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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雅不吱声。继棠越发火大,伸手就要拍桌。“啪——啪啪——”似乎有人替他打了响板。他一愣,放下手看了孙嬷嬷一眼,“这么晚了,谁还能过来?去看看,要是……要是些不相干的,就说我出去了还没回来。”
不相干的?燕夫人心头一紧,难道这么快就又欠下赌债了?她心头如是想,别人也是如她所想,一霎时屋内静得能听见针落,道道目光都盯住了继棠。继棠像是毫无所觉,依旧喝一口酒、吃一口菜,竖起双耳听着门口响动。不多时,孙嬷嬷回来道:“老爷,他说他是侯府的总管,奉侯爷之命来说件事。”
☆、第7章 退婚
一定就是婚事了。继棠扫了几位夫人与儿女一眼,“还不快回房去?”燕夫人扶着老夫人进去;二夫人扭着水蛇腰,同云嫣风姿绰约地款款而去;云萱挽着三夫人,云雅拉着想留下来偷听的熙斐也都走了。
窦弯儿同孙嬷嬷迅速收了桌子,抱着一叠碗进去后忽又顿住脚步。孙嬷嬷催促道:“还磨叽什么?快走呀!”
“都走了谁奉茶?娘你先进去,我侯着。”
孙嬷嬷没做他想,以为女儿伶俐,嘱咐了几句也就进去了。窦弯儿将碗放在一边,悄悄挨到门边,就见继棠迎着人进来,客气有礼,“请坐。”
那总管四十来岁,五短身材,精瘦如猴,一双三角眼滴溜溜转着,将燕家的窘状都收入眼底,“谢过燕老爷,在下说完话就走。”燕继棠见他如此,也不命人上茶了,只道:“那敢问多总管,是有什么事下榻寒舍啊?”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天天追着赶着人发了急,总得斩断这条根。“燕老爷知道,当今天子雄途大志,正是要励精图治的时候。侯爷责无旁贷,自是要全心辅助,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日日到宫禁时分才能回府,因此怠慢了燕老爷,还请恕罪。”
继棠不咸不淡道:“如今文功兄贵人事忙,我也是知道。但这是儿女大事,”他突然抬高了声量,显出十分不满,“怎能避而不见,一拖再拖?”多总管未被这样的声势吓着,反而微笑道:“是,是,侯爷也很过意不去。这段时日又兼夫人身上不好,两头没法兼顾,所以今日特让我前来向燕老爷赔罪,顺便送上这个。”他递过一个薄薄的纸封。继棠狐疑打开,取出一张银票。
多总管抬眸看见他脸上神色,心中暗定,“这一张五百两的通票,各处都可兑取,而且只要燕老爷再点个头,侯爷还有另一张奉上。”继棠掂量着这薄薄一纸的分量。有了这些,足以供他数年花费,若是省吃俭用,下半辈子也用不完,只是……他忽然想起二夫人的话,一品夫人……云雅若是做的了这一品夫人,他燕继棠何愁没有这一千两的进账?再说还有已到出嫁之龄的云嫣,再有一个云萱,以后都可以找个好人家,到时再为熙斐谋个好差事,他就不用再为这银钱一事犯愁了。
“这算什么?当初定下的婚约就想用这张银票给了结了?”继棠鼻间嗤了一声,转回身坐到椅上,“他唐文功当我燕继棠是什么人!”
多总管看他翻脸,眼皮一抬也露出一脸的蛮横,“我劝燕老爷你还是见好就收,谁不知你们燕家现今是什么光景?要是真让你们燕家女儿进了门,以后我们侯府还不要给人笑话?”
“笑话?还不是是谁笑话谁呢!当初我们燕家和唐家毗邻而居,是谁三天两头的到我爹娘面前讨好?是谁宅子走水借住到我们燕家?是谁临去大比前怕盘缠打点不够,又问人借了一笔的?”
