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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号?〃老僧合十道:〃贫僧枯叶。〃
蒋灵骞暗想,方才她已放出信号,想来姑姑很快就要到了。可惜瑄哥哥自己不肯来。她冷笑道:〃你知道我是谁?〃沈彬摇摇头,端详一下对方,觉得面目熟悉,忽然惊道:〃莫非是……〃
〃难为你还记得干过的亏心事!〃蒋灵骞不愿有差池,细细问,〃二十年前在庐山,是你杀死了潇湘神剑,还给他的妹子下了药。对不对?〃
沈彬闭目不答,半晌方道:〃果然,报应这么快就来了。你这么像烟然,一定就是四师弟的女儿。〃蒋灵骞怒道:〃不错,今日便是你得报之期。赶快拔出兵刃来,免得有人说我杀手无寸铁之人。〃沈彬苦笑道:〃我早就武功尽失,拿什么还手!你就一剑刺死我,我怎会有半句怨言。〃
蒋灵骞半信半疑,抽出清绝剑,一寸一寸向沈彬胸前刺去。她自恃武功高强,如果沈彬搞什么鬼,当能够应付。忽然,她的剑停了下来:〃我还要问一句,你出家以前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沈彬叹道:〃出家人四大皆空,哪里还问从前是谁?我便告诉你,对你也没好处。〃
蒋灵骞冷笑道:〃你不说,我就舍不得杀你么?〃清绝剑又寸寸前进,抵住沈彬胸前重穴。沈彬还是一动不动坐以待毙,看来真的不会武功。
蒋灵骞忽然觉得失落,刻骨铭心的深仇难道就这样轻易解决了?然而她不愿多想,早早了断这一切吧!
她清啸一声,忽然剑锋收回,空中一扫,似乎九山回云,苍茫无边。一片清凉之中跳出一道闪闪剑光,轻灵凄厉,指向人心中最炽热的那一点。
沈彬躲闪几步,终于被刺中。他摇晃几下,倒在地上,清绝剑穿胸而过,仍插在身上。蒋灵骞静静等他呻吟而死,心里有莫名的恐惧。
忽然间,僧帽滑下,露出一头黑发。
〃站住,事到如今你还想逃跑!〃一个尖利的女声愤怒地呵斥。
沈彬讶异地回头:〃我没逃跑……〃是儿子约他今早到君山后山谈话,为什么等来的这个人,却是……〃阿烟……是你?我罪孽累累,行将就木。临终前居然还能见你一面,可谓幸甚!〃
澹台烟然道:〃你有脸说这种话?你下得毒手,把我扔在荒岛上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沈彬叫道:〃我是万不得已。我情愿你忘了我,也不愿你恨我。你知道我心里面……〃
澹台烟然怒道:〃住口!你以为我会相信?当初你为了讨好你的父亲,抛弃了我这个从小服侍你的地位卑微的丫头。什么青梅竹马,什么山盟海誓,吴家小姐一进门,你就恨不得我和哥哥立刻离开你们家,永远别回来!〃
〃你错了,阿烟。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是以我妻子和我家的关系,我怎能拒婚,父亲怎会宽恕!你说我婚后赶你走,更是冤枉。当时我费尽心思,要永远留你在身边。是你的哥哥非要带你走,是他不愿啊!你走了以后,我天天想念你。我虽然和她有了两个孩子,可从没有喜欢过她。〃
澹台烟然似乎心动,沉默一会儿,忽道:〃你以为这样说,我会高兴么?你伤害的不止我一个,还有吴小姐!我们两个人都被你害了一生!告诉你,我的心里面对你现在只有憎恨!我可一辈子忘不了:你一面口口声声说爱我,一面谋杀我哥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沈彬自嘲道:〃我的确是个禽兽。你动手吧!你早就说过要为哥哥报仇的。〃澹台烟然骄傲地笑了:〃我好不容易活到今天,当然要为哥哥报仇。不过动手的人,应当是那个从你的魔掌中逃出的孩子。〃
沈彬忽然感到一阵恐惧,那个孩子是澹台树然的女儿,也就是瑄儿的未婚妻子,那是瑄儿〃非她莫属〃的人,怎么能……〃你告诉她了?〃他的牙关〃咯咯〃作响。〃当然!我对她说杀父仇人是一个叫枯叶的和尚。她今早带信来,说找到了'枯叶',所以我赶来,想亲眼看你遭报应的一刻。〃
沈彬悲愤道:〃你要我的性命,给你就是。你怎么可以让蒋灵骞杀我!你怎么这样狠心!你、你、你不但要我的命,也害了我的瑄儿啊!〃澹台烟然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彻骨的寒冷:〃不错,这正是我的打算。〃
