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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振宇只是嘴角微微一牵,开瓶白酒,咕咚咚洒在墓前,剩了一小半,他喝干了。
“谢谢你。”扇子姐离我们一尺之遥,望着君苇的墓,已经站了很久。严振宇也望着君苇的墓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里环境真好,安静,空气也好。真的。谢谢你,给他找到这么好的归宿。”扇子姐姐动情的说。
严振宇回头瞅她一眼,冷笑道:“你骂我。”
扇子姐一脸错愕,惶惑的说:“我没有呀。我真的很感谢你。君苇临走前,还一再责怪自己对不起你,他要我无论如何也得告诉你,君茹的事儿,他不知道,一点儿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瞒他……”她神经紧张,有点絮絮叨叨,开始对着严振宇说,后来就冲着君苇的墓说了。
“你这是跟我说第五遍了。”严振宇打断她,口冷得不近人情。
“哦……对不起。”扇子姐脸色一僵,好象叫冷风呛了一口,咳了几声,汕汕的低下头。
纸钱都烧了,火灭了,留下一堆灰烬,严振宇站起来,把墓碑周围打扫干净。然后牵着我的手,和扇子姐姐沿着一排一排坟墓组成的小路,往外走。早春的太阳,明媚但不暖和,天空是蔚蓝色的,有几朵云飘着,让人想起棉花糖来。
“我得谢你才对。”严振宇说:“照顾我岳母这么些日子。”
扇子姐姐走在前面:“别这么说。其实,谁见了,都不会撒手不管的。只不过我听凭良心的差遣,任性了一回。”
“那以后,别再任性了。我岳母,我能照顾好。本来就是我的责任。”严振宇紧赶一步,与她并肩走在一起。
扇子姐姐侧目望着他,缓缓将目光调向远方的松柏,温和而坚定:“赡养你岳母是你的责任,照顾朋友的妈妈,是我的自由。”
走出陵园,扇子姐姐上了轿车。摇下车窗玻璃,露出半张脸,冲我摇手:“天雯。拜拜!”我也热情的摇手喊:“姐姐拜拜!”然后汽车一溜烟的跑远。
严振宇和我走了两站地,才找着车站,等半个多小时的公车,好不容易等来一辆,还坏在半道上,我们俩只好走着进城,进了市区,才又坐上公共汽车回家了。
几天前,跟平时一样,一大早,老爸起床倒尿盆儿,门一开,不禁愣了。原来严振宇直挺挺立在门外的露台上。穿的依然还是白衬衣,绿军裤,解放鞋,脚边是他的大油布包,冻得脸都青了。爸爸放下尿盆,赶紧把他拽进屋里,脱了自己披着的棉袄,裹住严振宇,倒杯热水给他。
我还当做梦,掐自己大腿一下,疼!知道是真的,从上铺一跃跳到地板上,穿着背心裤叉儿,张牙舞爪扑向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钻进他怀里,伸手兜住他的脖子,那一刻,我靠!冰冷。想跑都来不及,我已被他死死搂住,他浑身瑟瑟发抖,胳膊箍的太紧,我都快上不来气了,嘴唇发胀。他还嫌我不老实,更狠的把我往他胸口勒,遏制我的挣扎,他的脸蹭着我脸,吸着气,听他喃喃的说:“真——暖和。”我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冷酷得令人窒息的拥抱。
这时候,我哥哥兴冲冲蹦到他眼前,热切的打量着严振宇问:“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给我信儿?我去接你呀!”
