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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料到郭仁一行搜湖无功又会来找自己,倒也不显惊讶,跟着去了。
到了堂内,黄芩见只有郭仁、杨清以及另一个独眼的汉子在里面坐着,且都垂头丧气,气焰明显瘪了下来,心中暗笑不止,但再仔细瞧时,发觉这一行人里的其他人都不见了踪影,又不由眉头微皱。
在他眼里,宁王派来的大都是强梁,而非善类,有人管着、压着还好,若少了份规束,随便放将出去,恐怕会祸害州里,是以心中微有忧虑。
未等黄芩开口,郭仁一改之前的趾高气扬,笑道:“黄捕头,快请坐。”
黄芩也不客气,称谢坐在了下手一处位置上,问道:“先生搜湖可顺利?”
郭仁道:“抓到一个,也算小有收获。他说悔不该入了水贼,已决定投奔宁王。”
黄芩点了点头,道:“宁王不正需要这样的英雄好汉吗?”这话里的讥讽之意只有他自己明白。
杨清插口道:“那样的小喽罗,也要看王爷愿不愿收纳他。若是不收,杀了头了事!”
他十分看不惯武正海一遭擒就出卖自己水寨的卑劣行径,是以不愿与这种人同列。
黄芩瞧了他一眼,心道:此人虽是响马出身,倒也有几分骨气。
郭仁道:“毕竟他对湖上水路十分熟悉,能暂时为我们所用,也是好事。”接着,他又叹了口气,道:“再往后。。。。。。要怎么查,我却没了主张。”
他望向黄芩道:“黄捕头,徐大人对你推崇备至,我想还是听一听你的意见。”
黄芩想了想道:“我的意见,要看先生是打算以找回被劫货物为先,还是以缉拿劫匪为先。”
郭仁不加思索道:“两者都很重要,不分先后。”
黄芩点头,道:“王爷是否已向出事地点上、下游的闸口关照过,让他们全力截查可疑船只,不能错放一艘?”
郭仁讶然道:“你怎会知道?得到消息的当日,就已派人赶过去关照了。”
黄芩点头道:“上、下扎口既已封堵,被劫货物暂时。。。。。。”话到此处,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无语沉思起来。
郭仁提醒道:“黄捕头?”
黄芩却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另开话头道:“至于缉拿凶嫌,首先需确定凶嫌。”
很明显,他刚刚想到的东西并不愿告诉郭仁。
郭仁顺着他的话,回道:“还用得着确定?必是湖上那些水贼所为。否则他们为何要躲起来?”
黄芩笑道:“他们本与官府为敌,抓到便是死罪,纵然什么都没做,也不可能束手就擒。”
郭仁愣了愣,无话反驳,只得一摊双手,道:“那要如何确定?”
黄芩道:“打捞沉船,查看痕迹。”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也并非一定能找到蛛丝马迹。”
郭仁道:“其实我也正有此意。我们的人,加上你们那些捕快,能不能做到?”
黄芩摇头笑道:“打捞这种活须得深谙水性的好手,我那班兄弟是一个也用不上。至于先生带来的那几位,只怕也未必可用。”
郭仁微愠道:“你这么说,是在消遣我?”
黄芩无奈摇头道:“于公而言,我真是一点办法没有。若先生能调动此地都指挥使的水军,就另当别论了。”
想要调动别处水军,只怕宁王亲自到来也无计于施。
郭仁眼珠转动,
道:“黄捕头刚刚说的是‘于公而言’,那么‘于私而言’又怎样呢?”
黄芩笑得意味深长,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只是打捞条沉船。”
郭仁立时心领神会,道:“那是当然,皇上还不差饿兵呢。”
黄芩笑道:“只要你肯出银子,我就能替你找到精通水性的当地渔民。但需知,他们都只是渔民,只打捞沉船,不牵涉任何其他事情。”
郭仁肯定道:“那是自然,打捞现场总有我们全权负责。”
黄芩问道:“宁王的货船约有多大?”
郭仁道:“是条长约十丈的中型货船。”
黄芩又问道:“能标识出准确的沉船地点吗?”
