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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一阵极度混乱,厉无痕一双锐眸紧紧盯著疏云神情无比专注的侧脸,脑筋紊乱到无法进行思考的地步。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做?这人到底是谁?他存了什么心思?
「快好了,你再忍耐一下……」
放在他大腿上的手掌心感觉到他的大腿肌肉已经紧绷到了极限,想必他此刻一定痛楚难当,疏云心脏一揪,不禁出言安慰。
呸!疏云每吸出一口腥臭毒血便抬头往旁一吐,接著又伏低身子,帮他吸血,然后再吐……动作一再周而复始,明明是寻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污秽事,他却做得无比自然。
无法理解,当不断飘散出一阵阵恶臭的腐烂伤口吸出毒血,这种行为,就算是颇有医德的大夫,恐怕也会犹豫再三吧……真的,无法理解……
厉无痕半垂眼眸睨著他的举动,突然冷冷出声道:「你其实大可不必这么做。」
两人之间根本没有半分交情,甚至是初次见面萍水相逢而已,眼前这名可说是极端陌生的俊朗男子,对自己这般掏心掏肺的付出,令厉无痕内心困惑到了极点。
「别无他法。」疏云淡然回答。要救治他的伤口,只有这个法子!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若厉无痕开口询问自己为何肯这样做,他肯定回答不出来,因为,很自然而然的,他就是想为他做点什么。
厉无痕蹙眉盯著他半晌,却无法从他坦然的神情中找出丝毫不自然的破绽。
「你到底是谁?」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他到底有何目的?
「疏云。」
「嗯?」蹙眉不解。
疏云微微一笑,「疏云,我的名字。」
厉无痕面无表情,一双闪烁幽光的漆黑眸子斜睨著他好一会儿。
「……厉无痕。」
「什么?」疏云心脏猛地一跳,虽然他听得很清楚,却万万不敢置信厉无痕会亲口告诉自己他的姓名。
「我的名字。」
唇角微微上扬。「我知道。」
……咦?等等,清冷的眼眸、阴郁的眉宇,恍恍惚惚间,眼前的男子似乎与自己熟悉的某人的影像重叠在一起了……
此时才有机会在近距离中好好看清他的长相,疏云直勾勾地望著他,越看越觉得这人很眼熟,突然,身子如横遭雷击般一颤,一段苦涩回忆有如狂涛巨浪般一涌而上,最后,他惊叫一声,惊喜地指著他道:「啊!难怪我一直觉得你很面熟!原来那个人就是你!你就是厉无痕!我终于知道你的名字了!」
「你在说什么?」厉无痕皱起眉头,不解他为何突然如此兴奋。
「你忘了我了吗?我是疏云啊!十年前于某个月亮高挂的夜晚,在山郊野外与你挥剑比武的那名孩子呀!没想到你就是名动天下的生死楼头号杀手厉无痕!你左肩的伤口已经好了吗?」疏云激动得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十年来自己日夜思念、心中牵挂的黑衣少年,居然就是眼前这名男子,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怎不叫他欣喜若狂呢?
在作了无数次的春梦中,问了无数遍的问题,如今终于有了答案,原来那名令自己心生怜爱的少年……名叫厉无痕。
回想起春梦的旖旎画面,疏云怔怔望著他,不禁一阵口干舌燥兼之脸红心跳。
难怪,难怪他一见到这人就直觉面熟……经过十年岁月物换星移的变迁,自己从一名青涩小男孩的模样脱胎换骨,变成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己变化如此之剧烈,更别遑论是他了,十年一别,也难怪彼此竟相见不相识。
然而,不管外貌如何剧烈改变,喜爱他这人的心情却是不会改变。
毫无预警地,梦境少年化为真实人物出现面前,真叫疏云一时间心为之醉、魂为之销了。
****
原来是他!惊讶过后,厉无痕情绪却几乎波澜不动,仅是冷冷地看著他:「你便是天山七子排行第二的疏云?」
如此冷淡的声调……疏云亢奋的情绪逐渐冷静下来,微扯嘴角,点点头道:「不错。」是了,虽然自己一直自作多情地将他放在心上,但他却未必稀罕,更说不定,他早就忘了曾有我这名人物了……
「天山七子素来鲜少于江湖中走动,你不会平白无故下山……」厉无痕眸底精光一闪,沉声道:「……所以,你也晓得他们追杀我的目的?」
「江湖上无人不知。」疏云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一脸坦然。
「你也是为了生死簿而来?」不再拐弯抹角,厉无痕问得直接。
「……」疏云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没回答。而他的沉默,无疑肯定了答案。
果然如此!厉无痕握紧双拳,极力忽略心底一闪而过的失望,继续冷声问道:「你此番冒险救我,是想我报答恩情将生死簿送与你?」那他如意算盘未免拨得太精!
