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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尾道:“明日午时,醉凡尘的天字号房再见。”
神针薛家就在离岳庙不远的地方。
萧东楼提前下了马车,缓步朝那里走去。
他细心的将那朵郁金香摘了下来,揣在怀里。
手还未撤出怀中,忽然一把折扇夹着疾风直点他右臂的三处要穴。
折扇是白色的。雪白。
萧东楼身形飘开。
一个一身黑衣的少年公子正负手而立。
一击未中,黑衣人再次欺身而近。
手中折扇如雨随风,飒沓而至。
萧东楼挥手拨开。
那折扇忽然开合,如盛开的牡丹,怒放,灿烂。
萧东楼只得再次飘开身影。
那折扇在黑衣人手中变幻无穷,时而做判官笔打人穴道,时而做短刀刺人要害,
时而又如月牙铲专切人咽喉手腕。
密不透风,令人窒息。
萧东楼微微一笑,挥出自己淡蓝色的短刀。
风雨立停。
黑衣人停住身影。
“萧公子。”
“丁公子。”
两人相视而笑。
这黑衣人正是江南观鱼山庄的大公子丁风。
俩人在两年前的一次聚会上有过一面之交。
“萧公子身上为何有在下朋友的饰物?”丁风收起折扇,“以至于让在下险些
误会。”
“哦?”萧东楼忽然心中一阵空洞,“丁公子和她很熟吗?”
丁风笑道:“岂止是熟,我们两家是世交,从小便在一起玩耍。”
萧东楼也笑道:“那可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
丁风微笑不语。
“萧公子见过她了?”
“我与凤姑娘有些过往的交道,昨日她略尽了一点地主之宜罢了。”
丁风微笑:“花都给了你,可见交情也不浅了。”
萧东楼淡淡道:“不敢。”
丁风忽然笑容满面:“萧公子几时有空到观鱼山庄来,丁某也尽一下地主之宜,”
言毕,拱手告辞。
只留下一路的笑声。
萧东楼拱手还礼,默默地看着丁风远去的背影,心里空荡荡的,不知在痛些什
么。
有名的人通常都很有脾气。
有脾气的意思就是很讲排场。
讲排场的意思就是喜欢让你等。
就好像女人喜欢让男人等一样。
如果是很有名的女人,那你就慢慢等罢。
萧东楼现在就在等。
已经等了很久。
一壶龙井已经冲得快没了颜色。
终于,薛家的三小姐薛无忧出来了。
她慢吞吞地走过来:“萧公子久等了。”
萧东楼忙道:“哪里哪里,是萧某叨扰了薛姑娘才是。”
薛无忧打量了四周一下:“萧公子是一个人来的吗?”
萧东楼答道:“正是一个人来的。”
薛无忧脸上掠过掩饰不住的失望:“萧公子过来是有何需要薛家效劳的呢?”
萧东楼忍着笑道:“不敢,只是有件事想要姑娘请教。”
薛无忧显然是精心打扮了出来的,不知道衣服都换了多少件才定下心来,不料
出来所见的并不是自己想见的人,不免有衣锦夜行之感。
萧东楼从怀中拿出那块绸缎:“萧某只是想请姑娘辨认一下这块绸缎是何人向
贵府所购。”
薛无忧心不在焉的拿过来,懒懒地看了两眼:“这个可能我要安排人查一下。”
萧东楼不免暗暗着急:“不知道姑娘能否为在下尽快安排。”
薛无忧皱了皱眉头:“我们的生意做得这么大,做什么事都是有规矩的。”
她说完后站起身来:“小女子身体不适,就不留萧公子了。”言下竟要逐客。
萧东楼无奈长叹了口气:“看来我的兄弟只好失望了。”
说完转身就走。
薛无忧果然出声道:“萧公子留步。”
萧东楼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可是心里几乎笑破了肚皮。
薛无忧一脸关切地问:“萧公子刚才所言何意?”
