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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候,掌柜的压低了话声道:“客官是知道的,民不跟官斗,尤其小号做的是生意,不能不应付,随便作个登录,没人知道,也没法查。”
不管怎么说,总得把生意做成。
还是生意要紧。
这就是杀头生意有人做的道理所在。
关山月提笔写了,是这么写的:
岳三官,从“河北”来,往“蒙古”去,牲口买卖。
他不愿让人知道他叫关山月,尤其是官里,尤其是吃公事饭的。
这时候,江湖人也一定引注意,
登录好了,掌柜的先是哈腰陪笑称谢,然后忙命伙计给关山月带路往后去。
后头的院子只一进,也不大,客房只有五、六间。
伙计带关山月进了一间北上房,房小不说,还相当简陋,不过倒还干净。
到了这种地方,能有这样的客栈住,不错了。
好在只是歇息一宿。
伙计给点上灯,又递来茶水之后走了。
这间房里只关山月一个人,这个院子里也只住了关山月一个客人,伙计的步履声往前去,听不见之后,就再也听不见一点声息了。
关山月洗了把脸,喝了杯茶之后,就打算歇息了。
正要歇灯,一阵杂乱步履声进了院子。
人不少,至少有五、六个,不像是来住店的客人。
因为步履声直向这间屋而来。
这是
关山月没熄灯。
步履声已到门口。
门外先响起了伙计的话声:“客官,官里的爷们查店来了!”
果然不是来住店的客人。
是查店的来了!
还真当回事儿。
官里这些人,一向是得过且过,能马虎就马虎的,而这些日子的这档子事,似乎不敢不当回事儿,不敢不认真。
那当然,只要出了差错,轻则丢官罢职,重则掉脑袋,谁敢不当回事儿?谁敢不认真?
关山月过去开了门。
门外是伙计,提个灯笼,滴水檐外院子里,另有五、六个都是便衣,一身俐落打扮,个个腰里鼓鼓的,一看就知道藏着家伙,也个个一脸冷意,一脸凶相。
伙计哈腰陪笑:“就是这几位。”
伙计刚说完话,那五、六个里,平捧登录簿的一个一声冷喝:“出来!”
这当然是叫关山月。
关山月走了出去。
伙计提灯跟在旁边。
关山月滴水檐停下。
伙计也停住。
捧登录那个冷然说了话:“谁让你照他了?过来给爷们照点亮儿!”
还真是,没灯照亮,看不见登录簿上的字。
伙计如奉纶旨,哪敢怠慢,连声答应,忙过去到捧登录簿的那个身边,提高了灯笼。
是得这样,高照低亮,否则又得挨叱责。
捧登录簿那个冷冷的打量了一下关山月,说了话:“姓什么,叫什么?”
多此一问,登录簿上写着呢,清清楚楚。
关山月道:“登录簿上有……”
捧登录簿那个冷怒,喝道:“登录簿是登录簿,我要你说!”
或许是怕人做假,有人登录了假姓名会忘记,不过这种人不多。
关山月只好说了“岳三官。”
他没忘。
捧登录簿那个道:“从哪儿来,往哪儿去?”
关山月道:“从‘河北’来,往‘蒙古’去。”
登录簿上是这么登录的。
捧登录簿那个道:“干什么的?”
关山月也照登录簿上登录的说了。
捧登录簿的那个“叭!”地一声合上了登录簿。
问完了,都对,应该没事儿了!
不,还问:“只你一个?”
又是多此一问,登录簿上登录的,不就是一个?
或许还是怕做假,少登录了。
关山月这回直接答话了:“是的。”
捧登录簿那个还问:“没家眷?没伙伴?”
关山月道:“没有。”
是直接答话了,但却懒得多说。
捧登录簿那个又打量关山月一眼,还问:“你说你从‘河北’来?”
关山月道:“是的。”
捧登录簿那个道:“从哪儿进的‘热河’?”
