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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书吧,田治博士……我……我被我害死了……我……“我只是想看清楚一点啊……”
“……对不起。”
被他搀起来,仍然捣着被敲中的地方,“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早在民族学导论就开宗明义地说过了,实际观察比文献更重要,“你看起来总是那么优雅的样子,我从没想过你会出手打人……”
“对不起。”
对了,“层云族也会用暴力解决问题吗?”
“……有的时候。”
凑上去问:“什么时候?”
“……”忽然再度端坐起来,“使用暴力是我的错,与层云族无涉。总之,整齐的领口是很重要的,才能够正确地解读,”
符希连忙掏出笔记簿抄下,“解读?”
“从领口可以看到每一层的纹样,连缀起来表达一件事情。”
好复杂,“什么样的事情?”
“一般通常只是谈谈季节天气,这方面的纹样最多,通常也被认为最能显现品味和教养。但是,如果遇上生命中的大事……也会说些其他的事情。”
匆匆速记:“怎么说显现品味教养?”
“最基本的就是不要把不同季节的景物穿在一起……但是如果文采很高,也有成功的例外。比如说,隆冬穿着雪花冰晶的『章』,但里面是春天的繁花,就是表现『困境中的希望』。”
好深奥啊……记下这点,符希抬头,不禁朝绢的领口望去——可是大多数纹样都没学过,不晓得是什么含意——“所以说,煤纹和炭纹主要是用在工作服喽?”
“……你很聪明。”
符希总觉得他没有称赞的意思。
***
今天应该处理“热带雨林联展”民族学部份的筹备事项,可是符希怎样也定不下来,还是翻出昨天的纪录看了又看。到下午发现已经复习了太多次,干脆把全部带有“层云”关键字的资料,无论发表过的文献还是学者的私人手记,统统调出来重新读过。
“『成人房』房门必然挂着织帘,共分五种:蓝色鳞状纹、红色叶形纹、白色锐角锯齿纹、黑色S形贯穿六角纹、黄色弯角状纹,含意不明。因为层云族没有姓氏观念,猜测具有代替氏族的效果,”……青白朱玄黄,那就是和五行有关喽?偏偏缺乏方位的关联,五色的数目又不平衡……“已知红色最多(28%),蓝色次之(23%),然后是黄色(21%)、黑色(19%),白色最少(9%)。关于织帘的访谈都缺乏具体的答案。可以归纳出来的结果只有男性不挂红帘、女性不挂蓝帘,尤其值得注意的,在所有的调查中,白帘从未呈现『转帘』状态,亦没有性活动……”整个氏族都没有性生活?!叫我怎么相信这个假说呀——
留上了心,今天仔细看了,绢的成人房门,挂的是白色。
“你在那里干什么。”
听他声音严峻地出现在背后,符希连忙转过来。“没有,不要误会,我不是又打你帘子的主意,我是想……我是想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摊开手绘记录着青帘纹样的文献送上,明明是好声好气请教,却看他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挥手打翻了端着文献的双掌,气得双颊都通红了:
“你……你问我这种东西……”
“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不知道才问的……”看他双肩起伏终于慢慢平复,怎么会气到这个程度呢,看研究者们的访谈,顶多是笑笑不回答啊——“这是……不能问的东西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不能问的。”
啊?那你又生那么大的气?
指向自己挂着的帘子:“我的选择是……”闭上眼睛正了正色,“白虎。”
白虎!所以这个是青龙喽——呃,想起他刚刚对青帘的反应,翻了一页换到红色的图样:“所以这是朱雀……的羽毛?”
微微点头,“嗯,凤和凰。”
“那么这是玄武的龟壳和蛇身,这是……”
仍然闭着双眼看也不看:“麒麟的角。”
白虎的爪牙和斑纹,青龙鳞,原来是这样啊……“那它们的引申义是什么?”
终于睁开双眼瞟过来。“我不要告诉你。”
逻辑上推论起来,“我可以问,你可以不答……就是了?”
“对。”
想到自己没有一天不惹研究对象生气,不禁沮丧。拿什么让他高兴一点好——“……啊!昨天我带了显微镜忘记带发电机,今天我记得带了携带式的,你想不想看看?”
你把发电机搬过来——“这里有电啊。”
“——啊?”
有电……?!把光源插头插到插座上时想到一路上都看到的电线杆,文献上明明说过层云族十分富庶……我开车来的时候到底满脑子都装着什么呢?走进村子来的时候,脑子里装着什么;接过他明明是用电热壶烧的水所沏的茶时,又是装着什么……
只有那条衣带子吗……
“你看,我们用肉眼很难看出十条黑纱里面的红纱,但是不同染料发出的自体萤光不同,在萤光显微镜下看起来就很明显,”
看他好奇观察的样子,符希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管是什么种族,男人就是会喜欢科技产品吧:
“这样燃煤纹和煤纹、燃炭纹和炭纹,就很容易分清楚了!”
