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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是一柄很平凡的剑,辛铁石不喜欢用名剑、宝剑,他的剑招也绝不花哨,劈就是劈,砍就是砍,这一剑既然挥出,就再也没有顾忌,剑锋上透出咝咝啸音,一剑直取九华老人的肩头!九华老人若是坚持捏断江玉楼的肩胛,那么这一剑必定会将他的肩膀切断,甚至还在他捏断肩胛之前。森寒剑气幻空而出,没有人敢怀疑他这一剑砍不下去!
九华老人长长的寿眉一挑,他也感受到了辛铁石的绝决,所以他立即住手,身化轻云,为剑气所托,飘然移了开来。然后他紧紧盯住了辛铁石。这个弟子,难道真的找到了他的执着了么?
九华老人才一飘开,辛铁石的长剑便立即顿住,然后他俯下身来,用力叩了三个血花飞溅的响头。他并没有等着九华老人的赦免,因为这已不重要了。
“武林中最重师道,对师不敬乃是大不义,这一点弟子从不敢忘;何况恩师对弟子实有再造之恩,弟子粉身都不能报万一。但江玉楼乃是弟子的朋友,他之露面,是为了救弟子而非向正道挑衅,所以弟子也肩负着救护他的责任。师父曾教导弟子受人点滴之恩,当图涌泉相报,此日弟子非不愿死,实在是弟子死后,此二人也必死无疑,所以弟子不能死,但师恩深重,请让弟子聊报万一吧!”他脸色一惨,倏然回剑,一剑向左臂斩了下去!
立时血光溅起,他的左臂被硬生生地斩了下来!辛铁石脸色疼得煞白,但他却极力挺直了身子,摇摇不坠!
厅中众人齐齐震慑于他这等惨烈的举动,全都鸦雀无声地看着这对师徒。九华老人脸上神色变幻,忽然大笑道:“好!果然是我的弟子!若华,你说我该不该擒下他为你复仇呢?若华!”
辛铁石疼得几欲晕了过去,但他不能晕,因为他还要救他的朋友。江湖中人虽然天天都在讲“为朋友两肋插刀”,但真正插下去的又有几人?江玉楼热泪盈眶,忍不住嘶声狂呼道:“你走吧!就算救不了我,我依旧当你是朋友!”
辛铁石惨笑了笑,朋友!为了朋友他要拔剑对着他的恩师,谁真正了解这其中的苦楚?他缓缓抬头,被抽搐的疼痛模糊了的视线中,迷迷蒙蒙映出九华老人那神仙一样的风姿来,辛铁石忍不住悲声长啸道:“师父!今日要全朋友之义,弟子只有对你出手了!”他的长剑抽动,蘸着断臂上淋漓的鲜血一划,秋水一般的剑身上立即全都沾满了淋漓的血红,他长剑平起,遥遥指向九华老人。他的真气鼓涌彭湃,从剑身中激荡而出,那赤红的血光被震铄拉扯,竟然形成了血一般的剑光,沿着诡异的弧线布满长剑,跟着宛如蛛丝一般腾了出去。
那剑血之光极为细碎,但看上去韧利之极,仿佛地狱中的血魔之齿,待要择人而噬。这道红光跟洞房中隐隐的喜烛红影相映和,顿显出一片妖异的艳丽来。
几位见多识广的耆宿忍不住脱口而出:“飞血剑法!”
众人都不由得一惊,飞血剑法乃是世间最恶毒、最妖异的剑法,传说施展者用自己的精气用剑,以求达到天人合一的最高用剑境界。但往往剑法施展完之后,自身的精血也尽被剑法吞噬,死于非命。百年之前,有位邪派高手独出蹊径,用所杀之人的精血来祭剑,从而克制住飞血剑法的戾气反冲。一时纵横天下,再无敌手。但此剑法威力越强,反噬之力就越是巨大,到后来这位高手终究死于自己的剑下。然而他所杀的武者,却以百记。从此江湖中人谈飞血剑法而色变。却不料此剑法竟然在号称当时第一侠的九华老人的弟子手中施展出来了,这是否也是一种讽刺呢?
