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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姥姥舔了口指头上凝着的水珠,轻轻咂动舌尖,彷似回味无穷,一脸惊喜地喃喃自语道:“咸的好,咸的妙!”
酒肉僧和酒仙子面面相觑,均觉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咱们挖出的这水莫非是什么仙液灵汁?”
蓝关雪放声笑道:“四弟,五妹,你们有所不知,这水比仙液灵汁还要管用!”
窦文轩击掌叫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说着忘形地腾身飞起,在半空里连翻了十几个空心跟斗,喜笑颜开道:“咱们能出去了,咱们能出去啦!”
金嗓子呆呆瞧着窦文轩,嘟囔道:“疯了,全都疯了?”
猛冲到丁寂身前,一把抓住他的双肩,急不可耐道:“小寂,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再不说明白,我老人家憋也要憋死啦!”
丁寂忍疼笑道:“老金,你不妨想想看,这天底下有哪儿的水会是咸的?”
金嗓子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是海水。”
说到这里,他眉头一拧,低咦道:“难不成这水来自海里,所以才又苦又涩?”
丁寂道:“要是我猜的不错,蓝大哥他们无意中挖通的地下河,十有八九与北海相连。咱们只消经这地道转入河中,顺水势潜行,便可不费吹灰之力从岛上脱困。任九川十日阵如何奇妙,也形同空置。”
金嗓子明白过来,突然“啊炳”一声怪叫,将丁寂兴奋地抛起,手舞足蹈道:“妙极,妙极,我老人家终于能离开这鬼地方啦!”
万事休叹道:“这么简单的法子,为何我们没能早几年想到?”
金嗓子见脱困有望,心情极是舒畅,嘿嘿道:“那时候咱们体内的戾气未解,纵是逃了出去又能如何?况且谁晓得这岛下竟藏有暗河能够直通北海?”
司徒三绝道:“夜长梦多,我们这就走。而后广邀同道,回过头来再将这方丈仙岛夷为平地,一雪数十年被囚之辱!”
蓝关雪本就是快意恩仇的雄飞人物,闻听司徒三绝之言,禁不住拊掌赞同道:“对,就这么干!”
丁寂猝不及防给金嗓子抛到了空中,知他是喜极忘情,也不以为意,身形顺势一飘一折落回地上,却发现倪姥姥悄然回到树下,望着众人一言不发。他愣了愣,省悟到其中原委,暗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事仍需着落在草道人的头上。他走上前去,用肩膀不着痕迹地撞了撞草道人,打了个眼色低声道:“二哥!”
草道人一扭头看到了树下站着的倪姥姥,已然会意,哼了声道:“两条腿都生在她自己的身上,要走便走,要留便留,难道还要我上门去请?”
他的话音虽不高,却一字不漏落入倪姥姥的耳朵,当下她一股羞恼情不自禁涌上心头。方才与草道人的争执言犹在耳,倪姥姥此刻即便老脸再厚,亦绝不愿低头,于是故作不屑地冷笑道:“放心,我就算老死在方丈仙岛,也绝不借用阁下的地道逃生。”
丁寂笑嘻嘻地说道:“姥姥,若是咱们都走了,妳一个人留在这儿,岂不非常的孤单寂寞?”
倪姥姥淡淡道:“老身独来独往惯了,你们滚得远越好,正可让我落得清静。”
丁寂走到倪姥姥身边,抱腿一坐道:“妳要下棋怎可没伴,不如由我留下来,日后咱们一老一少整日杀它个天昏地暗,不亦乐乎。”
倪姥姥大感意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丁寂会主动放弃从岛上脱困的大好机会,陪着自己。她纵横北海魔道两百余年,素来是人见人怕,除了与万事休三人在这岛上阴差阳错地结成伴儿,平生更无一个朋友,实打实的是个孤家寡人。听丁寂这般说,倪姥姥心中大是感动,却仍旧沉着脸道:“谁要你留下来了?”
丁寂一摊双手,故意叹了口气道:“没法子,谁教妳老人家是我的朋友?”
金嗓子与司徒三绝、万事休对视了一眼,心道:“丁兄弟年纪轻轻,和咱们相识的日子也不过了了,却能为倪姥姥留下,如此义气着实令人钦佩。我老人家活了这一大把年岁,莫非还不如他么?”