关山月道:“古北口。”
捧登录簿那个道:“‘古北口’?为什么不走官道?”
关山月道:“官道这一阵子忙,闲杂人等都得避开。”
关山月虽没走那条路,可却是说对了。
这一阵子,官道一路铺黄土,洒水,驿站收拾得干干净净,吃喝应备,闲杂人等根本就不许近。
捧登录簿那个又打量关山月一眼,还问:“我怎么看你不像个买卖人?尤其不像个买卖牲口的。”
还真是。
关山月能应付:“刚入这一行没多久,”
捧登录簿那个面有得色,难怪,招子够亮,没看走眼,还问:“原是干什么的?”
关山月道:“原在江湖上。”
捧登录簿那个还问:“我就看出来了,为什么改了行,吃这口辛苦饭了?”
买卖牲口,是比吃江湖饭辛苦得多。
关山月道:“没本事待在江湖上,而且也不是长远之计。”
捧登录簿那个还问:“不是说,进江湖容易,离江湖难么?”
这是实情。
关山月道:“我只是初入江湖,见机早,江湖上根本还不知道有我这个人,所以离江湖不难。”
捧登录簿那个还问:“是么?”
关山月道:“是的。”
捧登录簿那个还问:“有行李么?”
关山月心头一跳:“有,在屋里。”
捧登录簿那个道:“上一个查查他的行李!’一个马脸汉子应声往屋里行去。
关山月心知要槽,因为行囊里有他的“巨阙”剑。
果然,马脸汉子进了屋,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正提着那把“巨阙”剑。
他出屋就扬了手,还叫:“头儿,快看这是什么?”
马脸汉子不识货,只知道是把剑。
捧登录簿那个也不识货,只看了一眼:“还带家伙?”
关山月早想好说词了,道:“以前在江湖上用的。”
捧登录簿那个道:“不是改了行了么?还带着?”
关山月道:“蒙古人骠悍,成群的牲口也引人觊觎,有时候怕用得着。
关山月说的,都说得过去。
奈何
捧登录簿那个道:“你得跟爷们走一趟。”
这是要带走关山月。
也就是说要把关山月抓走。
伙计一惊,吓白了脸,差点没失手摔了灯笼。
关山月可泰然安祥,道:“诸位要带我到哪里去?”
捧登录簿那个道:“爷们是‘承德’官衙的,当然是带你上‘承德’官衙去。”
关山月道:“为什么?”
捧登录簿那个道:“为什么?你还装什么糊涂?”
关山月道:“我是真不明白。”
捧登录簿那个道:“怎么说?你是真不明白?”
关山月道:“不错。”
捧登录簿那个冷笑:“不要紧,到了‘承德’官衙你就明白了。”
关山月还待再说。
捧登录簿那个道:“什么都别再说了,乖乖跟爷们走吧!”
关山月作了难,他不能跟这一伙走,只跟这一伙到了宫里,就会没完没了,凶多吉少。
不跟这一伙走,就得拒捕,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这个地方,拒捕绝对是大事,去‘蒙古’这条路会很难走,到了‘蒙古”,碰到的难事会更多!
关山月正在为难。
院子里又进来了人,那边罢,这边有灯光,那边看得儿这边,这边却看不见那边又进来的是什么人。
却从那边传来一个话声:“岳大哥!”
显然是刚进来那人。
话声相当清朗。
只是,怎么“岳大哥”?
难道那五、六个里,有姓“岳”的?
要是没有,那就是叫关山月。关山月这时姓“岳”,叫“三官”。
可是,来人怎么会知道?
这又是谁?
关山月还没有答应,来人已到了那五、六个后头,挺俊,挺体面一个年轻汉子,只听他又道:“岳大哥,是我!”
天,赫然竟是贾亮!
师兄郭怀贴身两个好弟兄里的一个贾亮。
另一个诸明,不久前在“怀柔”才见过,给他送坐骑,送花销来。
会是贾亮!
