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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她不再是皇后呢?”柳欢宴眼神微凝,眸光凝聚如针尖,“当皇后不再是皇后,蔡太傅藉藉自危,还有兴趣去管闻晦的闲事?――再说,假如当他无论指证不指证闻晦,皇帝都怀疑起他了,又怎么样?”
浣纱道:“大人,浣纱依旧不明白。皇后是中宫之主,要废立也没那么简单。”
柳欢宴笑微微地哼了声,突然间不管浣纱还在帮他打理头发,就这么突兀的站了起来,背着手在房中踱步,只有到了此时之举,才意味着他心中是烦乱不堪的:“你只知闻晦易被人认出,造成麻烦,却不知我最担心的,远远不是闻晦,而是皇宫之中,尚存颜妃画像。”
“啊?!”
柳欢宴冷然道:“颜妃这张画像我早要烧毁,可惜数次找寻无有结果,直到最近方才得到确切一点的下落,尚未来得及办,皇后这位不该做皇后的人做了几个月了,也是时候请她下台,干脆这两件事,我一起办了。”
浣纱忍不住掩住了因吃惊而张大的口,废皇后,和毁宫中画像是两件难度极高之事,她想不通能有什么法子一箭双雕。不过大人说有办法,一定就有办法,只是皇后一位无辜女子,仅仅当了两三个月皇后,就落得注定被废的下场,真不知,她是挡了谁的道?浣纱看了看柳欢宴,心里的这个疑问可是没敢问出来。
柳欢宴虽然抛出了这样的狠话,仿佛闻晦之事不足为忧,但显然他的神情并不是这么一回事,他那俊美无俦的脸,那双眉头所打的结从出事以来并没真正展开过。
“浣纱……”他轻轻地唤了声。
“大人?”
他又叹了口气,道:“我在想,难道当初太后,不是对颜妃有恩,而是对颜妃有仇,我这些年报仇,都认错了方向?”
浣纱没言语,心里可是阵阵抽出了寒气,要是报仇认错了方向,那么这个过程当中,无辜下马者又有多少?
柳欢宴目力如电,立刻看出她的忧虑:“当然,圣母皇太后绝不无辜。一出了事,皇上的亲生母后就跑去找了那一位,哼,可见很明显,可惜内容未知。”
浣纱考虑了半天,还是结结巴巴道:“可要是有些儿偏差,那韶王和韶王妃……”
柳欢宴脸色有点白,飞过眼刀,彼此很有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这件事,要查。”半晌,柳欢宴叹了口气。
“你要查,皇上也要查,这以后的日子――”浣纱低声嘀咕,“可想有多热闹。”
柳欢宴忽然精神一振,笑吟吟地道:“是呀,太热闹了也不好,我给皇上寻些其他的事情忙去,忙得顾不过来这回事。”
颜妃在宫中,可有画像,可有遗留下的生活痕迹?六岁入宫但直到跟着六皇子以前都是默默无闻小人物的临止自然未曾风闻,不过后宫事无巨细都由六局如实记录,老皇故去未久,这些档案未及整理,应该还存有原档。
临止这一整天都用来查询纪录,越查越觉愤怒,这种种档案之中,有关颜妃的竟已点滴无存。这明明就是有心人所为!
抛弃了此种大海捞针的方法,翻查宫中老人,终于让他查到一个三十年前就在宫中做事的老宫婢,当时已小有职份,因年纪极老,且早就退了位的,在前几个月皇帝的大清洗中,幸免于难,至今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荒草遍生的昭信宫里。
他将这名老宫人唤来,问她旧事,居然还记得非常清楚,道:“颜妃娘娘乃是西昌国的云汲公主,是当年西昌战败求和,以美女献于东淇。公主美貌绝世,艳蕴含章,尤生得一头好发,蝉翼鬓望之缥缈若仙,先帝爷爱之若宝,须臾不忍相离,当日宠冠六宫。先帝爷数次生出立后之意,皆因其非东淇之人所阻。”
临止问道:“既是这般受宠,后来又到哪里去了,为何这宫中从未听说过她的传闻?”