萧东楼叹气道:“可怜我的兄弟跟别人打赌说此绸缎必是神针薛家所出,现在
却拿不出证据,被别人扣在那里。”
“他无非也是想维护薛家声誉,想维护姑娘的技艺……”
薛无忧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感动:“萧公子你放心,明天日落之前我必定将你
所需送至你的住处。”
萧东楼道:“我就在醉凡尘的天字号房。”
从薛家走出来的时候,萧东楼的心情愉快极了。
可是心里有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似乎这样利用一个人的感情不是很残忍?
不过,他立刻告诉自己,既然是温柔惹的麻烦,就让她自己解决去吧。
路过西子湖畔时,已是彩霞满天,夕阳西下。
萧东楼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远远看着断桥,心下不免又是一阵怅然。
人约黄昏后。
可惜,夕阳虽然无限好,却有人已不想让他再看到了。
两把丧门剑,一条链子枪,还有三柄雁翎刀,分别从三个方向封住了萧东楼的
退路。
萧东楼方才心神大乱,居然毫无防备。
再向后退,只有西湖了。
夕阳照在湖水上,泛起金黄色的涟漪。
如果是血洒进去,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退已再无可退。
血洒进西湖的时候,溅在那些金黄色的涟漪上,竟是说不出的诡异和凄美。
刀光闪动。
三声惨呼几乎同时响起,同时三颗头颅就像是三个被一脚踢出去的球,冲天飞
了起来。
好快的刀。
刀锋仍然青碧如水,看不见一点血渍。
刀在一个青衣人的手上。
萧东楼得到喘息,立刻挥刀反击,鲜血从面前持链子枪的人胸前溅出。
青衣人刀仍未停。
青色的刀光和淡蓝色的刀光交替划过,在夕阳下闪烁夺目。
刀光停。刀锋倍冷。
青衣人又斩倒两人。
青衣人沉声道:“这几个人都是‘温柔乡’的一流杀手。”
萧东楼的心不觉一沉。看来温柔乡的行动依然在加紧。
青衣人忽又笑了笑,道:“东花帮过我的忙,我一直想找机会回报。”
萧东楼点点头,道:“多谢。”
话音未落,萧东楼手里的弯刀挥出,刀光如匹练般向青衣人的脖子上缠了过去。
萧东楼只要出手,就绝不会给对方任何抵挡闪避的机会。
但这次他错了,一次错误可能就足以致命。
被青衣人斩倒的两人又从地上跃起。
袖筒中激射出两蓬银针,准确无误地射向萧东楼。
青衣人已凌空翻身,退出三丈外。
暮色中又有三人箭一般窜过来。
这三人一现身,青衣人恢复了镇定,忽然对萧东楼笑了笑,说道:“你何以得
知那几人全是幌子,我才是真正来杀你的?”
萧东楼并不回答,却反问道:“你们都是‘温柔乡’的人?”
