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翡翠徒然止住讲话,像是听到什么不该说出口的谶语,脸上一阵青红不定,半晌才说:“好吧,那你早些睡吧。”
飞机划破长空的时候发出巨大的噪音,如同一把锋利的剪刀,顺着纹路一刀下去把天空裁成两爿。翡翠低下头,整个人往前倾,双眼紧紧地闭上。一个空乘小姐走过翡翠的身边,弯腰问道:“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翡翠缓缓抬起下巴,淡淡一笑,微微地摇了摇头。
南边的天空似乎在下雨,风在机舱的外面打着高低错落的旋子。一眨眼,就把机场的停机坪扔在了身后。
翡翠走的这一天,天气预报说气温将会达到同期历史记录的最高值。临上飞机前翡翠给每个好朋友发了一条短信:“我现在心里很紧张。今天起床的时候看到一只蜘蛛从我的脚边爬过去,希望是个好兆头。”
宋晓君收到短信的时候正走在人群里,忽然听见有飞机飞过头顶的声音,于是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他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只是一个黑色的点,不知在多么遥远的距离。
天气越来越近炎热。时光如梭,所有的事情都按部就班地运行在自己的轨道上。
宋晓君不在家的时候,谭建刚又来“拜访”宋婷婷。照例一见面是要讨论宋晓君的“病情”。谭建刚说:“前两个疗程效果都不怎么理想。如果你觉得可以的话,第三个疗程现在就可以开始了,但是操作上有些困难。我们要试着让你弟弟多接触一些女孩子,让他在生理上适应女生。在这中间你要起关键的作用,鼓励他交女朋友,即使让他们发生关系也无所谓。”
“这没头没脑地叫我上哪里帮他找女朋友去?”宋婷婷问道。
旃罗含 第十八章(3)
谭建刚低头沉思,抬头说道:“要是实际的不行就来虚的。”
“这话怎么说?”
“第三个疗程总的来讲就是生理疗法。所要达到的目的就是让他从生理上对女孩子感兴趣。你有什么办法去搞一些毛片来让他看。随后不断重复地让他兴奋,重复次数越多他的条件反射也就越固定。然后条件反射成为生理常态,这就达到了治疗的效果。希望用这个办法可以让他从根本上回转过来。”
宋婷婷把头摇得像货郎鼓一样,说:“我们家没有那东西。上哪里买我都不知道。”
谭建刚笑道:“看来只好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我从家里拿一些来你给他看吧。”
宋婷婷叹一口气,又觉得好笑:“当姐姐的反倒怂恿着让弟弟看黄片,你说说看这叫什么事。”
几天以后,宋婷婷找了个机会把事情跟宋晓君说了个大概。
这天天黑得特别晚,快要六点半的时候才开始有人家点起灯光。屋子里光线昏暗。宋婷婷把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挽起,扎成一个结,顺势人往后一靠。电视机里正播放着一对如饥似渴的男女纠缠在一起的镜头。
宋晓君坐在边上神情显得有些不安。
宋婷婷轻声说:“别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这也算是治疗的过程。你不是想要变正常吗?”