多总管拉下脸道:“此一时彼一时。不错,当初侯爷是得你们燕家相助,只是今非昔比,如今与我们侯府毗邻而居的是荣老国公的府邸;出门见的都是当今权贵,报得响名儿的人。我们二公子更了不得,曾是当今天子的伴读,如今也是一刻也离不开。燕老爷,做人贵有自知之明,要是再纠缠不休,到时怕是人财两空。”
燕继棠是个赌徒,而且是个赌了三十多年的赌鬼,见惯场面,听惯要挟,此时怎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我怕人财两空的是你们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唐家的主意,皇亲国戚是这么好当的?”看多总管脸色一变,继棠扬起脸,叩着桌案又道:“我们燕家是不如从前,不过在这儿也有几门像样的亲戚,见不了皇上见见皇上身边的人总是可以。到时将那样信物送上,皇上、公主便知道你们姓唐的都是些什么人。别说是亲戚,就是头上那顶乌纱也怕保不住!”
多总管没料到他这样难缠,连哼几声道:“给脸不要脸,我们走着瞧!”他拂袖而去。继棠“嘿嘿”冷笑,顺手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银票揣入怀中。走着瞧,他非把女儿嫁进去不可!
当窦弯儿心急火燎的将两人的话复述给云雅听时,云雅只是垂着头不做声。窦弯儿急出了汗,用手抹着道:“怪不得小姐你之前说不嫁,要是真嫁过去,以后该怎么办啊?唐家那些人单等着做皇上的亲戚呢,要是真给搅黄了,还不把气都撒在你头上?”云雅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谁都能看出来的道理偏就是自己的爹看不出来,强扭的瓜不甜,非但不甜,还比黄连更苦!“弯弯,我知道爹心意已决,谁也改不了。这事,只有我自己想办法。”
窦弯儿瞪大了眼,“小姐能有什么办法?”
“我想……想去见见唐仲宁。”
窦弯儿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唐家二公子?小姐你……你……不太好吧?”
她也知道不好,可是她已经没了退路。接下来,唐家欲悔婚的消息会从一传到十,然后整个玉都城中人都会知晓。迫于议论,唐家会退让一步,愿意让唐仲宁纳她为妾。而她那个钻到钱眼里的爹也就不再顾及其他,只管收钱交人,将她推入深渊。“弯弯,我一定要见他。我要让他讨厌我,别说娶我,就是见一面都觉讨厌。”
“可是……可是……小姐你一点都不让人讨厌啊。”窦弯儿显然还没转过弯来。
不让人讨厌?云雅莞尔。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一个人能做到完美无缺,不令一个人讨厌,现代是,古代亦是。就算她那个挂名母亲慈善得像个佛爷,老太太不是还嫌弃她不能生,二夫人还讨厌她占了燕家主母的位置么?“要让人讨厌还不容易?只是我不能一天到晚等在侯府门口看他什么时候出来。弯弯,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窦弯儿还在想着云雅如何让人讨厌她,浑浑噩噩地点了点头,“当然能。这几天娘的风湿又犯了,她说明儿让我替她买菜呢,她实在走不动路了。”云雅眼前一亮,“那就好。你晚些回来也不要紧,到时候我帮你一起弄。”“不用啦,小姐,我手脚快着呢。”窦弯儿眼儿弯弯,唇角也是弯弯,“不会误了吃饭时候的。”云雅微笑。窦弯儿像是想起了什么,抠了抠脑门道:“但是小姐,我不知道唐公子长什么样啊,怎么知道出来的人中哪个是他?”
云雅想起那人眉眼,一颗心就慢慢皱起来,皱起来,蜷成一团。谁也不会想到一个谪仙似的人物竟会有着那样狠毒的心肠。“他……他大约二十来岁,”顿了顿,突然想起自已在这时候不该知道唐仲宁的模样,于是含糊道,“你看着觉得最好看的那个,应该就是他。”窦弯儿点了点头,“是啦,这儿的人都说唐二公子长得俊,我正好去瞧瞧。小姐,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窦弯儿一心相帮云雅打探唐仲宁的行踪,只是侯府门口车水马龙,人员来往众多,她又不知道唐仲宁何时会出来,因此一天、两天、三天的都没有什么消息。到了第四天,连日心焦的云雅眼皮直跳。她知道,唐家就快来人了,提出那个无理的要求,而她,根本没有开口拒绝的机会。她得比他们快一步,让唐仲宁更加的讨厌她;愈加的轻视她;连家门都不会让她踏入半步。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姐,小姐,我看到他了!”窦弯儿气喘吁吁,进了门抚胸只喘粗气。
云雅突地站起,“他在哪里?”
