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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越王妃面色铁青,双掌一翻,分别向两人头顶扣下。蒋灵骞迎上,剑刃沿着她的右臂斜劈。沈瑄认得这是一招“天姥连天向天横”,遂依样去劈吴越王妃左臂。吴越王妃既不能向左闪,也不能向右闪,只得双臂一沉,反手去擒二人手腕。还未等她触及衣袖,蒋灵骞早拉着沈瑄腾空而起,飞到石门之外。
就这样逃了出来,未免太容易了。两人都觉得颇为意外。吴越王妃返身冲出,双掌作鹰爪状,黝黑尖利,锐不可当。
蒋灵骞低声道:“瑄哥哥,海客谈瀛洲。”沈瑄心领神会,刚才两人同时使出梦游剑法,逼得吴越王妃撤招。这梦游剑法虽然不像两仪剑法一样须双人合使,但因其奇巧诡异,往往令人无法破解闪避,所以当两个人同出一招时加倍地防不胜防。沈瑄得了主意,剑交左手,与蒋灵骞一左一右,将“梦游剑法”一招连一招地使出。吴越王妃以前见蒋灵骞用过这天台派的顶级剑法,她的剑术造诣并不高超,仗着掌上有剧毒,可以打个平手。这时两人同使,威力大增,她居然被逼得节节败退,无影三尸掌的毒风连两人的衣角都没扫到。
沈瑄随手拽过一片纱帐,剑尖一挑,朝吴越王妃兜头罩下。吴越王妃急忙转向右边,忽然眼前一黑,却是被蒋灵骞抛过来的一段纱帐蒙住了脸。这时她已听见金刃破风之声,知道再往前走,势必被两人的剑招碰上。她来不及扯去脸上轻纱,急急往后一跳。只听“砰”的一声,那只巨大的花瓶撞碎了,桃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
吴越王妃本当怒发冲冠之时,反而哈哈笑了起来。忽然金光一抖,撤开三尺。沈瑄和蒋灵骞不得不立刻跃开,再一看,吴越王妃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金蛇鞭。这金蛇鞭原来也是吴越王妃自创的独门武功,因为没有无影三尸掌来得便捷毒辣,所以并不常用。但金蛇鞭也有它的长处,如非近身作战,对付多个敌人,就比无影三尸掌有用。吴越王妃此时打的正是这个主意,她料想沈瑄武功较弱,金蛇的蛇尾先向他劈去。沈瑄将身旁的帷帐一扯,闪身而去。蛇尾扫在柔软的帐子上,力道顿时缓了下来。忽然,白光又起,向金蛇滚滚卷了过来。
这是蒋灵骞放出了自己的飞雪白绫,与金蛇鞭缠斗。沈瑄忽然闻到一股腥气,不禁叫道:“当心,鞭上有毒!”吴越王妃冷笑一声,使出幻影鞭法,成千上万碧森森的金光如网织一般笼罩下来。蒋灵骞却毫不在意,飞雪白绫在金光里穿梭往来,竟似十分随意。
金蛇鞭是用三成金三成铜打造而成,分九十九节,兼顾刚猛和柔韧,无往不利,十分霸道。相比之下,蒋灵骞的飞雪白绫未免柔弱不堪。但沈瑄看了,便知蒋灵骞败不了。飞雪白绫看似柔软飘逸,其实对使用者的内功运用要求极高,正是以柔克刚,后发制人。而驾御白绫里暗藏的铁钩,挑、摘、刺、打,更是一门极尽机巧的功夫,金蛇鞭何以能比?
“两个小贼,当真不要命了么?”吴越王妃大叫一声,忽然跳到盆景上面,停手喝道。蒋灵骞见她肩头渗血,知道她已为己所伤,不由大喜,白绫一卷,乘胜追击。
吴越王妃把金蛇鞭一抖,荡开飞雪白绫,喝道:“你看看周围再说!”
