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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不想睡觉,就是忽然觉得陈亮在这让我感到很烦躁,我不习惯那种恋爱的眼神还有平空而来的关怀和体贴。想起几分钟之前我跟陈亮说过的那些让我自己脸红心跳的话,我忽然觉得很滑稽,那种装腔作势的感觉让我反胃,也许我这个人是不合适谈恋爱的,或者说,我还没找到一个真正的可以谈恋爱的对象。
陈亮走了,我一个人看着房顶发呆,睡不着。阿秀从米晨静那边回来了,叹息着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仍旧瞪着天花板,对阿秀说了一句:“歇会儿吧阿秀,看把你累的!”
她没理我,自顾的叹息了两声,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当初我离开老家的时候,我一心想着找到亲戚,踏踏实实在北京找个工作……是不是我的命不好,连累了你们……老家的人都说我的命不好,我生下来不几年父母就都死了,我到北京来,第一个遇上了纪峰,他也死了,我又到了你们家,你们家又出了这么多事情……”说着说着,阿秀的声音居然哽咽了,我赶紧坐了起来,端着两只手,傻乎乎的看着她,我本来想找点东西给她擦擦眼泪的,我的手实在疼的厉害,动弹不得。
从纪峰出事阿秀跟我回家到现在大半年的日子,阿秀明显的瘦了,脸上也没有了光泽,我借着昏黄的灯光打量她,打心里觉得对不住她。这些日子,阿秀尽职尽责的给我们家当着笑保姆,虽然每天都见面但是我们俩却很少说话,现在我看着她,忽然想到如果纪峰知道了阿秀现在的处境,他肯定又会连续几天睡不好觉,哼哼唧唧的向我表示他的不满,我几乎忘记了阿秀是怎么来到我的家庭当中的,也几乎忘记了她与纪峰之间是有着不寻常的关联的,对于纪峰那样的一个老实人来说,一个与他有过肌肤的亲热的女的,是无论如何他也要保护到底的……我心里忽然开始难受起来,难受极了……
“阿秀,”我鼻子里酸酸的跟她说到,“阿秀,米晨静的孩子也没了,等她出了院,就让我妈和闻铁军慢慢照顾她算了,你呢,你也就……”
“你让我留下吧,我愿意每个月自己出房钱……”
我心里又是一阵酸楚,难道我真的是迟大志说的那种基本上没什么人味的人吗?
“不是,阿秀,我的意思是,等米晨静出了医院,我想找个学校让你去学英语,你这么聪明,不学点东西可惜了,再说,你总不能一辈子给人家当保姆吧!”
阿秀显然没有想到,其实我看得出来,平常的时候她对我是很敬畏的,或者说是惧怕。过了一会,她说:“我还是当保姆吧,上学?我哪有钱?”
我把心一横,心想,“我就好事做到底了!”顿了顿,我说:“钱你就别管了,不管怎么说,我跟纪峰都是……嗨,算了,提他干嘛,反正钱不用你管了……”
听我这么说,阿秀忽然从椅子上起身,小跑着到楼道里哭去了,“至于嘛,脆弱到这份儿上了!”我自己嘀咕了两句。
好半天阿秀也没进来,我一个在屋子里,忽然我又想起了闻铁军,觉得心口疼,这个家伙,从小到大,他就没做过什么长脑子的正经事!我得找个机会好好的修理修理他!我又想到方明,我不知道这个女的到底是要干什么?又跟闻铁军亲嘴又使劲儿的纠缠陈亮,妈的,天底下好事都让她一个人给占全了。我脑子里不停的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我不能让我的脑子安静下来,因为一安静下来我就会想到我刚才跟阿秀说起的那些话,我很后悔,我痛恨自己真的是被正义冲昏了头脑,居然说要自己花钱送她去上学……
阿秀很快就睡着了,虽然她趴在我的床边簇着眉头睡的姿势很不舒服,但是她的嘴角仍然带着笑。是啊,遇上好事的时候睡不是做梦都偷着乐呢!我就不一样了,目前这个阶段大约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大的麻烦。
睡不着,我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可能是我太紧张了,总感觉病房外面的楼道里有声音,就是好像有人把一块一块的猪肉往地上摔的动静,是纪峰走路的声音。听我爷爷说
,人死了之后灵魂是不会消失的,特别是死的人在生前跟你有些事情没有了解清楚的时候,一般来说,他每天都会抽空来看看你。
