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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叱责女儿,也透着几分“蒙古”人的悲哀。
姑娘玉朵儿低下了头,没再说话,可是,看得出她还想说,只是不愿再惹老父生气了。
关山月说了话:“老人家放心。”
老人道:“恩人,我这一家老少不怕什么,既然生为‘蒙古’人,也就认了,我只是不愿再连累恩人。”
关山月道:“老人家不用担心我,我不怕什么,大不了我大闹‘蒙古’,闹不成我一走了之,至于老人家一家老少,老人家,喇嘛不会部不讲理,不讲法吧!”
老人道:“恩人……”
关山月道:“老人家,喇嘛要是都不讲理,不讲法,没有任何顾忌,那位大喇嘛大可以让贵旗那位管旗章京,明明白白的在贵旗下手,何必大费周章买通‘热河’的江湖人在‘承德’谋害老人家,还假借打劫之名?对令郎下毒,也不敢承认?”
这倒是。
老人呆了一呆,道:“但愿如恩人所言,只是,万一……”
关山月道:“万一不是像我所说的,老人家也请放心,那是逼我大闹‘蒙古’惊动当朝,我不信就没个讲理、讲法的地方。”
姑娘玉朵儿抬起了头,深深看了关山月一眼。
这一眼,目光异样,只有姑娘自己知道那是什么。
老人还想再说。
怱听老人的儿子发出了呻吟声。
接着是拉花儿的惊喜叫声:“塔木醒了!”
关山月道:“恭喜老人家,贺喜老人家,令郎的毒解了。”
老人、姑娘玉朵儿惊喜急望。
老人的儿子声声呻吟,但还闭着眼,也一脸难受神色。
关山月道:“老人家,令郎就要吐了。”
姑娘玉朵儿忙以“蒙古语”叫了一声。
拉花儿忙转身去拿一个瓦盆来。
瓦盆刚拿来,老人的儿子胸口猛然起伏,张口吐了。
瓦盆拿来的是时候,拉花儿接得也快,没弄脏毡毯,还好。
足足吐了半瓦盆,其色乌黑,腥臭难闻。
吐完了,不吐了,也不动了,而且也没睁眼,睡着了似的。
姑娘玉朵儿又用“蒙古话”说了一句。
拉花儿端着瓦盆走出了“蒙古包”。
想必是姑娘玉朵儿让去倒掉。
是得快去倒掉,那股子味道,谁受得了?
老人道:“恩人,他怎么还……”
老人关心儿子,怎么吐过了还没醒。
姑娘玉朵儿也想问,还没问。
关山月道:“受了这么久的折磨,这么久的罪,一旦毒解、吐过、舒服了,难免会入睡,是太虚,也是恢复,片刻之后就会醒过来了。”
听关山月这么一说,父女俩都放心了。
拉花儿又进来了,半盆乌黑腥臭之物倒掉了,瓦盆也洗干净了。
放下了瓦盆,点上了灯。
原来,一阵折腾,不知不觉问天色已经暗了。
从这座“蒙古包”里看得见,别的‘蒙古包”都有灯光了,里头点着灯,外头也挂一盏灯,从远处看,大草原上灯光点点,应该很好看。
没一会儿,老人的儿子醒了,这回是真醒了,可以坐起来了,但是还不能站起来走动。
这就很不错,很知足了。
老人为儿子引见关山月。
当然免不了又是一番感恩。
老人的儿子还不能致谢,他媳妇儿要代他磕头。
关山月坚持不让,最后照样也免了。
又过了一会儿,有两个人来见,都是“蒙古”壮汉,是关山月初来时,拦关山月那十个壮汉里的两个。
进来躬身,恭谨的向老人用“蒙古语”说了两句。
老人转望关山月:“恩人是我一家的恩人,我旗的人都视恩人为恩人,要对恩人表达感恩之意,已经准备好了,特地来请恩人。”
关山月要说话。
老人道:“这是我旗人的一番心意,按‘蒙古’的习俗,是一定要到的。”
老人既这么说,关山月没再说什么。
老人跟姑娘玉朵儿陪着关山月走出了“蒙古包”。
拉花儿没去,留下照顾夫婿,陪夫婿。
就在一座座“蒙古包”旁的草地上,“敖汉旗”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坐了一团,中间一堆火,火势正旺,烤羊、奶茶、奶酒凡是“蒙古”好吃好喝的,应有尽有。
年轻的姑娘们,小伙子,都穿上了色彩鲜艳的好看衣裳,争奇斗艳似的追、跑、笑、闹,还有阵阵的“蒙古”乐声,“蒙古”歌舞。
欢笑!热闹!