那宫人略一犹豫,临止温言道:“你知无不言,只有功,没有过。”
老宫人在宫中生活数十年,全仗小心谨慎才可活到今日,但临止找她所问竟是颜妃之事,心里早有了决断,这件事,说是死,不说也是死,倒不如干干脆脆倾尽所知,死也死一个痛快。
她想清楚了,便道:“颜妃娘娘是为人所害。那时胡皇后方逝,程昭仪进位皇后不久,在颜妃未曾和亲之前,大概万嫔最得宠一点,然而先帝爷对后宫也还尚算一视同仁,雨露均衡,自得颜妃,先帝爷从此专宠一人,眼里心里再没旁人,难免引起其他妃嫔之嫉妒。”
临止缓缓问道:“这其他妃嫔中,想必有圣母皇太后和万太妃这两人罢。”
“那时,……”老宫人不敢回答临止这个问题,深深地低下了头,语音也不由得放低,“宫中风声突起,传她心系家国里通外合、与人夜会偷情这两件大事,并且当场擒获一名假借颂经安梦而入宫的和尚,竟是西昌国人,就是颜妃从前的情人,事发后朝野震惊,先帝爷与颜妃相执以至厮打,宫中多人见先帝爷大怒而出,面有抓痕,当夜云汲宫大火,阖宫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哦不,只有……”
“谁?”
老宫人默然不敢语。
临止想了想母后皇太后进宫这些年的经历,她的受幸是一个极其的偶然,皇帝于酩酊大醉中行事,之后也仅给了一个侍御名份,当时受幸虽曾记录,往后一些情形象侍御这般身份还是没有资格得到详细记录的,因此她是怀孕五六个月显身时,方才上达天听。从这个时候起,宫中方有关于王良媛的正式记录,而在此之前,只含糊云为宫女。
瞧老宫人这般神情,那也不用问了,云汲宫大火逃出唯一的那一个,就是当今的太后娘娘当时的小宫女。
“这之后,所有关于颜妃往事尽皆销毁,这些记录也是先帝爷下令销毁的吗?――甚至包括太医传唤乃至司闱记录这些微末枝节都销去?”
老宫人想了一想,方回道:“奴婢并未听说此事,早前的太医院院使乃是如今院使庚大人的父亲,依然健在。”
临止点点头,太医院如果经由圣谕销毁档案,这位老院使决无不知之理。不过查一个过往妃子的旧事,远兜远转从太医院下手,似碍秘辛。他微一犹豫,问道:“咱家欲寻和颜妃相关的旧人旧事,这边关于她的档案全部销毁,还有什么地方可能有?”
他是随便一问,并不抱以希望,老宫人虽曾做过小头目,毕竟份位不高,后来犯了小错遭贬,不过也是因此而活得比别人更长久一些。他不指望老宫人还能知道得更多,谁知那老宫人答道:“颜妃娘娘擅宠之时,曾宣国手作画,奴婢数年之前,曾听一位相熟的公公说起,先帝爷在藏经阁里对着画像悄悄垂泪。”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尽情鄙视偶吧,赵良媛改成王太后,然后只好从善如流的改成了王良媛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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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 何计不教零落
这一天晚上飘着蒙蒙细雨,临止也不提灯,也不穿簑衣,一个人向藏经阁而来,脚步踏过微湿的路面,行路匆匆,心情温温的倒是不急不燥,似乎四下里随着雨丝散逸出来的春天清葱气息,降低了周围空气里危机四伏的感觉。
藏经阁门前两盏红灯笼,摇摇的闪着光芒,黑底鎏金大字牌匾,角房里两名青衣小太监,临止听见里面水炉子在响,人却睡去了,楼上住着个管事太监,这会子也早就睡了。临止的本意就不是惊动他们,心里想着此事机密,两个小的不用管了,那管事倒要去补上一指才好。
