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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方丈-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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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忍忐忑不安地退出大殿、离开皇宫,漫步穿过御街,不觉便来在京城旧居将军府前。 
自从自己被高祖下诏去职归里出家少林寺之后,父亲便因忧病交集陡然去世了。母亲也 
因一直在宫中和寺里陪侍太后和公主,故而京城的这处府宅一直都由家人看护。 
回到将军府,站在院中杏树下,听黄鹂几声悠啼,遥想当年那短暂的繁华浮梦,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抚今追昔,慧忍忽有所悟。 
第二天觐见宣帝时,虽知天机不可泄露,无奈之下,慧忍只得以师父生前曾勘破自己三世因果而相告…… 
宣帝闻言大惊!虽说仍有三分疑惑,然细细思量往事,似乎慧忍与公主,公主与奶娘之间果然是有诸多不同寻常和蹊跷之处。因而也有些相信个中果有玄奥。便道:“御弟,大禅师果报之说固有几分可信,可是太后一直放不下的就是公主,公主又一直放不下你,你倒替我出个主意,这事叫我如何了却、如何劝说公主放下痴迷?” 
慧忍道:“陛下,我曾见过尉迟公子本人,公子出身世家,也是一介重情重义之辈,自当年先皇赐婚至今一直未曾娶亲。陛下若能说服公主莫再执妄于虚幻,与尉迟公子早日结为良缘,不仅贫僧得安,公主也可得享人世天伦之乐,更了却了太后和陛下的一桩心事,实在是功德宏厚的事啊。” 
宣帝叹道:“她因痴情于你,当年连父皇的话都不肯听,敢以断发礼佛冒死抗婚。如今又岂肯听我劝说?” 
为了太后和公主之故,宣帝起初坚持不肯放慧忍回寺。后来答应慧忍,和慧忍一起上山,和公主太后商定后再做道理。 
宣帝来到山寺时,依慧忍的意思,对公主说明当年大禅师在世时,曾看破两人此生有缘无份的话来,悉心劝说公主另嫁尉迟公子的话。 
公主含泪冷笑道:“皇兄,一个人如果连今生今世都不能主宰的话,还能管得了前生后世?统不过是推脱之辞罢了!” 
宣帝无话可答。 
因见母后和妹妹二人因着慧忍的原故,每日苦苦守在山林古寺之中,一天天地更加消瘦和憔悴时,此时不觉对慧忍也生出了几分的怨气和不满来。 
在寺中留了两日,因终究也是见劝不动公主,加上朝中诸事繁忙,只得匆匆返京。 
皇兄下山后,公主更觉心灰意冷,加上山里又连着几天阴雨连绵的,公主思来想去,了无生趣,渐渐地竟生出几分求死之心来……末了竟一病在床,一连数日茶饭未沾。 
宣帝在宫中得知消息,立马放下朝中诸事带着御医赶来探望。 
一月未见,妹妹贺公主竟然病成这个样子,母后也因公主之病忧伤叹息不已,消瘦了好些,而且听说公主病倒一个月来,慧忍竟然连一次也未曾来寺中探望过时,再也压不住一腔怒火了! 
他一面急令御医诊脉煎药,一面怒气冲冲地一路寻到少林寺,见了慧忍,也不及寒喧劈脸就问:“周翰成!我来问你:佛门弟子不是口口声声要什么慈悲为怀、普度众生吗?你如今连一个亲爱的女子都度不了、觉不悟,如何敢说度他人、觉众生?朕更恨的是,她病了整整一月,你连看她一眼的胆量和慈悲都没有!如此,还敢奢谈什么禅悟修持、降伏众魔?” 
慧忍强忍悲怆,却合十持号:“阿弥陀佛……” 
宣帝怒吼道:“若是佛为僧,竟也这般无情无义,竟也连这点悲悯之心也没有,要朕如何相信佛的慈悲、僧的善纯?若只是一味这般伪善骗人的话,以朕看,这佛法道场仍旧还是断灭的好!” 
慧忍闻言一下子惊出了一身的虚汗来。 
他相信宣帝的话不是吓唬自己的——这个宣帝,他一道诏书可以复法,当然也可以一道诏书重新灭法。平素行事多凭好恶,甚至根本不与众臣商议,更不会像武帝那样再搞什么廷辩。若一时惹恼了他,再次灭法也不过一道圣旨罢了。 
可是,眼下也正如宣帝所言,他真的是连自己都无法超度的,又如何去超度公主? 
