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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将他的嘴一并缝住。
那个陌生人并没有动气,只是笑了笑,说:“脾气再大,饭总是要吃的,不然苦坏了身子,可不划算。”秋塞鸿并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但肯定这是一个男人,他问了一句:“纳兰在什么地方,她不敢见我?”
男人沉默了一下,说:“她眼睛不太好,看不到你,但她的心却很好,你放心躺在这里,过不了几天,你就会复原的。”
秋塞鸿哼了一声,又问:“你是谁?这是什么地方?”男人又沉默片刻,才轻轻的说:“这是我的家,纳兰——是我的妻子。”
这句话一说出来,秋塞鸿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不可信,断不可信。纳兰从未嫁过人,这已是江湖中尽人皆知的事情。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丈夫?
秋塞鸿一下子不知说什么好,他的心里竟莫名其妙的产生了一种怅然的感觉,连他也不知是如何产生的。他最后只是笑了笑,说:“恭喜恭喜,可喜可贺……”男人轻轻笑着,又开始喂他鸡汤,这次他并没有吐出来,他的头脑里已开始想别的事了。
男人一边喂他一边说着:“外面的人一定不知道纳兰有个丈夫吧,其实就连她自己也从不承认我这个丈夫。我们只是从小指腹为婚的。但她是个很要强的女孩子,我知道我配不上她,所以她要走,我也没有阻拦,我对她说,以后如果想回来,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会为她烧饭烧菜,洗衣服,伺候她过日子,也许以后我们还会有个孩子……”秋塞鸿听他说着,感觉他的语气很有些欣喜,就是没有笑出来罢了。
秋塞鸿的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男人喂了他半碗鸡汤,又将一个鸡腿送到他手里,自己接着说下去:“我知道,这都是我自己做美梦,纳兰怎么会喜欢上我?她喜欢的一定是你这样的人。”秋塞鸿的鸡腿吃不下去了。
男人轻轻笑着,说:“吃吧,不会有毒的。我知道她喜欢你,不然也不会带着你来,你伤得很重,我想你一定是为了保护她而受伤的。我知道自己远远比不上你,你能在很危险的时候保护她,而我却没有这个力量,还要受她的保护。”
秋塞鸿突然觉得这个男人非常可笑,很有些女人气,可能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吧,书呆子!
男人当然不知他心里所想的,还自顾自的说下去:“她说你的眼睛受了伤,一时不能见光,所以让我把你的眼睛缝起来,等到再过四五天,就可以为你拆线了。到时候你就能看东西了。”
秋塞鸿的嘴停住,他心里几乎要大笑起来:真是个顽固不化的女人。
他现在明白纳兰的意思了,这个女人虽然是个又哑又瞎的残废,但却是那么要强,绝不受别人一点好处,也不肯接受别人对她的施舍。她宁可得罪人,也不有求于人。
男人将一碗鸡汤全送进他嘴里之后,好像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说:“现在你的脸色好多了,我看过不了几天,你一定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你们练武的人,身体真是好得很。”听着他兴奋的语气,秋塞鸿也淡淡一笑,他也有点奇怪,在这个人面前,他好像一点脾气也发作不出来似的。这个男人好像天生就有一种力量,使你没办法对他生气。秋塞鸿不禁很好奇,他真想现在就看一看这个男人的样子,是不是真的一副书呆子模样。
琴声还在响着,听起来好像并不算太远,就在这屋子左近。秋塞鸿凝神的听了一阵,忽然道:“她的琴是跟谁学的?”男人笑了笑,说:“这可就不知道了,纳兰十三岁就离开了家,那时她并不会弹琴,这本事肯定是她后来学的吧。”
秋塞鸿哦了一声,说道:“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没有回来看过你?”男人道:“没有。可是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秋塞鸿道:“可你说纳兰并不承认你是她丈夫,她便回来了,你能留住她么?”