九华老人却没有那么惊讶,他凝视着辛铁石,缓缓道:“当日我教授你们天下各派剑法时,因此剑法虽然诡异妖邪,却更近于剑之本道,所以就详加解说给你们听。没想到你竟记了下来。只是飞血剑法杀一人则剑气强一分,你这从未练习过的雏剑,又能杀得了谁呢?杀我么?”他背负着双手,傲然而又萧然地看着辛铁石。
这是一招攻势。九华老人虽久不迹江湖,但当年名声之响,不亚于今日号称第一侠的于长空。就算是现在,九华老人仍然拥有极高的威望,在正道中一言九鼎,声威甚赫。而且他又是辛铁石的师傅,积威之下,更有难犯之概。辛铁石心中只要有半分的怯弱犹豫,那么他这招飞血剑法便连五成的威力都施展不出来。
辛铁石惨笑道:“师父,您也说过,此剑法最重要的就是狠、绝,弟子这一剑,就赌上我们三个人的性命吧!”
这也是一招攻势,既然已到了死地,那就不如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尖锐的嘶啸声突然从剑尖上迸发而出,红芒大盛中,辛铁石一剑刺了出去!他的人也合身而上,这一剑,他不但是用他的手,而且是用他的心,他的身体,他的生命,甚至他的信念一齐刺出去的!他深知以九华老人之能,若不全力出手,只怕连万分之一的胜机都没有。
九华老人瞳孔骤然收缩,他的身子也跟着缩了起来。这一剑所迫发出来的陵人压迫感,竟连他都有些抵抗不住!他的眼睛一瞥之间,只见辛铁石的断臂之处正在急速地萎缩着,显然这一剑正在疯狂地吞噬着他的血肉,将他的生命化作剑芒飙射而出!
怒潮一般的血腥之气从剑芒中扩散而出,带起的是一片暗红的血光,辛铁石便在这血色长河中曼舞飘扬着,宛如九天血魔,执干戚而啸。倏然之间,冲天的血光凝结,化作一线暗芒,直冲九华老人的面门!
这一剑,绝没有人能够闪得开来,惟一的办法就是硬招硬架。因为这一剑中满含的是辛铁石誓死的决心,这种决心无人能够撼动!
就算是九华老人也不能!所以他才真的惊讶了起来。他这个徒弟,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有这样的执着呢?难道真的像他所说,是为了这个魔教妖人么?九华老人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阵怒意,若华那苍白的脸在他心头闪现,无论是为了什么,都不应该伤害若华啊!所以他一掌轻飘飘地击了出去。
亭亭画舸系春潭,直到行人酒半酣;不管烟波与风雨,载将离恨过江南。
九华老人对郑文宝这首七绝极为推崇,认为是有宋第一,所以他最得意的掌法,就以这首诗为题。这轻飘飘的一掌,就是他连败魔教铁衣、星烈二长老的“亭亭画舸系春潭”掌。
这一掌的名字虽长,但威力却决不容小觑。掌势才起,隐隐之中,凌厉霸悍的飞血剑便受了牵制,它那妖邪的杀意,似乎在这掌势所带起的柔风细柳中变淡了,柔软了。
辛铁石狂烈地嘶嚎着,这一掌将剑势牵制住,飞血剑中所独有的狂悍戾气便急速反噬,几乎已将他的心智完全蒙蔽,他的心中就只剩下了疯狂的杀意!
九华老人另一只掌也跟着拍出,登时耸动翻涌的血气为之一清,他那萧然的身躯就宛如中流砥柱一般,稳稳地镇住一切妖魔鬼怪。而辛铁石却仍然在飞血剑的操纵下,疯狂地舞动着。眼看,他身上升起一阵淡淡的血色,这正是他精气将要耗尽的前兆!但辛铁石却仿佛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身体一般,奋力将剑光舞到最强,向九华老人狂扑而至!
九华老人看着他,眼中忽然闪出了一丝不忍,这毕竟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啊,虽然他杀了自己的爱妻,但弟子毕竟还是弟子,年轻人谁又没做过错事呢?九华老人轻轻叹了口气,双掌倏然撤了撤,跟着真气一吐,锁住长剑,向外带了出去。
只要击飞他手中的长剑,就可以摆脱飞血剑的控制,那时再击晕了他,便可救他一命了。
哪知他真气吐处,辛铁石却全力回抗,只听咯的一声响,辛铁石手中长剑断为两截,一截被九华老人击飞,而剩下的一截,却在辛铁石霸猛的剑气催送下,猛然插入了九华老人的胸口!
