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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太热,我喝得太急,嘴唇上烧出了水泡。我吃饺子总是一口一个。在吃饺子的时候,我不知怎的,突然间想起陈茜,就有点兴奋的感觉。我喜欢陈茜这种性格的女孩,她们活泼开朗,懂得享受生活。而我总是过于沉重、顾虑太多、想的事情太多。所以她们能带给我快乐。我从兜里掏出来陈茜留给我的小纸条,上面是她的“小灵通”的号码。字迹清秀,我甚至能闻见纸条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我想起她倒水给我时身上那种叫人心跳的味道,有香水味道的感觉但又不全是香水味。我想起我扶在她肩膀上傻傻的样子,像一只树袋熊。我甚至还想起喝醉酒之后稀里糊涂的搂住了她的腰,还有她雪白的脖子,照得人眼睛发亮……
我从饺子馆走出来,路过小商店时又买了五瓶汽水。老板对我说,算了,押金就不用交了。我裂开嘴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回到屋里,打开灯,拿起笔,摊开稿纸,我继续写我的小说。只是有时候会不知不觉走神,好像想起了陈茜,又好像想起了阿盼。那是说不清谁的影子像半透明的什么东西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未婚状态》 六十一
我说过,一个人在学校外面租房子,最大的感受就是寂寞。周围的人都不认识我,吃饭的时候老板只会问:“吃什么?”走的时候再说:“你走呀。”我只要说:“刀削面。”或者说:“饺子。”走的时候再说:“嗷。”上厕所的时候也用不着说话,只要给钱就行。再就是买汽水的时候,我说:“拿五瓶汽水。”说完之后把钱递给老板。从早到晚,特别是在周末,你几乎就用不着嘴巴。偶尔对着墙壁喊一声,反倒会把自己吓一大跳。空荡荡的房子里就只有你一个人,想说话也只能对着墙说。屋子里没有别的声响,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与笔
尖和稿纸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再就是门外那两只大公鸡,隔上五六分钟自我解嘲似的咯咯的轻轻叫几声。我没事的时候就听收音机,除了VOA、BBC,大部分时间都听西安音乐台和交通音乐台。一天晚上十一点钟,我写累了,躺在床上打开收音机时正好放赵传的《我是一只小小鸟》。也许只有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一间空房子里、这样一个人孤独地呆了很长时间并且累得没有力气说话、对前途茫然不知所措时,才能彻骨铭心地体会到这首歌里面的无奈。我当时很想给谁打电话,让她在电话里听。我找来陈茜的电话号码,拨了一半忍住了。
我一般都是写上大约一个小时就休息十分钟,然后再写,再休息。
我总是想找谁说话,但是没有倾诉的对象。我慢慢变得喜欢上课,而不愿意在我那间孤独的小房子里呆着。上课的时候我周围有好多人,他们嘻嘻哈哈、窃窃私语,他们打哈欠、伸懒腰、夸张地翻书,他们压得凳子吱吱响,他们甚至肆无忌惮地放屁。但是我喜欢,我开始喜欢这些噪音,喜欢这类有生机的事情。
我那时候最佩服的人就是鲁滨孙。
《未婚状态》 六十二
坦白一点说,我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
寂寞的时候我可怜得简直就像一只失魂落魄无家可归的狗。无家可归、心情烦闷、头晕眼花、口干舌燥、无人理睬、晃晃荡荡、四处乱转。我常常在这个时候因为找到一件自己愿意干而又值得干的事情欣喜若狂。那意味着我又可以熬过一段平凡得像白开水一样的时间。我试图找一些从前没有干过的事情。而我认为大学里最有新意而又最让自己良心不受自我谴
责的事情是听各式各样的讲座。你永远可以碰见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而且可以在装着空调或暖气的豪华之处度过一个充实的下午或者晚上。
