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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已经来不及,一道青影当空扑至,随即又是数条,将他团团围困在其间。
楚岫多年影卫,轻身功夫自然绝妙,可是一来失了先机,二来这些赶来的人里面,竟无一个是弱手,他出其不意,被拦在当中。
见面前一人青衫飘飘,头上戴一小帽,赫然是个年纪轻轻的青衣太监,另外数人虽是夜行打扮,看其气质,只怕也都不是江湖中人。
楚岫心念转时,回头寻找秋林,哪里还有他的踪迹?这些人从一开始是冲着楚岫而来,那家伙见机极快,竟已经先躲掉了。
来人把他团团围住,却并不动手,似是等待什么,只是眼光都若有意若无意朝云罗而去,神色个个古怪。楚岫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谷口现出两个人来,骑着马,但马足上裹了丝棉,是以一路行来几无声息,连楚岫都未发现,还是先听到了其他动静。
在前面的是皇帝,他这会整张脸都是黑的,目中在喷火。
跟在后面的,还是那个轻袍缓带的柳欢宴,神情间似笑非笑,目中却带着冷嘲。
他们俩人的目光,同样也停在楚岫,以及他抱着的人上面。
但云罗却似早已失了神智,这期间一动不动,仍由楚岫抱着,全不知发生了什么?然而直到这个时刻,楚岫也还握着她的手,而她另一只手,还搭在楚岫肩上。
皇帝的黑脸微微一抬,视线终于从云罗转至楚岫,一字一顿:“朕只道铁面将军是个如何顶天立地之人,却原来,是这么一个无耻之尤?”
楚岫讶然的“啊”了一声,满面糊涂:铁面将军?他几时成了铁面将军?但柳欢宴始终是带着那种明显的冷嘲,旁观好戏。
皇帝一声怒喝:“小林子,把这浪人给朕拿下!”
那青衣太监不过二十上下,正是临止的亲传弟子,方才一连数箭,心中对楚岫的本事略微有数,听得这道命令,也只得硬着头皮上,身化青烟,一面却叫道:“大伙儿合力上啊!”
山头上陆续出现无数兵马,铁枪林立,弓箭上弦,几名大内侍卫与小林子一同揉身扑上,当地卷起强烈的气旋。
楚岫身形轻掠,在那气旋里来回躲闪,心中只打不定主意:他抱住了云罗,皇帝亲眼所见,这误会简直讲不清,但若把云罗送还回去,皇帝就会发现她身中剧毒,这种情形是不得已发生的。
关键是,为什么他会和云罗认识?他是从哪里来,之前与云罗可有往来?这样蛛丝马迹地搜起来,到时候非但云罗脱不了嫌疑,就连柳欢宴也要卷了进去。
可是他现在该怎么做?难道就带着云罗逃走?这事不难,他想不难,问题是,逃了以后,云罗以后再无生路。
惊涛骇浪之中,楚岫犹有余暇转目而望,皇帝越加愤怒,大声道:“杀了他!快给朕杀了他!”
他的袖子募然有些微牵扯,云罗微微睁眼,吐气幽微:“逃。”
楚岫一惊,心中更乱,云罗眼中露出明明白白的求恳,道:“逃。”
除了求恳,还有着分明的惧怕,楚岫猛然记起她曾经的遭遇,心中立时下了决心,左手探出,直取最前面一人的下颔,把那人逼开一步,包围圈出现一道空隙,他的人立时挣脱牢笼向外飞出。
皇帝脸色难看已极,宫中五六个最高身手之人,也困不住这个突如其来之人,这人实在太过可怕!
他手上马鞭高高扬起,只要他狠狠一鞭挥下,山头上千万枝利矢齐发,楚岫武功再高,轻功再好,也难以脱身。
只是这枝鞭儿,有千钧之重,皇帝右手颤抖着,怎么也落不下去。
短暂的犹豫,已给予楚岫足够的时间,白色身形迅疾似流星,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皇帝终于“咄”的一声,废然地、愤恨地掷出那条鞭子。
鞭梢上,手心里,早已满是冷汗。
他浑身如脱力,将脸放在手心里,半晌,有气没力地传命:“漫山搜寻,营救娘娘。谁能救回娘娘,杀死那浪人,黄金一万两,连升三级!”