忽然从接目镜上抬起头来。刚刚还很高兴的脸上露出一丝疑虑,右掌隔外褂“掩”按在襟前:“你这个……显微镜……能不能把物体看穿?”
“啊?怎么可能呢,”萤光仍然是可见光,“又不是X光……”
“……哦。”低头又看了半晌,忽然说,“如果把电力也做成纹样,你说什么引申义好?”
“比炭纹更进一步,当然是『知识的力量』了;”沉思起来:“那如果织进红纱难道是……『闪电结婚』吗?”
他一本正经地抬起头来:
“是『用知识夺得爱情』。”
“有道理,”好像挺有趣的,新发展的纹样,“我写下来。”
“这又没有历史价值,有什么好记录呢。”
看他这样问,却闪着双眼十分开心。想起方才他盯着显微镜看的样子,“你到底几岁呢,你一直那么稳重,我还以为年纪不小了——”
忽然恢复。背转过身:
“我总以为,这比相反过来好。”
糟了,他又严肃起来,赶快说个什么笑话,“是啊是啊,像我,就是年纪一大把了还是什么事都不懂——”完了,不会说笑话的人还是不要勉强,大家都说学民族学的人要有亲和力,我该多背一些准备起来的,“我这样自我调侃,你也不会笑……”
“笑?”反而蹙了眉:“讥笑别人,不是很不礼貌吗?对方被笑会受到伤害的,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笑呢?”
“……那……”莫、莫非——“你们……你们都是……什么时候笑?”
“高兴的时候,当然;此外,就是希望对方不要难过的时候。”微微笑起:“尤其在表示拒绝时。”
想起文献中的微笑民族,符希天旋地转。
“原来,原来——”
原来那些令人印象深刻一再记载的美丽笑容,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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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夜路颠簸,早上便没赶上九点。坐下正想拿昨晚的笔记出来,出现一只食指曲成钩用指节在眼前的桌面敲了几下。
“吓、是……是、是你啊……”
“是我!我们同一个部门的同事耶,是我,难道很奇怪吗?!”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来,“这阵子你每天飘进研究室,然后就冲出去。整天恍神对每个人视而不见。从你眼里望出来,是不是博物馆里就你一个人了?还是说,根本世界上就你一个人了?”
“你不要生气……”视觉慢慢聚焦,终于看到眼前的女性。本来就已经非常俐落的短发还再挽起,脸前不留一丝余发。形状清晰的右眉高高挑着。这次预计展出的三颗人头就是她从猎头族带回来的。研究大楼的格局配置是每三间个人研究室共用一个茶水休息厅,于是符希以及隔壁的冯学弟便不时会被她逮个正着:“……找我有事?”
“找你加班。”
“啊?不行!”这下符希看得很清楚了,“我今晚没有时间——”
“你哪天晚上有时间!上班迟到,下班倒挺准时的。你有女朋友了?”
什么,“没、没有!你……你在说什么……”
“既然没有每天跑到哪里去,”不管回答有或没有都有话说,“我们单身的人不加班,难道要组长和学姊他们有家庭的人加班吗?”
“话不是这———”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热带雨林联展你完全没在处理。你要摸摸良心耶,每个部门都出动的,几年难得这么大的整合性展览,你要不要去每层楼绕绕,大家多么拚就只有你眼睛不知道被什么糊了看不见。动物部门的萧学姊,剥皮剥到没时间洗手,怕接电话血会弄脏,干脆整个话机用布包起来。植物部门的兰学长,把开馆以来所有的热带雨林标本都搬出来,旧式的纸带固定法早就坏了,一个大男人捻着针线每天缝二十个小时。你有没有身为博物一份子的——”
“知道了。”符希举手挡住:“对不起,我加班,我一定弄好……”
“哼!我出生入死带回来的珍品,如果届时民族学部份办不出来,就把你的脑袋如法炮制拿去展!”
听了整日隆隆的战鼓——华学姐冒死录回来做展览背景音乐的——符希起身喝一杯茶,接下来还有整个晚上。注视电热壶,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暮霭沉重笼罩,平常这个时间,交通顺一点的话,说不定已在山上了……
在香木筑成的小楼里……
该要让他知道,今天我没有办法去,有特殊原因——可是,他没有电话……
“你捏着纸杯在那里发呆干什么?”华学姊一把把符希的手拉到水龙头底下冲冷水,“热茶流到手上不会烫哦?!”
“哇啊!”
已经早早穿好外褂“掩”了,月上梢头的时候,那人就会来到。
誉族的成人仪式——明天一定要问他,层云族的成人礼是怎么样的,几岁的时候呢?
