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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很是认真地看着,一边点头正要接箭来试时,忽听有人叫:“贺公主!”
少林方丈(第二十一章)(2)
姑娘随声答应。尉迟公子不觉一惊:“啊!原来她就是太子的胞妹、自己的表妹宇文贺公主?”
儿时,他曾多次随祖母大长公主进宫,也曾在太后那里见过儿时的她。再想不到,当年那个又瘦又黄还老爱哭的小丫头,竟出落成面前这仙子般一位公主了!
尉迟公子转过脸去,见两位青衣宫人匆匆来到公主身边:“公主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老太后、皇后娘娘,娘娘和众位国公老夫人、夫人都到正武殿那边去了。太子他们过一会儿就要比赛骑射了。公主不是最喜欢看骑射吗?”
公主见说,回眸对尉迟公子一笑,便随两个宫人踏雪而去了。那笑中有几分高贵、几分俏皮。随着公主渐渐远去的身影,尉迟公子骤然觉得这人间天庭琉璃宫殿的皇家御苑,廊下的大红宫灯,树枝的五色绢花,还有一丛一丛的红梅、白梅、腊梅顿然失色,一片茫然……
尉迟公子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见手中仍旧握着公主丢下的弓箭,细细打量了一番,见这箭不过是卫士常用的弓箭,只因公主刚刚握过的,便觉得珍爱异常,顺手挂在了自己的腰间。
他知道,刚才宫人所说的骑射比赛一事,在今天的象戏、击鞠、围棋等各样比赛中算是最重要的一样了。也知道这场赛事中,所有参与者包括近百位王公大臣和诸位将军统不过都是太子殿下的陪衬罢了。因尉迟公子平素争强好胜惯了,故而并不情愿参与这场陪衬别人的狩射猎骑,所以他有意离开众人。
此时,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为了贺公主的胞兄大周太子做陪衬,他心甘情愿。当然,若有机会展示一番自己的骑射本领,他自然当仁不让。
他要让看台上的公主见识一下自己的雄武之风!
当他顺着几人雪地上的脚印,匆匆赶到猎苑时,以太子为首的众位王公和他们的子弟、属僚们,此时大多披挂完毕并骑在马背上了,拴马场那边只剩下四五匹马稀零零地呆在那里。
尉迟公子看见他的马弁手里牵着他的那匹雪龙马,正双眼四巡地瞅着自己。尉迟公子一边跑、一边解着身上的鹤氅,还没有跑到马跟前,就听那边的众人在一声呼哨里,早已脱弦的箭般奔驰而去了。
寂静的猎苑,一时仿如沉雷滚过。
尉迟公子一把将自己的鹤氅甩到马弁手中,一边抢过马缰、飞身上马,早已扬鞭抖缰奋力追去——
御苑的猎场白茫茫一眼望不到边际。远处有一些干枯的灌木丛和稀矮的乱林。马队过处,踏起的雪霰飘飞一如白云笼地一般。渐渐地,前面的大群马队便拉开了距离。
这时,只有太子一人的座骑跑在最前面。
他身后左右是太子的胞弟汉王,明帝的儿子毕剌王和酆王,再略靠后是太子的内兄杨勇杨广杨俊兄弟三人,尉迟安、尉迟运、尉迟敬、尉迟惇堂兄弟四人。再往后是皇族宗亲和各王公、各柱国将军的子弟,跑在最后的是一群中级军官武将和太子的属下亲随等近百人马。
这时,忽见一大群麋鹿斜刺里跃过灌木丛,在马队的斜前方向远处的缓坡逃奔而去。
群马奔腾,如雷如瀑。
尉迟公子虽被众骑手甩下了好远的一段路,可他马术过人,背下的雪龙仿佛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激情,闪开四蹄在雪地上飞一般奔驰着,飘飞如白云,很快就缩短了与众人拉开的距离。
马背上的尉迟公子一身大红窄袖的襦绔。只见他一手持箭、一手紧握缰绳,身子紧伏在马背上,英姿飒飒飘飞于雪地之上的一团流云。马蹄飞扬掠起的碎雪仿如拖了一条长长的飘带。
尉迟公子渐渐追上众人时,一拨马头便绕开众骑,从一边的灌木丛腾空跳起,在灌木丛里面打马奔马一段路,待超过众人之后,跃马跳过灌木丛重新又回到马道上,先是超过诸王公子弟,又超过杨氏三兄弟,继而又跃过汉王和酆王,渐渐地便和一身明黄滚龙锦袍的太子并辔齐飞起来。
两处看台上,分别坐着以陛下为首的各国使臣、朝中王公重臣和他们的父兄;以皇太后和皇后为主的嫔妃、夫人、公主和各王公大臣的夫人和女儿。众人的目光最后全都集中在了跑在最前面的尉迟公子和太子两人身上。
人们都知道穿明黄袍子的是太子殿下,却猜不出这位后来者居上、突然超过众王公子弟而窜出的一位白马红衣、与太子并马而驰的是谁?