小林子等人追了一阵,无功而返。皇帝怒道:“你们简直一帮废物!”
小林子缩着脑袋不敢吱声。
皇帝放眼四顾,募然想起什么,怒道:“秋林呢?为什么这几天都不见这奴才!”
小林子道:“皇上,秋林这几天都为娘娘在办事,就是、就是寻找这个铁面将军的下落……”
此事皇帝原也得到风声,但是小林子这会子说起来,更如火上浇油,咆哮道:“那么这个奴才现在人呢?!她、她……他主子受人所制,这奴才死了?!“
小林子本就怕他,对着这样咆哮如雷的皇帝,更是冷汗如雨,跪地不敢多说一个字。
柳欢宴早就暗暗心惊,皇帝全副注意力都在云罗和楚岫,但是他最关心的人绝不是这两个人。
最关心的是穆澈,明知道这出场做得太险,然而这几天他都被皇帝死死的拖住,皇帝对他的疑心,已经到了无以复加之地步,两人之间的假和真对,勾心斗角,这几天一直都持续不断,他甚至无法将危险的讯息完整的传递给穆澈。但是只要有楚岫在,他有把握,穆澈不会遭到任何危险。
可是,为了唱足这场戏,这次连楚岫也在他的算计之中,有很多事情,是无法明明白白告诉楚岫的。
他最怕的是,楚岫对云罗的信任终于超过了自己,以至于他盘算好的每一个关节,出了些微偏差。
而这些微偏差,足以致人死命。
他急忙忙打量着这山谷间被月光照得雪白的方寸之心,一颗心,越来越沉。
不见定王。
也不见秋林。
是秋林带走了穆澈?
还是穆澈已然遭遇不幸?!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是不是看错了,云罗没有杀三千兵士,西谷兵戈之声,是故意引诱定王意志崩溃的心理战,定王临死的时候,会发生一些幻听。云罗手中的力量,并不多,至少,除了一个半是半不是的秋林以外,其他没有在前线的。
穆澈并不只是爱国,他有他的野心,想借这场战役翻身的。
108 自古情难足
草木在脚下飞掠而逝,怀中的人儿却越发无力,终于抓着他的手也废然松开,直直地垂了下去。
“云罗?云罗!”
楚岫紧张地唤着,那人只阖目无声,雪白一张脸上渐渐透出一重青影。
他既是难过,又稍稍宽怀。
楚岫不懂医术,更不懂得中毒解毒之道,然而,幸运的是,这种毒,它的发作迹象乃至脉象动静,是他千真万确所确知。
这是柳欢宴最近用过的一种毒药,楚岫也帮他下过这种毒。
他也记住了,它如何解法。
云罗所中之毒分明是柳欢宴所下,而他千百种毒药都摒弃不用,单单用上这种,分明是早就算到了有这一幕,分明是要借他的手,来解云罗的毒。
想明这一重,更觉黯然。
但比起发现云罗在欺骗、利用他时的伤心,似已麻木,自嘲的笑容里甚至不太觉得悲伤。
柳欢宴、梁云罗,反正是他哪一个,也应对不了。
背后已无追兵,楚岫放缓了脚步,侧耳倾听,听得东面潺潺有流水,便向那边过去。
银刀切开云罗静脉,带着一丝狰狞蓝色的血汩汩流出,随波冲得无影无踪。
云罗已经失去知觉,但随着水花打湿她如冰的面颊,她即使在昏迷之中,也是冷得微微发抖。脸颊上淡淡的青影罩住眉眼,犹如白玉之上浮着的淡淡青瓷,随着水流冲击她的静脉之血,整个人以看得见的速度苍白、孱弱下去。
楚岫升起火堆,无济于事,她还是那么冷,身子微僵,简直就象死了一样。
再这样下去,她的毒解了,人可也生生冻死了。
叹了口气,楚岫终于弯腰,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这一次拥抱的感觉同上次完全不同,第一次是出其不意,是担心她的伤势多一些,可是随后而来的皇帝,他的反映,足以提醒楚岫清晰地记起一些什么。
但他仍然选择抱住她,身体柔软,乃至发间的清香那真切的感受,一霎时令他抛却了所有的顾虑和隐忧,皇宫中他和她躲在一床的情形如此清晰地闪回,他全心全意地,拥抱起、守护着他将近三十年生命中,第一个如此真切和接近女子。
沉迷的瞬间,脑海中悠悠划过一缕模模糊糊的思绪:
师弟,这也在你安排之中么?