那名管事太监夜夜嗜酒,今晚亦不例外,临止看他一手酒壶一手握着个酒杯趴在桌上烂醉如泥,酒壶倾倒酒香四溢,门没关,临止悄悄走到他后边,正要起指,脸色却突然一变,变指为抓,把他肩头一抓扳起来,果然发现此人不是醉倒了而是被人点中了穴道。
这样说来楼下两名小太监也是一般,有谁深夜闯入藏经阁?是宫外人还是宫内人?深更半夜,神秘潜入藏经阁所为何事?――是与他一样目的,却派两样用场?纷繁意念霎然而至,刹然而止,临止嘴角微微添出一抹深而又深的笑意,眸子闪烁迷离。
大总管的手缩回了袖管,双手互拢,抬步向藏经阁深处走去。黑暗中涌动着一阵阵暖木的沉香,和无数卷帙幽幽的纸香,混合成一股让人微微沉醉的气氛,临止的足迹悄而无音,临止的目光却在黑暗中如刀巡梭。
有风灌入辽阔悠远的书室,吹得积沉香木橱柜上的铜锁轻声欢唱,柜子里头的书页仿若无风翻动,临止镇静而轻捷地一步步走向那里。四周都是影影绰绰的高大壁立的柜子,而他十分清晰的看见西侧室那只雕筑奇美的金丝梨花栎柜子前面青影一闪。
他轻轻笑:“这就想走?”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戴着一副长而利的银甲,他的身形在当地隐约模糊了一下,倏然消失,下一个起落便截住那袭青衣。
地下两条影子交织激烈,分分合合,打得战意汹涌,却又微尘不起。临止艺成后从未遇过对手,这时只有一个意念,就想扯下对方的蒙面巾,瞧瞧那双炯然若星子的眼睛的主人。
奉迎,闪避,退趋,左手无形无迹的轻拂,尖尖银甲上顿时飘出微不可察之一缕馨香。指开若兰萱,清雅冷疏,若红杏,云光风转,若牡丹,富贵圆满,若蒲草,蘼芜纷披,一指沾衣即飞,青衣人的一掌同时在他心口轻按。
两人一触即分,青衣人破窗夺出,临止向地下吐一口鲜血,紧随其后跃出窗台。夜间的清光和着沙沙雨声,那人沓沓无踪,树梢轻颤,若扶风而动,临止毫不犹豫纵跃过层层林叶,飞掠楼阁檐铃,雨渐渐下得密集,脸上湿漉漉的潮气混合着杀气,周围空气凝然。
那雨声点点滴滴是哀愁。
云罗已经睡下了,烛光隔着霞影纱在她面庞之上跳舞,光线暖融融的,色泽映得一片明意热闹,而她心中只剩了凄凉,雨在外面下,她心里也是豁啦啦下尽一阵小雨,慢慢的心里的潮湿浸得湿透了,挡不住,就变成眼泪夺出眼眶,枕上冰凉冻结她的身体。
那个晚上,有明亮的月光,他是穿着与夜溶为一体的青布衣裳,然而她看到他,恰便是地狱红莲燃烧殆尽,她一眼看到白莲初生的喜悦。她的眸光刚刚点亮,他却在她面前倒向广袤大地,生命之火似初夏的流萤,未及灿烂已黯然。
夜长寂寂,雨声清冷,花叶一夜未知凋零几何。生命如此残破,陈腐的哀伤不尽流淌。
手一点点下移,放在腹部,她的孩子似乎感受到母亲对之由衷的厌恶,从来不在肚里闹腾,有时沉静得她简直以为是死胎,她也宁可希望是死胎。
天不从人愿,她听见他稳稳的心跳。百般设法,无情敲打过隆起的腹部,从香雪亭台阶上滚将下来,她挑战一次又一次极限,腹中那个冤孽只绝望地死死地抓住她不放,想必他一边贪婪吸收着她给予的生机一边刻薄耻笑,提醒她曾历过那样非人所有的遭遇,她的体质变得如此的扭曲邪异,如城之固。
唇间齿噬得这样深,血流进唇舌,她吞咽那咸湿的苦味。你要活着,我给你一辈子的苦。眼波沉沉心事如海,幽深光芒闪烁其间,是隐隐的浓浓的恨。
烛影仿佛微微摇动,帐子上面映出模糊一片,旋即无影无踪,但见帐帘轻动,被窝里寒气逼人,身侧又冷又潮,明明是一个人卧在了她旁边。她张口欲叫,锦被掀处见青衣下一张眉修目润的脸,突然就闭口无声。那人似疲倦之极瞧她一眼,连手指都懒得动一动便静静卧睡,并不以她为制。
房间依然还是绮丽繁华铺张到极至的房间,霞影纱把烛火化出十数道幻影,还不知是她一颗心越跳越快看差了景致,一切外象都平定下来。他睡在她之侧犹若无形,但有清新的雨意缓缓浮起。