严振宇还没缓上来,嘴唇哆嗦着,凝视着我哥,上牙磕下牙的说:“哦……林……林天雷……”林天雷骤然冷却,望着他,点点头,然后,自己该干嘛干嘛(注释:自己干自己的)。
就这么被严振宇抱着,直到我俩没有温差,他才松开。
盛碗热腾腾的云吞,放在严振宇面前,“几点到的?”老爸问。
“4点20,到的火车站。”
老爸笑道:“两个来小时,你也真禁冻。趁热吃!”老爸爸自己端起海碗,开吃。吃到碗底朝天,毛干爪净,老爸一抹嘴,干咳两声,清清嗓子,问:“你丈母娘那儿,还没去吧?”严振宇摇摇头。
老爸说:“等……等暖和过来,去看看。”严振宇点点头。他捧着热水杯,一动不动的坐了很久,突然一口气把水喝干,搁下水杯,立起身,出门去了。不久就听到君婶那很有感染力的哭丧调,边哭边数落,数落什么听不清。
严振宇复员了,工作还没着落。趁着没事干,他为君苇大哥寻(其实就是买)了块墓地,省得他的骨灰总放在扇子姐姐家,不象话。就在今天,连下葬带扫墓,一快办了。
严振宇还去过一次监狱,没见到林天雨,郁闷的回来了。他虽待业在家,可没闲着,君婶的吃喝拉撒,就由着他这个作女婿一手料理了。因为是两辈人:“这男女之防,也不妨了。”(林天雷语)
阳光灿烂的日子,严振宇就背君婶到马路上晒太阳。君婶的腿的见好,已经都能下地了,总能看见严振宇搀着她,一瘸一拐的走路。
扇子姐也来过一回,推开门,她都不敢进屋了,惊异的问:“太干净了,难道没人住啦?”
犹豫着,脚才踩上光可鉴人的木地板,每走一步,都很不忍的样子。我说她:“没事儿。你随便霍霍(注释:折腾,搞破坏)。反正严振宇早晚都得擦一遍。”
说着,在地板折个倒毛(翻筋斗)。扇子姐失惊道:“小心。你也不怕摔着!”
她还没说完,我已经稳稳当当立在她面前了。她半嗔半笑道:“淘气!”我一拍胸脯说:“小菜儿,比这系数难度高的我也白玩儿。”
扇子姐姐瞅着我一笑,她原本常来常往,这会竟一脸新奇的环视这屋子,走到窗台,随手一抹,翻手在看不禁赞叹道:“真干净呀。我们家两个阿姨,也做不到这地步。”
我把猫咪强行抱过来,给她看问:“这是谁?还认识吗?”
“毛毛呀。”她白了我一眼,嫌我低估了她。
我说:“是呀,毛毛天天洗澡。一点骚味儿,都没了。你闻闻!”毛毛如今也衣冠楚楚,一扫流浪猫的邋遢像。
扇子姐姐,眉头一网,笑着摆手,后退说:“别!别!不要。”
我把毛毛放了。她进里屋参观,好奇的问:“连被褥都是新的。怎么还叠成豆腐块儿?象军营一样。”她忽然愣着了,从五斗橱上,把一只瓷烟碟拿下来,很珍爱的捧在手里。
“他一直这样。”
“他?!他是谁?”
“严振宇呀。”
扇子姐的眼睛瞪起来,也挺大的,:“严……严……振宇?”那语气,就好象谁踩了她尾巴似的。我奇怪看着她,啃着指甲点下头。
她又环视了一下屋子,然后就开始冥想。
这时候,严振宇背着君婶上楼来了。君婶一见扇子姐姐,高兴的合不拢嘴,严振宇把她放到床上,她就拉着扇子姐姐的手,问长问短,又开始埋怨君苇大哥,说自己养的儿子,如今还不如女婿。
扇子姐姐只好说:他工作忙。
严振宇倒杯茶给扇子姐,劝君婶说:“妈!君苇得挣钱哪!没钱哪儿娶的上媳妇?您不想他早点成家?”
君婶着急的道:“想呀!人家扇子一直等着呢。”
扇子姐正愣神,一听扯到自己身上,有点着慌。
“谁动我烟碟了?”严振宇夹着烟卷,望着五斗橱,突然冷冷的问。
没人答茬。严振宇有点起火,审人的口气问:“林天雯!”
