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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自是无所畏惧,可总要为小世子着想一二,王妃才仙逝……”
“好了。”知他说的不无道理,祁恒逍一时却有些烦躁,想起离世的何依,想起年幼的泰儿,想起……她,最后跃入脑中的却是那块温润似水漆黑如墨的‘冥心’……
“本王,再斟酌一番。”
姜汤
本王,再斟酌一番。
几天前那句话仍在耳边,却变得几分可笑起来,
拽着圣旨的手紧得似要将其撕裂,祁恒逍不由怒火汹涌,‘令亲王携世子返京’几个字刺得他眼睛都生疼起来。
“王爷!”
傅宁出声,却未能阻止亲王将手中圣旨揉作一团,顷刻间催动内力,那明黄的锦绢霎时碎做千百片落于尘埃。
“王爷不可意气用事,要多想想世子。”傅宁低声道:“听说昨个儿夜里着了凉,这会儿还不愿吃喝……”
想起幼小的孩子惨白而倔强的脸,祁恒逍一时不知怎一种滋味,倒是傅宁见机,双手捧上一封用蜡封死的信道:“这是方才传旨的内侍要我转交于王爷的。”
“为何不直接交与本王?好大的胆子!”
傅宁哪敢提当时王爷接旨好似阎罗再生,骇得人家腿一直抖个不停。
祁恒逍冷着脸拿了过来,展开果是熟悉的字体,首行书‘逍弟展信安’,倒似曾经天耀帝不曾登上王位之时,心不由动了动,往下看去,细细读完,却是先道王妃新丧,闻之甚惊,望弟节哀等语,再道外邦来朝,事务繁多望前去相助总总,又道泰儿乃皇族子嗣却自幼不曾一睹大祁之都,实乃不该……可谓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祁恒逍读罢却哼声道:“欲令人为其所不欲为之事,以理服之,以威压之,以权迫之,以情动之,以势逼之,这把戏当初还是他亲自教本王的。”
那信傅宁不曾看过不知上头写些什么,自然不能开口相劝。
祁恒逍看了又看,猛然揉作一团,便在傅宁以为这信逃不过那圣旨一样的命运时,他又忽而将它抚平了折起收了起来。
又是沉思片刻,忽而迈出门去,却是朝王妃寝殿处去了。
************
“这些日子,你住的可还习惯?”天耀帝一手支着头,金冠中挑落的几根发丝垂下,添了几分慵懒之感。
“谢陛下关怀。”
梦怀夕微微一伏,看向面前帝王却不带常人必有的畏惧胆颤,只含着敬畏与感恩道:“怀夕,遭逢大劫又前世尽忘,猛陛下相救才能死里逃生,又得陛下收留实在不知要如何感激才好。”
“怀夕,梦怀夕……”
天耀帝不答她言,却是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犹记那一日相询她姓名……
……
……
“我,我是谁?”
“是啊,姓甚名谁?”
“我,我……”脸色惨白的美貌女子,睁着惶惑不安的凤目,“我怎么一点都记不得了?我是谁?是谁?!”
“你……你不记得了?”男子淡淡的问,神色如静湖之水地不见半点涟漪。
“我……我记得我叫,我叫……”
“不记得慢慢想吧,也不急。”顿了顿,落日余晖散落眼底,忽而鬼使神差地道了句:“……怀夕。”
“什么?”
“在你想起自己是谁前,先换做‘梦怀夕’如何?”
……
……
“朕记得,这名字你用的未久”天耀帝瞧着眼前女子,点鹅黄,巧画眉,肤白如雪,称上淡粉的软罗纱倒似羽化谪仙,“不想已然如此顺口了。”
“是啊,怀夕自己也不曾料到。” 低垂了凤眸,梦怀夕巧然一笑,“多亏陛下名起的好,落日短暂,晚照难留,这夕阳也唯有梦中方可长久。”
“梦中……方可长久。”天耀帝喃喃复道:“梦中……方可长久么?”
“陛下,您……怎么了?”梦怀夕小心问道:“可是怀夕说错了话?”
天耀帝缓过神来,摇了摇头,道:“无关你事,是朕想到了朝堂上的事有些心烦罢了。”
梦怀夕闻言,低低应了一声,却不多问一句,只低头将冷了的茶水倒了,再添上新的。
“你不问朕为何事烦忧?”天耀帝挑了挑眉,“不愿为朕分忧?”
