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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欢宴淡淡答:“那用不着了罢?”
听闻此言,穆澈微微地笑了笑,并没显得很失望,以如今之立场,他们算得上是沟壑分明的敌人,更何况他最初掳劫柳欢颜,可是全没安着好心。即使到了最危急的关头,他也还是动摇过,柳欢颜那样冰雪聪明的女子,岂能察觉不出,或许他以自为舍命相救的“伟大”,恰是她洞察之后的失望。
当初柳欢宴和韶王交好,只是穆澈性子粗豪,向来看不惯柳欢宴这样只擅清谈和诡计的白面书生,所以彼此并不熟悉,只觉这时的谈话,支离破碎,毫无章程,穆澈也不禁暗暗地感到奇怪,这就是传说中“凤栖梧者得天下”惊才绝艳的人吗?和运筹帷幄胸怀智珠的那个睿智形象差得远了。
柳欢宴始终站得很远,虽然说着话,并没走近一点的意思,他的脸藏在松枝火炬照耀不到的阴影里,依稀可见眉目如画,情致风雅。地牢内有流动水,自然也有不知从哪个方向里吹进来的细细的风,吹动他月华般衣衫轻扬。穆澈心里微微一动,道:“欢颜?”
柳欢宴怔了怔,意识到他吐出的是哪个名字,急忙往后退却,这一下更是连映在地下的影子,都躲到黑暗当中了,很平静的声音回答:“我妹妹中掌,我送她到山中将养去了。”――说出来了又后悔,有什么必要对他解释得如此清楚?在那粗如儿臂的铁栅之后的男子,他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仇人之子,不过是机缘巧合下的些许纠葛,并不能够化解二十余年累积下来的重重仇恨。
想到“仇恨”两个字,长长的血泪恍若恍若地下流动的水声一样,滚滚而来,耳朵里一时都只充斥着这两个字。他定了定神,出乎意料地忽然盘膝坐了下来,与定王面对面,只是他躲在阴暗里,尽可以肆无忌惮地观察穆澈每一细微表情变化。
他把自己躲藏得很好,这才放心地开口,语音低沉柔和:“定王殿下,贵庚几何?”
穆澈很有些莫名其妙,道:“二十九岁。”
柳欢宴道:“殿下行四,皇上行六,你们的年龄倒是差得不少。据我的记忆,五皇子也只比殿下少一岁吧?”
穆澈摸了摸鼻子,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柳欢宴见他不往下说,便又改口道:“如此说来,二十三年前,殿下已有六岁,想必略能记事?”
穆澈警觉道:“你想说什么?”
柳欢宴语音幽然:“据我所知,先皇承宗陛下曾经多年专宠一人,那个时候,定王也不算太小了,是不是能记得一些?”
穆澈长久无言,募地那样悠远的往事兜上心来。
055 已是情多怨物华(下)
那还是他五六岁光景,正是顽皮鬼神厌的年纪,故意地躲开乳娘宫女,想让她们着急,结果闯到一个从未到过的陌生的花园。樱花千树砌雪,晴丝摇漾如线,烟波画船,碧馆翠轩,那花园很大,他走来走去看不见一个人,却也并不害怕。琴声伴着流水,悠扬传来,他循着琴声走去,看到八宝装点而成的亭子里,五色轻纱飞扬,白衣宫妃在里面弹琴,伴着亭子外面紫藤、杜鹃、荼蘼、牡丹、合欢、玉兰,似乎全天下能够想象得到的颜色都不吝哗啦啦轰然倾倒下来,灿烂华丽目不胜收,中间却唯有一条淡雅的身影……他虽然只是个贪玩的小孩子,也觉得这副景象美极了,不知不觉慢慢地走了出来,听见一个尖嫩的女子声息:“呀,有个孩子!”那琴声便停了下来,白衣宫妃转过头来看他,轻纱因风飞舞,霞光般绚烂,周围鲜花依旧盛开得如火如荼,可是在她转眸之间,都顿然失却了光彩。
她是不以惊羡的眼光为意的,然而五六岁孩子那不加掩饰的赞叹,却让她有些坦然的欢喜。她向他招招手,他向她跑过来,听得她柔媚的语音问道:“你是哪一个皇子?”他口齿清楚地说:“娘娘,我是阿澈。”她微笑道:“原来是四皇子。”她摸摸他的头,命宫女拿水果给他吃,色彩鲜艳的各色瓜果放在水晶盘上晶莹剔透,诱人非常,他兴高采烈地拿起来要吃,然而他的母亲万嫔突然出现于花园之中,她脸色苍白,眸内藏着十二万分的惊恐戒备,先打掉他手里的瓜果,向那白衣女子匆匆行礼后便拉着他离开,到了无人处,万嫔把他一把抱住,拚命地摇撼:“你吃了没有?你吃了没有?!你怎么这么馋啊,你会死的,你会死的!”他吓呆了,过了很久很久方才弄清楚他虽然吃了一枚荔枝,可是并没有中毒,万嫔放下心来,便搂住他大哭:“傻孩子,傻孩子!以后不要再去那里知道了吗,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见到这个人,你把娘吓死了啊!”她恶毒而诅咒地叫,“红颜祸水!妖孽误国!陛下因为她,什么女子都不再要了,儿子女儿,也都不爱了,那是个妖孽,那就是个妖孽呵!她会吃人,她会吃人的!!!”
