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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深吸一口气,“可有派人去找?”
“那一段正是峡谷险窄之地,单将军连派三人队马去寻,都是有去无回。”
“那他们就被阻挡在那儿?”
“要过长岭,必先要冲破那个峡谷,所以单将军和谢将军都是一筹莫展。”
皇帝也是眉结紧锁,“怪不得蓝祈枫只顾攻打西越,原来料到人讨不到好去。”
兵部尚书低一低头,“北齐这次势在必得,况且凉城一失,西越强弩之末,难以为继。大周那边已传来消息,文璟帝已下令收兵,固守大周城防。”
皇帝抬手揉了揉额角,“那边占了西越,这里只失两座城池,这样不赔本的买卖,难怪他懒得回来。”顿一顿,他复又道,“不能就这么被他挡在门口,眼下看来只有强攻。”
“谢将军也是主张强攻,但单将军又主张先探明王爷生死之后再行进攻,两位将军帐下的将士们又是各说各的,有些成水火之势呢。”
皇帝勃然,“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闹不清!传朕的旨意,先等两天,看看九弟能否自己回来,不能,三天后强攻。”
三天复三天,君宜不知生死,强攻亦是失败,战场上的愁云惨雾蔓延到了宫里,只有寒绯轩中一切如旧。早起的窦弯儿为云雅推开了窗,再在瓶中的花上撒上一点水,转首看予儿在云雅身上扭着,忙过去一把将他抱起,“小王子,你可别再扭了,小心碰痛你的弟弟。”予儿扁起嘴,但是很快又绽出笑颜,扯着窦弯儿的头发高兴地吐起泡泡,“背背,背背。”
云雅笑道:“他这是要骑大马了。”窦弯儿点点予儿的小鼻子,“要骑大马得等你皇伯父来,我最多抱你走两圈。”予儿咕哝了几句,又开始扭起身子,“皇伯伯,要皇伯伯。”云雅抿好头发,起身抚了抚他的小圆脸,“你皇伯伯事情多着呢,哪里能天天来陪你骑马?”
窦弯儿一边安抚予儿,一边看向云雅,“说起来,皇上也有好几天没来了,真是有些奇怪。”
“有什么奇怪?我这里又不是寿安宫,皇上没必要天天都来吧?再者君宜去那里都快一个多月了,想是战事总有些吃紧。”
“可是皇上那样喜欢小王子,突然不来,不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给绊住了脚吧?”窦弯儿虽然不齿皇帝觊觎云雅的行径,但对他疼爱予儿之心没有丝毫的怀疑。
云雅极缓极缓地摇了摇头,不敢想,也不敢问,尤其是在同君宜断了家书的日子里,她半点也不想知道皇帝不再登门的理由。
这晚躺下去后,云雅盘算着明天起早要去寿宁宫请安,让予儿和顺太贵妃相聚个半日,再去寿安宫陪伴太后说会儿话,或许能知道些西北战事的近况。毕竟皇帝每日必去请安,太后再一心向佛,这样事关大溱国势的消息也必定关心。想定了,云雅侧过身,看予儿一手抱着只布老虎,一手攥着自己的长发酣然而睡。他睡得可真香啊,红红的两腮,微微嘟起的小嘴,还有像他父亲一样的姿势,喜欢抱着人睡……
云雅目光愈柔,极其小心地为予儿掖了掖被角。闭上眼,似乎身后也会有个人为她仔细掖被;会挨着她的身躯,说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语;会将她拥在怀内,永远给予安心与温暖……泪意又再次涌上,云雅闭紧了眼,轻声告诉自己他会回来的,他说过的,一定会平安回家……
第二天一早,窦弯儿端着铜盆入内,看云雅满是血丝的眼,就知道她一夜无眠。“王妃,这都几个晚上了?过会儿吃完饭,让我和冬雪陪着小王子玩耍,你安心睡上一会吧。”
云雅摆了摆手,抱起在床上翻来滚去的予儿,率先为他梳洗,“不用,睡也睡不着,吃过饭先去母妃那里,她前几天说腰腿乏力,这几天好了,想是要带着予儿到御苑里好好转转呢。”
“那趁着太贵妃带小王子转转的工夫,你就在那里歇会吧,闭闭眼睛养养神都好,免得王爷还没回来,你就先撑不住了。”
听她提到君宜,云雅心头又是一阵酸涩翻涌,“弯弯……”
窦弯儿知道她的心情,拿起犀角梳为她梳起长发,“王爷说了四五个月就回来,如今也将将一个月了,王妃能少掰几个指头,为什么比才刚入宫时更为忧心呢?”