我听过各式各样的讲座,像眼睛的保健及隐形眼镜的使用方法、青春期的心理调节、南联盟的局势、中国传统文化系列讲座、金庸小说谈、美国的高校状况、考研经验交流、知识产权法、社会需要什么样的复合型人才、怎样参加面试,等等。
还听过数位名人的演讲,或者是仅仅见了一面。开始时激动不已,后来心情逐渐平静。
第一个是余秋雨。当时我刚来西安上学,余秋雨去了西北大学。我在前一天晚上去找罗马,我俩吃过晚饭后走进“边家村”文化宫,看了一晚上的通宵电影,记得里面有部影片叫《桃色交易》,里面男主角的眼神像克林顿,女主角就是“GHOST”里面的女主角,印象比较深刻。
第二天早上每人吃了几根油条、各喝了一碗糊辣汤,蓬头垢面向西北大学赶去。余秋雨穿一件西装,但同时又套一条牛仔裤。我想这可以称其潇洒、又可以说不伦不类。小小的会场里人山人海,连窗子上都站满了人。我和罗马从头站到尾,但是毫无疲倦之感。余秋雨最后说他更感谢那些站在窗子上听的人。余秋雨说话很深沉,善于见缝插针、以小见大,但是有时候过了头。听了他的演讲之后我很自卑。
我在西北大学的某处发现一块下水道的铁盖子,上面刻着1951几个字。观后感慨万千。
还有陈忠实。在我们学校听的。那天下了场小雨。我去得很早,终于占到座位。陈忠实讲的是陕西的文学创作状况,好像没有进行签名售书活动。此人很像我熟悉的关中农民,很注重“干什么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说的是方言,但是可以听得清楚。我觉得陈忠实的样子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用“酷”形容。我在一份杂志上见到一篇说他,用“未语已沧桑”来形容,很是到位。
一年暑假之前白岩松在全国各高校游行之后来到西安。西安的《华商报》说在西安白岩松舌战群儒,老白对此特为反感,说他感觉自己像受刑的犯人。老白在演讲的时候装出很酷很够哥们的样子。他一手拿话筒一手插裤兜,滔滔不绝地说了些心里话,似乎是我们的铁哥们。但是此人略显圆滑,把什么东西都说得八面玲珑,好像是个专家。有人问他,你一个月挣多少钱。老白说养一个老婆足够了。
演讲之后,老白也不能免俗,搞了签名售书。
还有高晓松。那次“搜狐”搞原创音乐会。高晓松在音乐会的结尾唱了三首歌,有一首是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高晓松在唱歌方面很认真、投入。我有一阵子特别喜欢高晓松、老狼他们的“校园民谣”,但是这些歌曲让我更加忧伤和颓废。沈庆的《岁月》也不错。
高晓松的《画在墙上的脸》写得潇洒飘逸,很是牛逼。我特别喜欢,但不知为什么,每次都没能将其完整地看完。
听中文系主任说,他原本想请贾平凹来作报告,但是学校领导考虑到种种原因,对此要求不予考虑。我问这位老师为什么,老师说因为老贾的《废都》,怕在学生中影响不好。我说,哎,这就是政治呀,这就是他妈的政治呀。我觉得这些大学里的知识分子大概十有八九都看过《废都》。在家里偷偷看过之后,再找个地方藏起来,怕被小孩看见。然后第二天冠冕堂皇地来到办公室,说,哎,这《废都》简直就是淫秽书刊,贾平凹完了,堕落了。
“搜狐”老大张朝阳来的时候我刚刚上网。那时候我就上两个网站:“搜狐”和“Chinaren”,后来两个网站合并了。我在《21st Century》看到一篇介绍张朝阳的文章,当时他还没有自己的私车,准备再过一段日子买一辆北京吉普。那张报纸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是那年“五四”青年节前后的。张朝阳被当作杰出青年来宣传。我想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一定买到了北京吉普,说不定已经换成了“奥迪”什么的。
说了这么多,其实那天晚上的演讲我没能去成。
还有刘墉。我讨厌看这个人的作品。但是这么多年能熬出这么多本小册子来,也真难为他了。
还有,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莫名其妙地以为刘先生是个女的。
