦跑这一趟,哪能甘心一棵树上吊死?自然是多装多带,多路开花。他这趟暗货,保不定种类繁多。”
黄芩眯起眼睛道:“就怕其中一路花,开的是真正的军器。”
韩若壁十分不解,道:“你若真想知道,适才因何不直接亮出身份,令‘威武行’开箱验货?”紧接着,他又补充道:“别告诉我,你没有这个权力。”
黄芩没有开腔,半目沉思起来。
其实,韩若壁的想法,在‘沙枣坎’时,黄芩就已经想到过。只是,要在哈密这个对明廷律令置若罔闻的地界,将密令召示出来,姓冯的会依令给他开箱验货吗?而‘威武行’的人又肯乖乖听命吗?若他们干脆污蔑他是假造密令,来个死活不认帐,拒绝开箱,又该如何?毕竟,不管是真的军器,还是仿制的军器,被查出来都是要杀头的大罪。
难道以武力逼其就范?
倘若选择如此,对方人数众多,又有姚兰芝的‘八方风雨’,纵是最后得以开箱,也要斗个两败俱伤。在此种情况下,货物要真与被查的案子有关,倒好办了;倘若无关,不但黄芩白白冒险,‘威武行’众打手的性命只怕也要冤枉在他手里。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若货箱中真是大明的军器,姓冯的见露了底,便不可能再继续交易,如他口风极紧,抵死不招,黄芩也就断了线索,找不出交易的另一方了。可来之前,他已打定主意,不但要找到倒卖军器之人,也要找出那群不愿在战场上,一刀一枪的靠实力说话,而在背后偷偷摸摸地进行交易的豺狼。是以,他没有选择那么做。
韩若壁见他作态假寐,顿觉无趣,不再理他。
二人无声地又往前行了一阵。
风声起起落落,马蹄踢踢踏踏,两种单调乏味的声音掺夹起来,结果是更加单调乏味,催人恹恹欲睡。
韩若壁连打了几个哈欠,懒懒道:“再不找点乐子,我怕要睡着,冻死过去了。”
平时他经常装样,说话也不算靠谱,但这句虽有夸大,却不能说是假话。要知,一个人整夜没睡,又奔波了大半天,虽然不碍着什么,但静的时间久了,那原本憋着的瞌睡虫,就跑出来四处晃悠了。此时外面虽有阳光,却是寒风倾袭,气温极底,纵是武功再高,真要睡着了,冻掉半条命也是极可能的。
黄芩心中微动,睁开眼皮道:“想找什么乐子?”
韩若壁道:“这样吧。。。。。。你编个笑话说与我听,估计乐一乐,来了精神,就不想睡了。”
黄芩犹豫了片刻,略有为难道:“我不太会编笑话,不如你先编一个,也好容我想一想。”
韩若壁点头道:“也好,我先来。”
他在马背上挺了挺腰,说道:“以前,有个樵夫,家里世代都是樵夫。婚后,他一直没有子嗣,直到年纪大了,才喜得一子。他特别羡慕有学问的读书人,就满心欢喜地给儿子取名叫‘学问’。紧接着第二年,他竟又得一子,又要取名字。樵夫是个粗人,肚里无有墨水,一番搜肠刮肚下来,也没能取出什么好名字。最后,他想到自己已是一把年纪,便干脆给二儿子取名叫‘年纪’,全当凑合着用。谁成想,第三年,他居然再得一子。樵夫见要么一个不来,一来,就接连三个,连呼‘笑话’,也就不再费脑筋,而直接给三儿子取名叫‘笑话’了。若干年后,樵夫夫妇老了,樵夫腿脚不灵,他婆娘眼神不好,就让三个儿子上山砍柴。一次,儿子们砍柴回来,樵夫婆娘问他:“孩儿们砍了多少柴?”樵夫看了看,回答道:‘年纪一大把,学问是一点没有,笑话倒有一担。”
说完,韩若壁自己先笑了。
黄芩听了,眯起双眼,低头也是一笑,梨涡显现。
此时,恰逢韩若壁困倦难当,双目迷离,难以清晰视物之际,是以,在他瞧来,那对梨涡朦朦胧胧的,似是覆了一层薄酒,由远而近地轻轻荡漾了过来。他一阵心神摇乱,只觉千种柔情、万种旖旎都盛在了其中,直想俯身凑上前去,浅尝一口,再连带梨涡的主人一起拥入怀中,尽情享用。。。。。。
黄芩见他动作僵硬着从马上向自己靠拢过来,起初以为是他困顿之下坐骑不稳,本想伸手帮扶一把,却又见他脸上浮满邪笑,眼里溢尽春情,如痴如醉,好像正在做着床帷里的春梦一般,立刻深为不耻起来,心道:这不要面皮的又在乱发荒唐梦了。
他收回手,敛了笑容,冷声喝斥道:“韩若壁!你是想让我把你当成个笑话看吗?”
被人打断了胡思乱想,韩若壁忙收摄心神,澄心定虑,坐正上身。他一边不舍地从黄芩面上移开目光,一边口中悻悻道:“梦见什么又不由我作主。”
黄芩无言,面色冷硬,堪比冰雪。
韩若壁青黑着眼圈,无奈地又打了个哈欠,啰里啰嗦道:“话说回来,大白天能发春梦,可想而知这些日子以来,我是多么欲求不满了。黄捕头,大家同为男人,似此种看得见吃不着的苦楚,你不该不理解吧?就算不理解,瞧在我日日忍耐的份上,也不该不假以辞色、温言安抚吧?就算不假以辞色、温言安抚,也不该把我当成个笑话看吧?就算非把我当成个笑话看,也不该。。。。。。”
明明是他丑态毕露,可居然有脸说出这一大堆歪理来,黄芩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驳斥回去,只好拿眼光恶狠狠地瞪视着他。
韩若壁不觉理亏,分毫不让,大大咧咧地直对上他的眼光。
黄芩的眼光凶狠、愤懑、慑人心神。
韩若壁的眼光宽容、狡黠、暖暖溶溶。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
此刻,若说黄芩的眼光象利剑,那韩若壁的眼光必是这把利剑的剑鞘。
所以,就算眼光能杀人,即使黄芩的眼光杀光了全天下的人,也杀不死韩若壁。
韩若壁这种人,看似自由散漫,随波逐流,任情任性,可一旦认准了什么,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油盐不进,纵你怒火冲天,把云彩烧个窟窿,也别指望他能受到半点影响。
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