我这么一想,立刻紧张起来,我相信大发白不会伤害我,我更相信就算他死了,心里还是会惦记着放在我这里的三万块钱。
纪峰走路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而且越来越近,更要命的是,我的病房的门外传来了悉悉嗦嗦的开门的声音,我冷汗都下来了。
“阿秀,阿秀……”我拿腿轻轻地碰了碰阿秀地肩膀,“阿秀,醒醒……”
“嗯?……噢……”阿秀哼哈了两声之后开始磨起牙来,外面的来路不明的动静,加上阿秀嘎吱嘎吱的磨牙声,吓得我头发都竖起来了。
“阿秀,醒醒……”
我想大约是她今天太高兴了,“纪峰……你要时常回来看看我呀……闻昕要送我上学去呢……我每天都想起你,我每天都想你纪峰……”阿秀显然是在梦里见到了纪峰,虽然是梦话,可是我依然相信,阿秀每天都想着纪峰。
在阿秀絮絮叨叨的说梦话的时候,楼道里地脚步声似乎停在了我的病房的门外,好像就真的是纪峰一贯的方式,在敲门之前要趴门外很长的时间听听房间里的动静。
阿秀的梦话说完了,那啪嗒啪嗒沉重的脚步声好像又渐渐的从门口走向了远处……
我忘记了自己是什么时候从床上爬了起来站在房间的中央,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凌晨的四点多吧,我忽然想起来在纪峰死前的几天里,他也是在凌晨的差不多的时间来找我商量什么事情,我出了一身的汗,大口的喘着气,“纪峰,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阿秀,你那三万块钱……总之大发白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乱花你的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会觉得大发白会因为他的三万块钱而耿耿于怀。
站了一会儿之后,我重新钻进被窝里,将双手什到被子外面,我趴在床上把整个脸埋进床单里。又过了一会儿,我小心翼翼的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用指尖在按键上拨了一串数字。
四点多了,陈亮一接电话居然有很嘈杂的声音先传进我的耳朵里。
我为什么给陈亮打电话?不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尽管我不确定我对陈亮的那点喜欢算不算得上爱情,但至少我认为陈亮对我的爱情是真切的。最主要的是,我内心里其实很想谈一次恋爱。
什么叫谈恋爱?我总觉得谈恋爱就是一个女的光着膀子拿着电话给一个男的打电话(尽管我自己不经常光着膀子)。同理,结婚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女的光着膀子跟一个男的面对面聊天。这只是我闻昕的个人看法。
“闻昕你还没睡呐!”陈亮一看见我的电话号码显得有点吃惊,从声音里听的出来,这小子喝高了。“去,别抢,你别抢我电话……”
有个人把电话从陈亮手里夺了过来,“闻昕,闻昕,是我呀。”方明说话舌头都打结儿,“刚听陈亮说的,你们家昨儿晚上都炸了锅了……闻昕,别赖我啊,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听她这么说话,我浑身上下都开始热血澎湃起来,“嘿,嘿,听着啊,你那不叫身不由己,你那叫破鞋,听清楚了?你他妈的什么玩意儿!”扔了电话,我自己靠床头上喘着粗气,我经常在心里骂人,大多数情况下我显得很含蓄,如果不是真的被惹急了,我不会对方明如此坦率。
阿秀被惊醒了,迅速的抬起趴在床边的脑袋,然后“倏”的站了起来,惊恐的望着我。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问我一句,“你怎么了?”
“方明真他妈的是个破鞋。”我一屁股坐回到床上,“这女的天生就是当破鞋的材料!”喘了两口气,又补充了一句“她双腿之间夹着愤怒的火焰,看见个男的就烧得她走不动路!”
“你怎么了?”阿秀仍然很惊恐,她显然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电话响了,显示着陈亮的号码。
“接!”
