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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夫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过去你靠自己画画生活。这些画应该接替上去。当我们大家的画都值几百万的时候,你把它们卖掉。〃
〃为什么?〃列夫结结巴巴地问。
〃因为我们,我们没有去参加战争。〃富日塔回答。
扎马龙局长颓丧地倒在矮桌子上,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鸟似的发出悲鸣。他没有顾得上看蒙帕尔纳斯的基基。年轻姑娘正躲在一根壁柱后面,手里拿着铅笔,让自己身上长出毛来。
列夫足足睡了一下午。晚上在基斯林和德多的帮助下,他在自己家里支上了一个画架,在画框上绷了画布,备齐了画笔和颜料。从前线回来以后,他曾经花了两天时间把画室打扫干净,不留任何绘画的痕迹,现在却又要还画室以原来的面貌,在地的表面弄上颜色,打开装松节油的桶让空气中弥漫它的气味。一夜的功夫,他又变成了伪装排的画师。他现在做的事如同在战场上的一样。不过不是制作他的假树、假麦垛、假木棚,而是做一个虚假的自己,一个圈套,一个装门面的假象。他从中得到某种快乐。一切都就绪后,他满意地看着他的成果。他仅为没有保留从前的画而感到有些遗憾,因为这能使如此编造的谎言更加尽善尽美。他粗略地画了十几张小样以及这幅画本身,这是他还会画的唯一图画,他把这些变色龙贴在对着门的墙上。
清晨,他下楼来。
萨洛蒙夫人正在她门上挖的洞后面向外张望。列夫甚至还没有敲门她就把门打开了。她总是穿着那件灰色粗呢连衫裙,外面套了一件破旧的针织毛衣。一根银白色的线系住的夹鼻镜悬在胸前。她没有戴帽子。
〃您需要什么?〃
〃一点煤炭。〃列夫回答。
〃我没有。〃
〃一点火腿。〃
〃我没有。〃
〃六个苏。〃
〃我没有。〃
萨格蒙夫人搔了搔耳朵,说:
〃别走。〃
她走到门房里头,从那里传出一些声音。回来的时候,她把拎着的草提包递给科罗韦纳。
〃我在里面放了四个煤球和三个煮熟的苹果。〃
她又把手伸到科罗韦纳的口袋里。
〃这是八个苏。〃
〃我都会还您的。〃
〃不着急。〃
列夫道了谢,然后胳臂上挎着包消失在楼梯上。
十点钟,他在火炉里装上煤球,套上了从前画画时穿的衣服:一件过去沾上颜料污迹的宽大的毛织衬衫,一条因为长久使用而已经破了的平绒长裤。
她十一点来了。当她亲吻他的脸颊时,一股紫罗兰香味扑鼻而来。
〃我们说了我们是朋友,我现在还看不出为什么会发生变化。〃
〃为什么'还'?〃
〃因为如果我不喜欢您给我画的肖像,我们将不再是朋友了!〃
这是打开窗户说亮话。她一上来就把界线划定了。
加莱亚走近火炉,看了看画室。她看见床、画架、放在地上的各种桶、洗脸池。她表示赞赏地说:
〃您有一个可以干所有事情的房间。可以在这儿睡觉,在这儿洗脸,在这儿画画。〃
她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变色龙上面。
〃您热衷于画动物?〃
〃当它们不动的时候。〃
〃为什么?〃
〃您试试叫一只猎摆姿势,您准会对我的本事赞不绝口。〃
她快乐地笑起来。
她穿了一件灯芯绒中长大衣。脸的下半部被一条围在脖子里的披巾遮住了,披巾的流苏很长,一直滑到腰部。一条腰带使身材显得更苗条。她嘴唇上涂了口红,脸颊上扑了粉。浅蓝色的眼影烘托出眼睑,使眼睛变得更长。列夫亲切地指出她好像准备去参加舞会似的。
〃我确实跳舞。〃她一面回答一面把手伸向火炉。〃我想您愿意我这样。〃
〃可以吗?〃列夫说。
他把她引到凳子那儿,它专门被放在对着窗户的墙前,画架则支在窗户边。
〃请坐。〃
他用一种既权威又温柔的力量抓住她的肩膀,他对他的模特总是这样做的。在这方面,他什么都没有忘记。他觉得她的大衣很碍事,但是他没有表示出来。