我啃着指甲,从容道:“我没动!把手按在圣经上发誓!”悄悄扯下扇子姐姐的袖子,她还看我,我努嘴挤眼,她才明白过来,忙把手边的烟碟儿,递向严振宇。
严振宇盯着扇子姐,不接,只冷冷说:“以后记着,哪拿的,还放哪儿去。”扇子姐姐嘴唇都白了,我都看出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君婶笑道:“振宇就是死心眼!你别理他。以后他还得叫你声嫂子呢。”
严振宇对君婶的口气,和缓多了“妈。晚饭咱吃嘛?”
君婶无可不可的说:“咱有嘛是嘛呗。”想起什么来:“对了,扇子。你爱吃嘛?让他给你做。”
扇子姐姐仓皇掠着严振宇,急忙表态,说一定要回家吃饭。君婶极力挽留,最后变成软磨硬泡。严振宇一直冷眼看着,终于发话:“房老师,一快吃吧。给咱妈个面子。”扇子姐慌乱的看着他,又看看君婶,终于委屈的点点头。
严振宇问:“你吃什么?”
“什么都行。”扇子姐姐怯生生的说。
严振宇转身,喝令:“林天雯。打瓶儿酒。”我追着他问小费给多少。他说踢你两脚!
扇子姐紧赶几步,问:“有什么叫我帮忙的吗?”
严振宇回身,瞟她一眼,道:“有。”
扇子姐很积极,忙问:“做什么?”
“杀鸡。”
扇子姐一愣,恐慌的瞟了下厨房,却步了。
我买酒回来,作为小费,就跟严振宇这儿蹭顿饭。饭桌上,快吃完了。扇子姐姐忽然问:“怎么还不熟?”
君婶问:“什么不熟?”
“鸡呀?”她看着严振宇,不紧不慢的问:“刚才你杀的鸡呢?”
君婶纳闷的问:“振宇,你什么时候买鸡了?老贵的!”
问的严振宇脸都红了,捧着碗,咬着嘴唇,翻眼看天花板。
扇子姐道:“去厨房看看,会不会忘了。”好心提醒的样子。
严振宇干脆筷子一摔,盯着扇子姐姐。
扇子姐姐,不理会他,向窗外瞟了瞟,自言自语说:“也许,那只鸡会飞呢。也说不准。”
我憋住,不笑出声来,心想,扇子姐也够厉害,原来表面上的胆小怯阵,只是麻痹敌人的假象。
吃完饭,扇子姐姐立刻就要走,一刻也等不及。君婶留不住,只好让严振宇送她出门,眼巴巴的望着扇子走了,还不死心的喊了句:“扇子!你可常来呀!”过道没有灯,屋门一关,仅有的亮也没了,我走在最前边,扇子姐扶着我肩膀,还有点跌跌撞撞。
好不容易摸到楼梯,扇子姐却站在暗沉沉的楼梯上,底气不足的说:“那烟碟……我拿走好吗?”
严振宇跟在她身后说:“那是君苇……”
扇子姐姐温和的截断他:“我送给他的。”
等了片刻严振宇没有回音,扇子姐和我都仰头看着他,虽然什么也看不清。他做了个深呼吸问:“我岳母知道吗?”
“不知道。”扇子说。
“你随便。”他侧身靠着栏杆,让路。
扇子姐低头寻思了会儿,说:“我这样回去,伯母会疑心的。等以后再找个合适的时机吧。”转身,手搭在我肩上,我带她到楼下。严振宇并没送她,是我跟扇子姐到胡同口。照例互道:拜拜,她走了,我去玩。
(本文章首发起点文学,希望喜欢我的网友帮我多投票)
(十一)车 祸
(十一)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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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这条街上,时不时会有清淡的花香飘来,如果你象狗一样,提鼻子仔细闻,又嗅不见了。那就是海棠花香。海棠花都开了。天暖和了。
放学路上,有时碰上严振宇买菜回来。就跳到在他自行车后架上,让他驮我回家。有一回我央求说:“振宇哥哥,你教我骑车吧,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他说:行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晚饭吃完,等严振宇收拾好屋子,安顿好君婶,我们就推上他的车,段城他妈截住严振宇,热心的问:“唉呦!这不是振宇吗?找着单位了吗?”严振宇摇摇头。
段城他妈问:“没上街道问问?”严振宇笑了笑说:“问了。没有单位要人。”
“哦!”她眼珠滴溜溜乱转,忽然一笑,:“这社会,得有熟人,找路子,要不谁理你去。”刺探的问:“你没烦烦小房?她们家,我一眼就看出不一般来!”紧盯着严振宇看。
振宇道:“人家认识我是谁?”