「不!我没存那个心!」莫说他心底根本没有这个打算,就算他本来的确是有对他怀中的生死簿心存不轨好了,但此一念头,早在厉无痕告知自己他的姓名后的那一瞬间便彻底烟消云散了!
更何况,知晓眼前这人便是自己从小魂牵梦萦的人后,更是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来对付他了。
厉无痕却是不信,面露一丝嘲讽:「你我其实心知肚明,何需矢口否认?」要他相信疏云此番为自己悉心疗伤的诡异举止根本别无所图,委实太难!
从没想过被人彻底误解居然是一件这么难过的事!疏云眉一扬,咬牙辩白道:「若我真想抢夺你身上的生死簿,那么我根本不需费心救你!最好的方法便是跟潜伏在屋顶上的另外三人连手夹击!如此你一定难逃生天!」
厉无痕眸底幽光一闪,虽然仍不太相信他的说辞,却也不再试图追问什么,他背脊往后一靠,神情略带疲累地缓缓闭上眼睛。
疏云暗叹口气,也不急著解释什么,反正日久见人心,他迟早会明白,自己对他一点恶意也没有。
呸!吐出口中吸出的最后一口毒血,疏云用衣袖抹去唇边的血迹,接著伸手往身后衣摆内一掏,手中登时多出一瓶酒葫芦来。
嘿嘿,他是个嗜酒如命的酒鬼,身上自然随身携带著一壶美酒。
他伸手拔开酒葫芦上的软木塞,仰头朝喉咙猛灌了几口之后又咳吐了出来,如此反覆几次,才将口中的血腥臭味彻底消除干净,接下来,他在嘴巴中含了一口酒,往厉无痕大腿的伤处喷洒而出,用酒精替他的伤处进行消毒。
「厉无痕?」疏云低唤一声。
「嗯?」厉无痕缓缓睁开眼睛,与他一双清朗眸子对视。
「你喜欢吃馒头吗?」
「……为何这般问?」这人的思绪未免太跳脱常轨了吧!
呵,没想到他略感困惑的神情,还挺可爱的呢。
「呃,因为我看你一整晚除了馒头之外,都没叫其它东西吃,所以才有此疑问。」疏云一边跟他闲话家常,一边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把银制的锐利小刀出来。
他右大腿的伤处四周的肌肉已经有些败坏了,要敷上伤药之前,必须先将他腿上的烂肉割去才行,所以接下来这个举动,可能会比帮他吸吮毒血出来还要痛上个几十倍吧,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疏云只好不断地找话题跟他聊,呃,也许询问他喜不喜欢吃馒头这件事是有点太无聊了些。
厉无痕见他手上突然多了一柄足以置人于死地的凶器,却连眉毛都不动一下,语调仍是无比淡然道:「我不喜欢,可也没多余的盘缠点其它来吃。」
他平常不是个多话的人,甚至可以说,他是个天生就沉默寡言的人,就连生死楼的楼主也很少听到他开口讲话,可是,眼前这名男人开口询问他任何事情,他却几乎是下意识地有问必答,很奇特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太久没遇到如此一脸坦然地望著自己的人了吧!