“在鼎丰楼二楼的雅间里,穿一件天青色的袍子,我看他坐定了就回来了。”
“好弯弯!”云雅迅速地拿出上回留下的衣物,继续扮成一个俊俏后生,“我走了。你替我留心着,娘要是问起来,就说我昨晚上走了困,这会儿补眠呢。”
云雅心急火燎地寻到了鼎丰楼,顾不上迎上来的伙计,只管“蹬蹬蹬”地冲上二楼,揭开雅座帘子,对着那青衣人影道:“唐仲——”那人回头,玄色双眸中掠过一丝诧异,“你……是你?”云雅红了脸,暗怪窦弯儿错认了人,“我……”一时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人身边的护卫也已认出她是谁,因打量着道:“小兄弟,王……王公子不是让你去菩提寺那边卖货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今天不卖东西。”云雅咕哝了一声,立即掀帘逃了出去。怎么又是他?好像她追着他似的。她有些懊恼,深吸几口气后稳了稳因奔跑而急速跳动的心口。这会儿该怎么办呢?是回去坐以待毙还是……不行,她出也出来了,今天一定要找到唐仲宁,早早了断。
云雅定了主意,低头下台阶想去侯府蹲点,刚走到一半,楼板大响,涌上来一群人。“我说,路平兄,今天这顿可是你做东!”“好说好说,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要吃好的找仲宁兄,吃青菜萝卜的都我请。”云雅在一片哄笑声中抬起了头。
是他,唐仲宁!
☆、第8章 温酒
几个年轻人中,有一人紫袍玉带,鹤立鸡群,虽也在笑,但笑容中多了几分自傲与淡淡的讥诮。可是别人不会觉得,即使觉得,也会认为他理当如此。不是么?侯府的二公子;皇帝继位前的伴读;年少英俊;文武双全;还有什么比这更完满的呢?惟一的不完满,也就是那桩不该过早定下的婚约吧?
云雅看着那张俊脸离自己越来越近,本能的,她缩了缩身,以抵挡突然冒出的寒意。那三年在侯府中虽不是她亲身受苦,但是一想到那些冷言冷语,一想到那些施在云嫣身上的老拳与窝心脚,还有那些更让人痛不欲生的折磨,她就再也不想见到此人。只是不行!她深吸一口气,让过走在前面的路平兄,却挡住了唐仲宁的去路,“唐仲宁?”
余人见她布衣布鞋却直呼其名,皆是一愣。仲宁瞥了她一眼,淡定自若,“怎么,有何指教?”
“我想和你说说燕家的事。”
唐家与燕家的陈年婚约已闹到满城风雨,余人听了都颇感兴趣的注目于她。
“你同我说?你是谁?”
仲宁捏了下指节,“咯嗒”一声,云雅的心也似“咯嗒”了一声,“你别管我是谁,反正听了对你没坏处。”
仲宁盯视着她,片刻道:“你们先进去,我等等就来。”
一众人涌进了雅间。仲宁则带着云雅进了另一间,掩上门道:“说吧。”云雅深吸一口气,来之前她已经打好了腹稿,反正从她三十多年的古今生活经验来看,男人最怕最讨厌的就是头上绿油油。“燕家大小姐不想嫁给你,她想嫁……想嫁的人是我。”仲宁似乎颇感意外。云雅一鼓作气道:“我和小姐两情相悦,只是碍于我……燕老爷,如果你肯退了婚,燕老爷就只能把小姐嫁给我了。”
“是么?”仲宁一挑眉,“那你也该知道,燕继棠是一心要把女儿塞给我,他不退,我怎么退?”他直呼继棠名姓,显然对这个未来岳丈毫不尊重。云雅早知他视燕家众人为绊脚石,因此毫不奇怪,只道:“燕家就快到了无米下炊的时候,你只要再等几天,许些好处,燕老爷是会答应的。”
仲宁没在听她说话,直盯着她这个人,“你好像对燕家的状况很清楚?”