只是,那样遥远,那样模糊,这世上的一切,还有什么比得上怀中女子这样接近?
这时候柳欢宴正在头痛。
把“铁面将军”的身份转嫁于楚岫,只是权宜之计,皇帝很快就能够弄清楚,那个武功奇高的白衣人,与“铁面将军”根本是两个人。柳欢宴只是希望藉着这一个有意做下的圈套,使得皇帝怀疑的注意暂时转移,从而使得穆澈有时间从极度危险中脱身而出。
可是为什么?穆澈从此便似蒸发了一般,就连秋林、楚岫、云罗也都石沉大海。
云罗是他略施计谋故意逼走,目的是让她永不能再回皇宫。——自己少了一个敌人,然而另一方面来,云罗这样的女子,只有远离深宫,才可能重获快乐。
但是楚岫呢?他可以救云罗,他可以与云罗定下什么之约,这些柳欢宴都不在乎,甚至,是他确定了妹妹和欧阳铮的情意之后,转而暗暗希望楚岫和云罗能够最终走到一起,——可是,他难道就能够抛下这里千头万绪的一切一去不回转?
更让他忧心如焚的是穆澈。穆澈倒底去了哪里?秋林去了哪里?楚岫倒底什么时候和云罗才遇上?穆澈和秋林是否一起失踪?
做下这个局,费尽心机,是柳欢宴平生以来设计得最艰难、最辛苦的一个局。原因就在于,其中充满了变数,一着不慎,着着出错。
云罗派出秋林寻找穆澈的下落,这一点柳欢宴早就猜到,而且即使云罗不派出秋林,皇帝也会派其他人来寻找。
在这个过程里,云罗拖住了楚岫,皇帝拖住了柳欢宴,使得双方都不可能顺利地把消息传递给穆澈。
即便能够传递,柳欢宴也不敢传递,只因,唯他一个得知,秋林还有第四重身份。
他是闻晦之子,他是真正的西昌人,他又在大祁皇帝身份深受重用,象他这样重要的身份,西昌怎么可能放过他,怎么可能只任由柳欢宴一个在与他联系?西昌另外有人和秋林联系,而秋林同样也没有很明显的拒绝。柳欢宴至今猜不透他的心意。
正因为这个局里有了秋林,事情才千变万化,束缚住柳欢宴也不敢轻举妄动。
秋林会把定王囤军的下落告知西昌,定王目前虽只几千人马,但是这个人是西昌的眼中钉目中刺,绝对是不计余力也要将之除去的。
而这时柳欢宴就行动艰难,他不能把危险透给定王,让穆澈远离危险——有了一次,也不可能有更多次,倘若让西昌发现消息是他所透,那么很明显,柳欢宴早就向东祁而非西昌,可是欢颖还在西昌,况且他已能解身中之毒的情形也还是瞒着西昌的。
但他若把定王行踪出卖,却更是不可能之事。
他只有巧作筹谋,把西昌突进东祁的一路军马和皇帝的兵马牵引相遇,从而让皇帝歼灭一军,这在皇帝固然是再报战捷,从事件的表面上来,和他也没有多大关系。战场之上千变万化,东祁也有战探,他不可能那么及时每次都把消息送出,而且为了一场小战役要大丞相送出消息,万一有何变故,对西昌来也是得不偿失。
最重要的一步,还有楚岫。穆澈的行踪,在西昌和东祁双方都已不是秘密,皇帝将他视为心腹大患,必定是立即对付,只有楚岫出马,方能救人。
柳欢宴也很清楚,以楚岫对云罗越来越多的好感,他拦不住云罗。但是只要楚岫不出差错,穆澈性命无忧,他应当在云罗赶到那里之前,先已将定王送走。
云罗的毒是他事先所下,一般并不会发作,只有她到了穆澈那里,柳欢宴在那儿事先种下了一种植物,云罗吸入这种植物的气味,才可能发作。而柳欢宴的任务,就是在那个时候,让楚岫与云罗相对亲昵,并让皇帝亲眼目睹,从而给予皇帝最重的一击。
柳欢宴最怕的是,他精心安排的连环套中,楚岫这一环节终于出了差错,而终于让云罗抢了先。穆澈的能力在于指挥千军万马,不在于近身单打独斗,论功夫,他远远不是秋林对手,他落到秋林手里,秋林是依旧云罗的指示杀害了他,抑或是秋林将他带去西昌?
