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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半生-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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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那种事在那些年头常有发生,但毕竟不可能持续太久。只要形势稍有宽松的迹象,学习又成了学生们的主业。而他的那份偷偷的优越感又马上便变得微不足道起来,如同 
晨空里的半弯白月,苍白得连他自己都感觉到可有可无了。湛玉仍旧是全校全班同学的聚焦中心;她的出生并没有影响校长对她的和蔼可亲以及班主任老师对她的特别关心。这种和蔼和关心远远地超出了对于出身贫民家庭,上课经常迟到和早退的他。就算是我,在兆正的眼中,虽然时刻都背负着父母在香港那头不知道天天都在干些什么不可告人勾当的嫌疑的黑锅,但我秉性聪明,又好学,成绩门门优异不说,到了期末的学位排名,全班能与湛玉一争高下的,也就是非我莫属了。而这一切,又哪是他那一两篇偶尔能上壁报的作文可以比拟的? 
于是,他又复感自卑。 
他一直在暗中留意着我俩,他愈来愈觉得我俩才是“天设地造”的一对(这是他刚从某篇文艺作品之中读到过的一句表达词,便立即像针刺一般地点中了他的心的那个困结)。我俩坐同一桌,湛玉一有什么困难和需要,我是第一个能伸出援手来相助的;而平日里,只要是我说的笑话,湛玉总是全班女生中“咯咯咯”笑得最猛的一个。她的笑声浮在一切的笑声之上,比任何人的都更响更亮更银铃。难道,这还不说明了问题? 
最令他羡慕的是我写的一手漂亮的仿宋字体,而湛玉又偏偏又能画一手体面而优雅的报头画。在这方面,我俩又是老拍档了,每期到了学校出壁报的日子,大伙儿一早放了学,只剩下我们俩还孤男寡女地留在了灯火通明的教室里,赶时赶工,加班加点。等到天全黑透了,才抖去一身的粉笔灰,回家去。我俩有说有笑地上路,而我,更因此每一回都拥有了一种能顺路先将湛玉送回家去的特权! 
第二天一早,全班的同学便能见到我俩昨晚的合作成果了,雷锋同志的那四句人生格言让我用粗条的白粉笔写完之后再由她用细红粉笔勾出个边影来:对同志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工作像夏天般的火热,对个人主义像秋风扫落叶,对敌人像严冬般地冷酷无情。而毛主席的题字“向雷锋同志学习”几个大花草体,也给临摹得几近乱真。湛玉的报头设计也十分富有创意。除了雷锋的那幅戴棉军帽的胖嘟嘟笑眯眯的标准像之外,还有手粗臂壮的中国工人阶级正高举一炉钢水,顶天立地而站的形象,或是戴星点高帽米字高帽的“美英帝国主义”在地上爬行时的那副鬼模样,遮头遮眉,企图抵挡一个正跃马腾空跨栏而来的,高举着五星红旗的旗手劈面踩下的马蹄。诸如此类。同时,她还不忘在壁报的空隙角落里巧妙地装点有一只又一只大小不一的“卫星”群,象征着当时的中国社会,无论是工农兵学商的各行各业都不断有“卫星”放上天的喜讯传来。 
我俩天衣无缝的合作常常引来老师同学们的一片赞誉之声。 
兆正在打算退出这场无形的角力赛了,事实上,他在心理上已逐步退了出来——直到初三毕业年的那次去湛玉家开小组交心会之前,形势对他始终是灰暗的。 
他在红绿灯位前停步,举步过好多回,他又经过了很多条横街。都近什么位置了?远远的,徐家汇商业区的上空烟雾迷朦,霓虹灯和镭射灯的光柱在腾雾里晃来晃去像是在天空中搜寻什么目标。但他仍在没头没脑地想着那些纷沓的往事。怎么后来,湛玉变成了他的,而“他”倒成了他的表妹夫?他经常在怀疑,这会不会是一场类似大卫变走自由神像的魔术游戏?第二天一早醒来,他们四人间的关系故事会不会是另一个? 