武帝笑问尉迟迥:“与太子并驾的那位红衣少年是哪家的公子?”
尉迟迥忙奏道:“启禀陛下,是为臣那个不知轻重的幼子尉迟佑。”
武帝今天特别开心,闻言大笑道:“哈哈!朕今天实在是开心啊!我大周真是良将代出、后继有人啊!”
左右王公皆点头称是,有赞叹太子有太祖之风的,也有夸扬尉迟公子将门虎子、后生可畏的。
激情高昂地奔驰在马背上的尉迟公子,此时仿佛已经看见坐在高高看台上贺公主那双俏笑的眼睛。
群鹿在前方奔跑着。
此时恰是箭射的最佳距离了!尉迟公子兴奋得脸儿通红,他满弓而张,正欲放箭那时,突然记起忌讳:自己这是在皇宫御苑,不是在城外的猎场;是在陛下和众位大臣的视野里,也不是自己那帮浪子们在游猎狩射。陛下和群臣最希望看到的应是太子最先射中猎物啊。
少林方丈(第二十一章)(3)
可是箭已在弦上,又满弓而引,不得不发了啊!于是,他微微拉偏了那么一点,箭矢带着哨音飞了出去,落在了领头鹿的旁边。
几乎同时,太子手中的弓箭也呼啸一声离弦,刹时就见最健壮的那头领头麋鹿应声倒地!
远近一片呼声:“太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尉迟公子紧接着再次拉满弯弓,箭飞弦处,便见另一头硕壮的麋鹿也应声栽倒雪中。
又是一串喝彩!
接下来,随着一片箭矢离弦的响声,众位王公子弟们的箭簇雨一般离弦而飞,纷纷击中猎物。
尉迟公子稍稍拉住马缰,放慢马速朝看台那边望去:只见那边是一片花团锦簇、轻裘绮罗的女宾,却看不清哪个是公主?也不知她刚才是否知道是自己?但他仍然很兴奋,因为他料定公主一定会在那里,自然也会看到自己飞马超越众人并弯弓发箭射中麋鹿的情景。
在女宾这边的看台上,叱奴老太后、大长公主等一群女眷果然注意到了这位骑着白马的红衣公子。看到了和太子并辔而驰,一前一后射中猎物。
“那个又是谁家的孩子啊?”坐在前排的老太后转脸问坐在自己身边的大长公主和宇文孝伯的母亲宇文老太太。
“老太后问的是哪一个啊?”宇文老太太反问。
“穿一身红箭衣,和太子一前一后射中大鹿的那个小哥儿。”老太后道。
宇文老太太呵呵笑着,望了一眼侄女金明公主。
尉迟公子的母亲、金明公主忙附在李娘娘和独孤氏的耳边说了句什么,独孤氏便笑道:“老太后,那就是大长公主老姑奶奶嫡嫡亲的孙子,也就是您老人家的侄孙子佑儿啊。”
“啊?那个原是佑儿?老天!你们看看我,这老眼昏花的,竟连自家的孩子也认不出来了。”
众人一时都笑了起来。
宇文老太太笑谑道:“老太后!您老是天下第一大富大贵之人!孙男弟女、外孙子侄孙子滴溜孙子统加起来,只怕有成百上千了吧?搁谁也认不全了啊。”
老太后此时呵呵笑着:“叫过来,我近前好好看看,小猴子时候的鼻涕现在是不是擦净了?”