云雅放开予儿,让冬雪为他更衣,“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越想越觉得有什么事发生。你看,那些妃嫔如今都不来了,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她们能知道什么,还不是看着皇上的脸色?”窦弯儿极力安慰,“皇上不来,她们也就不来,王妃怎么会疑心到她们头上?”
“那么皇上为什么不来呢?”云雅望着自己在镜中苍白的面色、发黑的眼圈、还有那晦暗无光的眼眸,“总有些缘由。”
“我知道,”窦弯儿扬起唇角,“那个什么齐武帝就快带兵打到西越的都城了,皇上一定是想赶在他回来之前多拿下几座城池,所以这一向都没工夫来了。”
云雅回眸,“你怎么知道?”
“今早那个一直送水来的小太监是这么说的,他还说皇上这几天也是彻夜不眠,召着人在紫宸殿议事呢。”
云雅思付着微微一点头,但是很快,她又从镜中凝视着窦弯儿,“那小太监无缘无故怎么说起这个?一定是你向他打听了。”
“是啊,我想与其我们自己在这里乱猜,还不如向他打听打听,毕竟他在紫宸殿里办事,知道的消息总比我们多。”
云雅稍稍放心,双眸也跟着亮了起来,打开胭脂盒盖,用玉簪子挑了些点唇。
窦弯儿看她如此,笑微微道:“算来熙斐的信也该在这几天到了,到时候再看看他怎么说,王妃就好彻底放心,肚子里的小王子也好不用提心吊胆了。”
云雅唇角一动,勉强有了几分笑意,“总想着君宜不来信,倒忘了熙斐也在那里。好,到时候看看他又杀了几个敌人,立了多少功。”
送走云雅,沈嬷嬷为顺太贵妃放下暖帘,在香炉中又多加了一捧百合香,换过残茶,用热滚滚的水泡了一壶兰雪,霎时屋内满是四溢茶香。“太贵妃,”沈嬷嬷送上茶,待顺太贵妃接过后又往她背后多垫了几只软枕,“才刚……为什么不告诉王妃呢?”顺太贵妃抿一口茶,不知是因为水汽还是劳乏,她的眼圈有些泛红,隐隐有着泪光,“告诉她又如何?不过是多添一个伤心人。再者依她那心性,哀家怕她一时经不住,一尸两命。”
沈嬷嬷听后呆了呆,脸上也是哀戚,“可王妃那样聪明,奴婢怕就是瞒,也是瞒不了几天的。”
顺太贵妃低头望着茶盏,“能瞒一天是一天,所幸如今住在宫里,皇上又下了封口令,暂时还传不到她耳朵里。”
“可是即便宫里没人说,王妃娘家那边的人……”
“他们又无法进宫,即便想告诉她也只能书信传递。”
沈嬷嬷点了点头,“对,到时书信一来,王妃到时候不都知道了?”
“你以为她会看见那些信?”顺太贵妃将茶盏交回到沈嬷嬷手里,“就算是君宜给哀家的信,有人也不知看了几遍,揣摩了几回,更遑论是给云雅的信?他会处理好的。”
“就算处理得再好,王妃也终有一日会知道的,那到时……”
“那到时,或许君宜已经回来了。”顺太贵妃一抿唇,现出一道刚毅的弧,“他是哀家的儿子,哀家比谁都清楚。”
云雅带着予儿进了寿安宫,因之前玩的累了,没说几句话,予儿就安稳地靠在太后怀里睡着了。云雅示意窦弯儿抱过他,太后摆一摆手,命人取过一床薄被小心地将予儿裹在怀里,“让他睡吧,哀家抱着他暖和,不怕着凉。”
云雅歉然,“原是想带着他来为母后解闷的,谁想到成了来让母后看他睡的。”
太后浅浅一笑,“看他睡得这样香,今晚上怕是哀家也能睡得香些。”
“母后前几天睡得不好么?”
