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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伦脸一红,困窘的松开手,他更怀疑眼前这个女人就是他的蓉蓉,如果是蓉蓉,她一定会羞得低下头来,但那支细滑柔嫩的小手,触感又熟悉得令他心悸……难道换了一张脸,她的心也跟着换了吗?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就照刚才说定的,等我把手边的作品整理出来,再请你过目指教,好吗?”她就像在谈公事一样,口气平淡得像杯白开水。
她的言语,她的神情,在在刺伤韩伦的心,使他整个人不寒而栗,他挣扎着握紧双拳,眼前的情势逼他不得不下决心走险棋!
“明天是这次公演的最后一场,不知道两位是否有时间来?”他跟着追加:“上次我带蓉蓉看过,她很喜欢,这次我想带两位到后台参观,顺便和大家认识认识。”
傅蓉蓉默默点头同意,随即让徐宇平推着离开会议室。
韩伦追到电梯口。“琼安,请替我转告蓉蓉,我很想念她。”他的声音低沉温柔。
她一阵头昏目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配合心脏疯狂的节奏声,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稳定的从口中传出来:“我代她谢谢你的关心,韩伦,再见。”
韩伦动弹不得,呆立着看电梯门慢慢阖上。
在电梯里,始终沉默的徐宇平不了解傅蓉蓉今天的表现,“琼安,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冷淡?你不是想帮萱萱追他吗?那为什么不对他温和一点?”
傅蓉蓉黯然摇摇头,“丹尼,我很累很累了,我想回家休息,改天再和你解释好吗?”
徐宇平不再多说,他感觉得出来,琼安和这位叫韩伦的男人之间,有着不寻常的情愫。他有点迷惑,十几年来,他不曾见过琼安对哪个男人有特别感情,这也是他锲而不舍的原因,相信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比一般男人来得重,相信自己还有一丝希望……
现在他已经不敢这样自信了。
程小雯一推开剧团会议室大门,里面溢出浓臭的香菸味,她连连咳了几声。
“小哥?”她看见韩伦身体懒散的倒在一张椅子上,背对门口,两条长腿直直向前伸展,搁在另一张椅子上,桌上放着一个烟灰缸,里面的菸屁股堆得高出边缘。
韩伦没有应声,随手又捻起另一支香菸,对准还没熄灭的菸头,藉着余烬点燃下一根。直觉已经告诉她今天的计划并不顺利,“怎么了?她不是傅蓉蓉吗?”她机警的关上门,在他旁边椅子上坐下。
韩伦连抽了三口烟,恍若自语的说:“我想我下错注了。”
程小雯紧盯着他沉思的脸庞,“你已经确定了吗?”
韩伦眉头紧缩着,缓缓将今天与“傅萱萱”见面的经过告诉她,说完后又狠狠抽了一大口烟,吐出无数的疑问,“她真的是蓉蓉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想玩我的感情,她早成功了,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他的声音是冷静的,语气是没有起伏的,但程小雯看见他额上的青筋浮现,说话时嘴角也是僵硬的,她了解韩伦是以多大的克制力在压抑心中的怒火。
沉吟片刻后,程小雯说:“我相信你有一点说对了——她想逃,否则昨天那个‘傅蓉蓉’不会告诉你她要回美国。”她以局外人的身份分析着,“至于这个琼安,也就是‘傅萱萱’,究竟是蓉蓉本人还是真有此人?”
“这就是问题。”韩伦用力捻熄香菸,“若是她真的是傅萱萱,那蓉蓉又在哪里?”
“小哥,还有一点你也说对了——你的赌注下得太早了,我只能帮你确定蓉蓉的面貌是化妆的,但我没办法认出她的真面目,而你也只听见‘二小姐’三个字,加上见到一个女人从傅家出门去上班,但并不表示那女人就是蓉蓉啊!”她点破他一厢情愿的判断。
韩伦愤然点起另一根烟,“她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他也不清楚这个“她”,指的究竟是“傅蓉蓉”还是“傅萱萱”。
程小雯自言自语着:“目前据我们所知,一共有四个女人:一个是可能不会走路的美女,她待人冷漠;一个是绝对会走路的美女,在公司上班;一个是蓉蓉口中的姊姊‘傅萱萱’,最后一个是丑丑的‘傅蓉蓉’本人……”
“她不丑!”韩伦突然大叫,把程小雯吓了一跳。
“好好好,最后一个是‘长相平凡’的傅蓉蓉,可以了吗?”她斜眼观察韩伦的反应,心里又好气又好笑,想这人中毒显然不轻!