老人、姑娘玉朵儿陪着关山月来到。
“敖汉旗”的男女老少站起欢呼,响彻云霄,在大草原上传出老远。
关山月为之感动。
关山月真感动。
他救的是老人父子,“敖汉旗”的札萨克父子,整个“敖汉旗”的男女老少都把他当成了恩人,展现了这样的心意,给了他这样的款待。
“敖汉旗”的这些“蒙古人”,热情,好客,善良!
另一方面,这不也显示,老人,这位札萨克,深受他“敖汉旗”人的爱戴么?
在“承德”救这么一位老人,他举手之劳,原没当回事:没想到这件事里,都牵扯着大阴谋,这大阴谋里,还牵扯着一名大喇嘛。
在“蒙古”,这是骇人听闻的事。
更震惊人的事,这名大喇嘛因为不敌关山月,为保住他的身分地位,自绝了。
不管怎么说,关山月救对了人。
老人这位“敖汉旗”的札萨克,值得他这么做。
老人、姑娘玉朵儿陪着关山月坐在札萨克坐的位子,有两个中年人过来见礼。
老人告诉关山月,这两个人是“敖汉旗”的协理台吉跟拜先达。
协理台吉,职位低于札萨克,比管旗章京高,拜吉达则在管旗章京之下。
协理台吉与拜先达分别坐在老人跟关山月左右。
老人以“蒙古语”说了一句话。
拜先达站起,以“蒙古语”高呼。
刹时,欢声雷动,乐声也起。
十名穿戴整齐的“敖汉旗”壮汉,送酒的送酒,献肉的献肉。
大碗喝,大块吃,又显出“蒙古”人的粗犷、豪壮。
“敖汉旗”的姑娘们献上歌舞,歌声美妙、舞姿动人,其中一位不离开关山月眼前,巧笑倩兮,美目流波,引得“敖汉旗”的男女老少叫声连连、车声不断,那位姑娘竟是玉朵儿。
坐在如茵的草地上,抬头是碧空如洗、繁星点点,眼前是舞影;耳边是歌声,还有那声声的悦耳“蒙古”乐声。
关山月生平头一回。
此情此景,人生也难得几回。
关山月深深感动,除了眼前的情景,他把别的都忘了,暂时忘了。
吃、喝、拍手、欢笑。
他跟“敖汉旗”这些“蒙古”人一样。
他完全融入了,跟眼前这些“蒙古”人打成了一片。
他根本就是“敖汉旗”的人了!
大草原上越来越凉,甚至有了冷意。
但是在“敖汉旗”这里,热情洋溢,欢声震天。
没有人觉得凉,更没有人觉得冷。
关山月不觉得星栘斗转。
关山月也不知道盛会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他只知道,醒来的时候是在“蒙古包”里。
一座小小的“蒙古包”,灯光昏暗,铺的、盖的,都是新的,正色红。
却不见舞影,听不见歌声,一片宁静。
这他才知道,盛会结束了,他喝醉了。
这种酒,他居然会醉,而且醉得人事不省。
凭他,再烈的酒也醉不了他。
但是,他突然醉了,醉得都不知道盛会结束,不知道怎么到这座“蒙古包”来的。
那是因为他太感动了,因为他暂时忘了此时此地之外的一切。
此刻想想之前的一切,他依然感动。
也就在这一刻,他听见了话声。
有人说话,就在他置身的这座“蒙古包”外。
话声是两个人的,两个人说话,两个女子说话。
说的都是“蒙古话”,他听出来了,一个是姑娘玉朵儿,一个是老人的儿媳,玉朵儿的嫂子拉花儿。
虽然听出说话的是谁了,却听不懂说的是什么?