之后他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叫做云汲宫的地方,传说那里住着美若天仙、心似蛇蝎的颜妃,自她入宫之后,就没有妃嫔再产下过皇裔,凡是有过身孕的宫妃,都象受到诅咒一般,莫名其妙的流掉孩子,或者是干脆再也生不出来,只是皇帝偏偏只宠她一个人,无数人告她的状,指她为妖孽,拿住她以非常手段狐媚惑上残害龙脉的任何证据都没有用处,皇帝只宠她,云汲宫就是皇帝专门为她建造的人间仙境,那个亭子便是望乡的重台,安置着一面神奇的镜子,只要在那里就可以看得到她那遥远的异国家乡。
可是他常常想,颜妃那样美的女子,对他那么好,怎么都不象有着拿毒水果来害他的坏心计啊?――尽管后来发生的事情似乎印证着他母妃的话一点不错,颜妃一步步露出了她狐媚惑君的真面目,到最后父皇终于也憣然省悟,认识到她那祸害的手段,一场大火焚毁了美奂美仑的云汲宫,自此那个女子便成为深宫禁忌,再也不能有任何人提到她。唯独是小孩子心里,留下了那天如幻如真的温软回忆,那个白衣绰约的人影,始终在遥远的梦境里向他微笑,春光流转,莺歌日暖。
柳欢宴低低地道:“她是颜妃,定王殿下,可有印象?”
穆澈回味着那个场景,那位穿白衣的女子,她有一双和柳欢颜一样美若星辰的眼睛,可是不过一面而已,那时真的太小,他什么也记不清楚,穆澈摇了摇头,神色里却禁不住浮起柔和的笑意,仿佛忆起那个女子,非得用一种柔软的表情,方能契合。
“那时我尚年幼,并不认识除了皇后和母妃以外的其他娘娘。”
柳欢宴幽幽道:“直到你长大,也没听说过什么吗?”
穆澈迟疑了一下,道:“我只知她是西昌和亲之女,大概仍然心向故国,是西昌国的奸细,但是当日云汲宫大火,却听说纯属意外,父皇原还不忍心处死于她。”
柳欢宴鼻子眼里笑了声,轻声重复了那两个字:“奸细?”
穆澈道:“你问这些是做什么?”
柳欢宴道:“先别管我问这个做什么,我先说一个故事你听。”
“故事?”
“要算时间的话,大概也就是你刚出生那会儿,你的父皇,也就是承宗皇帝陛下,有人给他献了一幅图,图上是一位女子的画像,承宗陛下见此画后废寝忘食,立誓得到这位女子。而事实上那幅画正是与西昌相邻的南楚国所献,画中女子乃是西昌国第一美女颜舜华。承宗陛下因此而与南楚联兵进犯西昌,西昌苦战一年,兵败求和,献女于东祺,献城于南楚。颜舜华她与人早有婚约,到了这时,不得不以云汲公主的身份嫁到东祺和亲。这场荒谬的战事,起于美人,终于美人,若说她是红颜祸水,并不过份。”
穆澈原曾隐约听说颜妃来自西昌,而且他也知道东祺和西昌曾经有过一场大战,战后的结果就是颜妃和亲,但从来不知道这场战争挑起的根本原因,就是为了颜妃,不禁惊讶莫名,道:“东祺不说则也罢了,我在翼州时也和西昌打过几仗,互有胜负,为甚么他们也从不提起?”
