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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子落,凤梦溪面色一僵,竟是只一子便毁了自己用心谋划辛苦布局,反生生将自己逼进死局。
祁恒煦,果然厉害非常!
凤梦溪一瞬讶然,转过神,却是随手丢了子,飘落的发丝愈显几分灵动,她一手支头,露出白皙修长的颈项,道:“陛下如此厉害,又何必与我这般认真呢?”
她此番作为可谓不敬,天耀帝却不以为意,似乎对不似往日守礼的女子反倒柔和了几分,“适才朕一时走神,你本可取胜,可惜了。”顿了顿,天耀帝续道:“观棋路便知你心思细腻,处事周全,可惜在杀伐果决上却是输之犹疑。需知,胜负往往一念之间,左盼右顾,错过良机,便悔之晚矣了。”
“陛下适才果然走神了。”凤梦溪不接这话,却是抓了他里头透出的那点,笑道:“何事能令陛下走神?”
“没什么。”天耀帝忽而冷了语气,淡淡道:“朕只是在想,‘若是’……”
“ ‘若是’什么?”凤梦溪似乎很是好奇。
天耀帝却轻轻揭过,“若是……呵,天下哪有那么多的‘若是’。”
凤梦溪闻言低头摆弄棋子,玉制得棋子一颗颗从白皙的柔夷中掉落,跌在暖玉棋盘上‘叮咚’作响,倒似乐师弄弦,“可不是么,若是一且重来,若是时光倒转……呵,全是空话,不过自欺欺人罢了。陛下不愧天下至尊,参悟的透彻不似凡人无知。”
天耀帝直直凝视着她,似乎想看透那话中可另有深意,良久良久,却见凤梦溪始终在那盯视的视线中泰然如常。
“怀夕。”
“陛下?”
“朕曾夸过你安分守己聪明非常,朕的眼光素来不错,你可休要……”天耀帝忽而上前一步,在凤梦溪耳边轻声道:“休要令朕失望啊。”
那炙热的呼吸触在耳畔,凤梦溪浑身一僵,那话却如冰霜入耳,叫她从心底一颤,脑海中飞速转过百十个应答之方,天耀帝却又不再多言只笑了笑,转身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 感冒着码字 要花花 ……
赫漠
云雾漫漫,白烟缭绕,远远望去,迷茫一片,却偏偏给人超脱凡尘,淡薄一切之感,似乎那里离九天瑶台不过一步之隔。
林素月裹紧身上的披风,远眺的目光迷蒙如雾,唇角却微微勾起一抹苍凉。她仍记得,天下甫定,人心却依旧动荡不安,各国贵戚蠢蠢欲动野心不死,降臣似服未服,左瞻右顾,更有四大蛮夷藩国借贺之名,来探虚实。
她与他殚思竭虑,终商定大计,花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探得六国闻名的高僧‘无尘’所在,那时的凤遥夕不顾皇后之尊,素颜布衣,亲往求见。初始‘无尘’避而不见,她不逼不闹,只是席地坐于草庐之外,风雨不动,不进食,只饮清水,只默念佛经,到第五日,终得‘无尘’相见。
……
……
“夫人已然世间尊华无双,又何必还存如此执着?”掐念着佛珠,无尘白眉白须,闭着眼淡漠的不见一丝半点神情。
“大师慈悲心肠,何以不肯救万民水火?”
“阿弥陀佛,需知万事皆有因果,皆各缘法,不可强求。”
凤遥夕闻言却是一笑,“既然万事皆有缘法,大师何必还念经拜佛以修功德呢?”
“罪过,罪过,礼佛岂是凡尘俗世可比?”
“释迦牟尼佛昔日割肉喂鹰才立地成佛。地藏菩萨本可成佛,却发大愿,‘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凤遥夕摇头道:“大师,有几位菩萨仙佛并非有大慈大悲舍一己为万人之心,方才成仙成佛,却是由吃斋念经修来的?”
无尘一顿,却只拨着手上佛珠不曾答言。
凤遥夕续道:“大师出家人吃斋,是因觉天下众生平等,可若任百姓苦海挣扎不顾,只吃素修行,岂非当万民比牛羊不如?”