郭仁道:“有杨清在,应该没什么问题。”
黄芩低首计算了一会儿,道:“这样大小的船只,需得八到十人同时打捞,按一人一天一两银子算,一天不超过十两。”
一直不曾开口的独眼汉子挑了挑眉毛,道:“为一文钱打破头的事也寻常见,一人一天一两银子,要得了这许多吗?”
黄芩道:“你们南昌府的银子到了扬州府就不值那么多了,一两最多只能换八、九钱。况且不是水性极好的人根本做不来这事,还另有不少风险。”
郭仁对那独眼汉子笑道:“李甫啊李甫,你果然是吝啬惯了,又不花你的钱,何必计较这许多。就按黄捕头的开价办。”
李甫听言便不再多话。
郭仁又问黄芩道:“一天十两,那需多少天才能捞出些东西来?”
黄芩笑道:“既然已确定了地点,运气好的话,一二天便可,运气不好,四五天也足够了。”
郭仁伸手从桌上的包裹中取出一锭五十两的大银,递给黄芩,爽快道:“黄捕头先用着,若是不够,尽管找我来支。”
黄芩接过,当即揣进怀中,开颜笑道:“先生如此爽快,那我这就去找人了。”说着就疾步向堂外而去。
临到门口,他又回头道:“最近州里事多,郭先生一行人生地不熟,尽量避免私下行动。若想出去逛逛,可令我等捕快兄弟陪同。”
郭仁点头,笑着目送他离去。
待黄芩走远,独眼李甫上前一步,道:“这厮分明贪财,想是故意多要银钱好克扣留下私用。”
郭仁摇头笑道:“我只怕他不贪,怎会怕他贪财?贪财的人反而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给足银子,想怎么使,就怎么使。”
李甫、杨清这才恍然点头,心中暗赞他的高明。
也许,在郭仁眼里,世人只分为两种:能使的和不能使的。
舍不得钱财又怎能招得到好手?
一天过去了,郭仁等都在焦急等着消息。黄芩这边却不紧不慢地在马棚村丰四家门前摆了张桌子,以一天一两银子的价码招募水性好手打捞沉船。消息一经传出,各村、镇会水的好手都蜂涌而至。被招上的全都乐呵呵的,没招上难免大失所望,但所有人都感念黄捕头替他们寻了条好财路。
包括丰四在内,黄芩一共招了十人,当场便给了他们一人五两银子,且和他们讲定,五日之内按五两银子计算,若超过五日,拖延一日,再加一两。这十人得知就算一日之内完成了打捞,也可得五两银子,兴奋不已,不停道谢。而丰四更是意气风发地打包票说五日之内定可完成。黄芩则让他们按步就班就好。
之后,由杨清标注路线、地点,黄芩、郭仁带着一众捕快、李甫等人,以及那十个渔民,租了两艘大船,装了许多缆绳及工具,从樊良湖拐上大运河,实施打捞去了。
前两日,丰四等人腰系缆绳,潜入河底数十次,却因为此段水流湍急,外加杨清标注的地点又不太准确,所以一无所获。到了第三日申时,黄芩才见船头缆绳的绳头拉动不止。想来,是下河打捞的人找到沉船了。
☆、第7回:辨识掌力北斗浮出水面,缚手缚足两心渐生波澜
丰四等人从水中陆续上了大船后俱面色惨白,惊恐不已。
黄芩问道:“瞧见什么了?”
丰四神色慌张道:“那船上绑着好些尸体,有些快泡烂了,有些被鱼虾啃食大半,吓人得紧。”
杨清听言,想着若非依仗自己内功特殊,现下只怕也是其中一员,不禁脸色泛灰,低下头去。
郭仁“啊”了一声,若有所悟道:“难怪这许多天过去,也没见尸体飘流河上,却原来和船绑在一起,沉到河里去了。”随后,他摇头叹了声:“这拨劫匪真正心肠歹毒。”
黄芩暗道,心肠歹毒谈不上,小心谨慎倒是真的。
宁王势力庞大,是以,敢打他货船主意之人必定十分小心,计划周详,绝不能留下丝毫痕迹引火烧身。而尸体最难处理,且易留下痕迹,所以,只有沉尸河底,越迟曝光,才越难寻迹。这一点,劫匪当然比黄芩更加清楚。
丰四身边一位年长渔民道:“水下暗流不定,若想整船打捞,只怕很难。”
黄芩点了点头道:“切断绑绳,先将那些尸体捞上来,再作计较。”
“这活儿我干不来了!”一个声音嚷嚷道。
说话的是个渔民。他先前在水下瞧见那许多尸体,早吓得面色如土,这会儿又听说要亲手将它们打捞上来,不免更加惊怕,是以想撂挑子不干了。
黄芩目光变得有些严厉,道:“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打捞沉船少不得碰上这些,你拿银子时为何不多想想,事到临头才来反悔,是何道理?”