原来吴越王妃的侍卫已经在大厅四周满满围了一圈,每个手里都挽着张强弓,弓弦都已拉满,箭在弦上,瞄准了两人。蒋灵骞不禁怔住。
吴越王妃的眼神忽然飘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狡黠,沈瑄大惊,一把拉住蒋灵骞的腰带,拽着她向后一跃。“嗖”的一声,斜斜飞来一把飞刀,把蒋灵骞的腰带生生割断。就在这时,蒋灵骞脚下地板“哗啦”一声裂开,下面竟然是陷阱。
蒋灵骞飞身而起,忽然头顶砸下一个黑沉沉的铁栅栏。她毫无办法,只得沉身坠进陷阱。沈瑄一蹲身,在铁栅栏挡住陷阱口前的一瞬间,滚进陷阱。吴越王妃要拉也拉不住,只听“砰”的一声,陷阱口合上。
“好呀,好呀!”吴越王妃气得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你俩是死活都要在一起啦!你们,你们还想不想上来?”她走到陷阱边向下张望,却见两人手拉手站在一起,根本一眼都没有往上瞧。
王照希这时从弓箭手后面出来,低声道:“娘娘,要不然用机关吧?”她一咬牙,走到盆景后面,把水源上的机栝狠狠一扳,旋即大声道:“底下两个不知死活的小贼听着:一炷香之内,那地牢就会灌满水,你们出不来就只有淹死在里面。好好想想吧,现在求饶还来得及。哼,我就不信,死在一起的滋味就那么好么!”
沈瑄朝四周望望,这陷阱其实是一间不小的石室,或者会有出路。此时所有石缝中都有大水冲泄而下,看不出机关在哪里。蒋灵骞的清绝剑可以斩断栅栏上的几根铁条,但是上去也只能被乱箭射死而已。水涨得很快,已经漫到她的肩膀。
“瑄哥哥,这间石室一定有出口。你水性好,闭了气,慢慢去找,找到了就出去了。”
沈瑄心里一惊,即使这水漫到头顶,他闭了气,仍可以支持两三个时辰。但蒋灵骞可就没有办法了。冰凉的水已经到了她的前额,到了头顶。她闭不住气,连连呛了几口。沈瑄忙托起她的背,两人一同浮起。蒋灵骞的口鼻露出水面,禁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侧过脸来,朝沈瑄凄楚地一笑。
水面越升越高,逼向屋顶,只是片刻工夫。
“你们到底想明白没有?”吴越王妃看见水已经从栅栏间漫了出来,遂叫道。可是他俩都听不见了。
沈瑄这时再也没有办法让蒋灵骞呼吸,只能紧紧捉住她的手。他们全身都漂在大水里,沉沉浮浮,不着边际。他睁开眼,看见离儿的面容在波光中影影绰绰,长发随水飘来荡去,仿佛水中的柳条,而她面色青白,缓缓吐着气,手也像柳条一般软弱无力。
吴越王妃好奇地又走到铁栅栏边,想看看这两人究竟会怎样。
——在清亮寒冷的深水中,两个影子悠悠荡荡,衣袂漂浮,人,却紧紧拥在一起。这情景……吴越王妃忽然觉得心里最隐秘的一角,针刺般的痛了起来。她俯下身来,呆呆瞪着那两个人。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剧烈地摆手。
王照希不解。吴越王妃轻声道:“我叫你们都退下。”侍卫们顿时撤得干干净净。
过了一会儿,沈瑄惊奇地发现,他们在一点一点地下降——水退下去了。他扶着蒋灵骞坐在地上,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在蒋灵骞的裙子上。蒋灵骞只是静静瞧着。
铁栅栏也撤了,陷阱口垂下一根长绳。吴越王妃的声音从空荡荡的大厅里传来:“沈瑄,你带她走。从你来的路走,别让我再看到你们。”
脚步声也渐渐消失在远处。沈瑄和蒋灵骞相视一望,不敢相信是真的。沈瑄站起,拉拉那根长绳,颇为结实:“离儿,我们赶快走吧!”蒋灵骞摇摇头:“你相信她么?决不能从上面走!”沈瑄点点头,把这间石室扫视一周,指着一个墙角:“你看那里!”
那墙角正是刚才水流出的地方。大水冲过,地上的石砖似乎有些松动,显得与别处不同。沈瑄奔过去,把剑插入石缝中。
那块砖被撬了起来,底下露出一条窄窄的石阶,通向黑漆漆的地下深处。两人大喜,相扶着走了下去。这条地道开凿得十分简陋,仅有一人高,黑暗无光。摸索着走过去,每一步都是在下台阶,岩壁也越来越湿,应当是在下玉皇山了。
蒋灵骞道:“瑄哥哥,你看我们在朝哪个方向走?”沈瑄想想道:“朝东。”这可不是那条没有标出的出路么?
