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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看着他的侧脸,片刻,玄昭拉起他的手:“冷夜语,天色已晚,回去吧。”
****
用过晚膳,回到玄昭寝宫。冷夜语自随他回宫后,玄昭以他有伤在身,坚持要他如原先那般睡在自己寝宫,冷夜语拗不过他,也只得作罢。
沐浴更衣后,宫人挑暗了灯火,冷夜语躺在榻上,不觉又想起昨日与玄昭说起翠凝之事,玄昭只是淡然一笑:“既然你已愿意和我在一起,我自会另行降旨,撤了赐婚一事,那什么驸马府也不必再建了。”
冷夜语惟有苦笑,心道,你说得轻松,那班朝臣又不知会传出什么闲言闲语,有损翠凝名誉。思及入宫至今,翠凝始终未曾来找过他,微觉歉疚。又想封衍一心要帮自己离开玄昭,不惜饮药自尽,结果自己却仍和玄昭在一起,世事无常,只白白连累了父亲,心中不由一阵抽痛。
辗转数番,仍无睡意。翠凝、封衍的模样不停在他脑间轮转,但到得最后,满心满眼都只有轩辕昊的俊魅脸容,带着宠溺笑容,用那双细长幽黑的眸子深情无比地凝望着他,将他牢牢吸进那深邃黑潭之中—;—;
与每夜入睡前一样,同轩辕昊的往事一幕幕又在心头流过。那温柔体贴的、当他如珍宝般小心呵护的轩辕昊,热情似火要将他一同燃烧的轩辕昊,为他情伤痛哭流泪的轩辕昊,……却惟独没有轩辕昊残虐暴戾时的回忆,也许心中早已原谅他了罢。
冷夜语掩着嘴,肩膀微微颤抖起来—;—;轩辕昊!轩辕昊!
—;—;我不愿失去自由身,接受你禁锢的爱,所以再怎么爱你,我还是强迫自己忍痛放手。
可是,放手之后,我才发现,我的心早已经被你禁锢。即使我永远不再见你,即使我逃到天涯海角,我的心却始终被你抓在手中。我逃不开你啊……
我该怎么办呢?
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去,沾湿了枕褥。冷夜语将头埋在枕间,不让自己哽咽出声,但全身仍因痛苦而忠实地颤栗着。
蓦地头发被抚摩了一下,冷夜语一惊,只听玄昭喟叹道:“冷夜语……”声音里含着无限怜惜。
冷夜语悄悄在枕上拭了泪,坐起身,见玄昭不知何时已站在榻前,满脸含忧地望着他。
两人一时怔忡对望,都没有说话,只有冷夜语几声强忍的呜咽飘在寂静殿内。
“……你又在想他了……”
“我没有!”冷夜语急忙摇头—;—;他已决心要忘记轩辕昊了,不是么?怎能让玄昭知道自己还如此眷恋着轩辕昊?
“你啊,有时候真会折磨自己……”玄昭又是一声轻叹,目光掠过冷夜语犹自泪痕斑斑的脸:“你每天都在想他罢。”
“我没有……”冷夜语摇着头,不想让自己的软弱展示玄昭面前—;—;自己居然为了一个男人如此日夜伤怀,无法自抑。
玄昭平静地道:“你何必欺骗自己?”他微微露出一个淡涩笑容:“每天醒来,你的枕上总有一片湿痕,我知道,你每夜都在为他哭—;—;”
“没……有……”强作的镇定终于被玄昭轻易打破,冷夜语哭哭压抑的泪水再度滴落,他抬起头,望向玄昭,苦涩地笑了起来:“我竟然像个女人似的,每天为他流泪。呵呵,我真是没用。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他一边笑着,眼泪却潸潸而下,不绝落在衣间、被上。玄昭默默看着,突然半跪榻前,将他的脸靠在自己胸前,双手轻轻摩挲着他披泻腰背的长发,柔声道:“哭吧,有什么难过,就痛痛快快地哭吧。”
冷夜语反而止了泪,抓着他衣襟,苦笑道:“我这样的男人,是不是很丢脸?我都讨厌自己这个样子—;—;”
“没有。”玄昭正视他:“你在意他,为他痛苦流泪都是人之常情,怎么能说是丢脸?你如果不悲不痛,反倒奇怪了。若不是你并不爱他,便是矫柔造作,那才真正可笑。”
他望进冷夜语泛着血丝的眼里:“你,其实忘不了他,你是不是每天都盼着他出现在你眼前?”