还有……
第四部分
然后,然后在遇见陈茜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我终于忍不住拨了她的“小灵通”。
电话拨通之后响了两声,然后她接了。她说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咚咚咚直跳。我几乎都想把电话挂断,但是在一瞬间想起她的“小灵通”有来电显示,而我已经给她留了我的电话号码,所以她一定知道是我打的。我说我是突突,你干什么呢。她说没干什么,也是闲着呢。又问我的小说进展如何。我说进展缓慢,这两天总是心神不定。她开玩笑说读书之
人可是要耐得住寂寞呀。我听了她这话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嘿嘿地傻笑了几下。她见我不说话,说我昨天还给你打过电话呢,说是已经关机或者超出服务区。我说昨天手机没电了,可能你打的时候正在充电。我又问,你昨天真的给我打过电话吗。她笑着说,打过就是打过,那还有什么真的假的。我思维又是一阵停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人沉默了几秒钟,她问,突突,你现在干什么呢。我说没干什么,就是心神不定。又沉默了几秒钟,她说,我现在去你那里吧。我说,现在。她说,是的,现在。我清楚地记得当时我激动得脑袋一阵眩晕,我似乎语无伦次地说,来吧,我就在这儿等你。
放下电话我手忙脚乱地收拾屋子。能够记起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装在咖啡瓶子里的尿倒掉。然后我打开窗户,把地仔仔细细清扫一遍,洒上水。把脸盆里的脏水倒掉,接下来叠被子收拾床。收拾床的时候我在被窝里找到《尤利西斯》、《李敖全集》的前两本、两支圆珠笔,还有我已经失踪三天的小镜子,已经被我压碎了,镜子上是一个“人”字形的裂纹。最后我打开收音机,找到一个正在放流行歌曲的台。我在床上坐着,看看表,如果她接电话的时候在学校里,那也该来了。
在床上坐了大约五分钟,我站起来,双手背后在洒了水的地板上走来走去。
这时,就有人敲门了。
陈茜进来的时候在门口先左右探望,然后笑吟吟的迈着小碎步进来。
我笑着说:“欢迎欢迎,你是来我这里的第一位女性。”
“是吗?”她故意拉长声调歪过脑袋问我。
我写字用的椅子因为年久失修,脏得洗都洗不干净,我用的时候就在上面铺张报纸。而且坐到上面就吱吱吱乱响。我只好让她坐到床上。
“屋子干净多了,床也整齐了。”她打量四周。
我启开一瓶汽水,递给她。
她见我疑惑的表情,得意地说:“实话告诉你,那天我已经来过你的小天地了。”
“是你送我回来的?”我觉得我脸红了,急忙问她。我想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脸红过了。我曾经还为此作过试验。办法是先自己想一件特别叫人尴尬的事情,然后等到觉得脸和耳朵都发烧的时候,急忙拿起镜子来看。但遗憾的是每次拿起镜子后我都是脸不改色心不跳。
“那天是我和古力一块送你回来的。”
“我是不是醉得不成样子?”我急忙问。
“也不是。就是走路时摇摇晃晃,需要有人扶着。只不过你的表情特别逗,双眉紧锁、表情沉重,好像有点愤世嫉俗。”她喝了口我递给她的汽水,乐得笑弯了腰。我的胃不好,一喝汽水、可乐之类的饮料就打饱嗝。喝一口打两个。
“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其实喝得不多。我平时没那么容易醉的。”我急忙辩解道。
“怎么样,能不能让我把你的大作拜读一下?”她转过身来看着我的时候手顺便把头发理了理。我觉得这动作简直是太可爱了,她的头发那么短。
“算了吧。”我说,“以后肯定有机会看的。这两天写得不顺,就别看了吧。”
“那好吧。”她从床上站起来来到我的书桌前看摆放在上面的几本书,“以后会有机会的。”
“怎么,你也喜欢看李敖的作品?”她拿起我刚刚从被窝里清扫出去的一本李敖的书翻起来。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他年轻时写的文章经常看。感觉写得挺逗的。”