想到这儿,他学着丁寂的样儿在倪姥姥的另一边坐下,笑道:“我也不走啦。”
紧跟着万事休和司徒三绝一左一右,也回到树下落坐。酒仙子转喜为忧,道:“二哥,你说句话罢,不然连我都没脸走啦。”
蓝关雪沉声道:“老二,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有什么冤仇是化解不开的?”
草道人默然片刻,忽一提气道:“倪老婆子,上回妳败在我们手里服也不服?”
倪姥姥心头错愕,不明白草道人为何提及此事,但她心高气傲,岂肯服软,蔑然笑道:“若非当日老身真元大损,如今哪还有你这臭杂毛在此猖狂?”
草道人声色不动,点点头道:“好,两年后,小雪湖,我们兄弟五人再来领教高明,了断恩怨!”
他说这话,等若是在邀约倪姥姥一同离岛,方可践两年之约。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无不暗松了一口气。司徒三绝上下打量着草道人,赞许道:“好汉子!”
倪姥姥静默良久,终是缓缓颔首道:“这可是你说的,届时休怪老身手下无情!”
草道人嘿嘿一笑道:“笑话,贫道岂会要妳相让?”
将右掌往倪姥姥身前伸去。“啪、啪、啪!”
双掌连击三下,倪姥姥蓦然翻手掣出戮心钩,在面前一晃。草道人一凛,抽身而退左掌横在胸前。但见“噗”地血光迸现,倪姥姥丑陋的面颊上,被锋利的钩刃赫然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槽,殷红的鲜血汩汩流淌,她却不管不顾,只盯着草道人徐徐说道:“两年后,小雪湖。”
草道人知她此举是还了当年的一鞭之仇,虽心中芥蒂一时无法尽数消弭,但仍不禁生出敬佩之情,暗道:“这老妪虽然霸道嚣张了些,却也恩怨分明,极是磊落。”
万事休取出金疮药为倪姥姥敷上,道:“事不宜迟,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众人尚未应声,但听有人一声冷笑,道:“万老头,你们这是打算干什么?”
话音落下,谷中明黄云雾一荡,现出四道墨色身影,俱都是皓发长髯、背负仙剑的老者。开口那人站在最左,枣红色的脸庞,双目精光湛然,一看即知身怀极为上乘的修为,正满含敌意地扫视过在场众人。丁寂日前在知绿谷中游荡探察,也曾与这四人有过几面之缘,但见对方一副冷冰冰的倨傲模样,亦就敬而远之,按捺下结交之心。听金嗓子介绍过,这四名老者艺出同门,形影不离,素有“寒山四皓”之称,乃是北海魔道中一等一的人物,奈何生性狂妄自私,动辄睚眦相报,不择手段,令人既恶且惧。果然万事休听得寒山四皓中的老大“赤云叟”开口询问自己,不由得心中咯登一下,道:“休矣,休矣──方才只顾着高兴,竟没留意到这四个老儿就在左近窥觑。教他们搀和一脚,这事可就麻烦了。”
他心念急转,脸上却始终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愁眉苦脸样儿,说道:“方才倪大姐和风尘五仙为了点小事情差点要动手打架,现下事情已经解决,便不烦劳四位费心了。”
赤云叟身边一名头戴紫色高冠的老者低哼道:“不对吧,老朽分明是听见诸位在偷偷商议着如何藉助地道逃跑的事儿。万老头,你可瞒不过我们。”
倪姥姥漠然道:“紫月叟,你既然已经偷听清楚了,又何必假惺惺再问?”
紫月叟瞥了眼高高冲起的水柱,慢条斯理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这些日子一反常态,变得鬼鬼祟祟的,我们兄弟早已心中起疑。如今人赃并获,还有什么好说的?”