兆正突然觉得些气喘,人也有些虚汗淋漓的摇晃。他用眼光四下里寻找,他想干点儿什么,但又始终也没干成什么,最后,他还是将自己稳定在了“美美百货公司”的几扇巨大而堂皇的大橱窗跟前,望着橱窗里的那几个衣着亮丽的模特儿也正没心没肺地望着橱窗外的他。 
他决定继续往前走,向西,继续向西。 
她的形象再一次地从兆正的记忆里浮出水面来,不过这一次仍然还是三十年前的她:嫩嫩白白的肤质,不高也不矮,身材略显肥胖。她,就是他的表妹,叫雨萍。   
黄昏,那同一个黄昏(3)   
雨萍是他的一位表舅舅的女儿,小他三岁。兆正对她从来都没什么太深刻的印象,只记得童年时代的她梳着两条乌油油的粗黑辫,一笑起来,两粒深深的唇角涡,给人一种可爱的感觉。长大成少女了,大家都说她长得“甜”,也有说她长得“福相”的,“一白遮三丑”的,但他想,所谓“一白遮三丑”,还不是“丑”字打头?就这么一些记忆碎片了,可有可无,他将它们当作书签,那么不经意地往自己成年后的回忆影集里一夹,几乎湮没。 
还有一些记忆情节的:小时候,兆正常去她家玩的缘故是他们两家住得很近。从自家弄堂的后门口一溜出去,穿过一片狼藉着垃圾的小菜场,再打斜里奔过两条横马路,便能到达她家。她家开一爿小南货店,在没人见着的当儿,他常使唤她去把风,自己则爬上高高的柜台,从斜搁在柜面上的阔口玻璃瓶中抓起了一把又一把的黑枣桂元和松子糖塞入口袋里去。他将渔获也分她一半,而自己的那一半则足够可以让他享用整整一个礼拜天的上午了。 
以后兆正长大了,雨萍也长大了,见了面便难免会有几分羞涩与忸怩,但这并不表示点什么。他最受不了她的那种目光了,只要一有交投的机会,那目光便绵绵脉脉地望着他,好像总想要诉说些什么似的。有一次,他不小心,无意之中触摸在了她的一条腿上,感觉非常柔软。他不怨自己粗心,反怨她。他想:一个女孩儿家,也不将自己的大腿收收好!他因此有好几个礼拜没上她家去,后来即使去了也不与她多搭腔。 
又有一次,她竟大红了个脸地告诉他说:“表哥,你知道吗?其实,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叫我崇拜的人……”仅这一下,便令他无端地大起反感,而且反感到连她童年时代的木讷与笨蠢的某些细节也被夸大地回想了起来,他决定对她冷淡——十二分地冷淡。当然,这种所谓冷淡是绝不可能持续太久的,在那些年月里,表舅表舅母家毕竟是他跑得最多最勤的一处去处;再说,那些阔口瓶中的零食,对他的诱惑力更不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有所减低。 
多少年后,也不知是谁带来的讯息——可能还是湛玉从编辑部那边来的消息吧?她先说到了我,说我已经去了香港好多年啦,现在可了不得,都成了大老板了!湛玉说这句话时,眼睛是炯炯放亮的。后来,她才说到了雨萍。 
湛玉说,她应该是见到过她的,不就是你的那个皮肤白白嫩嫩的表妹么?在你们的那条虹口老街的阁楼上,只要你从乡下一回来,她总会跑过来看望你。都说她长得带点儿福相了,你看,去成香港了,还嫁了个这么的老板级的人物。兆正想,是的,这倒也是的。 
只是,将阔太太的形象硬往雨萍身上套搬,兆正始终不习惯这种思路,始终觉得有一种古怪的面具感。有时,偶尔在香港的八卜周刊上见到香港富商的太太们盛装出席舞会的照片,兆正就会联想到她。但理性告诉他,直感更告诉他,说,这里面的出入一定会很大,只是他缺乏依据而已。所以他也只能让这些杂念一闪而过,之后,书签还是书签,湮没了的页码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被重新翻阅到一次。 
表妹在他脑海里的这种影象叠合处理一直到了好些年前,在她的真人面前才定下型来。她没有什么特别,离开那个住在他家过两条横街外的南货铺女儿也没有什么太高太大太悬殊的层次飞跃。她更胖了些,眼角多了不少鱼尾状的放射纹。唇角涡仍在,不太能见到它们的缘故是:她现在不太爱笑了,她的眼光充满了忧戚。 
“世事难料,再说,无巧也不成书啊……”兆正感慨着地说此话的时候也是在好多年之前了,他俩还是坐在那张长沙发上。还是在浴后,而湛玉,还是那个半躺的姿态。她的双腿搁在兆正的膝上,任他轻轻地揉摸着她的脚趾。“始终感觉像场梦,会不会在哪天醒来,发觉原来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的一场梦?” 