无尘念一声佛,停了手上佛珠,却是道:“夫人有大智慧,贫僧自幼修行,不料仍居于形式。只是,出家人不打诳语……”
“大师。”凤遥夕忽而双膝跪倒于地,咒誓道:“邀大师出山,乃遥夕强求,只愿天地有灵,神佛有知,一切罪责罚遥夕一人,不损大师功德。”
无尘听罢一叹,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
……
可无尘大师归去不久,却便仙逝,怕是骗了天下人,那颗无尘之心,终究染上尘埃,因而折寿……
这都是,她的罪孽。
所以云台千仞终成了凤遥夕的葬身之地,林素月轻吁一口气,想当日凤遥夕立重誓请无尘出山,却终葬身自己眼瞧着搭建筑成的‘云台’,这是否便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是你!?”
后头传来一声讶异地低呼,林素月回首望去,也是一愣,居然是他?
裘衣华服,头插玳瑁簪,指上血红宝石戒指烁烁闪耀,分明便是上京途中打翻泰儿糖人之人,此刻那一双湖蓝的眸正带着三分讶然,四分惊愕,再加四分警惕锁视着自己。
林素月一瞬意外过后,却并不觉非常惊讶,当日便猜出他定是前来朝贺的外邦权贵,出现在此也是情理之中,只是……
“你怎会在此?”
“你怎会在此?”
不料那少年回过神来,却也是问那么一句,异口同声。
挑了挑眉,蓝眸精光掠过,“你……一人在此?”
少年不过十七八岁,上次相见也只觉是平常纨绔贵族弟子,可此刻眸中蓝波一闪之间,却如豹子盯住猎物般优雅而残忍……
林素月诧异其电光火石间那一闪而逝的凶狠,竟生几分不安。
“那天了不起的护花使者不在?”外族少年却是邪狞地扯唇笑了,更近一步。
“外邦觐见之期乃明日。”他言辞间歹意毕露,林素月却不见惧怕之色,出语反似提点一般,道:“按理按制今日,外邦使节皆该留于围场北侧使馆,不得随意走动。”这是防备外邦布置图谋不轨而定,北侧使馆更有守卫重重。“阁下,如何却在此处?”
“哎,知道得不少么?”少年故作老成地摸摸下巴,却是道:“不过经你一提醒,倒叫我想起‘灭口’的必要性了不是么?”
林素月不答,一双凤眸如井水般清而沉,直视面前少年。
“纵然我不计较你们上回全家当众使我难堪……”
话中明显的磨牙声令林素月不由抽抽嘴角,这分明是记仇非常。
“可,这回我若不灭了你的口怕是不成了吧?”少年瞧着林素月唇角微动,以为她终于怕了,倒觉几分满足,得意一笑道:“毕竟你如今尚不知我是谁,还算无碍。可若是放过你,来日不巧又见了,到那时……”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趁她今日糊涂先灭口,否则明日觐见知晓身份后,没好果子吃的便不知是谁了。
“王子何出此言?”林素月却是淡笑道。
“什么何出此……”少年初始尚未明白,醒过味来,一怔,“你叫我什么?”
“王子啊?不是么?”林素月双眸迎向他警惕的目光,犹如九天冰湖澄澈清泠,脸上荡着淡然的浅笑,一字一句道:“北狄三王子,赫漠殿下。”
赫漠闻言大惊,睁大碧蓝的猫眸:“你,你……你知道我是谁?!”
林素月微微一笑,其实上回相见,她便猜出此人身份,不过凤遥夕与赫漠不过一面之缘,五年岁月足够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长成迥然不同的少年。那日观来也只能肯定他是南蛮或北狄的王族之人,直到今日才确定,他一身裘衣皆是少有的银狐,南蛮多夏少冬,气候温热为主,银狐生性喜寒,是以常居酷寒之地,连中原也只有雪山等地见过,而多产之地便是北狄。
再据他的年龄外貌等推断,便料八九不离十,面前这位盛气凌人的少年,就是前来求亲的北狄王三子。
“王子逾礼到此,所谓何事?”林素月不答反问。
那赫漠也不傻,自然也猜出了眼前人身份恐怕不低,只是一时还想不到是谁,见她不过妙龄少女,想了想却是痞痞道:“实不相瞒,只因在下倾慕大公主,一时按捺不住……”
“住口!”林素月却是故作厉色道:“王子纵是外族,也是出身贵族,竟连半点礼仪也不知晓么?如此不知廉耻……”顿了顿,加了一句,“何况世人皆知大公主……不过五岁。”
前头那些礼义廉耻的话听得赫漠额头不断抽动,听到这最后一句,一口气猛地提上来,却是呼也呼不出,咽也咽不下。
“好,好,我不知礼仪廉耻,我厚颜无耻,反正本王子已然被你说得如此不堪,也不在乎多加一条心胸狭窄,锱铢计较,心狠手辣了!”