沈彬一把抓住她纤瘦的手腕,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澹台烟然牵了牵嘴角,笑道:〃我早就想过了。沈彬,你靠着大师兄的纵容,多活了二十年。当初的洞庭医仙如今成了连武功都没有的老和尚,死何足惜!可是我知道,你虽然讨厌吴小姐,对两个孩子却是骨肉连心。我要让你最疼爱的儿子目睹这样的一幕:自己的未婚妻杀死自己的父亲就像我当年,眼睁睁看着你杀害我惟一的哥哥。我要让他承受终生的痛苦,让他生不如死。这对于你来说,应该是最严厉的惩罚吧?〃
〃阿烟……〃沈彬几乎没有再说下去的力气,〃我求求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澹台烟然道:〃若不是你儿子有恩于我,我要连他一起杀掉!你是不是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我会比你还狠?〃沈彬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好,就算我儿子必须为我的罪过付出代价。难道你就不为自己的亲侄女想想?你这样做,连她的幸福也一并毁了!〃
澹台烟然道:〃怨不得我,天下男人那么多,她为什么偏偏喜欢你的儿子!你以为我很在意蒋灵骞的感受么?她虽然是哥哥的女儿,可不过是蒋明珠那妖女所生,更是哥哥的敌人赤城老怪一手抚养长大。如果她不为哥哥报仇,我一样视她为仇敌!〃
沈彬绝望了,狂笑道:〃我的阿烟天真得像洞庭湖莲花上的露水,是什么让清露变成了血水,让善良变成了刻毒?〃澹台烟然悠悠回答:〃是孟婆柳啊,你不……〃忽然,她脸色骤变,〃你,你干什么!〃她激动至极,忘记了自己的一只手还在沈彬掌心,那只手已变成蓝黑色。
〃我虽然没有武功,可还是'洞庭医仙'!〃沈彬瞧着自己手中的碧血毒,慢慢渗入澹台烟然的身体里。
澹台烟然的呼吸急促起来,紧紧盯着沈彬,满眼怨毒。沈彬缓缓流泪:〃阿烟,我的确爱你,却不得不两番对你下手。为了瑄儿,还有你哥哥的女儿,不如所有的罪过都由我一人承担……反正你已不会原谅我了……〃
澹台烟然只剩下一口气,脸上神情变得越来越淡漠:〃你不该现在就杀了我,我还……〃某一刻她忽然想起叶清尘,忽然想知道他在哪里,但是一切都已来不及了。她还没想明白,就已失去了呼吸。
沈彬放下澹台烟然的尸体,一双手还在剧烈颤抖着。他已预感到将要发生的事。〃快,赶快……〃他抖了抖袈裟,拼命奔跑。他要找到那女孩子,他要以〃枯叶和尚〃的身份在她面前自尽,用自己的死,把这一切都淹没过去。
倘若那顶僧帽不滑下,蒋灵骞不会发现眼前这〃枯叶和尚〃是个假冒的。她惊慌不已地俯身查看,鲜血从插着清绝剑的伤口不断喷出,冲到他的脸上。那张脸变得古怪起来,她伸手去抹,便露出里面的真面目。
〃为什么?你为什么?〃她心碎地叫道。〃离儿……〃沈瑄的声音微弱,〃他……你的仇人,就是我父亲。〃
蒋灵骞呆望着他,说不出话看着沈瑄的脸越来越白,她的脑子也空白起来,只是拼命摇头:〃那你也不用替他去死,你叫我怎么办?〃
猛然,她抽出沈瑄腰间的洗凡剑,向自己颈中横去。沈瑄大吃一惊,却来不及捉她手腕。他忽然站起,拔下胸前的清绝剑,向洗凡格去。
两把剑上都用尽全力。一击之下,一青一白两道玉龙,夹着冲天的血光腾空而起,远远坠进洞庭湖深处。
蒋灵骞抱着沈瑄,〃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沈瑄笑道:〃傻丫头,我不会死的。我哪有那么傻,真的让你一剑砍死我?〃蒋灵骞不解地抬头。
〃我用了闭穴之法,你这一剑刺我不死。只要运功调养,就可以恢复。我本来希望,让你误以为一剑刺死仇人,这段冤仇就可以化解……离儿,我其实是在骗你,你,你能原谅我么?〃
蒋灵骞只是流泪。她见沈瑄衣襟下不断有鲜血滴出,急着想给他包扎。
〃不用。〃沈瑄推开她的手,〃让我自己回房去,闭关几日就好了。你可千万别来看,别来打扰我。将来,也别责怪自己……〃他抬起脚,一步一步挪回三醉宫。
蒋灵骞呆呆看他走远,竟然想不起要去搀扶他。
走到朗吟亭,沈瑄终于倒下了。他也不知受伤之后哪来的力量,支持自己走出了离儿的视线。只是他心里很清楚,这种力量不会再有了。闭穴的方法的确可以免于一死,但那一剑,不能刺在心脏上。他以为自己的心,肯定能躲过那一剑。不料偏偏躲不过,这就是命中注定么?