关山月忙说了话:“是兄弟?兄弟怎么会在‘承德’?”
贾亮道“岳大哥,咱们待会儿再说。”一顿,问:“这是早怎么回事儿?”
一口流利的京片子。
一付官架子,还带点官腔。
这时候那五、六个已经转过身去了,捧登录簿那个眼神儿妙,耳朵也好,看得见,听得出,脸色没那么冷,凶相也不见了,可还是问了一声:“你是……”
贾亮道:“京里‘南海王府’的!”
京里“南海王府”来头之大,普天下的官衙,可没有不知道的。
不是皇族,不是和硕亲王,可比皇族的和硕亲王要得皇上看重,皇上简直就敬三分。
那五、六个都一怔。
捧登录簿那个道:“京里‘南海王府’的?”
这是复述!
可也是问!
贾亮从腰里取出一面腰牌,顺手递出:“照亮点儿,让他看清楚了!”
伙计挺机灵,忙把灯笼栘了过去。
腰牌约巴掌大,上刻一颗虎头,四个字“南海王府”!
灯光照亮下,可以看得很清楚,那五、六个哈了腰,垂下了手。
衙门大一级,都能压死人,何况“南海王府”这么大的来头?
贾亮收起了腰牌,道:“这会儿可答我问话了吧?”
捧登录簿那个态度恭谨,话说得也恭谨:“回您,衙门接奉上头的密令,说有人要坏官里的事,人往这一带来了,可能会在‘承德’歇脚,着派人严加查缉。”
贾亮道:“有人要坏官里的事?”
捧登录簿那个道:“正是!”
贾亮道:“有人要坏官里什么事?”
捧登录簿那个道:“这个上头没明说,衙门也没有交代,下差等没敢问。”
贾亮道:“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
捧登录簿那个嗫嚅道:“这个、这个,下差等就不清楚了。”
贾亮道:“只知道有人要坏官里的事,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你等怎么就抓我这位岳大哥?”
捧登录簿那个道:“上头交代,那人骑匹蒙古马……”
关山月心头一跳。
贾亮道:“这叫什么话?骑蒙古马的就是要坏官里事的人,骑蒙古马的人可不少,难道都是?”
捧登录簿那个道:“还说是从‘古北口’来的,这位承认他是……”
贾亮道:“从‘古北口’来的?”
捧登录簿那个道:“正是!”
贾亮道:“这阵子,官道不让人走了,来往‘热河’、‘河北’不走‘古北口’走哪儿?这阵子从‘古北口’骑蒙古马来到‘热河’的人,恐怕不在少数,再说,我这位岳大哥要是你等要抓的人,他会承认是从‘古北口’来的么?”
捧登录簿那个道:“还有,这位登录的是牲口买卖,行囊里却藏着一把剑!”
马脸汉子忙举起“巨阙”:“就是这把!”
贾亮当然认得出“巨阙”,可是他没有说破,道:“买卖人就不用防身了么?不会武的请人保镖,会武的自己保自己,有什么不对?又有哪条王法不许买卖人带兵刃?”
捧登录簿那个倒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贾亮向马脸汉子伸出了手:“拿来!”
马脸汉子当然知道贾亮要什么,忙双手把“巨阙”递了过去。
贾亮接过“巨阙”,道:“这是我来看我这位岳大哥了,要是我没来,我这位岳大哥不就让你等抓走了么?”
捧登录簿那个忙躬身:“下差等不知道……”
贾亮一摇手,道:“你等也是奉命行事,不怪你等,这件事就到这儿了,撤吧!”
入耳一声“不怪”,又听说让撤,那五、六个如逢大赦,躬身一声答应,就要走。
关山月突然说了话:“慢着!”
那五、六个收势停住,齐望关山月。
关山月向马脸汉子伸出了手,没说话。
马脸汉子一惊,接着一脸窘迫,忙探手入怀,摸出个小檀木盒,过来双手递给了关山月。
正是两位嫂子给的,让诸明送来的盘缠,
贾亮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道:“你等是‘承德’哪个衙门的?手脚可真干净!”