到了手的银子,谁还去想?
能让人想着的,总是没到手的东西。
瞧见黄捕头刺人的目光,那渔民一阵畏缩,再不敢应声。
丰四上前抚慰道:“赵哥,以前我们在河上遇见那些个‘水流神’,不是一样捞上来,带回岸上通报认领吗?这会子不过是从河面到了河底而已,没啥好怕的。”
渔民中有个惯例:水上的浮尸,不管是面朝天的男尸,还是背朝天的女尸,统被称作“水流神”,一旦遇上了,则必定要带回岸上好生安葬。碰上高度腐烂,不方便捞上船的,便沿船用竹篙往下跨搭着,尸体就会随船行进,多大风浪也不会遗失。
赵哥冲黄芩尴尬地笑了笑,道:“小四说的对,怪我一时猪油蒙了心肺,还请黄班头不要放在心上。”
黄芩点头道:“没什么,该做的事总是要做下去的。”
郭仁向杨清使了个眼色,道:“这些渔民兄弟打捞了好几日了,着实辛劳。眼下沉船已经找到,杨大侠有闭气神功,可否一同下河协助,替他们分担些许?”
他哪里是怜惜渔民辛苦,实是怕渔民不过一般人,容易在河下错过蛛丝马迹,所以遣杨清一同下河查看,方便行事。
杨清心领神会,虽然心中悚然,但还是爽快答应了。
稍作歇息后,加上杨清,一共十一人再度入水,到了太阳落山前,终将沉船内的十余具尸体先后打捞上了大船。尸体中有些还算能看,有些已体无完肤,一字儿在船板上排开,隐隐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腐臭气。
杨清上来后,周身尽湿,脸色铁青,想是看到同伴死状甚惨,不禁感触。
定了定神,他对郭仁、黄芩道:“船上没留下任何痕迹,连贼人射出的暗器都没了踪影。”
黄芩道:“看来对方极其小心。不管怎样,我们先查验尸体。”
大家点头称是。
这时,日头西下,天色已渐黑,郭仁便吩咐两条船上的船工点上灯火,又叫了杨清、李甫等跟随黄芩左右查验尸体,自己则留在了原地。
他不过是宁王府里的一名总管,虽然因其精明狡诘、善于查颜观色备受重用,但毕竟不曾见过这等惨怖的景象,是以不愿近前细看。
黄芩等将一具具尸体查验过来,只见其中大半已毁损殆尽,身份难辨,别说身上的衣饰、皮肉,就是脸上的面皮都已附着不全了。
当他们在第九具还算完好的尸体前蹲下时,发现它的上衣已破烂不堪,几不蔽体,胸口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洞口边缘被啃噬得参差不齐。
黄芩挽起衣袖,神色自若地探手入洞,于胸腔处仔细摸索。之后,他迷惑地“咦”了一声,掏出手时,只见手上一汪血肉掺杂、烂糟糟的河水中,两条食腐肉的小刺鱼正奋力挣扎着。
黄芩微微惊讶道:“此人的心脏伤得好生离奇,幸好还没被鱼虾吃掉多少。”他甩了甩手,将手上的污物连着小鱼甩在了船板上,再次探手入腔,先后分三次,从尸体胸腔里共掏出七块已经腐烂的叶状精肉。第四次伸手进去掏弄了一阵后,已无所获,黄芩便将那七块精肉放在船板上摆弄了一阵,勉强拼凑成了一个心脏模样的东西。
一边有几个入役不久的捕快已瞧得止不住弯腰呕吐起来。
火光下,黄芩大为不解地瞧着眼前的那颗心脏。
“莫不是‘七叶碎心掌’?!”
