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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中酒一杯斟过一杯,易洛斜躺在软床上,耳边传来低回轻缓的琴韵,他看了一眼弹琴之人,眼前这位被众人奉为清丽脱俗的绝美女子,对他嫣然一笑。
他无力去做任何回应,再倒一杯酒,一口饮尽。
琴声悄然停止,如烟轻移到他身边。“怎么?王上今天不开心吗?”
他不回答,又饮了一杯。想起侍女说过的话,如烟是人间的仙女,瞳儿是天上的仙子,为什么?
如烟是才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柔顺可人、善解人意,她应该比瞳儿更好才对,为什么连他在内,枫林别院中所有的人,都认为瞳儿更令人倾心?
瞳儿不需要会诗词,不需要会歌舞,她就是她啊!她以本身最无瑕的一面去面对每一个人,并没有顾虑到是否会受到伤害,但他仍是伤了她,之前他认为就算她的心会受一点伤也无所谓,但现在他心中却是懊梅无比。
他原先只想要让自己从定位模糊的情爱中解脱出来,没想到却把自己推向更深的炼狱之中。
天色这么晚了,她休息了吗?不,一定还没,他浮上一抹苦笑。因为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习惯为他等门,今晚没等到他,她是否会枯坐一夜?想到这儿,他心中不由得一丝心疼。
如烟见他一言不发,一双小手轻轻搭上他的肩。“最近臣妾新学了一种舞步,请王上为臣妾评鉴评鉴。”
如烟温柔的语调,没传进易洛耳中半句。易洛忽然起身,把如烟吓了一跳,也把一旁假装无意窥视的侍女吓了一跳。
自从枫林别院的那位美人来了之后,后宫二位夫人已失宠多时,今天好不容易王上突然降临,为主子叫屈多时的她们都以为事情有了转机,但看现在这情形,只怕……还是不行……
“王上……快,拿伞来。”如烟追着不顾雨水淋湿的殊冥王。
易洛挥开她撑伞的手,“不用了,妳去休息吧!”
如烟没有再追上来,易洛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如果他回头,必然能清楚的感觉到那股嗔怨的视线吧!但,他不在意。除了瞳儿之外,其它人的爱怨嗔痴、喜怒哀乐,他完全不在意。
这就是易向要他坦然面对的吗?在他引诱她献出她的心的同时,也必须坦然面对自己对她的感觉。
哈!苍天,你开了我一个大玩笑。不值得的,她不值得爱上这样的我。
跌跌撞撞的回到枫林别院,他一心想要打开那扇关着他日夜心系女子的那道门,其它的,他都忘了。门开启,再被他关上,屋里很暗,她只点着一盏烛火。
昏黄的烛光摇曳,映照着那张他恋极的面容;手指握着木梳,顺理着那头他眷爱的过腰长发。
见他一身湿透的进来,她有些讶异的停下手中动作。他一路跌撞的来至她面前,将头埋进她怀里,身后是一路踏来的水印痕。
“你喝酒了?”瞳儿欲将他扶起,他却是丝毫未动。
雨水虽浸透一身,仍难掩他身上的酒气。“为什么……为什么妳会爱上我?”易洛的语气空洞而悲凉。
瞳儿微愕,“爱你错了吗?”
“错了,妳错了,妳根本不了解我,怎么能爱上我?”