很快的,话声停了,不说了,有一个走了。
听见步履声远去了。
有一个进来了,进了这座“蒙古包”了。
看见帐门掀开了,看见人了。
进来的人是姑娘玉朵儿。
那么走的是老人的儿媳,姑娘玉朵儿的嫂子拉花儿。
此刻应该是深夜,姑嫂俩在这座“蒙古包”说什么?姑娘玉朵儿进“蒙古包”来,又要干什么?
关山月坐了起来。
玉朵儿吓一跳,倏然停住:“吵醒恩人了?”
关山月道:“没有,我是醒了以后才听见两位说话的。”
玉朵儿睁大了眼:“恩人听见我跟拉花儿说话了?”
关山月道:“是的。”
或许是想起关山月听不懂“蒙古”话了,玉朵儿为之一松。她道:“恩人不是醉了么?恩人没醉呀?”
关山月有点窘,也有点不安:“都这时候了,害得姑娘不能歇息,还跑来照顾我。”
玉朵儿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我不是来照顾恩人的。我是来伺候恩人的。”
关山月道:“我更不敢当了,我已经不碍事了,姑娘快请回歇息去吧!”
玉朵儿没动,道:“恩人,我是说,我是来献身的。”
关山月目光一凝:“姑娘怎么说?”
他没听清楚!
玉朵儿又说了一遍:“我说,我是来献身的。”
关山月心头震动,站了起来,道:“姑娘”
玉朵儿道:“我家两代身受恩人大恩,无以为报,只有献身报恩;我愿意,拉花儿也愿意,但是拉花儿已经是人妻了,应该由我来报恩,我要她让给了我。”
深夜“蒙古包”外,姑嫂说话,原来是为这。
关山月道:“姑娘。”
玉朵儿道:“恩人,我过来了。”
她要走过来。
关山月忙道:“姑娘,不可!”
玉朵儿停住,道:“恩人!”
关山月道:“我不敢受,也不能受。”
玉朵儿道:“恩人嫌我是‘蒙古’女子?”
关山月道:“姑娘是汉人女子也一样。”
玉朵儿道:“我不相信。”
关山月道:“姑娘那是轻看了我。”
王朵儿道:“恩人。”
关山月道:“姑娘也是轻看了自己。”
王朵儿道:“我家两代身受恩人大恩,本来就该报苔。”
关山月道:“在我是举手之劳,算不了什么大恩。”
玉朵儿道:“在恩人或许是举手之劳,在我家却是两代的人活命大恩。”
关山月道:“即便是,报答之法多得是。”
玉朵儿道:“可是我家什么都没有,有的不足以报大恩。”
关山月道:“可是姑娘这么报答,我不敢受、不能受。”
玉朵儿道:“恩人。”
关山月道:“姑娘,请让我见令尊:”
玉朵儿道:“他老人家知道。”
这是说,老人家也愿意。
关山月道:“恕我直言一句,老人家糊涂?”
玉朵儿道:“他老人家不糊涂。”
关山月道:“他怎么可以如此这般对女儿?”
玉朵儿道:“恩人,我愿意。”
关山月道:“姑娘愿意,他也不能!”
玉朵儿道:“恩人。”
关山月道:“再请姑娘让我见令尊。”
玉朵儿仍没动,道:“我不是要恩人娶我。”
关山月道:“姑娘更是轻看我。”
玉朵儿道:“难道恩人愿意娶我?”
关山月吸了一口气,道:“姑娘,我是个江湖人,不愿,也不敢害人。”
玉朵儿道:“我不怕!”
关山月道:“我怕!”
玉朵儿道:“恩人。”
关山月道:“姑娘是不是要我连夜离开‘敖汉旗’?”
玉朵儿道:“恩人不能走。”
关山月道:“那姑娘请回去歇息:”
玉朵儿道:“恩人。”
关山月道:“我有姑娘一家这种朋友,姑娘一家有我这种朋友,有什么不好?”