柳欢宴苦笑道:“东祺固然不提,西昌又怎么好意思说,殿下可知那颜妃曾是谁的未婚妻?”
穆澈直接问道:“皇族?”
“也就是西昌当时的皇太子,而今在位的皇帝陛下。”
穆澈不禁色动。一场战事不得已把预定的太子妃献出和亲,确实是这个国家的奇耻大辱,东祺不提,西昌当然更加雪藏了。
柳欢宴续道:“当时跟着颜妃嫁过来的,还有一位特殊的人物。”
“又是谁?”
“他是西昌的常胜将军,也是颜妃的表哥,当时西昌以一敌二,他要求以奇计胜之,而且也初见成效,可惜被当时的西昌权臣否决,颜妃她心伤伤亡太多,死的都是西昌国的铁血好男儿,她不忍因她一人造成的罪孽,便主动上表请求远嫁。这个时候将军突然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决定,投降东祺!”
穆澈变色道:“欧阳云和!”
柳欢宴笑道:“原来你听说过他的名字。”
穆澈道:“我研究过他所有的战例!我也听说他投降了东祺,怎奈用尽所有的方法,都找不到其下落!”
柳欢宴道:“东祺怎肯真心用他,而欧阳云和亦怎肯真心为东祺所用,他投降过来的目的,只是为了保护颜妃。谁想到头来,依旧难以护得颜妃周全,眼睁睁看伊人死于火场,他心若死灰之余,出家为僧。”
换了一个人在听,听到这儿肯定明白柳欢宴所讲的这个欧阳云和,就是大相国寺的罗汉堂首座闻晦,但穆澈那日以后被柳欢宴就弄进了这个地牢,他完全不知还有闻晦此人,所以仍然是当故事一样津津有味在听,叹道:“一代名将,就此隐姓埋名,实在可惜!”
柳欢宴笑了一笑,这年轻美貌的宰相从来都是云淡风轻、把天下万事万物看得极淡那种态度,但这一笑之间,似有说不出的凄楚,他低声道:“因为一个女子,三国大战,牺牲将士不计其数,而连欧阳云和这样的名将巨星也中途殒落,定王殿下,是否也认为这位女子是红颜祸水、妖孽祸国呢?”
穆澈大声道:“战有罪,女无罪,这都是人心欲望沟壑难填,怎能怪罪于区区一名女子?”
柳欢宴又道:“那么定王殿下倒对她倒怀怜惜之情?”
穆澈犹豫道:“可是,听说她是西昌的奸细,而且媚乱后宫,心计歹毒……”
柳欢宴微笑道:“你错了,她失爱于君前,真正的罪名不是西昌奸细,亦不是狐媚妖颜,而是说她牵记旧情人,与欧阳将军暗中有私通往来。”
穆澈吃了一惊,道:“胡说八道!这是什么理由,她在深宫之中,就算、就算心里记挂着谁,恐怕也未必能做出何事来,这一定是有人陷害。”
柳欢宴森然道:“连你一个听故事的人,都觉着这个理由荒谬无据,但在那时,恰恰坐证了她的罪名。承宗陛下因此暴怒,不愿听颜妃哪怕一词自辨,日间陛下方盛怒而去,夜晚云汲宫便遭逢大火,事后查的火因,是说颜妃□败露无颜以生,自焚而死。”
穆澈断然道:“不可能!这也太荒谬了,从所谓□到颜妃死,这一连串无以一个喘息时机,这当然是有人在幕后安排。父皇难道就一直没有怀疑过?”
柳欢宴淡淡地道:“连你局外之人都怀疑,他又怎么不怀疑?但是颜妃死都死了,不会复生,她在东祺,是孤孤单单一个人,既无势力又无靠山,陷害她的人,却是拥有无比强大的背景和势力,就算如皇帝陛下之尊,他也没有办法公然地处置那凶手,为颜妃正名、雪恨。”
穆澈心里一冷,期期然问道:“这个幕后之人是?”
柳欢宴冷笑道:“二十年来,她母仪天下,二十年来,承宗皇帝隐忍不发,只在暗中筹谋,二十年来,她所在的那个家族从炙手可热权倾天下,到了今日的全无势力伶仃只影。殿下,难道你还不明白我说的是谁?”