众人又大笑起来,大长公主一边呵呵笑着,一边转脸命身边的儿媳金明公主道:“着人快去把你那宝贝儿子叫来,让他舅奶奶好好瞧瞧,今天鼻涕擦净了没有?别又像当年似的,邋邋遢遢地一头蹭他老舅奶奶一裙子。”
众人又笑了起来。
见老太后和大长公主如此说,不待金明公主吩咐,旁边早有尉迟家跟随的下人一溜烟地跑去传话了。
骑射结束时,众人扶着老太后等从看台移到了后面的暖阁。暖阁里四下烧着几个大炭火盆子,暖烘烘的仿如春天。屋角一个一尺多高的大瓷瓶里插着大束的腊梅,鹅黄的花瓣不时飘过一缕幽香。门外苑中冬青类花木上缀着绫绸做成的五色花。白的雪衬着粉淡紫嫣的花儿朵儿,直仿如四月阳春骤临人间。
众女眷们在暖阁里一边看歌舞听音乐、一边喝着温热的酒茶糕点。说话间,就见一位着了红襦绔的年轻公子掀了锦帘子进得门来。
尉迟佑没想到,老太后和祖母大长公主竟会专意着人传自己到女眷这边来。这实在让他喜出望外。慌忙中,竟连鹤氅都没来得及披上便跟着家人匆匆来到女眷坐的暖阁。
一俟进了尉迟公子进了暖阁后,眼睛也顾不上朝老太后和祖母那一堆里望,却满屋子地搜寻贺公主的身影来。一眼便瞅见贺公主此时正和自己新过门的堂嫂河南公主悄悄说笑着什么。
来到女宾当中时,见人们正围着一个身穿明黄锦绣袍子、满头珠翠的老太太说笑。心下料定是当今陛下的生母叱奴老太后,赶忙趋步过来,跪下叩见:“见过老太后。”
老太后叫尉迟公子起来说话,上下打量着尉迟公子,一边对大长公主笑道:“公主啊,这才几天没见,这小猴子怎么转眼就窜成这么俊气的一个大小伙儿了?现袭了什么爵?晋了什么职?可定下媳妇了没有?”
昌乐大长公主笑道:“托老太后和陛下的福,现袭着一个闲职。孙子媳妇儿倒还没定下,我正为此事发愁呢,今天索性托老太后做主,帮着寻一个好的来。”
老太后拍着尉迟公子的手乐呵呵地笑道:“行!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明帝的女儿、贺公主的堂姐河南公主几个月前新嫁到尉迟家,附马正是尉迟公子的堂兄尉迟敬。此时,贺公主正和她说着什么悄悄话。忽见尉迟公子进了明阁,不觉怔了怔,却听堂姐在耳边低声说,来者是她夫君的堂弟尉迟佑后,方知刚才在御园哂笑自己箭法的人,原来是姑奶奶的孙子、表兄佑哥哥。
儿时,老姑奶奶长乐大长公主常带着贺公主的这位表兄进宫,在皇祖母老太后的含仁殿里,贺公主也常和他一起玩耍。十多年不见,两下一时竟不认得了。不过细看上去,儿时的眉眼五官倒也没变。想想刚才大长公主说起他小时候爱流鼻涕的事,禁不住望着他捂嘴一笑。
尉迟公子不知贺公主这一笑所为何故,心下早已痴了。
他分别见过叱奴太后、祖母大长公母和姑姥娘阳平公主后,任由老太后拉着手儿不住地夸着,然耳听太后和祖母、姑姥娘说着闲话,眼睛却不时地朝贺公主和河南公主两人站的这地儿望着。尉迟公子耳见贺公主似有些心神不定的样子,不时探头朝窗外瞅。待他又回答了老太后几句什么话,再拿眼去寻时,那边此时只剩下了嫂嫂河南公主,贺公主早没了人影儿了。
少林方丈(第二十一章)(4)
尉迟公子在人群中睃巡了几番,依旧不见公主的影子,一颗心如被人摘走似的,一下子虚落得发慌起来。长这么大,他也不记得这个世上还有什么能令他如此涩楚怅惘又拂之不去的东西……
尉迟公子怅然若失地一路离开皇宫御苑回到了自家府上后,直到此时,一直以为自己活在这个世上已无所不备的尉迟公子,发觉自己竟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就连自己的四品闲职,
也不过是仗了父亲和祖父的功勋才被特别恩敕的。始终没有为大周朝廷、为陛下的江山社稷做过任何一丁点儿的事情。