林素月沉默,这不止一条吧,何况这些……都是事实。
许是那份鄙夷没能全藏好,赫漠瞧了个真切蓝色的猫眸愈发冒火,聚气于掌竟是真要在此动起手来。
林素月一瞧暗道不好,北狄人生性火爆易怒,容易挑事,她原以为面前这三王子该是有些心机本事的,谁知还当真是蛮行硬来,只顾一时之气,不计长短之人,却是失策了。
她暗道失策,却是连意思一下的愧疚也无,左手拇指微微一动,将中指形如豆蔻的指甲中暗藏的‘冰魄’之毒的外壳掐碎了,只等他上前欲行发难,便给点‘小’教训。
便在那人左边的马靴前行一步时,忽而却是停住了步子,自然不是自愿停下的,这是第二次被同一个人阻挡了脚步。
赫漠转过身只见后头的男子分明便是当日当众羞辱自己的人,那句‘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说我的妻儿低贱!’仍清晰在耳,可紫金宝冠熠熠生辉,蟒袍玉带烁烁闪耀,他……他莫非就是……
“亲王……祁恒逍?”赫漠怔愣着喃喃道。
祁恒逍却只是冷笑一声,连答都懒得答一句,一双琥珀的眸子只去望对面的女子,见她并无半点委屈吃亏的模样,才放下心来。
“你……”赫漠只觉手臂一痛,紧接着一麻,竟是祁恒逍一刹那间便将他的胳膊卸了下来,赫漠也是自幼习武,功力不低,却只勉强瞧清了他的动作,半点来不及反应。
“这算是本王给王子的一个小小的见面礼。”祁恒逍冷笑一声,瞧着赫漠怒火冲天的样子道:“王子何以脸色如此难看,莫非有什么不妥?可要叫了人过来瞧瞧?”
赫漠明白这是实打实的威胁了,以他的身份私自来此本来有错,何况逍亲王肆无忌惮的残虐之名可谓威名远扬,都道‘与逍王论理,不如与阎王说情’,自己是来朝贺的,岂能生此事端?
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赫漠扯出个笑来,只是瞧着有几分阴森,“多谢亲王,赫漠必然铭记于心,告辞!”
好的手臂横于胸前,行了北狄之礼,而后转身离去。
“你怎知我在此?”
良久,这空旷之地只剩二人时,林素月轻轻开口。
“我如何不知?”祁恒逍却是一笑以应。
心莫名的一跳,一种温热甘甜的感觉从心里散了开去,林素月忍不住微笑,玩笑道:“你不怕,他日后反咬你一口?”
“反正本王的名声也已经坏到极限了。”祁恒逍眨眨眼,调侃道:“何况,日后他若知本王其实是救了他,该三跪九拜大榭才对。”
“你何时救得?”他竟是瞧出来了?
“方才。”祁恒逍笑着上前一把将那只玉手握在手中,却小心避开了丹寇,低下头,在她耳边,将热气呼在白嫩的耳畔上,低声道:“那玩意儿既已经破了,回去处理下的好,免得你有半分损伤,到那时本王一怒挥兵,只怕他纵有十个北狄王子也赔不起。”
混账至极,这话简直混账!用兵开战这等大事,也能拿来说这话么?