〃侧面坐下,脸对着墙。〃
〃您想画我的背?〃
〃这是一种形象。〃
她按他的要求做了。
〃解掉您的披巾。〃
她傲慢地把技巾递给他。
〃请您把它叠好。我很珍惜我的衣物。〃
他没有叠就把它放下了。一个花边领的轮廓在灯芯绒下面露出来。他轻轻地抬起胳臂,然后退后几步观察了一下。
〃把头发撩起来,但不要动右臂的位置。我想看您的脖子。〃
〃那我得脱掉大衣。〃
〃谢谢。〃他说。
她站起来脱衣服。她把中长大衣扔给他,同时冷淡地笑了笑。
〃您不喜欢人家命令您。〃他不禁说了一句。
〃把它叠好。〃
这次他叠了。她又在凳子上坐下。衬衣的领子从一件过于肥大的安哥拉羊毛套衫里露出来。
〃我的性格很独立。〃她解释道。〃在某些情况下,人们可以命令我。但是大部分时候,对发号施令,我表现得很倔。〃
〃行〃他说,〃请把右胳臂抬起来。就像您靠着一个窗台那样。〃
〃要是有一个真正的窗台就更容易一些。〃
〃废话。〃列夫说。
她遵照他的要求做了,几秒钟之内没有再动。
〃现在有另外的要求。到玻璃窗前面来。〃
他拿开了画架。不很强烈的太阳光穿过云层射出来。科罗韦纳让加莱亚所处的位置正好使光线落在她的肩膀上。他走回到墙那儿靠在墙上。
〃想象一下您待在一个您不熟悉的地方……〃
她打断他的话:
〃现在情况就是这样。〃
〃……一个地方,那儿可能有您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人,与您自己所处的社会环境不同的环境……〃
〃我不属于任何社会环境……〃
〃对不起。〃列夫打断她。〃您可能在那儿,在一些人中间,在场的人对您来说可能完全是陌生的,您会感到有些害怕,不知所措……〃
她把两臂交叉在胸前,摇了摇头。
〃我不能做这个。〃
〃试一试!〃
〃不。我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什么叫像您所说的不知所措。我从来没有觉得局促不安,我更喜欢我们这类人的环境,而不是您描绘的环境。我是个爱吵架的人。〃
科罗韦纳也交叉起胳臂。他把一只脚的鞋底顶着墙,像她第一次在玛丽哗西利也夫家站着那样。
他问她来自于波兰哪个城市。她回答:〃华沙。〃他想知道她在法国是否待了很长时间。她说:〃相当长。〃他询问她从事什么工作。她说战争使她失去了工作。他想知道是什么工作。她说:
〃您画画没有必要知道这个。〃
〃我希望在一个您感到很自然的环境里画您。〃他提出了不同意见。
她用讥讽的眼光在画室的墙上扫了一圈。
〃我喜欢船,这里没有任何东西让人想到航海。我也喜欢广阔的空间,巴黎是一个狭小得可怜的城市。需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才能见到这些。〃
〃我看到您家里那张横渡大西洋客轮的照片。〃
〃马耳他号。它航行二十七天从马赛到布宜诺斯艾利斯。船上的生活是海上的天堂。您曾经坐船旅行过吗?〃
〃没有。〃列夫说。
他想着布宜诺斯艾利斯,想着阿根廷,想着经常去那儿的费利克斯。
〃我不怎么喜欢旅行。〃加莱亚继续说。〃与其说喜欢时常去,不如说喜欢经常回来。您领会这里的差别吗?〃
〃完全领会。〃列夫说。
他离开了墙。
〃为什么去阿根廷?〃
〃为我的工作。〃
她对他满脸堆笑,中断了新问题的提出,也使他们刚开始的小争论涣然冰释。
列夫向门走去。
〃现在我开始画您。〃
〃那您为什么出去?〃
〃在您脱衣服的时候。〃
〃在这种环境里,我更喜欢男人们看着我。〃
〃我在这儿不是为了这。〃
〃您得按我的意愿做。〃她生硬地回答。
为了使她刚才摆在他们中间的冰块融化,她立刻轻轻地靠在他身上,嘴里发出一种猫叫的声音,头发在他的脸上来回蹭。列夫想起了朱昂·格里斯前一天对他说的:确实存在两种可看见斑痕的办法。他一下产生了这种意图,即采取现在在他看来最简单的方法,但是这时加莱亚已经把路堵住了。