“然后呢?”韩伦淡淡问道,脑中也跟随程小雯的逻辑打转。
她继续说:“前面两个美女,你已经确定长相一样,但后面两个,我们没人知道她们的真面目。问题重点是,这‘四个’女人究竟是由‘几个’变化而成的?”
见韩伦没有答腔,她自顾自说下去:“小哥,你有没有想过傅蓉蓉和傅萱萱是双胞胎的可能性?也就是说,那两个美女是双胞胎,而一个是不会走路的傅萱萱,另一个是傅蓉蓉的真面目。当然,也可能这四个人都是蓉蓉一人扮演的,也可能是三胞胎或四胞胎,或者背后还有第五个、第六个……”
韩伦被她一句“双胞胎”给打昏了脑袋,全然没听见她后面的瞎掰。“双胞胎?你是认为我今天和那天在傅家客厅见到的是傅萱萱,而去公司上班那个会走路的才是蓉蓉?”他大声咆哮,如果事实真相果真如此,这盘棋只怕就要全军覆没。
程小雯的脑细胞快速转动,“我不能确定,只是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长相平凡’的傅蓉蓉会走路,这是铁的事实,就算她是化妆的,本人其实很漂亮,但一人扮两角也够了,她为什么要突然编造出一个‘不会走路’的姊姊来?最有可能的是——她的的确确有这样一个残障的姊姊!”
韩伦焦虑的等她继续说下去,他已经没办法自己思考了。
程小雯觉得自己像推理小说里的神探,满脸春风得意,“当然,她们也可能不是双胞胎,或许你见到的两个美女都是蓉蓉,而另外有一个长相不明又不能走路的傅萱萱躲在背后;也许两个美人都是傅萱萱,她只是假装自己不会走路,而傅蓉蓉呢?说不定是那个老佣人假扮的……”
听她越掰越过分,韩伦真想拿烟灰缸砸过去。
“总而言之,”她慎重其事的下结论:“你还是得先弄清楚这个琼安是不是傅蓉蓉。”
韩伦快气炸了,她绕了一大圈,结果又绕回问题的原点。“真是独到的见解啊!程妹妹。”他讽刺的说,“接下来你是不是要怪我没有一脚把她从轮椅上踢下来,看她是不是真的不能走路?”
“这倒是个好方法,你今天怎么没想到呢?”程小雯还真的在考虑可行性。
“你……”
“你何必苦着脸呢?小哥,既然你已经约了她明天到后台,我们只要按照原订的第二计划进行不就可以了吗?”她乐观的表示,反正他们老早就决定,万一韩伦无法以“目测”分辨傅蓉蓉和傅萱萱,就要施些计谋逼傅蓉蓉“现出原形”。何况在个人的想法中,程小雯还比较喜欢这个刺激好玩的“第二计划”呢!
韩伦默然不语,他的心情实在没有程小雯这么轻松愉快。考虑许久后,他最后才咬紧牙关说出心底的顾虑,“小雯,你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谈要让剧团职业化的事吗?我已经找到一位愿意出资帮我们成为职业剧团的老板,对方明天会来看戏,所以我们不能出一点差错!”
程小雯张大诧异的眼睛瞪着他,旋即朗声笑起来,“你在开玩笑吧?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对方也是今早才通知我的!”韩伦认真的回瞪她,“我会跟你开这种玩笑吗?”
她赶忙收起笑声,语调也紧张起来,“我们要怎么办?还是照原订计划吗?万一她真的不是傅蓉蓉,那可是有开天窗的危险呢!”她知道成为职业剧团是每位团员的心愿,没有人会甘心错失这个机会。
“所以我很不想走上这步棋啊!”他委实无奈,“但蓉蓉现在连公司也不去了,而我只剩下四天的时间,除非不顾一切闯进她家里,否则真的只能把那个琼安从轮椅上给踢下来,但这种当场拆穿的作法只会把她逼得离我更远,你想我还有什么选择呢?”