可是……
可是那暖暖的感觉,为何却越来越浓,竟叫人懒洋洋起来……无端晕眩。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元旦快乐……^_^ happy new year
朝贺
他知道她会在那儿……因为那里是禁封之外能望见……云台,最近最清晰之处。
……
青石铺就的台阶约共有三十余阶,最底十阶宽约两尺,中间宽三尺,再往上宽五尺,最上宽七尺,随行的文武官员按级别立着,一眼望去气势恢弘。
祁恒逍的座位仅差了最高那一阶一层,忍不住瞥眼向上望去,纯金雕漆的宝座光华烁烁,两颗足有拳大的红宝石镶嵌于舞掌腾飞的天龙爪下,威仪赫赫。宝座上的人头戴软金丝制成皇冠,乌墨的发全被束于皇冠之内,只有两丝额发垂落,平添一分慵懒,可却难掩那九分睥睨天下之态。
皇兄他……是最合适成为帝王的人。
祁恒逍略带几分苦涩地勾起唇角,从很早以前,在遇上她之前,在皇兄登上祁王王位之前,甚至在他们兄弟二人手上无半点实权时,他就知道,自己的兄长是最合适成为帝王的人。
“东夷大司觐见。”
“南蛮耀王觐见。”
一声落尽,一声方响,音分明宏亮地从第一人起便听得一清二楚,却足足按礼仪传了十人之口,才由近侍上禀天耀帝,等其首肯方宣之入内。
东夷南蛮这些年交往甚密,前些年南蛮嫁了自己的长公主,更有了层姻亲的关系,祁恒逍思量着,如今出使的这二人皆是其显贵,竟毫不避嫌相携而来,是胸中无愧,还是有恃无恐?
想着,却见天耀帝闻之,无丝哪怕极小的神色变化,面上仍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不多一分,不减一丝,赫赫帝王之威,却又显出了仁德之意,不容半点冒犯,却又不残忍嗜杀。
呵,当今谁不传天子乃神明转世,礼贤下士,知人善用,杀伐果决,当狠则狠,待万民却施德政,与自己这恶名在外的亲王,简直是天差地别。
只是……
这‘明君’二字,他也却当之无愧。
想到此,却是无端发酸,原来某亲王昨日回去后与‘爱妃’说了日间诸事,却听林素月轻声一叹,似乎带着莫名的情绪,及不易察觉的一丝欣慰道:‘凤遥夕当日虽选错了……可幸好这帝王霸主,却不曾挑错……细想来,从他登基伊始,便不曾歌舞升平,不曾耽于享乐,不曾沉迷后宫,不曾因私废公,不曾穷兵黩武,甚至不曾为他自个儿动用过国库一丝一毫,总算大幸……’
祁恒逍难免心里发酸,可瞧着她略带几分迷蒙,似哀悼似释然的神情,却是不好开口,只能憋着自个儿难受,心里却知她所言不假。她还未清楚明了的知晓这五年来那人如何勤政的,除了……凤遥夕薨世那回,他便是染病抱恙只要起得了身,离得了床都不曾罢过早朝,且不管是三九寒冬还是酷暑热夏,该做的,该看的,他都亲力亲为,不假手于人……
朝中官员反玩忽职守而累及百姓生计的,不论祖上何其荣耀一律重处,纵有不满,可帝王事必亲躬,那些权贵世家倒也不敢过于放肆,便如昨日一到围场,他甚至顾不得风尘仆仆,一路颠簸,不稍作歇息便先理政务,这‘明君’二字还真是当之无愧。
“北狄三王子携使臣康维觐见。”
祁恒逍放眼望去,今日的赫漠着北狄王子服,雪白的马褂上以金丝绣着凶猛异常的百兽之王,虎啸之态栩栩如生,衬上那一对湖蓝的猫眸到显出王室华贵威武之态。
只不过……
以百兽之王为辉腾的北狄王室的这位王子,前两番见面,如何瞧都像是炸毛的小猫吧?
在他不动声色地打量那个年少气盛的三王子时,赫漠也同时在衡量着大祁的亲王。理花石铺就的台阶约三尺,九龙宝座高高在上,其下,文官立于左侧,武官居于右方,而这亲王竟有一席座椅,这是何其荣宠?
来中原之前,他熟读了中原礼仪,与北狄崇敬强者相比,这里的皇权几乎是至高无上的。倘若在北狄若是君主懦弱无能,则很难逃过被挑衅已至取代的可能,而在这里,虽然懦弱无能的帝王也可能同样难以保住自己的王位,可只一个‘弑君’的名头,就可能取而代之者难以坐稳皇位。
上位者的名声至关重要。
赫漠心里暗笑一声,真是虚伪,分明是一样的,弱肉强食,偏偏要做这么些表面功夫。可是,还真是有用呢,多亏自己那个越来越年迈昏庸的父王敬仰中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