她站到火炉边,说:
〃钱。〃
列夫气得涨红了脸。
〃事后再算。〃
〃不总是这样。〃
〃您和格里斯是怎么算的?〃
〃他以后再付我钱。〃
她眼睛盯着地,神情十分固执。
〃我用同样的方法。〃科罗韦纳冷淡地回敬她。
〃拿什么付?〃
她傲慢地看了他一眼,用同样的目光扫视了一下画室。
〃格里斯至少有一些画,这是一种担保的形式。而您,您只有一个动物。〃
她指了指那些变色龙。
〃……别的什么都没有。〃
他走到床边,拿起灯芯绒大衣递给她。
〃我谢谢您来这儿。〃
〃那损失的时间呢?〃
〃我有八个苏。〃
〃我比这更值钱。〃
她把大衣放回到床上,这正是他所期望的。
〃请您再把它叠好。把火炉生上。〃
他没有去管在床上揉成一团的大衣,没有去碰炉子。
〃您画两幅画。您把我选中的一幅送给我。〃
她脱下了安哥拉羊毛套衫。
〃我不要您的八个苏。〃
一个大花领结系着衬衫的领口。两只袖子缩在一件像大衣一名样宽大的赤褐色袍子里,袍子一直拖到大腿上。
列夫向窗户转过身。
〃我更喜欢您看着我。〃她说。〃这更礼貌。〃
他把画架搬回到窗户前,开始准备颜料。
〃您看!我们还会成为好朋友的!〃
袍子由四个贝壳钮扣系着。她把它们解开了。
〃您应该和我说话。这更令人愉快。〃
列夫问:
〃您在阿根廷干什么?〃
〃我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我需要另一个问题。〃
〃您多大了?〃
〃女人不到三十岁就可以回答。我二十八了。〃
袍子也同大衣一起放到了床上。加莱亚用一个大动作解开大花领结,把胳臂从衬衫中抽出来。她穿着一件镶有加来花边的黑缎子连衫衬裙。列夫正在准备画笔。
〃一个女人脱衣服是最好看的时刻,您看见吗,就是当她把胳臂举到头的上面脱衬裙的时候。看着。〃
她交叉两只手,放到衬裙的吊带上,用两个手指把它们拿住,灵巧地提起胳臂。她里面戴着胸罩和吊袜腰带,全都是黑色的,胸罩的前面系着一根丝带。
〃解除胸部的束缚也是某种极其非同寻常的事。这是一种男人不可能理解的获得彻底解放的感觉。我本人不喜欢胸罩箍和胸罩兜。我也不喜欢内衣在身上留下的一条条印子。我的内衣都是高质量的。〃
她把两个手指放到丝带的两端,并停止了动作。
〃现在我提三个问题。第一个是具有相对性的问题。您希望我全部裸体还是只露一点儿?〃
〃全部。〃列夫回答。
〃为了这个,您最后得把您的八个苏给我。〃
当列夫把手伸到口袋里的时候,她低下头,像对一个孩子那样朝他笑了笑。
〃现在不是时候……我们以后再说。我们现在是要回答第二个问题:您是喜欢上面比下面先露出来,还是赞成相反的情况?〃
〃随您的便。〃
加莱亚拉了一下丝带。她的乳房不大,乳晕几乎是淡紫色,皮肤稍带琥珀色。
胸罩扔到了床上。
〃我们现在到了最复杂的阶段。〃她说,并用两手抱住肩膀。
〃这是一个纯美学的问题。而现在,我请求您转过身去。〃
列夫服从了。他听到了轻轻的瑟瑟声。
〃没有比一个女人扭曲身子站着脱裤衩更不雅观的了。这,我就不愿意您看见。〃
他听到她的光脚在地上走。几秒钟以后,她对他说,他能够转身了。他首先注意到的是床上仔细叠好的衣服,然后看到她,胳臂垂在身体两侧,直立在墙的前面。她的身材很完美。臀部丰满,脚踝纤细而优美,锁骨微微突出,腹部齐腰处有两个可爱的浅窝。快乐的目光炯炯发亮。
〃现在您可以向我提出您的要求了。〃
他等了片刻。在这对他来说如此关键的时刻,他甚至都害怕自己说出的话。一句蠢话有可能惹得她再次发火,突然降临的怒气会导致她又穿上衣服,她会拒绝现在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唯一动作。一支铅笔在他的手里来回转动,他不敢开口说话。
〃您希望我还是坐在这张难看的凳子上吗?〃
〃不。〃他说。
他离开了窗户,向旁边跨了一步,接着说:
〃我只是想让您把手放在肩膀上,以自己为中心向后转。〃
〃然后呢?〃
〃然后再看。〃