“我们都是温柔乡的人,而且是从未失过手的人。”
“你身上中的银针就是‘九天十地灭绝针’。”
萧东楼已渐渐感觉到死亡降临的滋味。他知道他们绝不会放过他。
萧东楼听着,看着。他的神情虽然还很镇定,连一点表情也没有,但那只不过
因为他脸上的肌肉已僵硬。
他们说这些话只不过是想分散萧东楼的注意力,令他紧张。
心情紧张不但令人肌肉僵硬反应迟钝,也能令一个人软弱。
更何况,还有令人肌肉会僵硬的毒针。
西湖边人影瞳幢,刀光闪动。
眼下这四人个个均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就是温柔乡的“落日” 。
萧东楼心下一阵凄然。
锐利的刀锋刺入萧东楼的胸膛时仿佛鱼滑入水,平滑而顺利。
他甚至完全没有感到痛苦。
鲜血自刀尖滴落,刀锋又莹如秋水。
越灿烂的光芒消逝得越快。
越激烈的战役,也一定结束得越快。
萧东楼感觉自己的鲜血在一点一点流失,眼前的夕阳在慢慢变得模糊。
在他意识即将模糊的时候,他又想起了断桥,想起了那把伞,想起了淡紫色的
身影,想起了那朵郁金香,想起了凤夕舞。
想起了微风,想起了细雨。
雨似乎真的下了起来,他觉得冰冷的雨滴打在了脸颊上,像死神的手在抚摸着
他。
他忽然觉得很疲倦,很冷,疲倦得只要一闭起眼睛就会睡。
冷得只要一睡着就会冻死。
他不敢闭起眼睛却又无力再睁开。
创口还在往外流血,血已流得太多,他生命的力量大多都在随着血液流出。
落日杀手虽然已有一死一伤,但剩下两人手下的刀锋似乎倍加寒冷。
雨下得大了起来。
萧东楼格出最后一刀,眼中残留着那一抹魂萦梦牵的淡紫色,倒了下去。
第九章 有友如斯
睁开眼的时候,天是灰的。
萧东楼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觉得胸口一阵剧痛。
“萧兄,你醒了?”
一个白衣人神情关切的走过床边来。
“原来是龙兄。”萧东楼费力地笑了一下。
“我怎么会在这里?”他打量了一下周围,原来是醉凡尘的天字号房。
“我前几日路过西子湖边,恰遇温柔乡的人在狙击萧兄,于是就奋力相救了。”
龙尾似乎还在沉思着。
“龙兄不怕暴露自己的身份吗?”
“我自然是蒙面出击,而且用的是剑,不是枪。”
“我伤的很重,是吗?”
龙尾叹了口气,道:“的确很重,但万幸的是,那把刀是刺中你的胸膛居中,
而未刺中心脏,否则……”
萧东楼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亮光,但随即暗淡。
“萧兄可知这次他们出手的是谁?”
“落日。”
“落日?!”
龙尾不禁起身沉吟道:“看来温柔乡真的想要置你于死地了。”
萧东楼吃力的笑道:“也许。”
龙尾道:“萧兄在江南还有无朋友?信得过的朋友?”
萧东楼沉吟了一下:“龙兄的意思是……”
龙尾道:“以我目前的身份,不可能大张旗鼓的去救你,一定要有你的朋友出
面才行。”
他顿了一下,接着道:“东花其他三位赶过来时间也来不及,萧兄你看………
…”
萧东楼似乎出了神。
“萧兄?”龙尾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萧东楼这才回过神来:“那能否劳烦龙兄安排人帮我知会一声‘凤凰山庄’的
凤夕舞姑娘?”
龙尾微笑道:“好。”
凤夕舞来到醉凡尘时,萧东楼又一次陷入了昏迷中。
好在江南名医无数。
好在最出名的叶天士也在江南。
好在凤家跟叶天士的关系真的不是一般二般的好。
所以,一夜过后,当萧东楼再次睁开眼睛时,他清楚地看到了身边的凤夕舞。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的时候,胸口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他看着她,似乎有许多话要跟她说,可是开不了口。
叶天士的针灸封住了他的上半身几个大穴。
他现在既动不了手,也开不了口。
凤夕舞端着一碗西湖藕粉,一口一口地喂他吃下。
她的眼里似乎盈满了泪水。
他的神志又开始模糊,眼前的面孔也开始遥远。
然后他就再一次昏迷了过去。
等他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坐在他身边的却是龙尾了。
“凤姑娘呢?”
“她昨天派人通知我说有要事,已经走了。”
“走了?”
“她托人捎话说你的伤势已无大碍了。”
“哦。”
萧东楼坐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肩膀,发觉胸口似乎的确不再疼痛。
只是一连不知多少日的昏迷使得他似乎浑身乏力。
桌上还放着一封信。
龙尾笑道:“这是神针薛家送来的,已经有好多时日。只是一直不便给你。”
拆开那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
或者说,信上只有一个名字。
丁风。
萧东楼默然了许久。
“龙兄那边的进展如何?”