宋晓君说:“我现在不想了。再这么折腾下去人都要被你们搞死了。我觉得还是原来的样子好。”
“你敢!不许你再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宋晓君听了这话仿佛被人强按着呛了几口水,猛地站起身,拔高嗓门:“我干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干得就都是见得了人的事情吗?还不是一样被人家骂不要脸。”
宋婷婷的脸“唰”地绯红,站起身,翻起右手就要给他一耳光,可是手举到半空,还是生生地停住了。僵持了半天,叹出一口气。再坐下的时候眼睛里竟有了泪花,不知是难过还是难言,亦或者只是难堪。
强忍着放下手掌,脸上却是无论如何也下不来,硬着嗓子问道:“这就是你一个作弟弟的对姐姐说出来的话吗?”宋晓君眼睛死死地盯着姐姐高高举着的手掌,看着它缓慢地放下,便咬了咬牙也跟着坐了下来,眼睛回到屏幕上肉色横呈的画面,不再出声。
电视机里的一对男女已经翻来覆去变换了许多花样。
宋婷婷过了好半天才说:“我还不是为了你好。”像是要缓和气氛,可是气氛却更冷。然后又是一片死寂,姐弟俩谁都不开口。
电视机里女人的喘息声变做背景音乐。哼哼哈哈地,像是在唱颂着生命的赞歌。
宋婷婷站起身说:“你自己一个人慢慢看,明天我还要去帮你拿更多的片子来。”口气当中已经没有了说一不二的专横,倒像是在自说自话,不在乎宋晓君是不是听进耳朵里去了。说完她便径直走进浴室洗澡。水流声蔓延出来,与电视机里躁动的声响交织成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宋婷婷裹着浴巾出来拿发夹,看到弟弟正横躺在床边出神地盯着电视,从背影看他的双手似乎正在自己的下体上来回摸索。宋婷婷点头不语,轻手轻脚地拿起发夹回到浴室。
第二天,宋婷婷果然又去谭建刚家里帮弟弟拿了更多的色情影碟。宋晓君趁着姐姐外出,打电话把金金约到家里来玩。闲聊了一会儿之后,宋晓君便把谭建刚给自己设计的疗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金金。
金金浅笑着不发表意见。宋晓君取出两粒橙色药丸,扔给金金一颗,说道:“就是这东西,吃了可以从Gay变回来。你试试?”
金金笑道:“我吃这个干什么?我又不想要变回去。”
“你还没当够Gay吗?”宋晓君半开玩笑半含揶揄地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什么事情绊着你让你打死不回头呢?”金金不说话,好似被他一句不相干的玩话切中了心事,笑着摇了摇头。
过不多久,宋婷婷回到家里,推门进屋一眼看到了金金,便躲手把刚从谭家借来的东西藏在了身后。
金金和宋婷婷寒暄了两句,然后告辞回家。
回去路上,金金始终想着宋晓君手里拿着的那两粒药丸。
世上的事要真有这样容易就好了,一颗囫囵的丸子下肚,就能改头换面,从此前尘尽弃,了无牵挂。哪有这种好事?怎么可能说变就变,一了百了?即使想变,那些回忆也不会轻易放过。
脑海里记忆中一张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庞这时便开始快速地从眼前晃过。圈中虚度了几年光阴,看尽了外人无法领略的风光无限和凄楚悲凉。
朋友、情人、冤家,走的走,散的散,多年以后即使再遇见,也不一定相识,擦肩而过之后人海茫茫从此后会无期。
圈子就像是一锅五味杂呈的汤,人在其中时间久了,逐渐失去了自己的味道,而这汤却越来越浓。
和Mark分手以后,金金以为自己过得很充实,每天见不同的人,和他们喝酒、聊天或者上床。新的来旧的去,并无任何差别。
直到有一天闭上眼睛,所有的脸竟然都合拢成了同一张。右手缓慢地抬起,食指弯成一个“九”的形状,第二段指节轻轻地放在嘴唇边噬咬,眼神震荡开来,猛地一下就能抓住人心。
旃罗含 第十八章(4)
金金浑身一震,又梦到了Mark。心中记起更多的总是开始,而不是结束。
他推醒身边躺着的陌生网友,扔给他一百块钱让他收拾一下早些离开。那人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金金连哄带催赶了出去。
落寞的床塌,寂寥的窗帘。房间里没有一丝生气。
金金整个人闷在被子里,身体弓成一个突起。不一会儿又翻转过来,赤身露体地平躺在床上,眼神滞疑地看着天花板。右手抚摩着自己的下体。轻轻地,一下一下,颤动着,挤压着。
脑海里飞动着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影像。
真实和虚妄之间的界线变得模糊。金金一边打飞机一边低着头。牙齿磨磕牙齿。手指的触觉变得麻木迟钝。
过了不一会儿他的手停了下来,人蜷成一团,头颅深深地埋下去,身体的敏感处没有因为兴奋揉搓而喷射出液体,可是眼眶里的泪水却怎么也禁不住。流了下来。
飞机打着打着竟打到泪水横流。
身体迅速枯萎,眼眶模糊。