金嗓子脑筋飞转道:“这四个老儿讨厌缠人至极,单打独斗起来,老夫也未必会输给他们其中任何一个。咱们这儿既有倪大姐、司徒三绝这般顶尖高手,又有风尘五仙和丁兄弟助阵,原也不必怕了他们。“可一旦动手,难免要惊动岛主,好不容易觅到的一线生路,转眼便要断绝。往后想要故技重施,可就难了。说不得,只好暂且便宜了这些家伙,以免节外生枝。”
他想到此处,打了个哈哈道:“紫兄快人快语,小弟如果再遮遮掩掩,岂不显得小气?实不相瞒,咱们的确挖通了一条逃出方丈仙岛的地道,正打算邀请四位一块儿远走高飞,离开这个鬼地方。”
站在寒山四皓最右面一个的金风叟嘿嘿说道:“只怕阁下未必会有这份善心。”
金嗓子笑嘻嘻道:“金兄这话说的好不教人伤心。抛开咱们这么多年老交情不提,而今大家伙儿陷身方丈仙岛,可谓是同病相怜,但凡我金嗓子能有一口汤喝,又哪能忘了你们四位老兄?“况且咱们两个一笔写不出两个金字,说不定一查族谱五百年前是一家,别人我可以不管,却绝对不会丢下你金兄。”
说着他大剌剌走上前去,亲昵地伸手去拍金风叟胳膊,道:“怎样,一同走吧?”
金风叟身子一侧,躲开金嗓子的巴掌,五指并立如刀向他腕上切落,说道:“金老头,手脚放老实点,万一引起误会不免伤了大家的和气。”
金嗓子手一缩,往后退了两步摇头道:“你老兄也忒多心了,我也是一番好意。”
两人这一切一收均都露了一手极高明的功夫,可惜眼下风雨欲来一触即发,谁也没心思去多加欣赏,连喝彩叫好的人也一并欠奉。金风叟冷着脸道:“谁不晓得金嗓子笑里藏刀,最狡诈不过,老朽不得不防。”
寒山四皓中一直没发话的银霜叟,这时开口道:“就算你们能侥幸逃出方丈仙岛,体内积郁的戾气一两年内势必发作,那生不如死的滋味可更不好受。”
倪姥姥的性情刚烈如火,又素看不惯寒山四皓的作风,更不愿将化功神诀的秘密向这四人托出,冷喝一声道:“少说废话,你们几个到底想怎么样?”
若是平时,在倪姥姥的震怒之下,寒山四皓多少会心生忌惮,但此际竟似有恃无恐。赤云叟道:“你们想走可没那么容易,还是乖乖随老朽去见岛主罢!”
原来这四人早已为百流道人暗中收买,专事负责监视知绿谷中各人的一举一动。百流道人曾有承诺,只要寒山四皓立得大功,即可赐药开释,免去此后数十年的囚禁之苦。想那寒山四皓本就是极端自私之辈,与知绿谷群豪素来不睦,一俟得到百流道人的许诺,一心一意便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脱困而去,岂有不加倍用心之理?倪姥姥怒笑道:“好啊,狐狸尾巴果然露出来了!”
肩头微耸,定魄鞭挂着锐利啸声在空中幻出三道光环,向着赤云叟头顶罩落。赤云叟知倪姥姥修为了得,早在暗中提防,见定魄鞭攻到,阴阴一笑道:“老虔婆,别人怕妳,老朽却从没把妳当一回事!”
挥掌劈斩在第一道光环上。“啵!”
光环立消,赤云叟震得左臂发麻,却见定魄鞭丝毫不受影响,织起的第二道光环如长河大浪,已袭至面门。他凛然一惊,急忙抽身飞退,“呼”地一声眼前鞭影掠动,第二道光环从身前堪堪走空,只消慢上半拍这双肩上的脖子,乃至脖子上的脑袋便要不保。可没容赤云叟喘过一口气,最后一圈光环铺天盖地,已从头顶罩落。赤云叟避无可避,忙不迭将头朝前一低,疾耸后背反手掣出背上的“沃血古剑”向上一立。“铿!”
鞭剑相交,赤云叟趁着光环一滞的空隙,腾身右闪,远远躲了开去。倪姥姥暗叫可惜,她这一手“三环套月”乃平生得意之作,原想出其不意令对方吃上一个大亏,再不济也能抽落他几颗牙齿。孰知赤云叟毕竟是寒山四皓中的老大,一番连挡带躲,尽避有些狼狈,可终究没能伤着他分毫。赤云叟却自觉颜面大失,运劲打通左臂淤塞,口中陡然振声长啸道:“臭老婆子,今日咱们便见个高低!”