“我一直在打听温柔乡的总舵所在,现在终于确定,是在苏州。”
“前几日我一直在找他们的地形图,因为温柔乡的总舵高手如云,机关重重,
如无地图,想要进一步了解点什么,简直难如登天。”
“那现在结果如何呢?”
龙尾展颜一笑,从怀中拿出一个黄色的卷宗来:“幸不辱命。”
萧东楼沉思了一会儿,道:“既然如此,我决定要去探一下温柔乡。”他的语
气淡然而坚定,但说出来的话却石破天惊。
龙尾现在就惊的闭不上口。
萧东楼走到窗前,远处的木叶传来阵阵芬芳。
龙尾大声道:“你知不知道温柔乡有多少杀手常驻总舵?”
萧东楼淡淡一笑:“大概六百。”
龙尾道:“是六百六十六名。”他顿了一下,接着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温
柔乡有多少道防卫?”
萧东楼笑道:“这我倒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全部配备的都是力道在五十斤以
上的连环弩。”
龙尾摇头道:“萧兄,我既不赞成你去这样以身犯险。我肯跟你合作,就是觉
得你不是个只会逞匹夫之勇的人。”
“更何况,你现在还有伤在身。”
萧东楼笑道:“龙兄抬爱。”
他转回身,坐回桌旁,倒了杯茶,接着道:“首先,我不会只身犯险,因为我
会通知我的兄弟来;第二,我不会马上去,我还有些事要调查,有些事要准备;第
三,我的伤已无大碍;第四,温柔乡绝对想不到我会在这种时候夜探总舵,所以也
是最好的时机。”
“你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没有。”
“那你还要去?”
“有时候,有些事,有没有把握都要去做的。”
龙尾长叹一声。
两人一时无语。
萧东楼说着走到窗前,放出一道烟火,淡蓝色的烟火在暮色中慢慢散落。
接着又坐下写了封信,封好后递给龙尾。
“烦请龙兄速速将之送到东花,我的烟火只是看有无兄弟在附近,可这会儿他
们多半还在家。”
“萧兄放心。”
萧东楼微笑道:“我自然很放心。龙兄的‘龙之翼’信鸽组又岂是浪得虚名?”
他伸了个懒腰,笑道:“现在我只想出去喝点酒,吃点鱼,最好能再洗个热水
澡。”
酒是好酒。却喝得不多。
叶天士曾叮嘱说近日不可喝酒,所以龙尾只肯陪他喝了一小壶“女儿红”。
鱼是好鱼。做法却与“楼外楼”截然不同。
萧东楼被龙尾拉着转人了一各很窄的巷子。巷子里很阴暗,地上还留着雨后的
泥泞,两旁有各式各样的店铺,门面也都很窄小。
桌上的小火炉炖着一个火锅。香气从锅里不断地冒出来。
墙壁桌椅,都已被油烟熏得发黑,连店门口招牌上的字都巳被熏得无法辨认。
可是这种香气却实在诱人。
龙尾笑道:“这种做鱼的方法只有这里才有。”
他一边说,一边从锅里捞出一块鱼来,放进萧东楼面前的小碗里。
鱼之外还有豆腐,滚烫,滑嫩。
萧东楼还没有尝出什么味道,就已经划下咽喉,热热地进了肚子。
可偏偏就是这种感觉,让人觉得真是鲜得不得了。
他开始大口的吃起来,简直要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
还有炒螺,水煮毛豆,卤豆腐干,咸鸭蛋。
每一样都新鲜得很,而且味道也家常得很。
龙尾笑眯眯地看着他,显得十分开心。
无论如何,带朋友去吃东西,他大口地吃就是你最大的快乐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