056 一椿心事,两眉尖
承宗皇帝在神京观后坡见到柳欢宴,他在桃花林下读书,风来花瓣簌簌地落了一身,让沉缅于醉酒多年的承宗为之疑幻疑真,仿佛回到多年前的那个烂漫春日,颜妃小憩于花林,樱花片片缀满锦衣,未知是人砌花,抑或花砌人?然而他见白衣少年站起身来,拂衣掸花,便觉韶光浓情似酒的日子似是只在弹指,时光轰轰然地从眼前奔涌而过,两张脸在光阴的过道里重叠起来,他干涸枯燥的眼里凝聚泪雾。
“舜华……舜华!”那个终年到头醉醺醺的帝王失口叫了出来,声音带着由衷的喜悦,“是你吗?你没死,你……回来啦!”
柳欢宴转眸间,如切冰雪的目光使他清醒些许,低声道:“你不是舜华,……你是谁?”
这是精心设计的一次见面,柳欢宴长得太象亡母,绝瞒不了人,若不过了皇帝这一关,他又怎能稳稳立足于京畿?脑海中虽转过百千念想,面上依旧无动于色,轻描淡写的开口:“颜舜华早就死在火场,皇帝陛下难道醉酒醉得连这也忘记了?”
承宗定定地看着他,半晌方道:“云汲宫夜半大火,无有一人逃脱,是时舜华怀孕七月,朕亲自翻遍火场,每一块残破的尸骨都亲手捡起来看过,虽然找到手上戴着颜妃镯子的尸首,然而那却并不是舜华。”
柳欢宴口角间噙着轻微冷笑:“原来小小的障眼之技没能瞒得了皇帝陛下,那么是否小民当代替颜妃娘娘多谢皇帝陛下一念向善,不曾继续赶尽杀绝?”
承宗黯然道:“舜华在宫中,朕尚不能护她周全,更何况只身出逃在外?朕虽将那妖妇恨之切骨,奈何其族兵权在握,只有封锁消息,宫中禁绝重提颜妃,让那妖妇以为颜妃已死,放松戒备,可是二十年来,朕无有一日忘却卿卿。”
他自袖内取出金刚钻石镶嵌而成的镯子,哀伤道:“这是朕第一次见到她时送给她的礼物,朕要她戴着这镯子当可永记我们定情之时,可是她始终都是恨着朕的,朕以爱她之名,不惜发动战争,却不能平息后宫娥眉妒火,更令她招致祸水骂名终日郁郁。大火之下,人走镯留,便知她已对朕失望,朕只能祝福她借火而遁,远走高飞,觅得全新人生。”镯子依旧华丽满眼,只是焚迹宛然,上面的钻石脱落了几颗,看上去就象颜妃的人生,风华绝代,半世悲苦。
那时柳欢宴满怀怨恨而来,种种猜想,唯独不曾料到,那个绝情负心的君王,那个为着一个女子掀起腥风血雨的君王,深埋着鲜明深刻的记忆,从未减却。他捧着那镯子微微感到不知所措。
承宗抓住他的手,满怀希望问道:“孩子,你一定是她的孩子,你是何时生辰,舜华她还好吗?”
柳欢宴听得他提起亡母,微热的血液重又冰冷,一字字道:“她虽然逃出宫禁,但已受火伤,终究没能熬得过去。神京观坡后的山洞里,禁锢着她无缘重返故国的幽魂。”
柳欢宴以知情人的身份出面,然而自始至终,他不曾松口,承认自己就是颜妃冒死产下的那个七月早产小儿,闻晦告诉他,承宗皇帝确实怀疑过颜妃的忠贞,两人之间亦确曾就此有过相争,如今人死骨香,承宗或许一时激动承认父子关系,焉知这种带着负疚的情感能够维系几时?何况他此来东祺,是为报仇雪恨,不为认祖归宗。
他不肯承认此来只为报仇,然而承宗却清清楚楚告诉他:“二十年来朕为颜妃雪恨,后宫内幸万妃以恣恩宠,朝堂上抬赵家取代程姓,太子早夭朕终不立后,朕要让她看似什么都得到,到头来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我的孩子,你想要做什么?朕已经帮你收拾好局面在等你。”
“为何告诉我这些?”穆澈打断了柳欢宴浮想连翩的回忆,干脆地问,“那幕后之人是圣母皇太后?难道你一系列行为是在为颜妃报仇?你又是她的什么人?”
柳欢宴微微笑了笑,慢吞吞的回答:“我是要告诉你,有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