如果一定出了差错,柳欢宴宁可是后者,那么再糟糕凭他之力也可回天。云罗一定不会让穆澈活着,虽然柳欢宴还没猜出她定欲置穆澈于死地的原因是什么?可是柳欢宴能看出来,云罗起了杀机。
师兄帮了他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难道在他平生最大难关之时,偏偏就出了错?
这个错一出,失掉的,也许是他此生最重要的人。
短短数日,柳欢宴似乎憔悴、苍白了太多。
同样消瘦的,还有皇帝,并且无时不刻黑着脸,眼中出火。
那天他就不肯自山中撤出,吩咐大举搜山,然后便如一个傻子一般坐在穆澈曾经在的那个草庐之前。
失魂落魄。
小林子是被柳欢宴逼着,才敢战战兢兢,将皇帝强行扛起,带离了那个地方。
而前线,欧阳铮终于赶到,仅仅经过一日调息,便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皇帝根本不管,何止是不作为,只成日如泥塑木雕坐着,再不然就痛饮狂饮,烂醉如泥。
周应桢等人慌乱不已,只有千方百计封锁皇帝颓废无比的消息,对于欧阳铮如雷如火一样的攻击,唯闭城而已。城坚墙高,欧阳铮一时攻之不下。欧阳铮立刻改换方法,采取了围城之法,暂时停战。期间周应桢再三踌躇派一支骑兵出击,或可出其不意而攻之,但是之前西昌撤军之力他奇袭无功,那次还不是欧阳铮在领兵,就落得这样下场,这次更不敢贸然而动。
不动,还能向军士解释皇帝谋定而后动,如若动了,又惨败,那么连皇帝的名誉都受到影响,而且皇帝如今的真实情形再也不能瞒住人。
一连数日,皇帝谁也不肯见,独自一个人躲在掩尽光芒的屋子里。
这些日子周应桢们急得上蹿下跳,柳欢宴也是魂不守舍,一直不曾前往,经不起主管将领们的求恳,终于来到这里。
皇帝的情形似乎比他想象中好一些,他只是默默然坐着。柳欢宴尝试着和他讲了几句话,才察觉不对。皇帝根本不复之前的锐气和英气,神志颓废涣散如老人。
柳欢宴叹了口气,虽与他成仇不成亲,但是从前几年的情谊也非完全是假的,皇帝到了这个地步,固然是他一手安排,却也有所不忍。
“皇上。”
他尝试着轻唤,皇帝不闻不动。
柳欢宴叹气道:“欧阳铮停战,绝非出于善意,表面上,他是围城,但这城一围,不是一年半载攻不下,此非欧阳铮一向作战的作风。”
皇帝还是不话。
“如果我猜得不错,他接下来是想断城中水源。”
皇帝目光闪了闪,依旧不出声。
“皇上一定不以为然,因为我们是在上游,他们是在下游,无论他施毒或截源,都不免使自己身受其害,是吗?”
皇帝不语。
柳欢宴也不再接着往下。
良久,良久,皇帝那样坐着,柳欢宴几乎以为他睡着了,或者石化了,脚步轻悄地退出。
忽听得皇帝轻叹。
“欢宴。”
他一怔。
“朕不要这万里江山,你要什么朕给你什么。”
他缓慢,而迟钝地,“请你,将云罗还给我。”
109 望君烟水阔
水流叮咚,清澈见底,小山谷景色幽谧如画,仿佛春天提前来临,和山外的战场判若两个世界。
楚岫小心翼翼将云罗抱出山洞,将她放在水边,有着明媚阳光的石畔。云罗脸色依旧苍白,消瘦孱弱得如同纸片人一样,楚岫才明白她身子的底子早已掏空,禁不起些微风吹雨打,于是也明白,她那些恨,来自何方。
所以他把之前她欺骗过他,那一点点小小的芥蒂,付之云烟。
“我也是害过你的人,我袖手旁观。”他满怀内疚地道歉,云罗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