说话的人是独眼李甫。说这话时,他那只独眼里闪着几分惊讶,几分焦虑。
黄芩起身,望向他,沉声问道:“‘七叶碎心掌’?”
李甫道:“这是种至阳至刚的掌法,专取人胸口,一旦击中,便会令对手的心脏碎为七叶,毙命当场,所以被称为‘七叶碎心掌’。”
黄芩又仔细瞧了眼那破碎的心脏,道:“没想到还有这种掌法。”转瞬,他问道:“何人使得出这种掌法?”
李甫道:“据我所知,只有北斗会的二当家‘天璇’娄宇光能使出这种掌法。”他又道:“‘北斗会’可算是江湖上的一流神秘组织了。”
黄芩摇头皱眉道:“北斗会?。。。。。。从没听说过。”
杨清面色一凝,插嘴道:“黄捕头没听说过并不奇怪,只因‘北斗会’多做些黑吃黑的勾当,所以极少在公门中留有案底。”
李甫接道:“其实,‘北斗会’的前身是‘聚义会’。那时的‘聚义会’不但没甚名气,而且极为普通,在江湖上,勉强能算得上二、三流组织,娄宇光一直担任大当家。他座下还有从二到六,五位当家的。可几年前,他们拜了个新的大当家,那人把‘聚义会’更名为‘北斗会’,将连同他自己在内的七位当家人按北斗七星的组成,分别称为‘天魁’、‘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而娄宇光便退位为二当家‘天璇’了。”
黄芩冷冷道:“南斗主生,北斗主死。看来这‘天魁’极是高看自己,以为可以主宰别人生死了。”
李甫道:“从没有人见过‘天魁’,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物。但此人绝不寻常,几年来,北斗会由于他的加入,逐渐成为了江湖中的一流组织,而且越来越神秘起来。”
黄芩想了想,道:“由此看来,这船极可能是北斗会劫的。”
李甫叹了口气,轻声道:“真希望不是。”
黄芩看他表情已心中有数,道:“我想你不但认识娄宇光,只怕和他还曾有过往来。”
“我闯荡江湖不久便被人害瞎了一只眼睛,后来与他结识,也算有缘。他曾举我挂柱‘聚义会’,被我拒绝了。”李甫自嘲地笑了笑,道:“他只有一条胳膊,我只有一只眼睛。。。。。。这也算一种惺惺相怜吧。”
黄芩先是点了点头,而后疑惑地问杨清道:“怎没听你说起劫匪中有一人少了条胳膊?”
杨清支吾了片刻,苦笑道:“当时,我那对手的一双判官笔已是十分扎手,应付起来很是吃力,是以,大约扫了一眼,只瞧见对方总共八人,具体样貌确是没能看清。”
原来,劫匪杀上船来时,他和对方中一人刚交上手,就感觉实力相差悬殊,于是选择了及早开溜,泅水而逃,哪里还顾得上看有没有人少了条胳膊。
此时,郭仁已不声不响地到了他们身边,是以听去了三人的对话,心下已是了然,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杨清,恨他不够胆识。
杨清只觉心中一阵发毛,低头勉强解释道:“我是想尽快回去报信,不要耽误追查的时机。”
郭仁没搭理他,只转而笑对黄芩道:“黄捕头所言果然不虚,仅这打捞沉船一举,就查出了劫船的罪魁祸首!”
他有了些资本向宁王邀功,自然感激黄芩。
黄芩此时已生了甩开这些人的念头,敷衍道:“哪里,哪里。”
郭仁道:“我该替王爷好好答谢黄捕头。既然已经查出了劫匪,那艘空船也不必再打捞了,不如明日我作东。。。。。。”
黄芩打断他道:“先生好意,心领了。明日还有公务在身,请孰在下不能奉陪。”
郭仁道:“也罢,公事为重,改日再相请黄捕头。”
接下来,两艘大船一先一后,灯火闪亮地载着那许多尸体驶离了大运河,往高邮州而去。
第二日,黄芩起了个大早,只身一人静悄悄地往樊良湖上去了。
眼下‘北斗会’已浮出水面,他急着甩开宁王那些人,单独行动,只因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而这种可能性不能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