阿秀像个机器人似的,马上抓起电话。
“喂?找谁?”
“噢,等会啊?”她转向我,“是陈亮。”我早就知道是陈亮。阿秀询问的眼神看着我,是接还是不接?
“你告诉陈亮,别再让我看见他,看见一回我收拾他一回!”我说的恶狠狠的,心里忽然觉得酸溜溜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大街上那帮俗人常说的“吃醋”,反正这种嗓子眼儿堵得慌,和心脏软软的像被人用手捏着的感觉我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过。那一刻我大胆的猜测着,是因为我喜欢陈亮,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
阿秀把我的话重复给了陈亮之后,慢慢移动到了门口的地方,很小声的跟陈亮交谈着,不时用眼神瞟向我。
说完了电话,阿秀怯怯的走到我身边,“天都亮了,你还不睡觉啊?”一边说着,她一边把我拽上床,把我按倒在床上,“陈亮说,你先睡觉吧,他白天休息,等你睡醒了他接你回去……”
我打断阿秀的话,白了一眼,“谁送你去学英语?”我的语气很尖锐,“是我送你去学英语,不是陈亮!明白?”我把明白的“白”字拖的很长,阿秀怯怯的低下头去,“我把你当自己亲妹妹,你向着别人说话!”说着话,我气哼哼的用脚丫子挑过被子,阿秀慌忙给我盖上。
好长一段时间,我躺在床上,阿秀仍旧坐在原来的地方,我想我的心事,阿秀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昨天,我做了一个梦……”半天,阿秀带着很疑惑的口吻跟我说到:“我跟纪峰说你烫伤了,他特别着急,来看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脑子里正乱七八糟的想着闻铁军和方明还有陈亮之间的关系,忽然听到阿秀说这段话,我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丫子直往头顶上冒,“苍天呐,吓死我了……”我把整个身子滑进了被子里,心咚咚跳的厉害,“阿秀,阿秀,谢谢你了,别说了……”
看来,我爷爷不是骗我的,人死了之后灵魂是不会消失的,特别是死的人在生前跟你有些事情没有了结清楚的时候。
“不就是他奶奶的三万块钱嘛!”我窝在被窝里的时候轻蔑的想。
我迷迷瞪瞪的睡了几个钟头,双手的疼痛自然不必去说了,醒来之后发现脖子睡歪了。真是岂有此理。
阿秀坐在床边儿上;自己捶打着腰部;我猜昨天晚上睡的七扭八歪;她的小腰比我的脖子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咱是不是该回去了?”
“嗯?”阿秀抬眼看了看我,“是啊,大哥一早上就过来说咱们可以回家了,看见你还没睡醒,在嫂子那边等着呢。”
我将双臂举过头顶,迎着阳光仔细端详我的一双手看了半天,“这回完了,搞不好成了残疾。”我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阿秀,你说,上天给了一双手是拿来干嘛使的?”
“劳动。”她不假思索飞快地回到到。
“哼哼,我可不这么想。”太阳光照在我猪蹄一样地双手上,说不出的一种心情,“要是你连老天爷为什么给了你一双手你都搞不明白,阿秀,你这一辈子会过得很辛苦。”
“你说,老天爷为啥给人一双手?不是让你劳动、创造是干什么?”