离儿那飘洒的一剑〃且放白鹿青崖间〃,令他的心碎了,几乎感觉不到疼,只见如注的鲜血染在吕洞宾的石碑上。他只希望离儿不会……他把清绝剑从胸中拔出时,热血喷薄而出,只好用袈裟掩住。
石碑上剑舞一般的字迹,越来越模糊……
蒋灵骞颓然倒在湖岸边,有很多很多事她还不明白,她要好好想想。
然而是仇是情,她根本无法去想,只觉得头疼得厉害,看见许多许多的流星在湖面上飞舞。终于,她想了起来:〃瑄哥哥……〃她站也站不稳,踉踉跄跄的,草丛里不知什么东西湿漉漉的,令她滑倒,登时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蒋灵骞醒了过来,手掌触到草丛里,又热、又黏、又湿。她下意识抬起手来看,只见自己雪白的手心沾满了触目的红。这么多的血,原来全都藏在草里面,让她看不见。一片,又一片。
他说〃将来,也别责怪自己……〃
大摊大摊的红,散发着甜甜的血腥味,一直漫延到湖水里,直到浩浩荡荡的八百里洞庭全是这血的颜色,一重重逼到眼前。
〃我……杀了他!〃
三天后,沈瑄终于醒来,却是躺在自己的床上。床边一张殷切注视的面孔:〃璎璎?〃他又看了看,真的是,〃璎璎!〃
璎璎很是兴奋:〃哥哥你可醒了,快,快起来!〃沈瑄有些奇怪,然而他试着坐起,竟发现自己全然恢复了。难道只是又做了个梦?
璎璎道:〃你快一点吧,舅舅等了你几天了!〃沈瑄发现她眼中泫然有泪,也来不及问询,急急跟她走到三醉宫正厅里。
正厅中空荡荡的,只有吴剑知在掌门的座椅上,正襟危坐:〃你醒了,〃他抬起疲惫不堪的眼睛,〃我还真担心自己等不到……〃〃舅舅!〃沈瑄惊呼道,他一眼就看出,吴剑知生命垂危,只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而已。〃舅舅你怎么了?〃〃没什么,人老了……〃吴剑知微微笑道。
沈瑄忽然明白了,吴剑知的症状分明是妄动真气、功力散尽所致。离儿那一剑刺在心脏上,并不是绝对无药可救,只不过要另一个高手耗尽全身功力疗伤。为他,吴剑知赔上了性命。
〃舅舅……〃沈瑄声音哽咽。吴剑知道:〃本来就是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死何足惜?〃叹了一声,又道,〃洞庭弟子沈瑄听令:自即日起,接任本派掌门。〃沈瑄低着头问:〃舅舅,那些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全都知道?〃吴剑知道:〃是的。你父亲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但我受师门恩惠极深,不忍心加害先师惟一的儿子,更不能因此让本门蒙羞,所以一直隐忍不提,也不想让晚辈知道。只是作为惩罚,让你父亲隐姓埋名,拿走假的经书,希望四师弟地下不致太怨我。想不到我委曲求全几十年,终究纸包不住火,反而害了你们!瑄儿,你也不可太埋怨你父亲。他,他已然……在前日,服毒自尽了,尸首还停在外面。〃沈瑄呆住了。
吴剑知抚着他的头顶:〃你不要太难过,他去的时候,很从容。善恶只在一念间,人孰无过。譬如我这一辈子,虽然如履薄冰,却还是对不起三师弟。倘若不是我错怪他换书,他怎会白白送命?〃
沈瑄终于接下洞庭派的掌门佩剑枯木龙吟,忽然道:〃我要拜舅舅为师。您总不肯收我为徒,是怕对不起母亲。可是现在,连掌门都做了……〃吴剑知一脸释然:〃我就这一个妹妹,却真是对她不起。瑄儿,你定要做我徒弟,便记着我当年对你说的话吧。〃