怎么会睡得好呢?战事告急,君宜又是生死不知,只是……太后眸光一转,落在云雅关切的脸庞上,“人老了,能像予儿这样好好睡的时候是越来越短了,大多数时辰只是在数更漏而已。”
“听说小米能安心凝神,母后不若让人多煮些小米粥,或是在米中多添一把小米做饭。”
太后微微颔首,“你说的是,不过依哀家看来,也得让人在你的饭里多添一把小米才是。”
云雅低一低头。
太后又道:“你要照顾予儿,腹中又有个小的,不好好休息,身子可顶不住。”
“多谢母后关怀,妾身记下了。”
“记下就好,君宜在外为大溱开拓疆土,皇帝也是昼夜不宁劳烦国事,若有所疏漏以致你身体欠佳,到君宜凯旋归来时,皇上和哀家可就无法向他交代了。”
云雅长睫一颤,急忙欠身道:“母后关怀,妾身无以为报,只有养好身子等待大溱扬威辟土,再无西北忧患的一日。”
太后连连点头,“有你这一句,哀家相信这一天不会太久。”
☆、第116章 纸鹞
予儿足足睡了大半个时辰方才醒转。怕他刚起就出去吹风,太后又留着他们母子吃了两碗雪耳莲子桂花羹。一时告退出去,暮色已现,风中寒意愈浓,冬雪早已从寒绯轩中取来一领斗篷与一件夹袄回来。云雅为予儿穿上袄,又为自己系紧了斗篷,“看样子这天是要冷了。”
“是啊,这风吹在身上都有些冻人骨头的意思了,”冬雪搓一搓手,又道,“还不知道王爷那里要冷成什么样呢。”窦弯儿瞅了她一眼,望向怅然失神的云雅,“王爷那儿天再冷,心也是热的。才刚太后不是说那一天不会太久了么?王妃也该放心了。”
是么?她是该放心了么?在那一句句宽慰的话语、一个个关切的眼神下,她原是该放心的,可为什么……为什么心头总有不详阴云笼罩?好像那些话语和眼神后总是隐藏着什么,让她不安到无以复加。跨入寒绯轩的门槛,宫娥和内侍们纷纷迎上,其中有一个递给窦弯儿一封信,笑微微道:“才刚送到的。”
窦弯儿脸上腾起两团红云,本有心回房再拆,但看云雅一脸期冀,立时动手拆封,略略扫上一眼便道:“熙斐说他们在水龙涧与王爷汇合,但是那里地势崎岖,北齐人又占着要道,所以要过去怕还是要费一番功夫。”亲眼看到信上的白纸黑字,云雅心头才算稍稍落定。既遇上难题,他一定满心满眼地想着如何率军过关,忘记家书情有可原。窦弯儿瞥见她脸上神色渐松,心下也自然欢喜,“好了,王妃今晚上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云雅微笑,“是啊,还可以好好大吃一顿,再把那些晒干了的桂花拿出一点来,我想做些桂花糕。”窦弯儿敛了笑容,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王妃,你别尽想着王爷,还有二王子呢。”云雅抚一抚肚,自失地一笑,“他比他哥哥安静得多,我都把他给忘了。”
窦弯儿责备地扶她坐下后,转身为她端来热茶,“这叫好了伤疤忘了疼,若是像怀着大王子那会儿,王妃你还想像现在这般走来走去,还有心思做桂花糕?早就只剩下两个字了。”冬雪在那头问道:“哪两个字?”窦弯儿鼻头一皱,弯起唇角,“躺着!”