飞血剑法那邪异的威力倏然爆发,九华老人的伤口中连一滴血都没有流出,全都在瞬间被断剑吸收干净,他的脸色却骤然变得灰暗!九华老人禁不住一阵咳嗽,苦笑道:“好!你很好!”他奋起一掌,将辛铁石打飞,但自己终于也受不了如此重伤,颓然坐倒,晕了过去。
第四章袖舞灵修
那柄断剑仿佛已吸纳了九华老人的精气,浸染在剑身上的鲜血竟然完全蒸发,透出一股缭绕的红光来。这红光已深植入剑中,散发出的竟不似剑气,而是高扬的魔气。
辛铁石紧紧握着这柄朱红断剑,他的身子一动不动。他似乎还未意识到自己打败了九华老人,仍然不住地将真气催送到剑身中去,让那剑光越来越鲜艳,浓冽。
吸收了九华老人气血之后,断剑本已沉寂,但随着这等不停催送,它重新苏活起来,剑气勃勃跃动,发出一阵细微的啸音。
江玉楼情知辛铁石匆遽中运这飞血剑法,实已精气大亏,根本无法驾驭此剑。他忍住肩胛琵琶骨被捏断的痛楚,将尚能活动的右手搭在辛铁石的肩头,运劲呼道:“辛铁石,你已赢了,我们走吧!”这一声直呼辛铁石的名号,夹着江玉楼性命交修十余年的真气,当真如暮鼓晨钟,振聋发聩。厉呼才传出,辛铁石的双目中旋绕的血色被惊散了些许,“当”的一声响,他手中的断剑落地,飞血剑法褪去的瞬间,气血被吞噬的痛楚也海啸般传来,辛铁石立足不定,一个踉跄,跟江玉楼跌在了一起。
他瞬即意识到,自己赢,也就意味着九华老人的输。想到自己竟然一再伤师之心,辛铁石胸口不禁一阵痛楚,闭目流下泪来。
江玉楼见正道环伺,作难于顷刻。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他顾不得左臂疼痛,运指将伤口附近的几处穴道封住,扶起辛铁石,道:“辛兄,我们走吧!”
突听一个沉稳的声音道:“慢些!”
江玉楼并不想停,因为他知道,只要一停,可能就永远都走不了了!但他不得不停,因为这一声才出,就有数道劲急的风声窜起,分前后左右将他围住,他想走也走不了。此人声动之间就能驱动如此多的高手,想必声望地位极为崇高,这种人,也是江玉楼此时最不想招惹的。
但既然躲不过,江玉楼就不在乎了,他笑嘻嘻地回过头来,就见谢钺沉着脸,冷冰冰地盯着他们三人。
还剑山庄并不大,但却号称武林第一世家。谢钺的武功究竟高不高,知道的人不多,但他是还剑山庄的庄主,所以在江湖上,声望极隆。九华老人被弟子重伤之后,此处就以他的声望最高。
江玉楼微笑道:“莫非谢庄主还想将我们留下么?”
谢钺冷声道:“难道你们还想走?”
江玉楼道:“为什么不走?我似乎记得,辛兄跟九华老人约的是,如果辛兄赢了,此日之事就不再追究。现在辛兄还站着,而九华老人……”他笑了笑,不再说话。他已不必再说。
谢钺的脸色更加阴沉:“以你之武功,想必不可能看不出来,方才九华道兄双掌已经锁住辛铁石的长剑,若是任由掌劲纵横,只怕立时便可以将此孽畜毙于掌下。但九华道兄顾念着师徒情面,并没有下狠手,这孽畜却乘机突袭,才伤了九华。难道这就是你们所推崇的‘义’么?”这番话大义凛然,江玉楼也禁不住一窒,辛铁石更是冷汗淋漓!适才他几乎完全被飞血剑法控制住意识,心中所想,无非杀戮二字。对于如何刺进师父的胸口,师父是怎么晕倒的,记忆并不很清楚。此时听谢钺如此一说,登时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惭恨。想到师父此时仍对自己留情,而自己居然重伤师父,当真是猪狗不如,人间再无。辛铁石几乎忍不住拔剑而出,将自己的另一条胳膊也切下来!