冷夜语周身一颤,没有说话。玄昭却长长一叹:“我原本不想让你知道的,但看你这个样子……轩辕昊两个月前便已经离开京城了,他—;—;”
“他早已不在京城了?!”冷夜语瞪大眼睛,揪着玄昭衣襟的手不住颤抖。
玄昭颔首道:“不错。上回依罗行刺失败,迦泺国怕我朝出兵,便先宣战,占了边关四座城池,我自然要迎战。”他顿了顿,微微苦笑:“轩辕昊却自动请缨,要求带兵出征,已在两个月前就挥师北上了—;—;”
“……原来,他早就走了……”冷夜语木然道。
—;—;你又和上次那样悄悄离我而去了。冬宴一场争执,你回去了离京十里的别院,而今,你去到千里之外的边关。那一次,你还回来看我一眼,这一次呢?你要到什么回来?即使回来,你还会来看我么?
是我说不想再见到你,所以我怪不了你。
我,不怪你。可我的心,真的好痛,好痛……
你,就真的这样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夜夜痛苦流泪……
你、就、这、样、走、了!
“轩辕昊—;—;”热泪伴着悲沧呼声泉涌而出,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也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听。冷夜语紧抓着玄昭双肩,埋入他胸膛悲恸呜咽着—;—;是什么人都好,我只要找个可以让我安心哭泣的地方……
滚烫的泪水急遽染湿了玄昭胸前大片衣衫,哽咽颤抖的哭音声声传入玄昭耳中:“我怎么这么没用……我忘不了……我忘不了啊……”
阵阵悲泣早把偏殿值夜的宫人吵醒,赶来看到此景,宫人们个个张口结舌,带着一脸震惊诡异的表情呆在当场,最后还是在一个机灵的内侍示意下悄然退了出去。
丝毫未注意宫人的来去,玄昭抚着冷夜语颤栗不已的身体:“哭吧,尽情哭吧……”惆怅的叹息和凄楚的恸哭交缠着,回旋在静谧夜中。
—;—;冷夜语!如果可能,我也想陪你一起痛哭,因为我的心也一样疼得厉害。你就真的那么在意他,为什么不试着看我一眼呢?看一眼一直默默陪着你的我呢?
只因为他比我先一步认识你么?所以我就怎么也追不上么?只能看着我喜欢的人在我怀里为另一个人痛苦流泪么?
嫉妒和伤心让玄昭不由用劲握起拳头,但见到冷夜语似乎流不尽的眼泪后,玄昭所有的愤怒不平都化作爱怜—;—;我一定会帮你忘记他的,让你不再为他痛苦。我,想看到你重新露出真心的、无忧无虑的笑容。我一定可以做得到的。冷夜语……
第十三章
冷夜语凄凉的哭声回荡在整个寝宫内。
—;—;这是我生平第二次痛哭到如此撕心裂肺的地步。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感觉好象已很遥远。
那一次,母亲把我塞到一个陌生人的怀里,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拼命地哭,拼命地叫,哭喊到嗓子哑掉,还是唤不回母亲。
从那以后,我就告诉自己不要哭,因为当一个人不再要你的时候,再多眼泪都无法挽回。我不要再为不爱我的人伤心痛苦,我不要再为抛弃我的人哭泣流泪。我想要变得坚强,就没有人能再伤害到我。
可遇到你之后,我所有强作的坚强统统被你的柔情打碎。我已记不清究竟为你哭过多少回?流过多少泪?但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因为我再也没有那么多眼泪可以为你而流!所以现在,就让我哭个痛快吧!
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伤心!痛哭!流泪!轩辕昊……
我、发、誓!