他没有回答,到底几岁了……
一定、一定要通知他才行啊,明明有电线杆又有管线,为什么,为什么会没有电话呢?!
“你从刚刚就在咕哝什么?你要打电话给谁?”
我要——
忽然震惊抬头,手上的笔滚到桌下。
轻轻起身拿灯,走出屋外。
然后是村外。
那人常常说起,山路崎岖……
沿着很久没走过的道路往前。走在崖边察看,难道是……
现在的电话线早就地下化,层云是个富足的民族,早在还是明管明线的时代,就有电话普及了。没有电话,是后来才停的,不可能是因为不会用。
他为什么要把电话停掉?
崖边的护栏一路上都好好的。
三点五公里,奸像有个缺口,站着看着。
应该不是车子冲撞出来的……不像是……会是……吗?
为什么停掉电话——
他打电话给谁?
谁打电话给他?
***
忽然听得声响时,绢睁眼坐起,月亮已经高挂半天。
那人微笑。“虽然说层云号称不用钥匙的文化,可是真的彻夜不锁,外人轻易就可以来,你的宝物那么多,一个人会不会危险了一点。”
啊……“符希……博士。”
“哈哈,我还以为迟到就可以让你松懈,突袭到你不穿『掩』的样子,没想到你随时穿着,连睡觉也不脱下来啊?”
……“你是为了这个原因,迟到的?”
“不是。”苦笑着坐下来,“对不起,我临时加班,找不到办法跟你说……啊对了,”反手从背后拿出一个硬纸盒递过:“还好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大卖场。”
这是……“行动……电话。”
“我已经把我的电话存进去了!幸好讯号收得到,以后我如果又被抓去加班,就可以尽快找到你。你也可以打电话给我啊,要从山下买什么东西上来,比如说要不要先打一把锁……怎么了,你不喜欢吗,”看他定定地看着自己,一动不动,完全没有把盒子打开的意思;可是他应该不会排斥科技产品,还没读说明书也不会是觉得功能不够好啊——叹了口气:“你不喜欢这个颜色?我也觉得你见惯那么美丽的织品色泽,生活那么有意境,实在看不上这样的涂料。可是我已经尽量选了七彩的,某个角度有一点点像绅带呢——”
仍然怔怔看着,终于开口。“你不是说夜路很危险,要怎么回去。”
“哦,没关系,我开的是采集车,”底盘高得要跳下来,回转半径大得可怕,但是好处就是,“我可以住在上面!等到早上天亮了,睡过精神也比较好,山路就不是问题……”
“睡在车上太辛苦。”缓缓站起,“我这里最多的,就是空屋。”
并指随着九重袖点向两幢悬空小筑,成人房前分别挂着朱雀和玄武。“除了这些属于绸之外,其他你可以随意选。都是长辈留下来给我的。”
“绸……?”
“嗯。这两位长辈病重时是她照顾,葬礼也是她办,所以留下来的财产是她的——”忽然转睛,黑白分明地瞟过来:“你不必动这念头,有些东西是不能继承的,包括绅带。”
有点委屈。“我又没有这个意思——”随即兴奋起来:“层云族还有其他的人?怎么从来没见到过?你不是说村子里只剩下你?”
轻轻哼了一声,连续三个问号,你这么高兴做什么。“绸成人礼都还没办就走了,说要去看世界。”
看世界——第一次想到,“你不想看?”
“我对别人没有兴趣。”
冷冷走出几步,说。
“你想要住哪间。”
“都可以……我住哪里你比较方便?”四顾之后微笑看他:“近些好了。”
他转身过来,又是盯了半晌,方才举步领符希到了离他最近的一幢。“最后照顾我的长辈,以前住的。”轻轻在门口合十:“远长辈,感谢你留下小楼给我,现在我要使用了,谢谢你。”
符希忙着记录打量,忽然停下。
——青龙。
看他对青帘反应那么激烈,我还以为是因为“青龙白虎是对头”之类的……想不到却可以是最亲近的长辈?!那,到底是什么原因……?
“你不要一直看着成人房。那就是不能继承的东西之一。”
连忙回答,“我知道了。我不会进去的。”
“……”
看他低着头以为还在生气,却听声音幽幽地问。
“你刚刚……没有到……我的成人房……找我……吧?”
糟了,因为你平常都是住在那里,我实在没想到今天无缘无故地会例外啊——“……找了。”
“……敲了门?”
不知道该怎么作答,点了点头。
“敲了……几下?”
“啊?”这怎么想得起来,好像是……“两、两下。”
“哦……”不知道是不是松了口气的表情:“那就好……”
那就好?
陡然抬头,想起什么事似的:“你进去了?”
“没有!我还没那么莽撞——”
这次真的是松了口气的表情。“还好。”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