不能做桂花糕,吃过饭后云雅便被窦弯儿和冬雪三请四催地催上了床,一时却也睡不着,取出君宜以往送回的书信翻看着。那一笔一笔的笔锋像他的眉、那刚劲有力的字体像他的人、而那一字一句组成的话语像他的笑,抚平她焦虑不安的心绪。“雅儿,我已过了祈山关,转向金川,天气骤冷,人人的鼻子都被冻成了雪里红,让我想起那一年你邀我赏梅时,你的鼻子也是红红的。”云雅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续看下去,“……那时身上是热的,可灌下再多的酒,心也是冷的,只有抱着你的时候,心里才暖和起来。”
“我也是的,是的……”云雅低喃着沉入梦乡,不久,就觉得有熟悉的气息向她靠近,那么暖,暖的犹如火烧。“君宜……”
君宜吻着她,一如从前,“雅儿,”
“君宜,”怕他消失,她回身用力抱紧他,“你回来了?”
“是啊,我回来了。”君宜抚着她的发,“嗳,别哭。”
她怎么会哭呢?她是在笑,笑出的泪花。“回来就好,予儿很想你,成天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小予儿想我,他的娘呢?”
望着那熟悉的一抹笑痕,云雅禁不住抱得他更紧,“想,不止我想,还有我们的……我们的第二个孩子。”
“你又有了?”君宜挑眉,伸手探上她的小腹。
云雅臊红了脸,“才有两个月,哪里摸得出来?”
君宜低头吻在她的发心,“我猜这是个女孩儿,不会太折腾你。”
云雅嫣然,“她的确很乖,有时候我竟忘了还有她。”
“这就好,”君宜的大手仍然覆在她的腹上,声音低沉,“是个好孩子。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她,还有予儿,母妃…”
不知为何,云雅心头一阵绞痛,大怮难忍。他为什么这样说?孩子,母亲,好像在托付后事一样。他不是回来了么,难道还要走?云雅惶急,紧紧想要拉住他的手阻止他再走,可是他的手呢?他的人呢?好黑!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惟有一个念头在脑海盘旋,要找到他,找到他再不让他走。伸手摸索着,大声呼喊着,一遍一遍,“君宜……君宜……”只要他能回来,只要他在她的身边!声音喊的嘶哑,人也疲乏得再无力气,他走了,只留她一人……一人……哀伤到难以自制,几乎能感到那填满心头的绝望弥漫全身,就如沉浸在一潭冰水之中,慢慢地麻木、僵硬、直至失去最后一点求生意志。
“嘎啦啦”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撞在了窗棱上,深夜寂静中听来格外的响亮。云雅身子一跳,陡然睁开了眼。烛火晃动,外间的窦弯儿也似被声响惊醒,嘟囔着披衣起来。云雅动弹一下,脸上是一片潮湿,枕上也是湿润,贴着肌肤寒浸浸的。她知道是个梦,揉了揉还在胡乱蹦跳的心口,将枕头掉了个个,“弯弯,去看看是什么东西撞上来了?”
窦弯儿答应着去了,没多久,又拿上来一只破损的纸鸢,“王妃,是纸鹞,断了线的。”“纸鹞?”云雅疑惑,拉开床帐,接过那只做工并不精美的大雁看了看。窦弯儿撇了撇嘴角,“一定是哪个宫里放的给挂在树上,不高兴拿,晚上风大,就给吹到我们这里来了。”看云雅不说话,她伸手想要取过那只大雁,“要是做得好,明天修好了还能给小王子玩玩,这会儿这么个傻头傻脑的东西,只能当柴烧了。”
“要玩什么样子的没有,何必放别人的?”云雅本已要将鹞子递给窦弯儿,但是烛火晃动间,那破损的雁翅上有东西吸引住了她的目光,“弯弯,把灯拿近些。”窦弯儿听话,低头一起仔细看道:“阿牛哥,你在哪里?我等着你……笑话我……元帅都回不来了,你就更不可能回来了。我不信,我知道你没死,一定能回来。我等着……这个鹞子,但愿风能带着它一直到长岭,到你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