“易洛……”
他将身子缓缓抽离,双手仍将她箝制在椅上。“就这样,别动。”
终至与她视线相对,易洛慢慢后退,在这静默的凄清雨夜,面前决绝黑暗中熠耀着他所企慕眷护的恋恋仙容似是无奈的对他瞅望;退到无路可退,他倚墙靠滑坐地。
两人无言相视,中隔一道阒黑空境,她在光亮的那一源;而他,就快消融在黯淡的深处。
“真正的爱情,我只见过一次——我母亲和父王的一个臣子。”
她眼中闪过更多讶异。
“很惊讶吧!我父王——在我心中没承认过那老头是我父亲。是他硬生生的拆散了一对青梅竹马的恋人,他占有了她的人,又利用那个善良的男人为他征战沙场,流血卖命,到头来,又指责我母亲不贞。
后来那男人就成了看管我母亲的狱卒——枫林别院的狱卒。因为那老头爱折磨他们,闲来无事他就喜欢来凌虐她,让他们两人痛苦。”
瞳儿见不得他眼中的悲凄和深切的痛苦恨意,泪成串的滑落,神情是错乱的茫然。
“妳哭了,为什么?别伤心,其实搬来枫林别院的那一段日子,是母亲和我最快乐的时光。除去老头来虐待我们的时间,其它时候我们都过得很快乐,李叔待我们母子真的很好,只是……”易洛脸色一黯,阴沉得吓人。
“只是没多久,他们就被老头逼死了。我好恨,一无所有的我有着满腔的仇恨,他们两人是彻头彻尾的好人,但是为什么好人的下场这么悲惨?我看腻了那些下人、那些嫔妃们的嘴脸,尤其是那老头的可厌脸色,所以……”他的眼神狂乱,瞳儿的泪水仍无止境的滑落。“所以,我杀了他。”
被他的话震住,两人四目相对,他不以为意的轻笑。
“哈……想不到吧!那年我才十四岁,做的事可是惊天动地,我杀君父,不可思议吧!
那时,如果进宫平事的是别人,只怕我已成了他的刀下亡魂。偏偏……偏偏来的是我唯一的叔父『平康王』,哈!另一个烂好人。他居然不拿我当叛贼看,他居然不把握机会自立为王。天晓得,弟承兄位是天经地义的事,可是他……他却扶我坐上王位,还让自己的儿子来辅佐我这种人。妳知道吗?他把一切不利于我的谣言消除,往自己身上推。
为什么?为什么要维护我这种人?现在叔父早已归隐园林;易向……这么多年来,仍只顶着平康王世子的头衔,半份官位功名不受,我常常觉得,他们父子俩清高得让我感到我是多么的卑贱。”
他痛苦抱头,瞳儿看了心中不忍。“易洛……”
他惊惶的挥开她的手,“我不要妳可怜我、同情我!”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而现在,只怕不管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吧!她只是为他心疼,为那个年方十四,却必须活在大人间残酷世界的少年,无助的心疼。
“因为我不值得……不值得妳来同情。十四岁的我就杀了人,十六岁已经带兵征战四方,砍取敌人的首级,妳知道他们怎么说我的吗?他们说,我是恶魔,恶魔!”
她看到了他眼中燃烧的那把红色的地狱之火……
“妳以为我对谁仁慈过吗?没有。我想,就算我要当恶魔,也要当恶魔的王。
那些朝中奸邪无道的老臣、那些狗眼看人的皇亲国戚、皇子、皇女,那些欺负过我们的人……他们的性命在我手中,连蝼蚁都不如。真可惜,妳那时不在皇城,不然妳就可以看到什么叫做血流成河,弃尸成堆。”
他说得激愤难当,却仍想隔空伸手拂拭她颊上的泪。
“别哭,我说过,不值得的。我上阵杀敌的时候从不留情,女人和小孩照样下手,就好像屠杀妳柳家村那些强盗一样。因为我知道,把小孩留下来不过是将他们变成仇恨的奴隶罢了,不如把他们送去和死去的亲人团聚得好。”
他质问满脸泪痕交错的她。“妳还敢说妳爱我吗?这样的自己,连我都厌恶,即使妳付出再多也没有用,我还不起,妳听清楚了吗?”