“难道你不觉得幸福吗?”她向他投来一片月色朦胧的目光,她将她的一只脚借势搁到了他的肩膀上来,这是一个只要他微微侧过头来便能吻在了她的脚趾尖上的姿势。他将濡湿的嘴唇在她淡粉红色的脚趾上和白嫩的脚背上来来回回地摩挲着,发出了一种含糊不清的音调:“当然,当然……”“你不觉得满足吗?”,“当然,当然……”他感觉到她的脚趾正轻轻 
地弹动着,令他的半边腮颊有一种酥酥麻麻痒痒的感觉,好不舒服。 
她复将腿放下,人也坐直了起来。她紧紧地挨坐到他的身边来,让他给搂抱住了。他开始亲吻她的后颈脖,并用舌尖在她的耳根部位上熟练地舔滑着——他知道她需要什么。她开始呻吟,一股淡淡的檀香皂的气味从她那宽大松垮的衣领间散发出来,他解开了她浴袍的腰带。   
拔河赛:兆正变成我与湛玉的绳索(1)   
我向湛玉说:“你我都能从他的作品中读出来的是一种评论家学者和教授们永远也读不出来的感觉:这是一种隐隐的心痛,隐隐的悲哀,隐隐的爱,隐隐的恨,隐隐的决心,隐隐的一些不知名的什么。” 
老记不清他的脸部特征与表情细节的情形在我遥远的学生时代就已经存在。 
我将此事求证于湛玉。她想了想,说,这也没什么特别啊。比方说她,她就对我与兆正两人的脸部特征什么也都记不住。有时候,她说,她会将我的表情特征张冠李戴到了兆正的那张面孔上去,于是,便出现了一幅怪诞而又真切画面,这类情形在梦中最常发生。 
就像人对人的观察,人对事的观察,愈贴近反而愈失真。兆正于她,或者是因了日日相对夜夜共枕的缘故,但我于她呢?还有兆正于我呢?我还是答不上来。但湛玉问我说:你有过在镜子里,在照片上,在录音机的胶带上突然认不出这是你自己的容貌或声音来的时候吗? 
我犹犹豫豫地笑了,不得不承认她问得有理。 
课间操通常都安排在上午第二堂与第三堂课之间。当“运动员进行曲”的音乐在操场四周围的扩音喇叭中再次高吭起来时,做完体操的学生们的队列开始踏着步朝前缩短。在音乐富有节奏感的间隙之中不断地插入了“一二!一二!一二三——四!”的操步指令。一位身穿一套运动衫裤,绰号叫“长脚”的体育教师站在高高的水泥观台上,一只系大红绸带的铜叫扁甩甩荡荡在他黝黑粗壮的脖子上。他腰杆笔直,神态严峻,自个儿作出的高抬腿的踏步动作配合着他自己喊出的口令,要比任何一个他的学生都来得更一丝不苟。他红黑的脸膛上更永远都保持着一种“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战备神态。同学们一队一队的队形都要在他的面前踏步拐弯而过,每个人都大甩着臂膀,踏着步,走进了教学大楼的阴影里。然后,然后便“哗啦!”一下地,一哄而散了。 
每一天都上演那同一幕场景。 
队形散开后的第一目标通常都是厕所,同学生们疯喊疯叫着地涌向那里,刹那之间,无论是男厕还是女厕便都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叽叽喳喳的学生。女同学们“咯咯咯”地无缘无故地痴笑,男同学们则喜欢故扮深沉、老练、幽默和博学,说出些不着边际的笑料来,并故意让自己正在变声中的嗓音能响亮地传到隔墙的女厕所里去。 
好不容易轮到我。我跨上一步,对着墙面正准备有所动作,突然发现站在我边上的原来是他。这是我俩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如此紧密地挨着,身后是人头攒动的轮候者,面前是一幅已被无数股年轻力壮的尿液冲击成了泛黄兼凹凸不平的白瓷砖墙,周围弥漫着一股强烈的尿臊味。就是这么一种上下文的记忆场面,之后便开始断章。但不是,好像还有一些记忆之余文的。我记得,他向边上使劲挪了挪,似乎是为了给我让出一个尽可能舒适一点的空间来,又似乎害怕身贴身地与我挨得太紧。我说不清那时他在想什么,也说不清那时我自己在想什么,反正也就是那么几分钟的当儿。 