男人没有回答,过了一阵子,才说:“她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我并不想留住她,只要能看到她,我就心满意足了,更何况现在她还很需要我,这就更让我感觉到快乐。从来没有人需要我做什么,我也一直以为自己帮不了别人,但现在看起来,并不是这样。”
他说得非常诚恳,秋塞鸿听得出来,每一个字都是从这个男人内心发出来的,他突然觉得这个男人是那样的平淡,平淡的让人崇敬,让人仰视。
面对着一个自以为是自己妻子情人的男人,他居然能这么平淡,这么快乐,这个人的心是什么做成的呢?至少可以肯定,这个人的心里从不会有仇恨二字。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本是不共戴天,但这个人居然能看得这样淡然,还为自己能够照顾这个“夺妻之人”而感觉到快乐,秋塞鸿觉得面前站立的男人如果不是一个白痴,那绝对就是一个圣人。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真想现在就看一看这个男人的样子。
但是他并没有说出口,多年的江湖历练使得他有了一种习惯,从不把自己的想法轻易说出来。但他却从这个男人口中知道了不少关于纳兰的事情。
纳兰一生下来就是个怪胎,没有眼睛不会说话的怪胎,但她并没有自暴自弃,而是争强好胜,要做一番正常人都做不到的大事情。所以十几岁时就离家出走,不要任何人照顾,也不知吃了多少苦,才会有飞霜谷那一片基业,但人生无常,祝福无定,千辛万苦才得到手的东西,竟在一夜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不是纳兰有一颗坚强无比的心,早就失去了生的意愿。
这一点,他们竟是如此相像。
过后的四天里,秋塞鸿就一直躺在床上,他并没有恨纳兰,他想要纳兰安心的还完这几天欠他的人情债。
果然,到了第五天,等到他吃喝完毕,男人坐到他床头,摸索着为他把眼皮上的线拆了。秋塞鸿终于见到了第一丝光线。
他并没有马上睁开眼睛,而是习惯了好一阵后,才抬起眼皮。
屋子里并没有人,那男人在拆完线后,离开了屋子。
几天的疗养后,秋塞鸿觉得身体里的伤好了很多,他走下床来,拉开门,走出去。
门外已是深秋,叶子不断从树上飘落,象征着一种凋零肃杀的意味,而秋塞鸿就像是一只单飞的大雁,失群失地,更失去了方向。可他知道并不只有他一个人是这种境遇。
纳兰呢?今天怎么没有听到她的琴声?这几天来,一直是那种平和舒缓的琴声伴着他,秋塞鸿几乎要习惯了这种生活,但现在她却不见了。
门外有个人正在坐着看天,天边一只孤雁飞过,其声哀切,秋塞鸿缓步走到他身后,也看着那只大雁,突然叹息一声,道:“孤雁失群,命只怕不长了。”
这句话他曾经说过,现在不知怎么又突然说了出来,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更令他想像不到。
这次并没有暗杀,那个坐着看天的人突然一笑,说:“就算它死掉了,也没有关系,因为它毕竟是死在了故土,我想它在掉下来的那一刻,心里也不会有多少悲伤吧,至少它比那些千里奔波为求活命的同伴,要幸运多了。”
秋塞鸿听得心里一惊,这种吃惊有两个原因,一是这种非常乐观的心态是他从没有过的,另外一种吃惊是来源于说话的人本身,这正是那个照顾他五天的男人。
他为什么不站起来说话?莫非他站不起来,也是个残废?
秋塞鸿连忙转到他的前面,仔细一看时,这种吃惊的感觉又增加了几倍,他看到那个人并没有坐着,而是一直站着,他的身高只到常人坐着时的高度。
这个人竟是一个侏儒。身长不及三尺的侏儒。
秋塞鸿无语半晌,最后才轻咳几声,拱手道:“多蒙恩顾,在下不胜感激,还望恩人将大名见告。山高水长,相见有期,秋某日后定当补报。”
那个男人皱了皱眉头,说:“你这番话咬文嚼字的,我听不大懂。”秋塞鸿只得道:“敢问高姓大名?”侏儒笑了笑,说:“名字很重要么?为什么人们一定要记住某个人的名字呢?就算记住了,也不敢保证以后会不会忘记,就算忘不掉,也不敢保证以后还见不见得到本人,就算见到了本人,也不敢保证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所以不必这么麻烦吧。”
秋塞鸿被这一番话说得怔在当地,他自负口才不错,但此时却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片刻,秋塞鸿才道:“纳兰呢?”侏儒道:“走了。”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盯着秋塞鸿,说:“你为什么不去找她?她可是个非常好的女人哩。”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出的竟是一片至诚之色,好像在为一个朋友着想的样子。秋塞鸿忙咳了几声,道:“你可能误会了,我并不是纳兰的……那个……情人……”侏儒并不吃惊,道:“我知道,你不但不是她的情人,还是……她的仇人。”
秋塞鸿吃了一惊,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侏儒道:“就是今天,给你拆线的时候,我发现你的眼睛并没有任何毛病,她这样做自有她的目的,但她从不对自己喜欢的人有一点点冒犯,所以你不可能是她的情人。”秋塞鸿负手对天,道:“不错,我们本就是冤家对头,直到现在还没分出胜负。也许会一直斗下去的。”
侏儒笑了,他抬起一只小手,指着门外那条小路,说道:“这么多年来,我每天都站在这个地方,看着那条路,等着纳兰从这条路上走来看我。虽然我从不指望着这个愿望实现。对我来说,这并不只是个愿望,也是一种乐趣,因为我有期待,如果这种期能成为现实的话,那就不单是乐趣,而是幸福了。几天前,她真的来了,背上背着你,那是我一生里最幸福的时候。”
“现在,她又离开了,我知道她一定是去做她非做不可的事了。我没有拦她,也不想拖她的脚,那样的话,我就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若是在别的时候,秋塞鸿一定会笑得弯下腰,这个侏儒居然还认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可现在,他必须承认,这个高不满三尺的侏儒,就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他的心,远比任何一个江湖人都刚强,江湖中人认为,男子汉就是两肋插刀全道义,冲冠一怒为红颜,但他们真正顾全的,却是自己的脸面。
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个高不及三尺的侏儒,竟然有着如此豁达的心胸,如此乐观的心绪,秋塞鸿一时觉得,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才是个侏儒。
为什么很多身材矮小的人,思想都那般高大?