****
又一封边关告急的文书置于书案,却是迦泺国与北方各蛮族联盟作战,原本好转的局势又严峻起来。玄昭清俊的眉轻蹙,看来战事还要拖延下去。他批示让兵部增援军力后,推案而起,遥望窗外景致—;—;落叶摇黄,已是深秋。
……轩辕昊带兵出征已近年余,除了例行公事飞书回传,竟无只字片言问起冷夜语,倒似全然忘记有这个人一般。玄昭眼眸眯了起来:宫中应有轩辕昊埋下的眼线,想必冷夜语与自己夜夜同室而寝早传入他耳中,以轩辕昊的个性,自然不能容忍……玄昭嘴角微露苦笑,这本是他刻意安排,以绝轩辕昊的念头,但随着时日推移,原先的得意慢慢消退,惆怅日涨—;—;
冷夜语那夜一场痛哭后,便绝口不提轩辕昊,心境也似乎突然平复,竟还渐渐有了笑颜。玄昭见他日益露出笑容,本是大大欢喜,但不久就觉察不对劲。冷夜语那淡淡的笑容宛如面具,让他抓不到真实的气息。若说冷夜语从前以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拒人千里之外,如今只是换成浅笑盈盈,却一样的不容他人窥探内心,甚至将自己封闭得比先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使玄昭用尽心思,也打不开冷夜语的心扉。
玄昭想到心烦处,他虽意志坚韧,也不免失落,长长叹了口气。回身坐定,眼光落在案头的几本奏折,脸色沉了下来。他近一年都未曾踏入后宫半步,只与冷夜语朝夕相处,两人虽始终以礼相持,流言蜚语早已漫天乱飞。自有些愚忠臣子频频上谏,要他以江山社稷为重,临幸妃嫔,以求子嗣,玄昭只是一哂,未加理会,谁知这班朝臣竟联名上书,说什么要清君侧,除佞臣。玄昭此刻越想越气,蓦地有了主意,一击掌,一个黑衣男子悄声走进御书房侯命,却是无影,他自离开轩辕昊后,便回到玄昭身边随侍。
玄昭传了密旨要他解决那几个罗嗦臣子,心情稍微轻松,问道:“冷公子呢?是否还在雅阁练剑?”
无影称是,道:“皇上可要无影请公子过来?”
“不必了,朕只是问一下,不打扰他练剑。”挥退无影,玄昭面上微微漾起笑意—;—;看来那日送剑给冷夜语是半点不错。冷夜语性情淡漠,对宫中人事更是不闻不问,每日里只是在雅阁专心习剑。若非玄昭鼓动他练剑,以冷夜语的清冷淡泊,还真不知要如何排遣心中孤寂……
心中孤寂么?玄昭慢慢敛了笑容,轻声一叹—;—;我还以为已经渐渐抚平你的伤痛,其实你不过是将冷漠孤独藏到心底更深处了吧,拒绝任何人的碰触……我倒还宁愿你像起初那样把什么痛楚都发泄出来,以不至于现在,我无法琢磨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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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纱宫灯静默无声地吐着微弱烛焰,殿内碧玉丹炉不断袅袅流溢着龙涎香雾。玄昭掀开纬帐,如往常一样,见冷夜语所睡的锦榻上已没了人影。他披衣起身,出了寝宫,一路向雅阁走去。
秋月皎洁,星光数点,将阁前的池塘照得波光粼粼。水面倒映出白衣男子的俊美风姿,剑气如虹,带起落叶飞花,片片朵朵,均凝绕在男子身周,随剑流转飞旋,映着男子白衣墨发,翩然出尘,令人目眩神迷。
玄昭静静伫立池对岸,目光闪动,隐含激赏—;—;冷夜语确实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又日以夜继地苦练,时日虽然不多,剑术却可说是一日千里,进展神速。折落一段树枝,玄昭微微一笑,倏地纵身,足尖在水面浮萍上几个轻点,已跃过池塘,手腕一振,树枝向冷夜语颈中划去。
他身形奇快,冷夜语却似一早料到他会出手,轻笑一声,竟不回首,银剑反手指向玄昭眉间,逼他撤招自救。两人一来一回,过起招来,招数越来越快,月色下只见两团朦胧人影裹着银芒吞吐,却听不到任何兵刃相接的声音。
突然两人一顿,冷夜语银剑已卷上玄昭手中树枝,轻轻一绞,树枝脱手飞出。他随即垂剑:“第十七招,比昨夜还多用了两招。”语气略带遗憾。
玄昭捡起树枝细细一看,展颜道:“你前几次都将树枝绞裂,今天却丝毫无损,这力道控制可是比之前更自如了。”丢下树枝,拍了拍手上尘土,笑道:“只怕再过几个月,我就得另请高人陪你练剑了。”
冷夜语淡然微笑,也不答话。他适才已练了半天剑,鬓边微汗。月华在他玉白泛着浅浅红晕的面上笼了一层莹亮光泽。玄昭心猛地一跳,情不自禁伸手,想摸下他脸庞。冷夜语一侧头,玄昭摸了个空,甚是尴尬,讪笑道:“我想替你擦汗……”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是。”冷夜语笑容不改,举袖轻拭。
玄昭暗自叹气,这样的情形已有多少次了?每每他有什么亲昵举止,冷夜语总是面带那种他捉摸不透的微笑巧妙回避,让他心有不甘却无法动怒。
他怔怔瞧着冷夜语,心下百般不是滋味—;—;冷夜语,将近一年的朝夕相伴,还是比不上你和他短短几十日的相处么?你对他真的用情如此之深,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吗?我,在你心里,究竟有无一席之地?