沈瑄道:〃师父说,学了武功,就要有所担当,就要肯付出代价。徒儿谨遵师命!〃他跪在吴剑知面前,磕了三个头。再看时,吴剑知已经溘然长逝,脸上挂着满满的笑容。
偌大的三醉宫,只有沈瑄和璎璎,办理吴剑知和沈彬的丧事。
沈瑄问璎璎怎么会突然回来。其实璎璎是收到吴剑知的信,打算来帮哥哥和蒋灵骞办婚事的。现在她当然不敢这么讲。可是沈瑄自己,也一直没有再提过蒋灵骞。
〃哥哥,〃璎璎终于横下一条心,〃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为什么?〃沈瑄的神情平静至极,却让璎璎的心狠狠抽了一下。
〃因为……因为她说,她伤了你,很过意不去,从此不愿再见你。你看,这是她留给你的。〃是那只湘妃竹制成的竹箫,沈瑄捧在手里细细把玩,忽然道:〃字显出来了!〃
璎璎探头去看,果然那竹箫被鲜血浸染,先前刻着模糊不清的诗句显露出来:
“一剪斑竹枝,离离红泪吹怨辞,湘灵一去九山空,流雨回云无尽时。”
尾声(1)
此后便是很多年,二十年,或者是三十年,沈瑄自己也记不清了。时间缓慢逝去,翩翩少年不经意间被一湖秋水染上两鬓霜华。
离别的最初,他以为她死了。他把她留下的信物藏于衣袖,时时把玩,最后竟连字迹也模糊了。若不是吴剑知的嘱托,他也许真的活不下去。
后来是璎璎告诉他,她于极悲恸时曾投湖寻死,却被渔家救起,送回三醉宫,神志不清。那时璎璎一人照顾两个病人,最后还是她先醒来。
那时他昏迷着,她在床边站了一夜,于破晓时悄然离去前,对璎璎留下最后的话:“我原是弱质孤女,担当不起如此沉重的过往……我至爱他,只得永生不见。”
不知是璎璎的话的影响,还是时间改变了一切,在那以后,他不再刻骨思念,不再日日夜夜回想,不再怨恨命运弄人,恩仇跌撞……
沈瑄对江湖上的事没什么兴趣,也无意扩大先人留下的基业。自从那场变故之后,叶清尘去了北方,再不回来。于是他也不再有至交密友,他每天只是摇着小船,在洞庭湖的四水两岸来来往往,为四乡渔民们看病治疗。虽然如此,江湖上却没人敢小瞧这看似破败的三醉宫。都知道沈瑄不仅是个武功绝顶的高手,更是一个妙手仁心的神医,人人都得求他。
所以,二十年后,天台、镜湖、南海、武夷各家渐渐式微,丐帮和庐山派还算屹立不倒,江乡一带新崛起的圆天阁独霸江湖,一声号令莫敢不从。但一个人的三醉宫,却永远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后来沈瑄也收徒弟。长徒卓涣之和养女小谢俱有所成,名动江湖;医药方面的学问也有人继承。季如蓝则早已远走塞外。
璎璎将她的幼女陈缘送到舅舅处。那女孩儿虽柔弱,但学得一手回春功夫,连圆天阁的墨医生也佩服。陈缘后来嫁了圆天阁主欧阳觅剑,算是洞庭门中归宿最好的孩子。
只是小谢总是飘荡无依。沈瑄游历福建时,将她从灭门屠杀的血海中救回抚养,读书习武,俱按沈家家传规矩,与自家亲生女儿无异。小谢长到十五,沈瑄看她行止神态,竟与当年的小妖女蒋灵骞多有相似,不觉慨叹,惟恐她也和离儿一样命途多舛。便将她送往庐山,跟随名门正派的前辈女侠们学学规矩。不料该发生的总要发生,小谢一入江湖,便于十八岁上得知了自己的生世,从此便不能单纯快乐。
后来她多年闯荡,声名鹊起,还成为庐山派名剑之一,但遭遇坎坷,终究不曾嫁人。沈瑄此时已老,为她着急,却又逼不得催不得。一催之下,她反倒笑,说小谢要陪义父一辈子,给义父送终。
此时沈瑄已老,所谓一辈子,也没剩下多少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