蒋灵骞道:“那张地图上东边应有一条出路,但是路上有一些奇怪的地方,我也看不懂。”沈瑄道:“且走吧。”
又走了许久,似乎到了山谷底部,石阶越来越窄,几乎是在山石的狭缝中穿行。山道的出口却一直没有出现,石阶却是在往上攀升了。
“奇怪,难道这个出口在另一座山上吗?”沈瑄道。他此时内力紊乱,讲话时不禁气喘吁吁。蒋灵骞轻声道:“瑄哥哥,吴越王妃……真的可以治你的伤么?”
沈瑄心想,是真是假,现在有什么可虑的,忽然看见前面有隐隐的微光,不觉道:“小心了。”
这里已是半山腰,又一间巨大的石室。四壁的长明灯如鬼火一般,眨着暧昧的眼睛。石室正中,赫然停了一口精致的石棺。
“怪不得吴越王妃说,这迷宫会是她最后的归宿,连棺材都备好了。也怪不得刚才那条路那样隐蔽狭窄。她也料到自己将来恐怕不得好死,逃到这迷宫中的迷宫里来,一块大石就可以将通路阻断。她的仇家也决计想不到她葬在这里。不过瑄哥哥……”蒋灵骞声音有些发颤,“这里好像再没有出路了。”
沈瑄一瞧,果然四周都是光滑的石壁,只有他们来的那条通路。“既然是最后的归宿,是不会再有出路了。”沈瑄沉吟道。
“不对!”蒋灵骞忽然奔过去,推开了石棺的盖子,“吴越王妃那种人,怎么会放弃呢?她肯定还有退路的。我看这石棺里一定有鬼!”
然而石棺里并没有鬼,这的的确确是一口棺材,不过特别大。蒋灵骞跳了进去,摸摸棺壁,发现是由一块块石板砌成,却不像一般石棺那样由整块大石雕刻而成:“我敢说,吴越王妃绝对没有真的打算死后睡在这里。”
就在这时,山道深处远远传来脚步声。两人一听,不禁大惊失色。这条山道绝无人迹,寂静得连尘埃落地都能引出回声来。那是吴越王妃听到他们的声音,追赶过来了。
“我好心放你们走,你们竟敢跑到这里来窥探我的秘密。我叫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吴越王妃愤怒的声音在空谷中回荡,脚步声已到了山谷这一边。
沈瑄别无藏身之处,一急之下,只得也跳进石棺之中。就在他落地的那一刹那,石棺底部的一块石板,“咯吱咯吱”的地打开,底下又是层层石阶,还露出微光来。
“瑄哥哥,”蒋灵骞压低嗓子欢呼道,“你竟然一脚就踩着了机关!”沈瑄也喜道:“离儿你赶快下去,我马上就来。”
沈瑄转过身去,费力地将石棺盖子合好,听见吴越王妃的脚步声已经不到十丈了。想到吴越王妃的轻功极好,不免心急。回头一看,蒋灵骞蹲在那里,还没从地道出去!
“离儿,快走!”沈瑄急出了一身汗。“你先走!”蒋灵骞动也不动,白玉般的纤纤十指,竟然在没命地抠着石棺底部的一块青石板。那块石板上赫然刻着五个字:“江海不系舟”!
沈瑄叫道:“别管了,那东西有什么用!”吴越王妃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外面的石室,一步步急得像催战的鼓点。沈瑄使劲拽着离儿的裙子:“离儿,走啊!”
蒋灵骞飞起一脚,将沈瑄踢进地道。沈瑄一头栽下,半晕过去,又是一大口鲜血,洒在了石阶上。
就在这时,蒋灵骞抠出了那块石板,把手探进去。也就在这时,石棺的盖子被击飞,一只羊脂玉般的手掌凝着重重的黑气,向蒋灵骞亮出的背心狠狠击下。
蒋灵骞也滚到了地道底部。沈瑄感觉她柔软的身体倒在自己身上,顿时清醒过来,抱起她,拼命向前跑去。他本来早已没了力气,此时脚底的“踏莎行”,却比任何时候都快。
可是这个地道的尽头,还是一间石室!