欣赏够了,我把胳膊放了下来,经过一个晚上,我的双手疼痛的感觉早已经不那么强烈了,反而有点很舒服的痒的感觉。
“老天爷给你一双手是让你来抢东西的。”
我看着阿秀,她瞪着眼睛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挥挥手,“算了吧还是,跟你说了也不明白。”
我想阿秀永远也不会明白什么是抢,她很单纯,除了安逸,她对生活没有更大的奢求,而我则不同,我希望我的生活能够过得热闹,能够激烈,生活当中的争抢能够带给我满足。
在我们的老家唐山,我爷爷酷爱到农村去钓鱼,我上小学的时候,假期里,经常被他带到钓鱼的地方玩耍。
那个他经常钓鱼的地方收藏着我和闻铁军很多快乐和悲伤的回忆,也许还有疼痛(我被摔断的胳膊就是个绝好的例子)。
夏天的时候,那片水塘的地方充满着乐趣。我已经忘记了那是多大的一片水塘,只记得一大片一大片的水面都被柳树柔软的纸条覆盖着,风吹的时候,你会觉得整个水塘都在挥舞起来。那或许是个水库,我实在记不起来了,姑且就叫水塘吧。
水塘的周围长着茂盛的绿草,绿树参天,有时候我跟闻铁军一起爬树,捉知了,更多的时候我们在水塘边上抓鱼虾。
那次是我突然发现靠近岸边的浅水里突然出现了很多的蝌蚪,不是像一个逗号形状的那种小蝌蚪,是即将变身成为青蛙的那种大家伙。我被电到了一样的激动,嚷嚷着“蝌蚪,青蛙,闻铁军快看!”闻铁军颇不以为然,告诉我“爷爷家边上的水坑里到处都是。”我央求闻铁军去给我抓几条上来,开始的时候他不肯,再我近乎哀求的哼唧声中,闻铁军才懒懒的从树荫下走出来,蹑手蹑脚的俯身下去。也许是闻铁军太笨又也许是那些蝌蚪太狡猾,反正忙活了半天,闻铁军一条也没有抓到,我跟着他,追着蝌蚪慢慢的从岸边的浅水走到更深的地方,就在我感到有些恐惧,并且准备往岸边走的时候,闻铁军居然就从更深一些的水里的水草丛中抓起了一条。他把那个东西攥在手里,居然学着电视里庆祝胜利的傻逼那样欢呼起来,“抓住了,抓住了!”我一听,慌忙往他的方向又跑了过来,“闻铁军,好哥哥,给我,给我。”通常,在我有求于闻铁军的时候也会像别人家的妹妹那样叫他哥哥,只不过这种时候并不多。
可能是闻铁军也觉得能抓住一条十分不易,他紧紧攥着,不肯给我。
“哥,哥,给我吧,给我吧。”
“别抢,别抢,我玩一会儿再给你。”
“是我先看见有蝌蚪的!”
“你看见有屁用,你看见你自己怎么不抓?”
闻铁军坚持不肯给我,我也看出来了,他不把那条倒霉的蝌蚪玩个半死是不会给我的,与其轮到我手里的时候是个死的,还不如把它放了。
“要不你把它放了吧。”
“不放。”闻铁军回答的干脆,坚决。
我回忆当时的情景,似乎我是思索了片刻的,思索之后,我迅速的出手,把闻铁军搡到了水塘里,撒腿就往岸上跑去,身后是农村水塘边上摇摆的翠绿,荡漾的清水,落水狗一样挣扎的闻铁军……
后来我爷爷把闻铁军从水里捞上来,还揍了他一顿,我躲在远处的阴凉底下看着闻铁军狼狈的样子,心里说不出来的惬意。
我总是会很突然的想到一些久违的往事,其实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让人们明白,我的好斗的天性与生俱来。
单位扣了我半个月的工资还有一个月的奖金,居然这次我满不在乎的接受了,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米晨静还在医院住着,我妈妈也突然的忙碌起来,偶然有邻居来找她,我都告诉他们:老太太如果不是在医院,那就一定是在去医院的路上。
不敢回父母的家,阿秀陪着我住在8号楼的狗窝里。
闻铁军显得伤感而沮丧,最近几次,我总是看到他的双手交叉着,在胸前晃来晃去,我不想搭理他,我认为他与方明这种粉红色的男女关系彻底的打碎了一个我心目当中的憨厚淳朴的哥哥,尽管我很少叫他哥哥。
自从在医院那天感觉到大发白的出现以后,我忽然觉得身体开始迅速的虚弱起来,我常常坐着或者躺着休息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就会大汗淋漓,几天以后,我开始发烧。房间里的暖气太热,我感到口干舌燥却不得不盖上三床被子,就这,还伴随着发抖。我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好在,我的头脑还算清醒,但一天之中的大部分时间,我是睡着的。
一天下午,我正睡着,隐约听见房间里嘤嘤的哭声,像一只蚊子飞到你耳朵边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