窗外的空气中满是花香。是那种临死前才会迸发出的异香。惨烈如斯。
人民广场四周新一季的青草挣扎着钻出土壤,枯死残老的旧草充当着它们的养料。狰狞的嫩芽不顾一切争先恐后地往上窜,只拼得一时的阳光灿烂也好。等到来年,又会有更新鲜的青草来取代它们的地盘。
Mark独自蹲在花坛边。脸孔深深埋入平拖在面前的双臂之间。时间已是午夜时分,周围的灯光渐渐淡退。
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半蹲下身,说道:“抬起脸来看看。”
Mark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男人。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在Mark的面颊边来回照了几下,说道:“站起身来我瞧瞧。”
Mark慢吞吞地起身,眼睛半虚半实地着打量眼前的这个男人。男人伸手在Mark的胳膊屁股上捏了几把,放远了身子又看了两眼,问道:“多少钱?”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风吹在身上暖暖的。
Mark冷冰冰地回答道:“一小时五百。”
男人点头说:“走。”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神秘的夜色里。
季节错乱颠倒,人都有些睡意迷糊,分不清远近亲疏,都缠缠地摞在一起。第二天一早人民广场又恢复了一片绿意盎然,阳光所到之处,像是接受了一次洗礼,换了一层新的皮肤。整座广场展现出和颜悦色的扮相,竟如同一个纯洁的圣女,丝毫看不出夜色里发生过的一切。
阳光照射下,黑暗躲藏,梦魇匿迹。
这天正是周末,宋晓君一大清早就出门去了。
宋婷婷一通电话把谭建刚叫到家里。
等谭建刚来了之后宋婷婷便一张一张地清点光盘,随手扔到他的座位边,说道:“这些你都收回去吧。出的全是些什么好主意,连半点用场都没有。”
谭建刚收起花红柳绿的碟片,问道:“怎么回事?他不肯看?还是看了以后比较排斥?”
“都不是。”宋婷婷道,“开始的时候确实脾气挺冲,老大不愿意的样子。后来我逼着他,他倒是专心看了。但我一留心才发觉他感兴趣的不是里面的女人。他老盯着那些光屁股的男人看。你说说,这可不是没药救了嘛。”
谭建刚犹豫了几秒钟,说道:“那要不就直接开始第四个疗程吧。物理治疗的方法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案。他喜欢看裸体的男人就让他看个够。”
宋婷婷不明白他的意思:“你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谭建刚说:“物理治疗的方法说穿了其实也很简单。每次治疗的时候我会给他看一段时间的幻灯片,同时在他身上接通小伏的电流线。幻灯的图片里面我会事先夹进去几张特意安排的裸男图,然后在程序安排上做一点小小的技术处理。这样一来,每次等他看见裸体男人的时候,小股的电流就会刺激他的手脚神经,让他产生轻微的疼痛。这样反复几次,一个疗程结束之后他就会在潜意识里面排斥这样的图像了,这叫反其道而行之。不过这样的治疗必须得在我们专业的医院理疗室里才能进行。”
话没说完宋婷婷已经在一个劲地摇头,她说:“这个不行。又是什么电流又是什么刺激神经,光是听着就够吓人的了。别说他不会愿意去做,连我听着都不乐意让他去。要那样的话,宁可让他还是作个小玻璃吧。”
谭建刚忙说道:“你这顾虑完全多余。电流仪器的设备上面全都有人体安全控制阀,一旦电流超过一定的量就会自动跳闸。那些电流的目的只是产生轻微的疼痛,最多不过像是被小针扎了一下而已,连老鼠都电不死的。这你可以绝对放心。”
宋婷婷无奈摇了摇头,说道:“我看还是算了吧。现在我都已经不对他抱什么希望了。再这么兴师动众的也没意思,还要饶上你那些高级的仪器。你看到现在为止已经小半年了,一点进展都没有,再这么耗下去我看也是白搭。在他身上已经花了那么多心思,再不学好也只好由他去了。”
谭建刚斟酌片刻,说道:“凡事你要往好的地方想,也不是一点进步都没有。你看我给你弟弟做第一个疗程的时候,他是死活都不肯配合,什么事情都跟我对着干,我说东他偏要说西。现在不是也慢慢地转过弯来了么。什么事情都得有个过程,心理治疗这事情更是这样,急不来的。但是只要你肯坚持到底,把他治好是迟早的事,你自己得有信心。对他也要有信心。”
旃罗含 第十八章(5)
宋婷婷听他这么说便笑了起来,道:“你得了吧,少拿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安慰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在他身上花的心思可不比你少。你以为他肯回心转意全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吗?”