沈瑄几乎要绝望了。吴越王妃却紧紧追了上来,在他身后不到两丈远。“不,我一定要把她带出去!”忽然沈瑄瞥见,石室一边似乎有一个香案,写着牌位,供着花烛。也不知哪里来的灵感,他忽然长剑出手,掷了过去,把那香案砸了个七零八落。
吴越王妃一声惨叫,扑到香案那边,居然没有再爬起。这时怀里的蒋灵骞猛烈地咳了两声,微黑的血喷在沈瑄脸上。沈瑄抬起迷离的眼,看见前面仿佛有一扇门,于是一头撞了过去。
门“呀”地开了,沈瑄站立不住,栽倒在门外的一潭碧水之中。一股激流冲了过来,把他推入一条宽阔的山溪里,顺流而下。他挣扎着,扑腾着不让自己被波浪击沉,同时把晕厥的蒋灵骞紧紧抱住。
在这碧波无垠的东海上,已经漂流了两天。两天以来,没有食物没有水,只有一只小小的破船随波逐流,不知漂向何方。但这并不是沈瑄所焦急的。整整两天了,蒋灵骞时而昏睡,时而醒来,却一直没有神志清醒的时候,只是软绵绵地躺在沈瑄怀里,面如死灰。沈瑄把身上所有的解毒药丸全都嚼碎了给她喂下,却还是一点起色也没有。洞庭沈家的秘方,从来没有这样失灵过。
其实沈瑄自己也到了生死的边缘。那天他在九溪中挣扎半日,终于被波浪冲入钱塘江。那里已经接近钱塘江的入海口,波浪滚滚如万马奔腾。他自己也不知究竟是怎样在滔天的白浪中拼搏过来的,或者只是一种求生的本能吧。幸好蒋灵骞一直昏迷着,他只须将她死死抓住,不让波浪把他们分开……总之最后,他终于攀上了一条破朽的小木船,几乎再也爬不起来。
他那吐血的恶症,在吴越王妃的地道里就发作了。可是根本就顾不上,为了奔命,照样得用尽全身内力。那些气血奔撞、万箭穿胸的疼痛,似乎都感觉不到了。只是这时,看看自己染遍了鲜血的衣衫,才想起来,他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只靠一口生气维系。现在每吐一回血,他都要昏迷半天,每次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要就此死去。然而他死了,离儿怎么办?
小船在大海中漫无目的地漂浮,天边几朵铅色的流云。
“瑄哥哥……”蒋灵骞缓缓叫道。沈瑄挨近了她,却听见她道,“我有话对你说。”
沈瑄见她眼神明亮,吐字清晰,似是有所好转。想起她的伤势,急忙道:“我先问你,吴越王妃是不是打了你一掌,功力如何?”蒋灵骞闭了闭眼:“她没打着我。”忽然道,“那不是陆地了?”
果然不远的海面上浮出一座绿盈盈的小岛,岛上似乎还有人烟。沈瑄大喜,使劲把小船向那边划去。到了陆地上,终会有更多办法,离儿可以得救了。
蒋灵骞扶着沈瑄的肩膀下了船,才走出几步,就软软倒在沙滩上。沈瑄急道:“离儿,那边有一间寺院,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叫人来。”
蒋灵骞用眼神表示拒绝,沈瑄又道:“那么我背你过去。”“不,”蒋灵骞道,“我还有话对你说,很重要的。你听我说完了,再去找人……”
沈瑄看见她脸上泛着浮动的容光,眉目间却是一片青紫。他的心顿时抽紧:这样的情状,见过无数回了。这不是好转,是回光返照。
沈瑄将离儿扶了起来,把她的衣衫解开,露出脊背。她的背心肤若白雪,没有半点伤痕。正如梅雪坪当年所说,无影三尸掌的功力到极致时,根本看不出任何掌印,伤者身上完好无损,但其实已身中剧毒,无可解救了。
那只刻着碧桃花和生辰八字的红色臂环,在阳光下闪闪夺目,刺得沈瑄的泪水夺眶而出。
“瑄哥哥,”蒋灵骞道,“你别难过了,好好听我说话。我这一口气吊了几天,不肯就死,是因为这些话不能不告诉你。那本书呢?”
刚才,她的衣裳里掉出了一个油纸包裹。蒋灵骞颤抖着手指扯开油纸,里面掉出一本黄皮册子来。她欣慰地一笑:“果然……”
——果然就是失踪多年的洞庭派武学秘笈——《江海不系舟》。
“瑄哥哥,这原是你家的东西,被爷爷拿了去,又给了他的女儿,她女儿藏在那样见不得人的地方。现在,我拿来了,还给你。”
“离儿!”沈瑄道,“这东西与我们何干,值得你用性命去换么?”
“我没用性命去换。”蒋灵骞微微一笑,袖中滑出一枚小小的紫色药丸。沈瑄大惊,这“飞烟散”的解药金魁银甲丸她竟然没有服过。“瑄哥哥,你别怪我任性。你上天台山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