段城他妈,眉飞色舞的说:“唉?你是女婿,她是儿媳妇儿。一家子,还有嘛外道的!”
振宇提着口气,又艰难的咽回去,斜着眼看着她问:“是吗?一家子?那我老婆呢?她男人呢?”段城他妈被问得一呆。
严振宇撂下她就走了。我推着车,追着他一路冲到马路上。车把与我齐胸高,我不禁看着严振宇发呆。以前也摸过车,学单腿滑,(双手扶把,别着腿,一脚踏脚蹬子,一脚滑步)倒的挺快,滑的挺远,可始终也没骑上去过。他看我滑了几圈,点点头。
把我抱到车座上,腿还够的着脚蹬子,就是有点费劲。他命令:蹬!使劲蹬!我回头看他说:不敢。
他寒着脸喝道:别看我!看前边!
我回过脸看着前边,心里没底。严振宇直指远方的天,“天雯,冲!”他声音不高,可底气十足!我深吸口气,撅屁股离座,弓起背,紧攥车把,狠命的蹬起车来,开始车把稳不住,左右打晃,我觉得我控制不了了,横了心的要摔倒,没料到,严振宇硬生生扳住后架,车竟然的没倒。
严振宇在我耳后,指着前方说:“天雯,你往前看,那是什么?”
“马路。”
“马路尽头呢?”
“楼房。”
“楼房后边?”
“天空。”
“你什么也别想,照直往前冲!你就会飞上天。有我给你扶着!”我笑了,因为闻见他嘴里的酒气。
“我哥就这么说,他说这世上没有死胡同,因为路走到尽头,还有天空。”他凝视着前方的天,提到他那个已死哥哥,传说中的严振寰,他有点动情。
他扳正我的脸,端正我的方向,手轻轻托起我的下颌,他把车把正过来,指着前方,说:“别慌。手放松,把扶稳,想你就要飞起来了。有我扶着你,你不会摔倒。”他的语气,反常的温和,就好象他能轻易的主宰一切,让人不得不信他无所不能。
那时候的街上,没有这么多车来车往,在树下往来的人,头发上,衣服上,沾了花瓣,这整条街,两边都种着海棠树。飘来一阵清香,风一过,吹落的海棠,花飞漫天,真的很美。
我手虚拢着车把,向前稍微探着身,脚下发力,车蹬起来了!我心头一喜,猛蹬几下,骑快点,风钻进我的衣服里,我好象被风托着,落花漫卷,迷了眼,打着脸,痒簌簌的,我好想笑!有点找到飞的感觉。
我回头瞟了眼,想告诉严振宇:我原来真的能飞!可竟不见人,心就慌了,车把也我不听使,在马路上横冲直撞,我害怕,又不知怎么停车,终于跟另一辆自行车撞上了,人仰马翻!
我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红着眼,先找严振宇!靠!那个被撞的好不识相,揪住我的后衣领儿,大声吼:“别走!撞了人连……”
懒得听他废话,回手攥住他的胳膊,腰上一叫劲,一个背口袋,把他摔在地上。他叫唤一声,蜷着身,抱着头,要死要活。可怎么看他有点眼熟?
我蹲下,说:“死不了人!他妈忍着点行吗!”
“算你狠!”说着,那个人扭过脸,瞪着我咬牙切齿。
我傻愣着,喊道:“贱男!!!!?”春游以后,在学校偶尔碰见,可没再过话。因为大多在办公室,我罚站挨批,他则给老师帮忙,登分儿、抄评语。
“萧剑男!”贱男急皮怪脸的纠正道。
我赶忙弄出一脸的悔恨,道:“大队长!靠!不知道是你呀。我要知道!撞墙,他妈的,我也能不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