她左思右想也没别的主意,只好安慰韩伦道:“别多想了,既然决定了就这么办吧,反正请小李躲在监控室里待命就是了!”
韩伦叹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但愿蓉蓉她……”他把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
程小雯看出他的思绪,给他鼓励的微笑,“小哥,我相信蓉蓉对你是真心的——我那次在你怀里撒娇大哭,她当时的样子啊,真像要把我给斩成八块呢!”
韩伦笑了,“我还真想把那个丹尼给斩成十六块!”他随即又陷入沉思,“如果蓉蓉真的在玩弄我,只怕这辈子我再也不会相信人心了。”
“我相信她的‘苦衷’一定非常不得已。”程小雯继续给他打气。
“是啊,我也只能这么想了。”他重新点燃一根烟,点燃最后一线希望,“我只能相信她……”
“不用担心,一切都看明天了!”她嘴里说得轻松写意,心里却在慎重祈祷,但愿傅蓉蓉不会辜负小哥的信任!
两个人陷入沉默,任凭烟雾弥漫整间会议室。
“怎么了?琼安。渴吗?要不要吃什么?”
徐宇平一双手搭上傅蓉蓉肩膀,她才回过神来,软软笑道:“也好,给我带杯咖啡吧,我头有点昏。顺便问问还有没有人要,只怕没人有心情吃喝。”
最后一场公演的后台一片紊乱,她没想到演出前的气氛竟然这么紧张,虽然相同戏码已经上演五天了,但每个演员都还战战兢兢,不敢掉以轻心,全心全意要让观众留下最绚烂最深刻的印象。为了不打扰大家,她和丹尼只好静静待在角落。
“我去买的时候,你要乖乖留在这里,别乱跑啊!”徐宇平揉揉她的头发。
“知道啦!我坐着轮椅能跑到那里去?傻子!”她笑斥道。
徐宇平转身离开了,留下她一个人,倍觉孤独。
五点多,她就在丹尼的陪同下来到社教馆后台,韩伦公式化的将她介绍给大家,随手抓了些旧剧本给她,淡淡的说了句:“请琼安小姐过目后,给我们批评指教。”然后就不再说什么,转头参与忙碌的准备工作。看着韩伦忙进忙出,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她觉得自己像个隐形人,以前的两人世界再不复存,他的眼里仿佛再也容不下她了……
她突然觉得头晕目眩,全身乏力。
“琼安哪,你的护花使者呢?怎么不见了!”程小雯已经换好戏服、化好妆,笑嘻嘻的走到她跟前,
傅蓉蓉强撑起精神,友善的笑笑,“你是指丹尼吗?他去买喝的了,一会儿就回来。”
程小雯一听,正中下怀,她原本的任务就是要设法将徐宇平暂时遣开,免得他破坏接下来的计划。这叫天助小哥也!她暗叫,却又觉得不过瘾,好像错失一场好玩的游戏似的,于是她不甘寂寞的在傅蓉蓉轮椅前蹲下,恶作剧的说:“说真的,你和你妹妹的长相真是完全不相似,不知道你是捡来的,还是你妹妹是领养的?”