酒仙子花容微变,叫道:“不好,他在发啸招引岛上的道士!”
倪姥姥神色木然,不为所动道:“你们先走,这四块废料交由老身打发。”
金风叟听师兄发出啸音,心知援兵随时会到,顿时胆气一豪,喝道:“你们谁也走不了!”
拔剑飞身,意欲抢占地道入口。他身形甫起,猛见面前人影一晃,似堵墙般拦住去路,一道雄浑刚劲的罡风从头顶破空轰落,势若奔雷,正是倪姥姥后发先至,挥余生杖劈下。金风叟暗凛道:“这老婆子身法好快!”
在空中硬生生煞住去势,身子稍向后仰,横剑挑在余生杖上。一记金石脆响,余生杖朝旁荡开,金风叟的身形却也不得不落回了地上,兀自感到握剑的虎口酸胀不已。那边的紫月叟、银霜叟惟恐金风叟吃亏,双双掠身抽剑攻到道:“老婆子,看招!”
倪姥姥以一敌二,夷然不惧,催促道:“你们快走!”
肋下探出双臂,一手戮心钩,一手无量尺,分别架住了两人的仙剑。赤云叟调息稍定,眼见万事休等人正向水柱奔去,明白一旦让这些人进入地道,再想强留势必登天,于是一声厉喝道:“休走!”
纵剑拧身赶了上去。不防“呼”地一声,四周滚滚黑雾激荡,伸手不见五指,立时失去了众人影踪。他连忙凝住身形,扬声叫道:“小心,老虔婆使出了『乌云蔽日』大法!”
话刚出口,猛觉背心刺痛,一股锐利的阴寒劲风已无声无息袭到。赤云叟不及回身,只得振臂挥袖,向着劲风来袭的方向卷去,同时身形朝左疾闪。“嗤!”
倪姥姥的刺骨锥戳破袖袂,贴着赤云叟的右肋衣衫侧划而过,只差了一指便能教他皮开肉绽,血溅当场。赤云叟又惊又怒,返身就是一剑道:“有种就收了妖法,咱们正正经经地打过!”
倪姥姥一击不中,身影没入黑雾,蔑然说道:“这里几时轮到你来说话!”
寻到紫月叟的影踪,轻扬定魄鞭往他后脖子上卷去。论及寒山四皓的修为,虽然均都较之倪姥姥略逊一筹,但四人连手亦应稳操胜券。无奈倪姥姥的乌云蔽日大法委实太过厉害,即令灵觉舒展也浑不管用,只能严防死守,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当下莫说拦截金嗓子等人,连自保亦是手忙脚乱。短短的三五个回合,寒山四皓被打得险象环生,顾此失彼,连连怒吼无济于事。人有心冲出黑雾包围,可每一次均教倪姥姥料敌机先,早一步将他们挡了回去,如同无头苍蝇般在黑幽幽的浓雾中四处乱撞,进退失据。但寒山四皓终是经验老道,一瞧形势不对,立刻放弃突围之念,聚在一处抵背相守。如此一来倪姥姥虽有乌云蔽日大法之助,一时半刻却再也攻不进去。双方正成僵持之局,就听丁寂朝圈内高声叫道:“姥姥,风紧扯呼!”
倪姥姥一怔,忍不住好笑道:“这小表胡说八道,连小蟊贼的切口都用上了。”
她正占据着主动,可说来去自如,闻言一闪身往圈外退去道:“今日且饶过你们,下回若再落到老身手里,定教尔等万劫不复!”
不料她的身子刚一启动,身遭黑雾突然迭荡飞散,只一瞬间便消逝得无影无踪。倪姥姥震骇之下尚不及细想,一股沛然莫御的罡风已然当胸掩袭而至,直有开山裂海之威,她大吃一惊:“莫非是百流道人到了?”
八臂齐挥,魔兵并举向外招架。“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倪姥姥的身形被震得抛飞而起。百流道人从天而降,左手双指向着她遥遥虚指,低喝道:“咄!”
一团明黄光雷凭空生成,隆隆作响里势若万钧,朝着倪姥姥的胸口轰去。倪姥姥双目一闭,心道:“没想到我这条老命不明不白交代在了这里!”
奋起余力也不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