梦怀夕摇了摇头,将新沏完的茶端于天耀帝道:“怀夕并非朝中大臣,不过一介女流哪里懂这些,纵然问了又有何用,不如为陛下沏一壶暖茶更有用,何况……”
“何况什么?”
“怀夕浅薄却也明白为所当为,在其位谋其职的道理,陛下收留怀夕已是恩德,怀夕无能,却也只何谓安分守己,唯有时时感念陛下恩德仁厚,祈求佛祖保佑陛下安康以报答陛下之万一。”
“好个安分守己。”天耀帝闻言,道:“怀夕你虽是前事尽忘,却比有些记得的人……要聪明的多啊。”
见面前少女似含羞似胆怯低了头去,天耀帝不以为意地噙起抹淡笑,半垂的眸却不由思及千里之外的人来。
不知他此番是否仍会抗旨逆诏执意不来呢?
你有时间不妨劝劝他,无论如何,他总是朕的亲弟弟,兄弟两无话不能说。
想起那日自己所言,天耀帝心中暗自嘲讽莫非这便是天意,那王妃弟媳瞧着还算聪明本想她提点自己那总不知轻重的弟弟几分,却是不能了。
若是此番,他再抗旨……外患之下,他实难容内忧并存。
梦怀夕见帝王微微收拢了手指,不算紧却令她心下一动,不由想起了一个人的话来。
‘祁恒煦一统六国,其谋略胆识才能都可谓当世第一人。’
‘你休道遥夕相助甚多,要知遥夕愿相助于他,便是料定一统天下非他莫属,可惜她选对霸主却选错夫君。我早知他阴险冷酷靠不住,却不料负情薄幸忘恩负义至此!连发妻也……’
‘要报仇,便要知其所思,你定要记住,他素来喜怒不行于色,所以纵然极怒又或极喜,也断不会如常人一般,你要留意他哪怕一丁点儿的微小神情变化,又或几乎不可寻的动作……’
精光掠过,却被低垂的长密眼睫遮挡了严实,梦怀夕暗思眼前帝王不知究竟何所思,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无端的叫人心冷。
************
“泰儿,还是不想吃东西么?”
望着前面那个小小的身影,林素月不由暗自叹息,此时实在不是良机。可明知自己怕如今是不受面前这个小小孩子欢迎的,偏偏……偏偏再多的‘明知’,再多聪明终究还是难以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
“不吃东西,且把姜汤喝了吧,去了寒气,不然若是拖久了指不定便要染上风寒。”耐着性子。
可小小的孩子却仍不理不睬,执拗地不愿转过身来。
林素月瞧他这模样,不免心中一痛,手上的勺子拨弄着姜汤,忽然想起那日何依死前嘱咐,‘泰儿他,最喜欢吃的鱼。最爱的零嘴是山楂,最喜的颜色是……红色,爱笑,也爱闹……’
她怕姜汤味重,带来了山楂给他去味,可……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便在这咫尺之距,执意地将自己困在小小臂膀中,她多么希望能抱住小小的身体,给予所有能给予的温暖,为他挡去一切风雨,可他宁愿用细小的手臂自己圈着自己……
“你这般不爱惜自个儿,你母妃在天之灵瞧见了,又如何安心?”话自然而然便出了口。
“不准你提我母妃!”始终不言不语的泰儿却是徒然高声。
“不许我提,却许你自己叫她日日夜夜亡灵不安?”
“你胡说!”
“泰儿,这世上每一个母亲最关心最忧心地都是自己的孩子。” 难以忍受那圆圆地黑眸含着忿怨狠狠瞪着自己,林素月移开了目去,“你是你母妃在这人世的羁绊,如此不知保重,她九泉之下岂能瞑目?”
泰儿闻言似欲辩驳些什么,却是努了努唇,猛然撇过头去,便在林素月以为他又要不理不睬时,忽而夺过了汤碗一口饮尽。
林素月看着他仰着小脸皱着眉头喝光了姜汤,不由缓缓勾起唇,将早早备下的山楂拿出,“来吃一个。”
看了眼,泰儿接了过来,望了眼将空碗拿了去,笑脸盈盈的林素月,却冷哼一声,将山楂远远扔了。
“哼,我是怕母妃担心才喝汤的,才不要你的山楂!”