冷夜语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脸微微一热,侧首避开他视线,一时也找不到话题。两人默默站在月色下,各自想着心事。
“……夜深露重,回去罢……”玄昭最终打破了沉默,去拉冷夜语的手。
“好”冷夜语似是不经意地抬手一捋头发,不着痕迹地避过了玄昭伸来拉他的手。
玄昭再一次落空,心中连日来本已在烦恼看不透冷夜语的心思,此刻不禁对他接连的婉拒升起一丝薄怒,定定看了他半晌,一言不发,转身迈开脚步,走得极快。冷夜语一怔之后,暗中叹了口气,不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月华似水,在两人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
回到寝宫重新沐浴更衣后,冷夜语片刻便已入了梦乡。玄昭听着他轻悠漫长的呼吸,却怎么也睡不着,喜爱之人日夜尽在眼前,却触摸不得,对他不啻一种折磨。玄昭无声苦笑了一下,却也无可奈何,心底好生嫉妒起轩辕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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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御阳王爷不日便要班师回京了么?”玄昭看着手里刚送来的边关急件及迦泺国的求和书,头也不抬,问跪在书案前一脸风尘仆仆的信使。
“托皇上鸿福,王爷英勇,我朝大军已击溃敌兵大获全胜,那迦泺国王也于阵前暴病身亡,新即位的女王愿与我朝联姻,永结秦晋之好。”信使恭恭敬敬地道。
玄昭微一颔首,也不置可否,叫宫人领了信使下去。一丢文书,轻轻伸了个懒腰,靠着背后厚厚狐皮褥垫,胸口沉沉的,竟无半分喜悦之情。他眼神慵懒,望向窗外白茫茫一片—;—;今冬第一场飘雪。
怅然一笑,心头益发沉闷不堪。不知不觉,离他带冷夜语回宫已过了一年,他原本下定决心要让冷夜语彻底忘了轩辕昊,转而慢慢接受他的情意,但如今信心却忍不住动摇起来。虽然冷夜语未再提过轩辕昊,也不似先前那般消沉颓唐,玄昭仍无法亲近他分毫。他疲惫地一手支颐—;—;冷夜语!我还是没能让你忘记他么?他就要回京城了,你,会怎么样呢?……
一阵嗟蹉,玄昭出神片刻,走出书房,任飞雪飘落一身,寒意袭体,思绪倒反而变得清明,暗自嗔怪—;—;玄昭啊玄昭,亏你当日还夸口,要用一生一世来等他接受你,眼下不过短短一年,你便想要退却了?岂非同那一走了之的轩辕昊无甚区别?这般半途而废,又如何能留住冷夜语?他精神一振,甩了甩头,似乎要将原先那些杂念抛离脑海,也不叫宫人随侍,大踏步走向雅阁。
向来风雨无阻在那里练剑的冷夜语今日却不见踪影,玄昭一愣,随手叫过一个在附近打扫的杂役来问,那杂役一指前边的梅林:“回皇上,公子练了一会剑,就去梅林了。”
……
漫天飞絮卷扬穿越在幽静林间,轻舞飘摇,衬着满眼嫣红的、雪白的、鹅黄的梅花,丝丝冷香沁人心脾,似要将人无止境地沉醉其中。
冷夜语依旧白衣墨发,悠悠闲闲地倚着一株梅树,目光在梅花飞雪间流转巡回,唇角若有若无地含着一丝浅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