“那你经常看谁写的书?”她扭过头看我。我俩的目光相遇,然后各自急忙闪开。
“其实真的说不上专门看谁写的书,谁写的好看就看谁的。不过,贾平凹和王朔写的书可能全都看过。”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我俩的谈话越来越不着边际,或许她这样的女孩不会喜欢这样的话题。我想我们应该谈些轻松的。
“你喜欢看名著吗?”她放下书,斜靠在桌子上,看着我的眼睛问。
我盯着她的眉毛说:“说实话,看不懂。我觉得实在是无聊透了。我长这么大,中国的四大名著没有一本看过一半的。外国本世纪以前的所谓世界名著只有老托的《复活》硬着头皮看完了。没意思。”我发现她的眉毛好像刚刚修过。
我说完之后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我一眼,然后我俩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笑。笑得越来越厉害,最后我抱着被子在床上直打滚。她笑得前俯后仰,手舞足蹈的时候把放在桌子上的空汽水瓶拨到地上,碎了。
“没事没事。”我坐起来,摆摆手,努力忍住笑。
“笑什么呢?你到底在笑什么呢?”她忍着笑,哼嗤哼嗤问我。
“我也不知道。我见你笑,就忍不住笑了。那你笑什么呢?”
“我也是见你在笑,所以我就笑了。”
我说:“真是有意思。”
“哦,那天我直笑, 简直笑破了肚皮,我还是别整宿坐在这玩意上头啦,他们应该按普通的尺寸造尿盆,女人家也就能够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啦。他竟然跪下去解手。我估摸着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男人像他这样啦。瞧他在床脚那个睡法儿,连个硬枕头都没有 怎么能睡呢?亏的他倒不踢踢踹踹的,不然的话,我满嘴牙都会被他踢掉。”陈茜拿着《尤利西斯》念了一段皱着眉头问:“你看的都是什么书,怎么连标点符号都没有。”
我笑了笑没说话。
“我以前认识一个男的,整天到处给小女孩说他看过中外名著无数,所以要给人家谈人生、谈理想。”
我把被子放在墙角,然后斜靠在上面,说:“是不是老爱装深沉,一本正经的样子。这种人最可怕,我倒是见过不少。不过这种人很容易在女人堆里混起来的。”
这时候,陈茜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慢慢地说:“他是我从前的男朋友,我和他分手了。”
我一愣,避开她的眼光,嘿嘿傻笑几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看着天花板,长叹一声,说:“其实也没什么的,事情都发生了,也过去了。”她的眉宇间闪过一丝美丽的忧伤,是那种叫人看了之后会产生爱怜的感觉的忧伤。你在冲动的一瞬间会希望真真切切地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两句。
我低下头重复道:“事情发生了,也就过去了。重要的是今后怎么生活。”这么说着,我就不知道我是在对自己说,还是说给她听。
她喝过两瓶汽水、我喝过一瓶汽水之后,我看了看窗外渐晚的天色,问她今晚上没有什么别的重要的事情吧。她看着窗外,背对着我说没有。我又问她现在饿不饿,要不现在先出去填饱肚子。她转过身来,耸耸肩,说她一点都不饿。我就说,要不这样吧,咱们去酒吧坐坐,喝点东西。这附近有一家小酒吧,人不多,里面环境挺不错的。她听了很高兴,直喊OK。于是我们关上窗户、锁上门,摸黑小心翼翼地下楼。
酒吧里没几个人。我们在墙角找偏僻的地方坐下。里面灯光阴暗,不仔细看会把人当成木桩子。老板走过来问我们要点什么。我问陈茜,陈茜只顾四处张望,说她随便。我就让老板推荐。可能老板见我完全是一副学生模样,就给我推荐了他们这里的扎啤。我就看陈茜。陈茜说,那就来扎啤吧。一分钟后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