玉朵儿神情一黯,低下了头,又抬起了头:“我这就走,只求恩人不要连夜走。”
她不是怕关山月走,她知道,关山月迟早会走,关山月不属于“蒙古”,是留不住的,她只是怕关山月连夜走。
也就是说,关山月能多留一刻都是好的。
关山月道:“我答应姑娘。”
玉朵儿没再说话,低着头走了。
望着玉朵儿出了‘蒙古包”,关山月心里为之一松,可也有点难受。
为了替老父、兄长报恩,女儿家就得牺牲自己。
虽然汉家女子也是这样,可是为什么女儿家就得是这种命运?
不管女儿家是不是出于自愿,也不管施恩的人是不是接受,对女儿家来说,都是一种伤害。
像如今,他对玉朵儿就造成了伤害。
女儿家可怜,普天下的女儿家都可怜。
关山月没有连夜走。
他答应玉朵儿了。
可是他也没法再睡了。
就这么躺着,睁着眼望着帐顶,直到天亮。
“蒙古”似乎天亮得早,其实,也不是天亮得早,而是天一有点亮,牲口就叫了,马嘶牛羊叫,‘蒙古包”里的人不起来都不行。
关山月听见别的“蒙古包”里的起来了,有人出来活动了,他也起来了。
在“蒙古”,水得来不容易,可是这座“蒙古包”里水早打好了。
一定是玉朵儿跟拉花儿。
关山月漱洗过后,走出了“蒙古包”。
男女老少已经开始一天的活儿了。
天刚亮,“蒙古”的这时候还有点凉意,可是真舒服,真好。
天更蓝、草更绿,空气清凉,连呼吸都舒坦。
关山月领略到了“蒙古”的好。
王朵儿来请关山月去吃早饭了。
姑娘的表现虽然像个没事人儿,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多多少少有一点不自在。
关山月也像个没事人儿,可是他多少也有点不自在。
或许是因为姑娘玉朵儿多少有点不自在。
早饭在老人的“蒙古包”里吃,老人已经在“蒙古包”外迎接了。
老人不会不知道昨夜的事。
姑娘也说老人知道。
老人的表现更像个没事人儿,也没有一点不自在。
或许因为岁数大了,比年轻人沉稳。
关山月没多说什么,只在吃过早饭之后,提到了要紧事:“老人家,活佛方面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老人道:“恩人,活佛远在‘库伦’。”
这意思是说,就是有什么动静,也不会那么快。
关山月道:“我认为活佛方面不会没有动静,老人家放心,只要活佛方面有任何不利于老人家的动静,我会立即赶来。”
老人道:“谢谢恩人,请恩人放心,大喇嘛犯法缺理在先,我旗那管旗章京是主犯,也是证人,活佛也怕‘蒙古’各盟各旗不服,不至于有不利于我的任何动静,我倒是担心活佛方面对恩人会有行动。”
关山月道:“老人家刚说……”
老人道:“那是对‘蒙古’人,对‘蒙古’各盟各旗,恩人是汉人,是外人,攸关颜面,活佛方面不能让外人任意侵犯‘喇嘛教’,尤其不能让外人伤及‘喇嘛教’的威权。”
关山月道:“我明白了,也放心了,找我不要紧,我人在‘蒙古’,短时日内不会离开,随时可以找我。”
关山月没心事了,告辞了。
老人知道关山月要到“科尔沁旗”去,没多留,怕关山月不知道路,路上不好走,要派当初拦关山月那十名壮汉给关山月带路,并护送一程。
关山月婉拒。
老人直说了:“恩人是怕活佛方面派人找来,把他十人牵扯进去?”
关山月还真是怕这个,道:“既然活佛方面不会有不刊于老人家的动静,老人家何必……”
老人道:“恩人请放心,‘蒙古’人绝不敢对喇嘛不敬,何况是活佛方面的来人?活佛方面的来人,也绝对分得清‘蒙古’人跟外人。”
关山月还待再说。
老人又道:“恩人,‘蒙古’地广人稀,天苍苍,野茫茫,很容易不辨方向,外人更容易迷路,而且一错就是几百里,就是再回头,也不一定能找对方向。”
关山月知道,老人不是吓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