其实宣帝果然说准了他的一样心病:他果然是不敢面对公主的。他骇怕自己面对公主的悲情和病痛时,所有的佛门大义,自己定力修持,所有佛家弟子的戒律堤岸,都有可能被情爱和悲悯之洪水轰轰摧垮。 
宣帝素有慧根,慧忍无话可辩——果然坚心修信的话,红尘凡世的儿女之情也罢,荣华名利之诱也好,一切都无法动摇他的定力。眼视而不见,心动而不移,耳闻而不听,探望一下病中的公主又有何妨? 
如果自己定力未就,禅心不坚,其实见不见也是公主一样的。而且是另一样的虚妄和执着。如此,既使眼不见公主之影容,耳不闻公主之声语,心魂所慕,神魄所萦,处处皆是公主,身心岂非照样还是不洁不静、不空不悟之身心? 
初祖庵大殿前,二祖慧可亲手所植的松树枝繁叶茂。禅院前庭悄寂无人,几株银杏和野槐转眼已是绿荫满树。 
斜阳却照,鹧鸪数啼。 
顺着禅院小廊一路朝后院走去,见小园中草木葳蕤、菜蔬青葱。山风徐来,抚过慧忍的头发和肌肤,他便不觉凡心一动,赶忙住了脚合十持号:“阿弥陀佛……”   
少林方丈(第三十六章)(3)   
待咬定酸楚,略定了定心神,慧忍这才大步过了达摩殿,径直迈上一处四四方方的青砖平台。 
山寺后面的五乳峰廓然耸立于绿丛之中。许多年前,禅宗祖师达摩和二祖慧可便是在这方山林、这处平台之上,面壁九年,并与四方高僧大德们一起谈禅论法,度化众生的…… 
病中的公主斜倚在病榻上,一头乌黑的青丝随意飘落腮畔。一身羽白的长袍更衬得她脸色的憔悴和苍白。 
慧忍随宣帝来到寺院,因不敢直视公主那双幽幽含怨眸子,只管低着头忍着心痛为她把脉。因知御医已为她诊过,便询问了所服何药、开了何药方。要过方子看后,又加了两味安神补气的灵芝和茯苓。 
宣帝和慧忍退出公主的寮房后,宣帝站在寺外的平台上,神情阴郁地望着奇幽绝秀的远山诸峰,半晌不理会慧忍。想到胞妹恹恹的病态和忧怨的神情时,不觉咬牙道:“和尚!你给听着!我胞妹若因你而死的话,朕必亲手先杀了你命,再灭了佛法!” 
慧忍答道:“阿弥陀佛!陛下,公主若死在贫僧前面,不劳陛下动手,贫僧当即自裁!” 
宣帝回过头来,定定地望着慧忍,满眼阴郁之火。 
慧忍阖目合十、默默无语。 
宣帝旋过脸去,望着对面的群山诸峰,不觉记起当初自己在宫中遇毒后,被慧忍救起,并背到山顶,每天以气功和草药为他精心疗治的情形。 
忆起往事,宣帝一时心绪万千,不觉长叹:“唉!我实在不明白,你们这都是何苦来着?” 
说罢,丢下慧忍兀自转身而去。 
慧忍阖目合十持号:“阿弥陀佛!”随即,一大串清冷的泪水嗒然滚落于腮边…… 
宣帝快要被病痛和夜半的恶梦折磨得发疯了。 
他越来越害怕黑夜了。于是,他不得不通宵达旦地和后妃一起丝竹歌舞、宴饮游乐。他再也不想去想什么更漏几时、军国万机了。每天直在天快亮时才于昏昏沉沉和醉乏极度中睡去。 
见一段日子来,宣帝竟是夜夜如此,丽华终于开始感到不安了:就算不为家国百姓,不为朝廷江山,只为龙体康安,陛下亦当爱惜自己的身子,亦不能这样不管不顾地折腾啊。 
她开始小心劝谏起。每天等他到半夜时分,便来到宣帝欢宴娱游的紫极殿,反复催促宣帝罢舞息宴。 
宣帝不觉心烦起来。 
杨皇后生性原是清淡之人,对后宫并立五后之事并不在意,平素与众姐妹也颇和睦。但是见宣帝把帝位传给八岁的孩子后,不是为了好生休养将息,早些恢复元气以教导辅佐幼主,而是这般放任无度,整夜整夜地与后妃姬嫔厮闹游宴、任意糟践龙体时,终于忍不住了。 
这天时至午夜,因见后宫仍旧歌舞喧闹,杨皇后先是派人几番过去催促,见半个时辰过去了,仍旧未息时,杨皇后只好亲自闯到灯火辉煌、丝竹袅袅的御殿,规劝宣帝爱惜身子,并请他罢宴歇息。 
宣帝此时已喝得半醉,不仅不听劝谏,反倒笑嘻嘻地拉着她的袖子往怀里扯,要她陪着饮酒听曲。 
杨皇后见宣帝身为一国之主,当着众多宫人后妃的面,竟如此不知自重,一时便因气恼而发作起来:“陛下即令把江山社稷视同儿戏,把朝国万机交与一个孩子替你打理倒也罢了,好歹也该自己珍重一些儿身子。为何这般通夜胡闹,作践自己?” 