她听见屋瓦上一记脆响,而后湮没于沉沉雨声之中。她忽然伸手到枕边,从银绸袋子里拿出一片沉香,幽沉宁神的味道绕转四周馥郁芳香。
略过片时,有清淡的语音在外面问:“娘娘,奴婢可以进来么?”云罗自是阖目不答,二门有轻微语声,是宫女在回答临止提问,临止还是走了进来,云罗微微眯着眼在看,他带着平素所没有的急迫,胸口衣上有血,临止绕着床慢慢地走了一圈,沉香的气息自然而沉落,掩盖了那淡而又淡的湿意青翠,一路追踪只有在去往莳慧宫和钟萃宫的歧途上微有踌躇,凭着直觉追下来的方向还是错了。
云板轻灵破夜空,那方向正是来自于钟萃宫,临止即刻奔出,与值夜的周应桢撞在一处,道:“有刺客!”钟萃宫团团围住,烛光照地,贤妃方梦姬惊骇欲绝,可是闹腾半夜依旧一场空,只除了发现短垣上一只浅浅湿湿的靴印――刺客确是到过钟萃宫,不知何往。
临止道:“刺客受我一抓,不论内力多厚定捱不到出宫,便翻天覆地也要搜。”支撑到这个时候他再也撑不下去,接连三大口鲜血昏厥不醒人事。
刺客从床上跃起,倏地闪出房去,未等云罗回过神他重又进来,低声道:“多谢,请你……”语未了一头栽倒在地。云罗惊骇而起,起初绝不敢出声,但想到他已开口,必是对二门外宫女有所动作,她才慢慢地欠身起来,踝足趿鞋,弯腰推了一把地上的人,他纹丝不动,看苍冰一般的肤质上隐透青气,是中毒迹象。
她有些苦恼,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在地下冰了半晌,似乎恢复少许知觉,挣扎着往胸口指了指,不说话。云罗从他身上找到一个药囊,倒出十几粒丹药,一一闻过,便挑了一粒朱红药丸给他服下。
临止银甲上的毒毒性偏寒,这颗药丸吞服未久,腹中如火烧如架烤,四肢里冰气略解,缓缓暖将过来,他始终提醒着自己身在险地不可大意,所以身上所中之毒稍有缓解他便重又苏醒。
云罗沉静而视,他艰难地露出笑容,低声道:“多谢。”
云罗冷淡答道:“不必多谢,你冒险闯入原想以我为质,其心甚恶,而我岂能容你坏我名声,只好相救。”
楚岫张口结舌,想起他原是直直地闯将进来和她躲了一床,也难怪她心生此念,难怪她不敢声张,但他只是无意,那时脑中晕晕乎乎,唯知只有躲在床上或可免于搜查,他是曾想出手制住云罗不让其声张,然而不知何以见着了云罗纯净不惊的表情便彻底放下心来。
“云妃娘娘,我不是……”他期期艾艾道,“我没有……”
“男人都是一样的,有何区别?”她笑容里冰块沉浮,“可惜临止不是个真男人,要不然或者我做事更容易。”
她这样的鄙薄轻视自己如玉般珍贵,楚岫替她感到难受,待要劝说,省起他的师弟也是害她落到这般下场的祸害之一,而他见死不救也算帮凶,他无话可答,又兼心力不继,眼前一片黑影乱晃。
云罗在那个袋子里取出一只小吸瓶,拔开塞子放在他鼻端,楚岫受到刺激,重又悠悠醒来,见那瓶子便苦笑道:“你上次在药圃乱逛,果然别有深意,你竟懂得医术,且造诣不浅。”
云罗道:“我不能让你醒太久,可以不说废话么?”
楚岫微笑着叹了口气:“你要问什么?”
“我相信你想进入皇宫一定有很多种办法,不惊动人也好,明正言顺也好,柳欢宴都能帮你办到,我只奇怪为什么恰巧是临止碰上你并且打得这般两败俱伤?”
楚岫忍不住,又多问一句废话:“怎见得是两败俱伤,而不是他活我死?”
云罗道:“临止在屋顶上的动静连我都能发觉,平时料想不至于。”
楚岫格格地打战,半晌道:“你很聪明。”
眼看他又将昏沉,云罗咬唇着急,内室虽大犹见方圆,总不能就此藏着这么个大活人,若被发现半载苦心付汪洋,还是这会儿惊动起来?这楚岫是柳欢宴师兄,毁他也不算无辜。
她眸色间募现狠厉。
作者有话要说:前面两章其实不大满意,太忙了忽略了文辞,只在讲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