一向淡看功名的尉迟公子,突然萌生了对功名的强烈渴望和建功立业的雄心抱负。他决定离开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公府,离开京都繁华之地、温柔之乡。
当尉迟公子对父亲和叔父挑明要随叔父南下蜀秦的心迹后,尉迟迥和尉迟纲意外之余,倒也颇为高兴。尉迟家虽三代皇亲,然而子孙却多是靠自己的实力和文功武卫获得官爵的。家里也只有这一个儿子是在京城府上安享富贵。
然而,只因尉迟家的男丁多是朝廷武将,成年在外浴血沙场,死生难测。这个小儿子又一直被祖母格外宠爱,虽无作为,毕竟能常年守在家中给老人家一些慰藉。所以众人对他的整日嬉游于教坊酒肆,放浪于声色犬马的做为,倒也从没有苛责过什么。如今他自己突然提出要从军离京,尉迟老兄弟两人以为,虽说佑儿不曾受过什么苦,然而凭他过人的天资,磨砥一番,也可成为国家朝廷的栋梁之材。于是一同来到后庭与母亲昌乐大长公主相商。
二人再没有料到,大长公主不仅不同意这个小孙子从军,反倒训斥了哥俩一通!说:“我尉迟家的子孙为了大周江山,打仗的打仗、戍边的戍边,有死的有伤的,也有虽活着却也是三年五年也难得见上一面的,我从没拦着过谁、怨过谁。如今我身边只剩下这一个小孙子了,我留在身边,不定哪天我伸腿了,就算一时你们都不在床边灵前,只要看着他在我身边替你们守着我也知足了,也能阖眼去见你们那早死老爹了……”
老公主说完禁不住悲泣起来。
尉迟兄弟见老母伤心,一齐跪下劝说起来。尉迟兄弟早年丧父,母亲昌乐大长公主不肯改嫁。从此母子相依一晃多年。
尉迟兄弟成人后也颇知孝敬母亲,就算人在远边,凡得了什么新鲜物,能送回京城府上的,总要设法送到京城请老娘尝尝见见。如今,见老太太如此拚命阻拦,两人谁还敢答应带尉迟公子离京从戎?
众人却没有料到,尉迟公子竟是铁了心,说如果父兄不肯收留他的话,他便去投奔别的将军麾下,就是独自一人到西北要塞、敌国边地的军中也在所不惜。
大长公主和众人在一起揣摩了好几天,怎么也猜不出这个从不重功名、只知嬉游的小孙子,为何突然之间执意要出征打仗、建功立业起来?
大长公主派人细细察访起来,问尉迟公近日心绪可有什么不对头的?后来从跟公子的一个小子说,元宵节那天,公子从宫中带回了一把弓箭。从此常常喜欢一个人抱着箭久久地发楞。一天那小子不小心把箭碰掉在地上,公子大发雷霆说这把箭是宇文贺公主用过的,摔坏了拿命也难抵。
小子又说,跟公子这么多年了,什么宝贝他这般看重过?什么时候又见他发过这么大的火来?
大长公主觉得这里有些蹊跷。于是派人把箭拿来看看,见箭上刻着“御制”二字,别的也没有瞅出有什么异样来。于是便叫尉迟公子过来,装着无意地一面说话、一面却察看着佑儿的神情:“佑儿,这次我在宫中,乍见你贺妹妹时,竟吃了一惊!怎么出落得仙女似的?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尉迟公子闻听此话,怔怔地望着祖母,心想祖母突然提起贺公主来,不知有什么含意?
大长公主又道:“佑儿,你也该定亲了。我有心为你求聘你贺妹妹,不知你意下如何?”
尉迟公子一张脸儿骤然窘得通红,一颗心咚咚地剧跳着,半晌才道:“祖母……孙儿眼下无功无名,不想被人小看。等孙儿凭自己的本领汗马取侯,再求聘贺妹妹不迟。”
大长公主什么都明白了!她乐呵呵地说:“咳!真真一个痴心的孙儿!我尉迟家可是附马世家啊!凭我们尉迟家的家势根底,凭我孙子的相貌人品,哪里辱没了她宇文贺?你却偏偏舍近求远!等我明天就去宫里,直接找老太后为你求聘贺公主!”
尉迟公子忙阻拦道:“祖母,如此,只怕别人会说孙儿有攀附之心!”
大长公主哪里肯听?
当下就令家人备好武帝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