“朕腹内热痛,心躁难耐,即令睡下也会被恶梦惊醒,皇后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如此逼朕?”宣帝脸色不悦地答道。 
“陛下即使睡不着,也当独处静养,多读些治国理政的圣贤文章、研习些布阵克敌的前朝兵书,也好辅导幼主统领江山。为何偏要、虚度光阴并通夜厮闹?自己不自重倒也罢了,传出去,岂不让朝中群臣轻笑陛下?” 
“后宫不得干政,莫非皇后不知?朕清楚该怎么做,皇后就不用再来教导朕了。” 
宣帝的不觉生出几分愠怒来。 
“陛下,臣妾并未干政,今夜之事原是后宫之事,规劝陛下爱惜圣体,也是臣妾份内之事。陛下不肯听劝,反倒强词夺理,分明是自甘堕落、讳疾忌医。长此以往,臣妾实在替大周的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担忧!”丽华的言词不觉也苛厉起来。 
因丽华平素性情和睦、与人无争,从不曾发过什么火的。众人今见她突然动怒,又见陛下也气得脸色大变时,便纷纷围上来劝她息怒。 
杨皇后见众位皇后嫔妃不知劝谏陛下,反倒说自己的不是时,越发的气恼了。不觉将陛下之过迁怒于四位后妃,指责四位皇后不守后宫律令,引诱陛下通宵胡闹、整夜不眠,致陛下龙体不得安宁等等。 
太子的生母朱皇后自从儿子继承大宝以来,母以子贵,先是被册为仅次于天元大皇后的天大皇后,又被册为母后天大皇太后,在后宫姐妹中说话也不自觉地气盛了起来。 
此时见宣帝已气得全身发抖,便接话过去:“姐姐今晚不知哪来的这么大火气?听上去,也不知究竟是在教导我们几个做妹妹的不是呢,还是劝说陛下?若只是教导妹妹们,也请姐姐改天陛下不在的时候再来教导我们就是了。想来,姐姐今晚也是为着陛下的龙体安康才肯过来劝说的。可是,姐姐竟不见陛下已气成这样?若陛下龙体更加不安,岂不是姐姐的不是了么?”   
少林方丈(第三十六章)(4)   
丽华见朱满月不知高低,竟然敢当众指责起自己来了,一时气得手指发抖,半晌说不出话来。急恼之下,也顾不得言词斟酌和为人忌讳的话来:“你原系南朝罪俘之后,受我大周陛下浩荡龙恩,以服侍陛下鞋袜的奴婢而被册为大周皇后,原应该更比别的姐妹们懂得自重、规劝陛下勤政自爱。如今竟然撺掇陛下荒疏政务、恣意游乐。我没有怪你,你竟敢指责起我来!莫非一时得意,就忘了如你这般出身的后宫嫔妃,一旦犯了律令,原当比一般嫔妃更要罪加三等处罚了么?” 
杨皇后因正在气头上,竟忘了指责朱皇后的话触犯了宣帝的大忌:宣帝的生母李娥姿李太后,当年同样也是服侍高祖更衣的下等侍女,同样也是出身南朝罪俘之后。当初他做太子时,恰好也曾听到父皇这样指责过母后的话。没料到,今天杨丽华竟以同样的语气来指责朱满月,不觉触到隐痛。骤然气得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一面捂着骤然巨痛的腹部,一面指着杨丽华说:“你你,住口……” 
杨皇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失口,却转脸数说宣帝的不是,宣帝骤然大喝一声:“混账!来人啊——把这个贱人给朕拉下去,拿大杖来!给我狠狠地杖背一百二十!” 
众宫人闻言大惊失色! 