童言童语,却似最锐利的钢刀,直刺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不费吹灰之力。
泰儿见她突然安静的没有半点声响,终是忍不住,转过头偷觑一眼,只见她面色忽而惨白了几分,小小的孩子不懂,可那眼角眉梢中流露出神伤还是让他微微一怔,有种类似内疚的情绪悄悄流动……
可是啊可是。
抿了抿唇,两只的小手牢牢握紧,不叫它不听话地想伸出抚摸上某人的背。
祁恒逍一进来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幕,素衣女子手捧着碗怔怔不知所思,一旁小小孩子的撅着嘴圈坐一旁,很是别扭的样子。
轻咳一声,那两人竟是无一人理睬自己,素来高傲的王爷嘴角抽了抽,却只能陪着笑往里走,先是摸摸小人儿的头,道:“泰儿今日喝了姜汤了,好乖。”
永泰不给面子的撇过脸去,脑袋却不由自主地往那温暖的掌心轻轻蹭了蹭。
逍亲王不由无声低笑,想起那圣旨却又不由蹙了蹙眉,林素月瞧在眼中料到有事,以及前日傅宁慎重模样,一时抛开哀伤,暗地揣测莫非与九龙宝座上之人有关?
正思虑着,微凉的手却徒然被握了住,祁恒逍自己原也是思虑万千地,此刻见她微蹙眉梢却不知怎地便伸出了手去。
四目相对,凤眸满是诧异,祁恒逍更紧地握住了那人的手,不再徘徊,不再犹疑,无论其他,这一次,定然会护你周全。
逆鳞
夜半,月盘高挂,静无一人的殿内,祁恒逍负手而立,只有背对着无需看那双凤眸,方能把那圣旨书信一一道来。
“要泰儿去京城?!”
平如井水静儿无波的眸中翻起激浪,林素月几分不敢置信地望向祁恒逍,“他……他为何要执意令泰儿前往?”思起那块冥心,当时不知泰儿便是治儿,如今知晓,强烈的不安霎时涌上心头,莫非,难道……
“皇兄应不知。”看出她忧思所在,祁恒逍低声道:“怕只因皇兄眼下无子嗣,所以……”
听懂了此言,不由一时五味杂陈,林素月想世事真是可笑,当日她不许他纳妃纳嫔,不知多少祁国老臣上书表达为帝王后嗣而忧的一片赤胆忠心,暗责她心胸狭窄无母仪之德。如今,凤遥夕已然尸骨不存有五载,怎的竟会单薄地连一个皇嗣都无?
“他前些年生了场大病,如今有三位公主,只是……尚无皇子。”忍不住,祁恒逍急急出口,话离了双唇,又微觉懊恼,何必急着告诉她这些,岂不是,岂不是……
三位公主……
“原来如此。”林素月却未流露出一星半点的伤痛,只是淡淡笑了,那抹笑,却如晨光下的雨露般美丽如梦却又虚幻不真。
在醒过神前,双臂已自有意识,将她拥在怀中,祁恒逍将那纤弱的身子紧紧抱在胸前,唇颤了颤,一时却不知何言可诉。
曾记,那时她初知,以为哪怕与天下为敌也永远不会背叛的人,以为哪怕日月颠倒山河变色也不会离去的人,以为纵然所有人都说尽谎言也绝不会欺骗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人,竟与另一女子有了苟且……
而他又做了什么,嘲讽、挖苦、讥笑……只因那求而不得的痛与苦压抑太深太久,忍不住希望她也能感受到,感受到自己因她而起的绝望。
那时的每一幕,在后来五年中,每回从记忆夹缝中逃开层层枷锁溜出来,便如滚烫的油般煎熬着他的五脏六腑!