秋塞鸿只有离开,他并没有告诉这个男子汉,纳兰这一去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他知道这个男人一定还会站在那个地方,天天望着这条路,秋塞鸿不想打破他的这种乐趣与幸福。
但秋塞鸿在走的时候,心中的仇恨之气竟减弱了许多,连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那些杀死他兄弟的兄弟,是不是非要死在他手里才算一个圆满的结局呢?
他不知道,他的心已开始迷惘。
第四章 曲终人不散
铁龙是条大汉,人如其名,他身高九尺九寸,面如锅底,黑得发亮,一双拳头比铁锤还硬,一拳出去能打倒一头野牛,手中那柄开山大斧能将几人合抱的大树一挥两段。但这并不是他最出众的地方,他最出众的地方是他的胆子。
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他曾在风雨之夜跑到后山的乱葬岗上,在死人堆里找出两块银子,一把首饰,还从一个将死未死的人嘴里挖出几个金牙,他手指上的伤疤就是那人咬的。铁龙自己也说,如果哪天他死了,那一定是战死,绝不会是被吓死。每个人都相信他的话,因为大家都认为,这世上比铁龙武功高的人有很多,但比他胆子大的人只怕还没出生。
可就是这一天夜里,铁龙死了,他的死很蹊巧,身上没有一处伤痕,只有脸色铁青,舌头吐在外面,眼神像是见到了地狱来的恶魔一样,充满了恐惧。
他是被吓死的。
这件事在无名寨中引起了一阵骚动,但也只是小小的波澜而已,连他的好朋友刘风也不信,有什么事能吓死铁龙,他很可能是吃错了药才死的。第二天晚上,刘风就站在铁龙头天被吓死的地方,这里是一处岗哨,当然要有人接替。
风吹过,身后的树木在响,几片叶子落下来,带起了一阵轻响。他很警惕的四外看看,没有人影。这里是无名寨的深处,不可能有人直入外围来到这里的。他很放心。甚至还哼起了小曲。
但明明是他在哼曲,为什么会有和声?是谁在唱?仿佛还有琴声在响。
刘风身上有些发寒,这时又有树叶落下来,落在他头上。这本来就已是秋天,落叶有什么好怕的?刘风安慰着自己,但也不由得伸手向头上抚去。但他并没有摸到树叶,方才落到他头上的好像并不是树叶,而是一种湿湿的,沾沾的,还带着点热度的液体。
他将手凑到鼻子边一闻,猛的吃了一惊,那是血,分明是血,还带着腥味,这种味道他们是闻惯了的。刘风不由得抬头向上看去。头上是黑黑的夜空,并没有什么东西呀?他又抵下头来看,突然,他看到地面上竟然显出了一个人的脸。那已不是人脸。这张脸被一分为二,中间的裂口上还在流着鲜血。那血竟直喷上来。
刘风后退几步,他的胆子虽不如铁龙,但也毕竟看多了死人,他叫了一声,手中长枪向那张脸狠命刺了下去。枪尖入土半尺,那张脸竟然笑了,笑得很惨。而从枪尖入土处又喷出一股血。刘风用力拔枪,那枪竟然像长在那张脸上,再也拔不出来。
天昏地惨,刘风耳边仿佛有一阵歌声响起,那是葬歌。刘风的魂都要飞了,他极力挣扎着回过头来,身后又是一张那样的脸,这张脸比地下的还可怕,满面血污,一双眼珠子已掉出来,还连着一条血筋,挂在鼻子上,那张嘴已剩下半个,还向外流着血。
刘风脑袋里轰的一声响,只觉得身体中有什么东西砰的一下碎裂了,然后他的舌头就伸出来,眼睛也像死鱼般突起,再也不动了。而就在他倒地的一刹那,突然眼前所有的一切都不见了,只有一个苗条的身影在他眼前掠过,刘风觉得自己死得并不冤,因为他在死前毕竟见过了仙女。
天亮起,阳光透过门外树上仅存的几片叶子射进屋里,落在四个人脸上。但这四个人脸上并没有一丝暖意。文燕鸣阴着脸,嘴闭得紧紧的,一言不发。事实上这几天来,他一直没有露出过笑脸。
他没办法笑了,周白水已将这几天的事情都向他做了汇报:“三天来,我们已死了六个兄弟,这六个人死因都是一样,被吓死的,我真不敢相信他们死前见过什么,能将他们的胆都吓破。现在寨里人心惶惶,大家都害怕夜里上岗,因为就算两个人一起,还是逃不脱被吓死的命运。最后两个兄弟就是一起被吓死的。”回龙玉头上的筋在跳,牙咬得直响,恶狠狠地道:“这些胆小鬼,平时杀人时眼睛都不眨一下,我真不信他们是被吓死的,二哥,你验尸真的没有发现什么?”
回龙玉口中的二哥当然不再是文燕鸣,而是周白水,周白水一笑,仿佛很爱听这个称呼,道:“我将他们从头到脚,每一寸地方都看了三遍,没有任何伤口,也不是中毒,只是心脏都破了,如果看他们的脸色,显然是受惊过度。”回龙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喃喃道:“吓死的?难道见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