后妃和左右宫监平素其实多与皇后交好,不忍见皇后受到杖策,一时全都跪在殿前,叩请陛下放过皇后。 
杨皇后自小生在公侯之门,虽生性恬淡宁静,却也是天性高傲的。因见陛下不仅不听劝谏,竟然还要人杖策自己时,不觉流泪道:“陛下既如此无情无义,臣妾就请陛下赐臣妾一死好了!” 
宣帝见她不仅不肯求饶,反倒口口声声请自己赐她一死,更是气得全身哆嗦,再也顾不得多年患难夫妻的情份,咬牙切齿道:“好!朕就成全你!朕先将你打入冷宫,改日再赐你自缢身死!你死之后,朕再赐你杨家老少满门皆死!” 
众宫人见事情僵到这里,怕杨皇后再说出什么更令陛下绝情的话,遭致更大的祸事,硬是拖着她离开了。依命将杨皇后囚在了冷宫偏殿。 
此时天已发亮,杨皇后的心腹宫监不敢怠慢,早就守在宫门前,只待宫门一开,早已闯出宫去、将此事飞报隋公府得知。 
独孤氏闻讯,直惊得魂飞魄散!立马就要闯入宫去解救女儿。 
杨坚急忙扯住,清知独孤氏正在气急火头之上,此时进宫不仅不能救下女儿,反倒会招来更大的惨祸时,一面好言劝抚、一面令人速去请郑大夫来府商定营救。 
郑大夫闻讯急忙赶来,两人与独孤氏反复言明利害,一是每天此时陛下正在酣睡,二是带着火气进宫,必然言语冲撞,那宣帝一怒之下,母女和杨家满门便惨加大难了。即令事后宣帝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直到独孤氏渐渐平息下来,眼见日上正午,两人又再三再四地嘱咐了独孤氏一番:陛下已非往日之陛下,她进宫之后,无论无论陛下如何羞辱发火,无论发生什么事,她可以做的一样事就是只叩头求情,别辩理说话…… 
宣帝闹了一夜,腹痛如烧,日上半竿时才昏昏入睡。宫人虽和皇后交好,见独孤氏到来,因怕陛下尚未睡醒、火气正盛,也不敢立马叫醒他。 
独孤氏惊痛万分地进宫之后,照郑大夫和夫君再三再四嘱咐的话,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跪在宣帝的寝殿外,整整等到日头偏午。 
待宣帝醒来时,早有人跑来悄悄报独孤氏知道。 
独孤氏悲啼着一级一级跪爬上宣帝寝殿的台阶,然后爬在寝殿外被太阳晒得火烫的平台上,以头叩地、求宣帝饶过皇后一命。 
宣帝已得知独孤氏跪在外面,替皇后求情来了。因余怒未消,坐在殿内,听独孤氏在殿外咚咚不停的磕头声隐隐传入殿来。 
宫监轻声禀报宣帝,说独孤氏在外面已经将额头撞破,满脸流血了。 
宣帝喝着冰镇酸梅汤,闻言,眉头略皱了一皱。 
这时,听见宫人禀报郑大夫到。 
宣帝忙说:“请进。” 
郑译见独孤氏跪在殿外太阳下,眼都没有斜一下,径直走到了殿内。 
见过陛下,郑译先问用过膳没有?听说用过了,便笑呵呵地说刚得了一份新的棋经,要照谱和宣帝对弈一局。 
宣帝转过脸去,望了一眼跪在太阳下的独孤氏,心内猜出郑译一定是闻讯赶来为独孤氏说情的。见他张口却说要和自己对弈,虽无心游戏,却也清知他是想让自己转移一下,或者找机会再劝说自己的。 
因有心下这个台阶,便和他摆开了弈阵。 
喝了点冷饮,又与郑译对弈了两局、闲话了一些轻松的话题后,郑译发觉陛下的怒气没了,代之而来的是心神不宁。只见他不时朝殿外望着,这才装做无意边走棋子,边问:“陛下,跪在外面的那个妇人,看上去怎么有点像隋公夫人?” 
宣帝叹了一声:“正是皇后的母亲隋公夫人!” 
郑译故作惊讶道:“啊?怎么是她?她……这是为何?” 
宣帝沉默不语了。一时记起以往受到父皇杖策后,总是她和母后最先跑到东宫,一面流着泪抚慰自己、一面亲手为自己疗伤的情景来。当初遇毒后,她和太子妃母女日夜守护病榻前照看的诸多情节来,眼睛不觉就湿润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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