捧登录簿那个大惊,狠瞪马脸汉子。
马脸汉子白了脸,额上都见了汗。
关山月道:“行了,兄弟,让他几位走吧!”
贾亮道:“不是我这位岳大哥大人大度,就有你等好受的,走!”
没说“滚”,算客气!
那五、六个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三脚并成两步,急急走了。
伙计提着灯笼也跟着跑了。
都跑了,关山月把贾亮让进了屋。
贾亮双手还了关山月的“巨阙”,一声:“关爷!”就要拜倒。
关山月伸手拦住:“兄弟,我不敢当。”
贾亮也说:“见关爷如同见爷……”
关山月道:“跟诸明兄弟我也说了,咱们不来这个。”
贾亮拜不下去,道:“贾亮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关山月拉着贾亮去坐,贾亮不肯,关山月强拉他坐下。贾亮挣不动,也不敢挣,只好坐下。
都坐下了,关山月把“巨阙”跟檀木盒都放在了桌上,道:“我在‘怀柔’,师兄让诸明兄弟送来的,还有匹蒙古马。”
贾亮正襟危坐说话:“贾亮知道,爷派诸明上‘怀柔’见您,派贾亮上‘承德’来出一份力。”
关山月道:“兄弟是说……”
贾亮道:“他们主子来打围,王公大臣随行侍驾,爷当初跟他们说好的,只进京住进‘南海王府’,算是表示拥老二,其他的事一概不管,京里各营好手也来了不少,可是还不够,各大府邸都派出人手支援,爷这就不好不派贾亮来,表示也出一份力了。”
原来如此。
关山月道:“兄弟又怎么知道我住这家客栈,到这儿来找我了?”
贾亮道:“是贾亮听说他们在查缉一个骑蒙古马的江湖客,又听说一个骑蒙古马的江湖客,投宿在这家客栈,贾亮知道爷派诸明给您送了匹蒙占马,也知道您要上蒙古去,怀疑这个人是您,赶来看看,到了客栈,一问柜房,知道客人登录的姓名是岳三官,从‘河北’来,上‘蒙古’去,岳三官就是您名讳倒过来念的谐音,贾亮就肯定是您了,贾亮来迟了,让您受了惊扰。”
关山月道:“兄弟别这么说,你来的正是时候,我正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贾亮道:“关爷,他们说查缉的那个人,要坏官里的事,是怎么回事?”
关山月道:“我也不知道。”
贾亮道:“不会是莫须有吧?”
关山月道:“应该不会,没有理由莫须有,他们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来了。
贾亮道:“关爷,那就个对了,他们还是知道有您这么个人来了。”
关山月微点头:“这倒是,可是我并没有干什么,除了我曾经拦‘大刀会’藉这机会行刺他们那个主子,可是这怎么是坏他官里的事?”
贾亮道:“您曾拦‘大刀会’想藉这个机会行刺他们那个主子?”
关山月当即把拦“大刀会”的经过说了一遍。
听毕,贾亮道:“原来有这么回事儿,要真是因为这回事儿,这算坏他们官里什么事?简直就是帮了他们官里的大忙!”
还真是。
关山月道:“别的我就想不出还有什么事了。”
贾亮目光一凝:“关爷,即便就是这件事,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关山月道:“我也想到了,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贾亮道:“他们说您要坏官里的事儿,似乎是说,您还没坏官里的事儿,他们已经知道了。”
关山点头:“像是兄弟说的。”
贾亮道:“他们哪儿来的这么灵通的消息?”
关山月道:“这就不知道了。”
贾亮道:“关爷,您拦‘大刀会’要行刺虏主这件事,都有谁知道?”
关山月道:“只有‘大刀会’留在‘古北口’外的那些人。”
贾亮道:“难道会是……”
住口不言,没说下去。
关山月道:“兄弟是说……”
也住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