“当……当然,大小姐与我互许心意,自然会把关键告诉我。”云雅被他长久盯着,心里一阵阵的有些发慌,因此语速极快,“我想这是一举两得的事,对我们两个都有好处。”
“对你大约是有好处,对我……”仲宁目光一转,幽幽道,“也没什么好处。”
“怎么,你不是不想娶燕家的女儿吗?”云雅脱口。
“之前的确是没那个心思,不过眼下……”他的眸光倏忽一沉。已经有人来说明公主的心思,他这条驸马路已经被堵上了,娶谁不都是一样?“眼下我想娶她了。”
“什么?”
云雅不敢置信的目光让仲宁的眼底生出无限趣味,“我看她也怪可怜的,摊上这么一个爹,与其以后跟着人饿肚子饿死,还不如跟着我,起码锦衣玉食,只要伺候得好,要什么有什么。”
她才不稀罕他的饭、他的衣,凭她的双手,别说是自己,就是娘、熙斐、云萱,还有弯弯、孙嬷嬷,她都能养活。“我告诉过你,小姐不想嫁你,她只想与我在一起。”
“真的么?”仲宁走近她一步,“我看她这是没见过我才会想与你在一起,要是她见了我,管保回头就会忘了你。”
好一个大言不惭的浪荡子弟!云雅对眼前人益发厌恶,“小姐她要的是一颗真心,你给不起。”
“你怎么知道我给不起?”仲宁又靠近了一步。
云雅惊觉想躲,背后已是冰凉的石壁,“你做什么?让开些!”
仲宁伸出手,阻住她的退路,“说了这么多,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怎么会认识燕家大小姐的?”
“我……我干什么要告诉你?”云雅感到他的压迫,往事又一齐浮上心头。他是头狼,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她该小心的,“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听不听在你。让开些,我要走了!”
仲宁松开手,“要让我听你的话,只有一个办法。”
云雅的手已经触到了门边,听他这么一说,不由滞了手缓缓回头,“怎么说?”
仲宁坐下,高声叫来了伙计。云雅让开在一边,怔怔地看着一壶美酒与一只酒杯被人送了进来。“你有没有温过酒?”
云雅点头。
仲宁一勾唇角,“你用的一定是最下等的方法,火烧水温。”
“不用水火还能用什么?”
仲宁倒了一杯,看着那清透的酒液,“美人温酒,用檀香小口含上片刻再送入口中,那滋味……”他将酒杯向前一送,笑对云雅道,“燕大小姐,想不想为我温一杯酒?”
脸上的三分笑意,眼底的好奇与试探,这不像是她所认识的唐仲宁,她所认识的唐仲宁虽然有着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庞,却永远是傲慢的,甚至狰狞的。从前他对着云嫣时从来不会笑,只有冷冰冰的命令与高高在上的藐视。
“你早就知道我是谁?”
“男人和女人我总分得出,再回头想想你说的话,我自然知道你是谁,想要干什么。”看她神色变幻,仲宁还以为她在挣扎着要不要过来替他温酒,因一叩桌案,微扬下颚道,“燕大小姐,这可是你惟一的机会。”
又是这样的威胁,看来他对人也只会用这招。云雅才刚的惊惶与畏惧突然一下消失无踪,他还是他,可她,早已不是那个为求苟安而任人摆布欺凌的燕云雅了。她扬起下颚,几步走到桌前端起了酒杯。
仲宁唇角更弯,眼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她娇润的唇瓣上。云雅居高临下睨着他,一口含住酒液后微微倾身,“噗”地一下,仲宁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脸上已经是滴滴答答,连眼也睁不开。云雅放下酒杯扭头就走,“我不会嫁给你,你别想羞辱我!”
房门开合,仲宁取出帕子慢慢抹了脸。看来燕继棠这个老赌鬼又在扯谎,说什么温文大度,娴淑有礼,全是骗人!不过……他瞪着那只酒杯,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