傅蓉蓉警觉心顿起,她不懂程小雯为何突出此言。“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充满戒备的反问。
程小雯不在意的耸耸肩膀,依然嘻皮笑脸的站起身。“开个玩笑罢了,何必这么没幽默感?算了,不和你说,我去做暖身了。”她转身要走,又掉头抛下一句:“琼安,我确定你不是个好演员。”
傅蓉蓉一凛,她不确定程小雯这句话有没有弦外之音,但却完完全全刺穿她的心事,她的确快“演”不下去了:眼里耳里都是韩伦的身影、韩伦的声音,让她那颗已经宣告死亡的心脏,竟然一点一点又活动起来,两种情绪同时灌注进来,互相对抗着,反覆而不能平息。她不能了解为什么韩伦知道她要离开,却显得如此无动于衷?但她又不能彻底忘记韩伦的告白,还有临别前那句……蓉蓉,我是真心的……
“小李呢?还没来吗?”程小雯扯开嗓子对大家叫道,表示“准备工作”完成。
“今天还没见到他呀!”另一人也吼着回答。
震天价响的声音打断了傅蓉蓉的思绪,她抬头发现后台正陷入一片沉默,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到十秒钟,大家又开始骚动起来,原来距离演出只有二十分钟了,掌管灯光的小李却“还没有到”,本来就弥漫着紧张气氛的后台更陷入一片混乱,所有团员凭着完美的默契,为韩伦演出这场未经排演的“戏前戏”。
身为舞台监督的林建国迅速拿起联络监控室的内线电话:“阿美,你师父到了没?他有没有交代?知道了,我来打。”他挂下电话,转向大家,“你们继续做自己的事,老陈,你去打电话!韩伦,你帮我四处去找一下,看有没有在厕所还是在哪里?”
三分钟后,老陈跑回来,说小李家里没人接听,大哥大也接不通。再五分钟后,韩伦也跑回来,依然没有小李的下落。
此刻距离开幕剩下不到十分钟,林建国的大哥大“分秒不差”的叫了起来,他接起电话:“喂……小李!你在哪里?”他声音之大,每个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什么?他还好吗?嗯……嗯……你什么时候能到?嗯……知道了,等你到了再说!”
切断电话,林建国沉默两秒钟,转向大家宣布道:“小李朋友出了车祸,还好现在已经没事了,他正从荣总赶过来,最快要半个钟头才会到。”
“那,阿美能顶吗?”
“还是延迟开幕?”
“找个人去帮阿美比较好,不然要晚多久开幕也不确定。”
“我想……”
等每个人都尽职的说出“台词”后,林建国做出总结:“让阿美先撑,至于帮手……”
“不行!”现在轮到韩伦出声,“阿美才跟过一部戏而已,她还不行!尤其这场戏开幕就在酒家,灯光不好打!”
“那你说要延迟开幕吗?”林建国张目瞪着韩伦,想当年他戏也演得挺不错,“万一小李八点半才到怎么办?有人闹要退票怎么办?”
韩伦也回瞪他,语气坚定不容反驳,“建国,你冷静听我说,有一位愿意出资帮我们成为职业剧团的老板今天会来看,我们不能冒险让阿美顶哪!”
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韩伦身上,整个后台静得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听的见。
林建国更是傻了眼,怎么韩伦事先没提过这段“台词”,这到底是真的还是韩伦临时掰出来的?他的目光在韩伦脸上搜寻几秒钟,两个人的交情算算也有十年了,默契自然是超一流的,从韩伦的表情和声音中,他知道韩伦说的是真话,但那双绝顶严肃的眼睛也同时暗示“这场戏”还是得演下去。
林建国很快从惊讶中恢复神智,他推测韩伦选在此时说出这件事,是打算利用这件事实进一步刺激傅蓉蓉,使她更没有退路可选。于是他飞快看了一下手表,把“戏”带回主题,“现在没时间说这个,我们只剩下五分钟了,你说怎么办?阿美不行,又不能晚开幕?”
“这……”韩伦露出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样,“总之阿美不行,如果晚开幕的话……有没有不影响观众的方法?”
在一片沉默中,程小雯开始“出主意”,“我们先上台演个短剧如何?”这个主意当然遭到大家异口同声的否决,她于是又说:“那么找人说些笑话给观众听,混些时间呢?”
这次没人答腔,表示这是个“可以考虑”的方法。从眼角余光中,程小雯看见傅蓉蓉“天人挣扎”的表情,她暗自相信这步棋成功的几率正在一点点增加。
“但要找谁去呢?”林建国刻意装出认真在考虑人选的样子,目光轮流在每位团员身上打转,每个人都默默摇头表示自己不能担当这个“重责大任”。
韩伦则竭力坚持着不说话,发誓要等到最后一秒钟。
后台每一支耳朵里只有秒针滴答滴答的声响,每一颗心都在期待,却没人敢把眼睛转向傅蓉蓉的所在的角落……
“韩伦,带我到播音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