瞳儿缓缓起身,羸弱的身子似乎才是这房中的一线光源,袅袅娜娜地向他走近,终至将他覆翼在她的光影下。
“我爱你。”这三个字由瞳儿口中喊出,声音清晰且坚定。
“妳……妳疯了!”易洛气极的吼叫。“妳想想以前妳在村里看到的景象,我是一个屠夫,妳知道吗?喔……我懂了。妳的目的是什么?财富?地位?妳想当王后是不是?是不是?”他捉着跌坐在地上的她猛摇,手腕被他抓疼,她只能无力的摇头。
不,不能这样,她不能让他们如此不堪,她不能看着他一步步自我毁灭。
她倾尽全身气力,挣脱他的禁锢,一把将他抱住。“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啊!”她嘶喊着,直至感觉他慢慢冷静下来。“对那些人很早以前我就不再恨了,很早以前我就原谅他们了。所以……”
瞳儿将他的厚掌移至脸颊,轻轻磨蹭,全心的凝视。“所以,没关系了,你的错、你的罪,我现在就原谅你,请你不要再说自己哪里不好、哪里不值得了。至于王后之位,是我从来没想过的。我在此立誓,愿一生无名无分的伴你终老,别无所求。”
宽宥的轻柔沁语消纳了他心中的苦。易洛轻叹一声,解脱了。他从地狱解脱了,好似再生为人一般,他所有的罪、所有的业障,都已得到救赎。
无声相对的二人,彷若相隔一条河流,分站在两旁河岸上,他们凝眸相望。河水缓缓柔柔流动,慢到他们以为世上的一切将要静止。
距离好远……又好近,彷佛可以心贴着心呼吸。
伸出手将他轻拥在怀,仍是强壮实逸的那副胸膛。一时间她心有所感:“原来是如此,不论身在何处,每个人身后都背负着不为人知的隐匿过往,只有自己才知悉自己的苦,你我是如此,想来黎云、易向,甚至于天下人也是如此。”
易洛一时哑然失声。这是属于他的瞳儿,能了解体会别人的苦痛,凡庸如他,在人世苟活二十余年,却不及她涉足人世只数月。
“我对你有一个请求,只有这样东西,无论如何我都想得到。”她说。
“是什么?”
“就一次,即使是骗我也好,请你告诉我,你也爱我。”
他真挚的为她献上——“我爱妳!”
易向摘下一片覆雪的树叶在手上把弄,与瞳儿在雪地漫行,依照往例,秋衾仍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跟着。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倒是妳打开了他的心结,真是功德无量啊!”
听到“功德无量”四字,瞳儿不由得一阵轻笑。“什么功德无量,你把我当和尚、尼姑啦?”
“我刚从绫山回来……”
“啊?”瞳儿有些讶异,“什么时候的事?”
易向无奈的叹道:“我就知道,我都已经消失了好一阵子,妳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你们之间再怎么情深意浓,也别这么夸张好不好,真是不象话。”
听着易向的埋怨,瞳儿但笑不语。自那夜易洛向她吐露心事之后,两人的关系进展了一大步,易洛对她比以往更加百般呵护体贴,而且不再吝于在众人面前展现对她的关心。更重要的是,他每夜都会拥着她,在她耳边低诉那句“骗”她的话。
“易向,你知道吗?我觉得就这样随波逐流,也是一种幸福。”柔柔轻语,她又沉浸在自己的欢恋中。
爱情真的会使一个女人变得美丽;看着瞳儿容光焕发的侧脸,易向如此想道。
“长老们告诉我……”
一句话将瞳儿飘远的思绪拉回。
“那日在百花亭东楼上,我们所商量要花十年完成的事,成功了。”
瞳儿呆愣了好一会儿,努力理解从耳朵传来的消息。而后,她捉住了易向,带着不敢置信的语气:“真的?你没骗我?”
“是真的。长老说黑龙盘天之势已破,此势一破,便是千年内不可能再凝聚。没想到吧!”他也是非常的喜悦,“真没想到妳花不到一年的时间,居然就把所有的难题都解决了。”
一时千头万绪上心头,像是一份惊喜,好像世上的一切,竟都变得那么好。
“说起来,我应该向你道谢,要不是你……?”