但湛玉始终是最出众和引人注目的。当她从女厕所里出来,力排众拥地一路挤到扶梯口上时,女同学们都在她的背后斜着眼睛打量她,然后,便三五成堆地嘁嘁私语。而男同学们说笑话的声浪更响更放肆,劲头也更大了。她在扶梯口上遇到也刚从男厕所里出来的兆正,便站住了。他也停下,站住。我就离他们几步之遥。我见他俩互望了一眼,这一望之中含有些隐性的什么。突然,他俩倏地分开了,她撒腿沿着扶梯飞奔而下,而他则三级并作为二级地沿扶梯奔跑而上。下一堂课的上课铃声很快就响了,我回到教室时,见到他俩也都自不同的方向气喘吁吁地奔回教室来,他的脸色苍白,她的绯红。而夹着教室志,捧着硕大地球仪的乐老师也已经接踵而至了。 
我记得,这应该是个介乎于五、六月间的潮湿的晚春天。每逢那种季节,学校教学大楼成排成排灰褐色水磨石的扶梯把手都会“出汗”——那些细细麻麻的小水珠不断地渗冒出来,再沿着梯壁挂滴而下。假如你将手掌按到这片硬冷溜滑的磨石面上时,这种湿湿滑滑的感觉就像是摸在了一条爬行动物背脊上一般的滑腻、肉麻。 
后来这些感觉细节我都在兆正的作品之中,形变了意象的读到过。不过,这都是凭了我的一个诗人的第六觉悟出来的。我很想能有当面问他一次的机会,但始终缘悭一面。我老觉得命运是在故意隔离着我俩,就像手掌与手背的关系,翻过来见到了我,他便又被翻转到背面去了。 
于是,我便问湛玉。她好歹也是个事件的经历者。她倒是十分认真地听完了我对作品字里行间的意味的分析,一脸迷惘。她说,她对那次遥远的原始场景好像还有一点模糊的记忆,但至于说是……   
拔河赛:兆正变成我与湛玉的绳索(2)   
我便说出了是他哪一部小说的哪一节里的哪一段。又提到了他的一篇散文和诗歌什么的,说,其中就有这同一种暖暖湿湿的遥远的氛围,你感觉到了吗?我想,这都取材于同一出源处。 
她有些惊讶地望着我。 
我已经猜到了,这些作品她未必读过,甚至可能连篇名都没有听说过。我说,是这样吗? 
她点点头。在我面前,她无须伪装,这个主题我们已探讨过好多回了。我想换个谈题,但还是忍不住绕了回来:“有一本关于他的作品的论文集中,有一位教授曾经提及过……” 
她猛地抬起了眼来,她感觉自己有点儿失态,复又将它们平望了下去。她那仍不失有几分妩媚的脸庞带着刀刻般的深秋的霜冷。她说,“如今的教授专家研究员的头衔泛滥成灾,如今的教授已像荠菜一样贬值,一割一大把!——” 
但我稳稳地望着她,显得有点胸有成竹,也显出一种绝不让她把话题引向歧路上去的神情。我说,再没人比你更了解他了。你是在一切人之先知道他将成功为一位作家,一位优秀作家的——你是几时停止读他的作品的?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她并不作声。 
他很脆弱,也很孤独,而且,他永远会是脆弱和孤独的。我眼也不望她一望地继续顺着我的思路说下去,就生怕一望她便什么也说不成了。当全世界都向他关起门来时,他认为,他至少还有你。他的生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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