谢钺冷冷道:“你们若是还有些许良知,就应该束手就擒,等九华道兄醒来之后,听其发落。否则……”他冷冷一笑,不再说话,但拳头却已握紧!
江玉楼沉默着,他虽然身在魔教,但性情豪爽,素喜行侠仗义,与正道众人也没有什么分别。此时明知理亏,便不再辩解。但他思量多时,仍然摇了摇头:“九华前辈之事,只有愧对,但我们自问绝非杀害新娘之凶手,所以,向九华前辈致歉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真正的凶手抓出来!所以,我们不能留在此地!”
谢钺道:“抓凶手,有我们就可以了!”
江玉楼忍不住笑了笑,也只有他,在此时此地尚能笑得出来:“你们太古板,是抓不住真正的凶手的!”
谢钺大怒:“擒下他们,不用顾及死活!”话音才落,江玉楼身边陡然响起了一片风声,围在他们周围的几人立时出手!
一人用掌,两人用剑,剩下的一人用刀。掌是散花掌,剑是清泉双剑,刀是碎玉刀。
若论单打独斗,他们都不是江玉楼的对手,只怕在十招之后,江玉楼就可以取他们的性命。但现在,他们每个人都可以在十招内取江玉楼的性命。
再加上他们四人联手,江玉楼绝走不过第三招!但江玉楼并不惊惶,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死亡有什么可怕?江玉楼从来就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他搁在松风阁的画还没有画完,他要做一位魔教中的侠士的愿望也没有实现。
冲天的杀气刺激着辛铁石的神经,他的双目猛然张开,眸子又再变得通红一片。他随手从地上抽起那柄断剑,绵密的血光溅了出去!
杀!突然,窗外有人曼声喝道:“谁敢在这里动手?”
半掩的窗子突然飘进了一截水袖,月白的袖子就仿佛流水一般,倏忽卷绕而开,袭向了场中。散花掌看似绵柔从容,实则最为狠辣,从出掌到现在不过瞬息的功夫,双掌绽放,已经攻到了江玉楼的近侧。那截水袖首先攻向的,正是散花掌的双掌!
散花掌脸色一变,双掌错乱,登时如春花怒放,层层掌影叠压中,向水袖劈去。散花掌的招数模仿万花竞放,繁复华丽之极,但他的掌意却极为简单,谁若是挡路,就劈谁!
哪知掌力才触到水袖上,立时就如探入了一潭深水中一般,竟然毫无受力之处。散花掌一惊,那水袖猛地一鼓,他先前击出的掌力倏然反弹而回,将他打了个跟头。水袖跟着舒卷,向清泉剑击去。
这水袖先声夺人,先败了散花掌,余下众人都是一惊,清泉双剑乃是兄弟,此时互望一眼,齐齐一声轻喝,身随剑走,双剑织成一张缜密的光网,封得严严实实的。
那水袖全然不理,在空中啪啪交击,真力一聚、再聚,交击之声也越来越响,向双剑攻了过去。清泉剑不敢轻忽,全力防守,哪知水袖才触到光网上,倏然上抬,竟然越过他们两人的头顶,缚住了碎玉刀!
这水袖武功之强,任谁都不敢轻忽,碎玉刀自然也不例外。他本想从水袖与清泉剑的搏斗中找出其破绽,是以蓄势不发,哪知水袖真正的目标竟然是他!那水袖来的好快,他劈出的刀光才脱手,水袖已然卷住了他的脉门!他登时就觉身子一阵酥麻,被水袖卷起,从背后向清泉双剑砸了下去!
清泉剑能守住正面,但却万万无法同时防御背后,这一砸之下,三人滚成一团。四人合围之阵,登时便破了。但辛铁石显然已再度被飞血剑法控制住,周身都腾起一股浓冽的血气,呼喝声中,向水袖扑了过去。窗外之人发出了一声幽幽的叹息,水袖忽然旋转了起来,波波波波几声响,水袖运转如大铁锤,极为迅速地在断剑上飞击了几十下,那柄血红的断剑被击成碎片,自然也就无法再施展飞血剑法了!
那水袖跟着盈盈卷动,一个高挑的影子从窗中斜掠而入。这窗子只开了一半,但他就如闲庭信步一般,连支杆都没碰到。他穿了一件极为宽大的丝质白袍,长长的水袖就如两团轻云环绕在他的身边,衬着他修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