谭建刚也笑了:“这里头难道还有你什么事?难不成你在他身上使了坏?”
宋婷婷微微一笑:“我看你老这么从外往里杀,就是杀到死也不见得能有多大用场。人家常说‘打蛇要打七寸’,自然得逮住要害,摸准了他的命门,才能降伏住他。所以我就从他身边下手,使了个法子把他的男朋友赶走。这样一来他心里没了着落,没了想头念头,自然也就收心死心了。要不然他能有这么乖,天天呆在家里等着你摆布他吗?你还真以为都是你一个人在那儿唱戏呢?这搭台催场吆喝打杂的人也不比你简单。你都不知道为这事费了我多少精神,你借我的那些书我差不多都能倒背出来了。他的那个男朋友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我去他家的时候,才两三句话一搭脉就知道是个厉害的角色,当时心里就在暗暗打鼓,别没说动他,倒反而被他给劝过去了。所以一点不敢大意,铆足了劲儿跟他撞枪。软的不行来硬的,硬的不行接着来软的,结果软的硬的一起上,才把他给制住了。我走了之后心里其实还是不太放心,就怕他不吃我这一套,所以我还准备好第二次、第三次再用更厉害的说词上门去跟他打‘持久战’。哪想到没过几天竟然就见效了。他们两个结果也不知是怎么闹上的,最后就分开了。宋晓君从那以后就跟没了魂一样,你看直到这会儿都没见他再有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见是我那一顿游说的功劳了。”
话音刚落,谁知房门竟推了开来,一阵疾风顺势猛灌而入。
宋晓君站立门口,恨恨地看着宋婷婷。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表情。脸上红的红,白的白,全是尴尬的颜色,狠不能拿起个什么东西把刚才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全都擦抹干净。宋婷婷和谭建刚两人头皮一阵发麻。
宋晓君双眼喷火,一字一顿骂道:“不—要—脸!”随后转身重重摔下大门就走。
谭建刚忙说:“他都听见你说的话了。”
宋婷婷这时倒反而冷静下来:“听见就听见了吧。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大不了回去再找那个男人。我都是为了他好,难不成他还会因为这个把我这作姐姐的给杀了?我对他也算是死心了,救得了病,救不了命,他就是个天生贱骨头命。救得了他这一站,难保以后不会再犯其他什么事情。我也算是看穿了,以后少管他点事儿,我还少生点闲气,多活两年呢。”
这天晚上宋婷婷自顾自洗梳上床,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
熄灯躺下之前她还是特意帮宋晓君留了门。
可是直到昏昏沉沉进入梦乡,宋晓君仍然没回家。
初夏,天空飞舞着漫天的柳絮。
洁白的柳絮像是婚纱上的点缀,轻浮缱绻撩动人的思绪。
宋婷婷走在大街上,看到婚纱店里正有新人试穿嫁衣。
新娘在镜子面前不停地来回摆弄身姿,亮出款款动人的造型,仍不忘偷空用征询的目光笑盈盈地看着正抱肘微笑的新郎。仿佛两人不是在选买婚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