一路逃亡下来,任何人都不可信任,因为就连路旁随便一个好心端水给你喝的小姑娘,都有可能在里头下了毒;拿著拐杖在你身后走路的驼背老婆婆,随时有可能趁你不备从身后捅你一刀,若非厉无痕心志坚毅不屈,加上性格小心谨慎,也许他早就死在半路上了。
所以,肯不怕污秽用嘴巴帮他的伤处吸出毒血出来的疏云,真的令他觉得颇不可思议,也不自觉地,稍稍卸下了心防。
没多余的盘缠?疏云闻言一愣,奇道:「你不是很有钱吗?」
厉无痕剑眉一挑,「何以见得?」
呃,难道不是吗?疏云神情尴尬地伸手搔搔头发,小心翼翼道:「干杀手这一行的……不是可以赚很多钱?」
杀手,可不是人人都可以干的!动作要干净利落,身手要来去如风,心绪要沉静如水,嘴巴要守口如瓶……天下之大,也只有厉无痕最符合种种作为一名优秀杀手的条件,可想而知,厉无痕贵为生死楼头牌杀手想必身价不菲,每次要请动他出手杀人的价码,动辄至少有超出千两以上吧?
厉无痕摇摇头,自嘲一笑道:「我杀人,只拿十两。」
「十两?」蹲在火堆前的疏云神情一愣,手中刀子伸在火中反覆烤热的动作不由得顿停下来。
「不错。」
「为什么?」疏云疑问,从火堆前站起身,来到他身旁蹲下,接著撕扯自己的衣摆,将长状的白色布条牢牢捆绑在他的大腿伤处上方止血,之后,手中一柄烧红的刀子缓缓搁在他的伤处。
「……在我眼中,他们的命,只值十两。」所以当他每杀一人,便只从楼主莫继天手中取走十两,从不多拿。
不是他无欲无求,而是他觉得死在他剑下的人命,只值这个钱。
他的剑,也只值这个钱。
疏云沉默了下,脸庞缓锾露出讽刺一笑:「好贱的命。」唰!手腕一转,厉无痕腿上一小片烂肉已经被他动作无比利落地迅速割下。
「唔……」一滴冷汗缓缓顺著他的挺直鼻尖淌下,染湿了他的胸襟,厉无痕闷哼一声,咬牙强笑道:「……总比死得一文不值来的好。」
「呵,说的也是。」疏云拿著刀子,抬头朝他微微一笑,那抹笑容笑得太过自然,几乎要令人忽略一颗颗冷汗正不断缓缓冒出他的额头。
两个人都很痛,一个是身痛,一个是心痛。
「那么,委托者买凶杀人的钱,除了你只取走十两以外,其余的全落入生死楼的楼主手中啰?」闲聊间,锋利的刀尖又将他大腿伤处一片片烂肉削了下来,每一刀,都像是在厉无痕的心头挖出一个血洞似的,痛得他指尖微微颤抖,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嗯。」
「原来你喜欢做赔本生意……好了!」
大功告成!接下来只要敷上伤药即可!疏云欣喜地收起刀子,伸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抬起头,一双带笑的清澈眸子与他对视。
也许是太过融洽的气氛使然,也可能是太久没见到有人脸庞挂著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朝自己绽放,不自觉地,厉无痕终于卸下层层心防。
「……其实我并不喜欢杀人。」低语。
「是吗?」
疏云抬头望著他,一双清朗眸子注视著他的目光显得更加柔和、迷人。
厉无痕低著头,沉声继续道:「但,做杀手却是我的宿命。」
血,是腥臭,是温热,甚至可以形容为艳丽。
与他出自同行的杀手们,几乎个个都爱上了见到人体一瞬间喷出鲜血来的瑰丽景象,但他,却是他们之中的唯一例外。
他不喜欢、甚至打从心底厌恶起血的味道,然而他却别无选择。打从他一出生便被楼主莫继天捡去训练成一名冷血杀手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选择的权利。直到生命终了为止,他一双手掌注定将沾满了无数洗不清、更摆脱不掉的血腥与人命。
……当你拿起你的剑,就不要妄想不杀!
……当你收了买命钱,就不要奢想退还!
……杀!杀!杀!
……这,就是你的命!
……你一生摆脱不掉的宿命!