被他拥在怀中,林素月应立时推开退出这温暖却又暧昧的怀抱……
可是,有多久不曾感受到这份有人遮风挡雨的温柔?即使武功再高,可单衣行于三九严寒,却也难免贪恋微凉秋夜,被小心披上的那犹带他人体温的长袍,即使智谋再深,不惧血雨腥风,却也不由为那绵绵细雨中一把撑起的绢伞而泛起丝丝甜意。
也许,这就是妇人之仁。林素月想,当初又何尝不是,早已拿定主张功成身退,早已知君王可尊不可爱,却仍在那点点滴滴间慢慢沦陷……
那一日,她看着青若宁,满脸凄楚似乎委屈无限地跪在尘埃,紧紧护住微微隆起腹部,不断磕着头,苦苦哀求,却并未觉多少愤怒,只觉荒谬,她即将临盆,另一个女子却怀着她孩子的手足?!然后梨花带雨,祈求自己饶她一条生路?真可笑,她想,与自己誓不相负的不是这个女人,与自己盟约定三生之缘的亦不是她,既如此,谈何放不放过?这本是自己与他……两个人的事。
那一日的寒意袭来,令林素月霎时清醒,终于退后一步,离开了那个分明灼热燃烧着熊熊烈火,却又小心抑制唯恐她受半点伤害,而宁可苦楚自尝,只将最适宜温暖留给她的怀抱。
那人微凉的身子离了开去,祁恒逍不由一阵失落,却还不得不强装无事,这一回,他不能再人性自私如同一个孩子,她是他……好容易失而复得比一切珍宝都来得珍贵的人。
“此番,外邦来朝,或许皇兄是想让泰儿见识下我朝威仪。”祁恒逍勉强客观地为最不愿说好话的人,说道:“皇兄对泰儿似乎并无恶意,或许……”
“或许,什么?”林素月见他忽而停了话,开口问道。
“或许……”祁恒逍微微苦笑,“天性使然吧。”
天性使然。
无论世事如何变,血缘至亲总是变不得的,林素月暗思,这就是无奈的真实,
无论世事如何变,泰儿总是他们二人的孩子,祁恒逍暗思,这就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王妃新丧。”这四个字的沉重唯有自己知晓,林素月开口只觉自己卑鄙已极,何依她为自己而死,她却是连她的死也要利用了,“难道不可留下守丧么?”可还是不得不出口,实在不愿泰儿回到那个地方。
“其实,是我自己想回去。”祁恒逍似下了决定般道:“北狄求亲必有所图,东夷南蛮这几年相交慎密,只怕此番来朝并非简单。”
东夷、南蛮、西戎、北狄……
曾经自己一身红衣意气风发,以为天下尽在掌握,也曾想骑马仗剑,定百年计,平外患,使四方蛮夷再不敢扰我中原百姓,不敢踏足我半点疆土,不敢欺辱我一丝半毫!
“皇兄亲自下旨,我若单留下泰儿恐怕反倒此地无银了,因此……”
“我明白。”林素月打断了他的解释,却带着几分坚定道:“我与你同往。”
我与你同往。
轻轻地似风拂过的一句,却令祁恒逍的心荡了荡,这话不知期盼过多少回,他曾经不知多少回见她不顾腥风血雨,不惧九死之危,相伴与皇兄身侧不离不弃,坚定的没有一丝犹疑地说‘我与你同往’,心下钦羡嫉妒地恨不得自己从未生在这世上才好!
朦胧迷梦中,也不知多少回,她生死相依的人成了自己,犹是梦里唇角亦忍不住向上勾起,想来却是一阵阵冷汗,他竟敢肖想自己的嫂嫂?!岂非,岂非禽兽不如?!一次次悲哀绝望后,偏偏又忍不住一次次迷陷黄粱美梦之中。
如今,经历了这么多年,跨越了前世今生,以为永远也不可能听到的话就响在耳侧,却许是真实太过一时间竟没了那种喜悦。
“那里……你……”祁恒逍有些忧心地定定看着她,“那里该是你再不愿踏足的地方才对,你不必……”
“我……”
林素月欲出口解释些什么,却被他猛然靠近的动作打断,分明他的手不曾再次莽撞地触上她的肌肤,分明他没有再执拗地将她拥在怀中,可那一步之距为何似比紧紧拥住更近,似比肌肤相亲更暧昧,他们分明有那一步之距,可咫尺之距间呼吸相触,她的轻轻吐气,他的低低喘息,似乎能在空气中相触相交……融合在一起。
“你不必勉强自己。”林素月怔怔听他道,沉而轻的话却似用尽前世今生所有的恒心做下的决定,“万般皆有我在。”
见她沉默无语,祁恒逍会错了意只当她不信自己,想着自己不足皇兄之处甚多,难免连自己都要嘲讽自己,可……
“纵然你不觉得我能倚靠,至少……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