谢语未尽,瞳儿话才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随即换上一脸笑意。易向也叹了一口气,翻了翻白眼,这都是因为……
“易向!”随着远处这声震天的大喊跑过来的,正是殊冥王易洛。
没错,就是因为他的出现,打断了两人浅短的交谈。
易洛远远就看见两人状似亲密的举动,他加快脚步跑到瞳儿面前,彼此相视而笑。面对易向时,却一脸狠瞪。
变化之大,变脸速度之快,让易向啧啧称奇。
“你在这里干嘛?”易洛话中带着强烈的质问意味,醋味满天飞。
“聊天啊!”易向懒懒的回答。
易洛心里直犯嘀咕,聊天不会去找别人啊!而且老看到他跟瞳儿勾肩搭背的,心里真是不舒服到了极点,脸色也益加难看。
“事情都忙完了吗?”瞳儿轻声问。
易洛马上用极温柔的语调回答:“是啊!今天事多,忙晚了。”
易向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见到他这副样子,怪不舒服的。
看看时辰,晌午都还没过,这也算晚?看来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黎云八成又给易洛当奴才用了。
“咱们回去吧!”易洛揽起美人的小蛮腰,瞳儿向易向颔首告别,临走前,易洛还转头对他补瞪一眼以示警告。
望着两人渐远的背影,易向摇头叹气,真是服了这小子,再过二、三年,都要过三十了,还像个十几岁的小伙子热恋人家小姑娘一样。他不得不赞叹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啊!
秋衾从他身旁走过,被他眼尖的一把抓住。“你就别再跟了吧!反正他们要做什么『好事』也轮不到你帮忙,还不如来陪我喝喝茶、下下棋吧!”
秋衾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某个无聊的白痴,易向赖缠着他,拉着他硬拖着走。
“走,咱们喝茶、下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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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精彩内容载入中·一进房门,易洛将瞳儿拦腰抱起,置于床榻上。
“刚才妳和易向都谈了些什么?”禁不住内心的好奇,易洛不掩饰的询问。
“他来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她伸手触摸他的脸。“他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了解了另一件事。”她张开双臂将他拥紧,“我要和你做一生一世的夫妻。”
“错了。”他轻抚她的背,“我们要做生生世世的夫妻。”
瞳儿停下动作,加以解释:“我说的是白首偕老的那一种。”
易洛理所当然的回答:“本来就是白首偕老的那一种啊!”
对于这十年之期不知该怎么解释,瞳儿放声大笑。
“瞳儿?”易洛觉得莫名其妙,难道他们刚才在鸡同鸭讲吗?
“你答应了哦!”她声音轻柔,轻轻解开他胸前的衣扣。“你要和我做生生世世、白首偕老的夫妻。”
“唉!真是没天理啊!”易向移指走马,又开始他喋喋不休的叨念。不过他叨念的内容,可跟这盘棋没半点关系。“我们这几个劳碌命,不是为他竭尽心力、任劳任怨;便是为他东奔西走、南征北讨。怎么都没他这种好运道?苍天啊!你要是真有灵,快掉下一个如花美眷给我吧!”
秋衾微露不耐的神情,举杯喝一口热茶,移步冲车。“将军!”
“啊!”易向一脸心有不甘,情场失意,棋场竟也不得意。
来至月华山已有十来天了,这里虽不像绫山拥有的那份浩茫苍渺,却多了一份山水之乐的情趣。
一个宽厚温暖的手臂从后将她牢牢拥住,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轻语:“妳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快给我从实招来。”
这阵子,他笑谑的语气常像这样,轻易就把她逗笑。
“告诉你又没好处,我才不浪费口舌呢!”她懒懒地娇嗔。
“好啊!妳竟敢对伟大的殊冥王说这种大不敬的话,看我怎么教训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