是的,杀人,就是他的宿命。
容不得他反抗,或是脱逃的宿命。
「……」好悲哀的语气,悲哀得令平常伶牙利嘴的疏云也一时接不上话来。
「所以,今趟我被众人群起千里追杀,也算是应验了天理昭彰、报应不爽这句话吧……」杀人者人恒杀之,终有那么一天,曾经杀人无数的他,也会死在别人的手上。厉无痕低头看著自己一双因长年练剑而长满硬茧的粗糙手掌,对于生死无常这件事,他已经看得很透彻了。
「……别说了!」疏云低喊。
「嗯?」
「我不会让你死的!」
不是说「你不会死」,而是说「我不会让你死」。
什么?厉无痕难掩一脸诧异地抬头望著他。
这人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吗?仿佛在向自己许下什么一生誓言似的……无法否认,当见到他一脸认真地对自己许下誓言的坚决神情时,厉无痕心底著实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因为……」疏云深吸口气,抬眸回视著他,神情极其复杂,似笑非笑:「……你已经告诉我你的名字了。」打从厉无痕亲口告诉自己他的名字之后,自己这辈子就无法丢下他不管了。
厉无痕闻言一愣。这算什么理由?
「虽然你早就忘了,但这十年来我从没忘记过你。」疏云直盯著他看。
「……」极其暧昧却又不该冒出的话语,令厉无痕顿时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如今终于晓得你的名字,我今晚恐怕会兴奋得睡不著觉了。」疏云脸上缓缓浮现一抹意思不明的奇怪笑容。
「……」不知怎地,厉无痕突然产生「这人现在莫非是在对我表白?」的可笑错觉,虽然觉得这个假设不太可能,毕竟彼此都是大男人的……可是想归想,一股寒意仍悄悄爬上背脊,令他不禁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无视于厉无痕越来越铁青难看的脸色,疏云接著又笑道:「何况,当年若非你临时变招,我早就瞎了一双眼睛了,现在一报还一报,也是理所当然。」
「别忘了当年是我先挑衅你比试的。」简直莫名其妙!厉无痕冷哼一声,压根儿不想领他的情。
「那又如何?你手下留情是事实。」疏云定定看著他,不为所动,更有些意外兼心喜他居然还记得十年前的事。
厉无痕皱眉看了他一会儿,紧紧抿起冷硬的唇线不再说话,因为,他突然发觉自己无话可说了。
呵,他一定觉得我这人是怪人吧?因为连我也觉得自己这样很怪呢……怪得,无可救药了。疏云自嘲一笑,也不再试图找他闲聊,从怀中拿出一瓶创伤药,拔开木塞,将里头极具疗效的白色药粉细细地敷在他的大腿伤口处,之后,又从自己的衣摆处扯下一块布条,粗略地帮他进行包扎。
「好了,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大功告成,疏云欢喜地伸手抹去额上一大把汗水,坐在他身旁,举起酒葫芦,大口大口饮酒。久别重逢,的确值得大肆庆贺一番。
「……」厉无痕动作艰难地拉上裤头,随即背脊往后一靠,面无表情地看著前方,然而却又对眼前景物视而不见地眼神没有焦距,也不知心底在想些什么。
疏云现在心情很好,虽然自己忙了半天厉无痕却连一声道谢的话也没有,他还是觉得,能及时救了他真好。
一整晚,两人就这么一个面无表情、一个默然饮酒地靠著冰冷坚硬的洞壁,著迷似的睁著眼睛,望著眼前的不住晃动的红色火焰。
直到火光熄灭为止,两人没再交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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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佛笑楼」客栈后院一处隐蔽厢房内——
摆设简单典雅的厢房里头共有五名年轻人,居中坐著的高大汉子,便是此次组织追捕厉无痕行动的首脑之一,也是江湖公认的新任武林盟主——段鹏天,只见他眉头紧蹙,脸色严肃铁青。
「为何不等我到?我明明千交代、万吩咐不准你们打草惊蛇!」他怒瞪眼前三名青衫男子。而他身后,另一名蒙著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