她把手放到肩膀上,使身体周围空无一物,向后转了一圈。在左边臀部上方,腰的底部,稍稍高于髓骨的地方,列夫发现一个与纪尧姆·阿波利奈尔的文字图表一模一样的图形。一个刺在皮肤上的嘴巴。
〃看着墙,朝我的方向退着走。〃
他没有向前走。他没看见丰满的臀部和大腿,只看见这个微蓝色的椭圆形,刺得轮廓分明,不比一个硬币宽多少,它不是伤口的痕迹,也不是任何一种疤痕,正是费利克斯胳臂上带有的那个标志,在缓缓流动的鲜血中是不可磨灭的。
〃不要动。〃他说。
他不愿意让她看见他慌乱的神情。
他回到画架后面,笨拙地信手大笔勾出身体的轮廓,丝毫不顾及那些不成形的线条,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刺花纹上。
〃回到墙那边去。〃他命令她。
他还不敢靠近她去细察和抚摸皮肤上的图案。他将从更远处着手。他只能肯定一点:她不是他先后在费利克斯的出租车上和〃熊皮〃拍卖行看见的那个年轻女人。余下的,所有余下的部分都有待继续发现。
〃看着我。〃他说。〃在胸前交叉双手。〃
〃那么您对我的乳房不感兴趣?〃
〃不仅仅是这样。〃
〃我可以向您提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他说。
〃您其他的画都在哪儿?这儿什么都没有……〃
〃都卖掉了。〃
他向她说明,战前他展览过很多画,一些现在还在巴黎的画商经常买他的作品。
她嘲笑地说:
〃每幅八个苏?〃
〃稍多一些。〃
他设下了第一个打算放在她脚下的圈套:
〃开战以来,画价大大下跌。而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画画了。〃
〃为什么?〃她问。
〃我入伍了。〃
他期望的一个问题没有提出来。他把圈套的结又拉紧了一些。
〃我受伤了。在圣玛丽一奥米纳。〃
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她。可她没有眨一下眼。他画好了一个蛇形的东西,然后又抬头看她的脸。他补充说:
〃我在一个伪装部队。您在墙上看到的那个动物是这个部队的标志。〃
她想看他,但他命令她:
〃别动!〃
他的目光不再离开她,任凭他的铅笔无目的地胡乱涂划。她已经陷入了圈套。
她看着他却视而不见。他知道,只要他俯身靠向画布,她就会去寻找那些挂着的画。
〃一条变色龙。〃他脱口说出。
他看了一下他用铅笔画的线条,她就转过头来对着墙。
〃我跟您说过不要动。〃
她盯着变色龙看,不关心他对她说了些什么。
〃您看见一条变色龙了?〃
她没有回答。他向她走过去,指了指图画。
〃红底上的金黄色变色龙。〃
但是他看着刺花纹。它是蓝的,近乎黑色,灰黑灰黑的。他们两个都显得很慌乱。列夫超出她向前走了一大步。
〃把交叉的臂放下,侧身坐下来。〃
他把手放在她的腰上帮她坐好。他的掌心感觉到斑纹有些粗糙。
〃这正是刚才我要求您做的:不知所措的神情。您看到了吧,您也会有心神不宁的时候。〃
现在他确信她认识费利克斯。
他回到画架后面。
〃您为什么局促不安?〃
〃这和您没有关系。〃
她冷酷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还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惊奇表情。
他把画笔在浓浓的锅白颜料中蘸了一下,在画布上画了三个圆圈。
〃人们在伪装物的顶部画变色龙,如果敌人攻占了我们的防线,我们就能辨认出那些伪装物。如果伪装物是些树,我们就把它们刻在木头里。因为画得很小,别人注意不到。我们用望远镜可以找到它们。〃
〃我对您的战争回忆不感兴趣。〃她出其不意地说。〃您什么时候能画完?〃
〃我还不知道。〃
〃我想看看您的画。〃
这是他意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