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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条血痕,不禁又惊又怒,一把扑了上去连声询问道:「二师弟,这是怎么一回事?你脸上的伤……?」
「大师兄,其实是我输了……」疏云怔怔看著他,没头没脑冒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干的话,接著双目缓缓充红,终于淌下两行不甘心的泪水。
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若不是厉无痕及时抽招,只怕爱逞强的自己就要瞎了双目。
这一战,狠狠打击了他的自信心。
然而不知怎地,错手误伤陌生少年的悔恨感,却远远胜过了自尊心受损的打击。
「输?你跟人比试了?」
「嗯,虽然最后是我嬴,但我其实是输了……」
「师弟,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不知前因后果的大师兄,看著疏云又悔又恨的哭丧神情,微偏头,露出一脸不解。
疏云垂头不语,无声低泣了一会儿后终于止住哭声。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抬起头,仿佛下了某种决心地,双眸散发出二道奇异光芒,寄望地看著他:「大师兄,我可不可以跟你讨一样东西?」
****
「喂,你没事吧?」
疏云料想那名中年汉子带著受了重伤的少年必定无法走多远,果然,他在山脚下的小镇找了几家客栈后,不久便发现了少年的踪迹,心头一喜,他想也没想地便推窗而入。
少年仍是一身黑衣,左肩的伤口似乎没有包扎,以一种无力的姿态垂在左身侧,他察觉疏云的存在后,右手按在床板上,借力缓缓挺起上半身,面无表情地瞅著他:「你来做什么?」
「送伤药给你。」疏云高高举起手上的小瓶子,献宝似的笑道:「这是大师兄给我的金创药,很有用喔!」
送伤药给我?厉无痕奇怪地看他一眼,随即撇过脸去。
「不必你多事!」
疏云早有心理准备他不会轻易接受自己的好意,所以丝毫不以为杵,仍噙著笑脸小心翼翼地走向他,柔声劝道:「你肩膀的伤还没包扎吧?若是不赶快裹上伤药的话……」
「我私下与人决斗,若是废了,也是我活该。」厉无痕冷冷道。
「你!」万料不到他竟会这般说,疏云一时心急,忍不住对他大声起来。「你怎么可以说这种丧气话!要是你的左手真的废了,我要怎么赔给你?」
厉无痕眉头一皱,终于正眼看向他:「你干嘛赔给我?决斗落败,就算被你一剑杀了我也是……」
「不!是我输了!是我……」疏云见他又提起昨晚的事,眼眶不禁有些红润:「……本来就是我输了……是我逞强不愿认输才害得你受重伤……」
「呃。」厉无痕闻言睁大眼眸,不可思议地看著他湿润的眼眶:「输就输了,有什么好哭的?」
「因为我不甘心……」疏云眼角滑下两行泪来,哽咽道:「……除了师父以外,你是第一个对我手下留情的人,我这几年开始练剑以来,从没败得这么凄惨过……」
「……」厉无痕本来就不是会安慰他人的冷酷性子,这时见他哭得可怜,也是紧紧抿唇,不置一词。
静静流了一会儿懊恼的泪水后,疏云咬牙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睛直盯著厉无痕,神情坚决地发誓道:「下次,下次我要跟你堂堂正正决斗,绝不会让你手下留情!」
下次?还会有下次吗?厉无痕寒眸半敛,微露苦笑道:「你快走吧!要是等楼主回来,也许你就走不了了,他行事作风比我还心狠手辣千百倍,可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闻言,疏云红润的脸蛋绽放一朵窃喜也似的愉快笑容,宛若初阳般灿烂:「你在担心我?」
「……」厉无痕眉头一皱,却不答他。
似乎从他的视线中察觉到自己实在是厚脸皮,疏云脸一红,「好,那我走啰……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厉无痕面无表情道:「后会无期,你就算知道了也没用。」
「你!」疏云被他薄情至极的话给气得小脸涨红:「……好!不说就不说!反正我也不希罕知道你的名字!」他怒哼一声,将药瓶重重放在桌上,随即如一只燕子般越窗离去。
就算你知道了我的名字,又有何用?厉无痕望著随风摇晃的窗扇,脸上缓缓泛起一丝苦笑。
不知怎地,他突然很想叹息……他本不是如此多愁善感的人呀!
他这负气一去,两人心中都隐隐约约生出预感,中原天辽地阔,人海茫茫,今后怕是无缘再相见了。
****
「二师弟,你怎又跑来偷喝师父的酒了?!」
被大师兄当场「抓包」的疏云仍旧一脸毫无忏悔的表情,坐在地上,抱著酒瓶,摇头晃脑道:「嗝……大师兄,古人有云:一醉解千愁……哪……」
大师兄一脸啼笑皆非:「解千愁?你小小年纪,又能有什么烦忧?」
疏云苦著脸,用著欲泣的声音道:「我……我想忘了他……」
「忘了他?你想忘了谁?」
「就……就忘了……他啊……他……呼……」疏云一阵摇头晃脑后,身体居然往后仰倒,抱著酒瓶睡著了。
「啧,小酒鬼……」大师兄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伸手将他抱回了卧房。
喝得这么醉,明天醒来有得他好受的了!
「名字……为什么不告诉我名字……为什么……」沉睡中,疏云秀眉紧锁,翻来覆去皆是这几句饱含疑惑与些许痛楚的梦呓。
好想……好想知道呐……
第二章
十年后——
一泓新月如勾,星子三二两两散布四周,徐风吹拂,竹影交错,发出「格格」的清脆声响。
波光潋滟,圆荷泻露,池子中一团团如火焰般燃烧绽放的红莲,随风摇曳啊娜身姿,散发出一阵淡淡清香,沁人心脾。
如此良辰美景,不应虚设,然而,这世上却还是有几个不识风流真味的人,彻底辜负了。
白窗纸,红烛火,一绺摇曳光焰巧妙地在窗棂上映照出两道黑色人影在床上纠缠翻腾,浑然忘我,演出一幕幕令人喷鼻血的过度激情,呻吟、喘息、哭喊、低泣……野兽般的气息纠缠在一起,浑然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双锐利如刀的野兽般的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亮著,璀璨如夜空星子。
厉无痕屏住气息,藏在暗处,注视著房内一切动静,他在等,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他要杀人,杀一个该杀的人!
「啊……不要……呜呜……」
「嘿嘿……果然十二、三岁的处子滋味尝起来最蚀骨销魂……唔……好紧……好、好……」
「不要……走开……啊啊……爹……救我……」
啪啪!神情布满丑恶欲望的中年男人甩手赏了他几巴掌,似乎身下的孩童越是凄厉哭喊,他就越来劲儿。「哈哈!喊啊!尽量扯喉咙大声喊啊!我倒要看看有谁救得了你……唔……」
突然,一切都静止了。
中年男人猥亵挺进的举动顿停一半。
孩童凄厉的哭声也嘎然而止。
好多、好多鲜红色的血在喷……孩童漆黑的瞳孔呆滞地大睁。
湿热、黏稠的鲜血,从中年男人没了头颅的脖子上大量喷溅出来,噗吱噗吱……仿佛流无止尽。
被一只大手拎在半空中的头颅,仍是挂著一脸邪淫的丑陋笑容,殊不如,他已头身分家,魂归离恨天,再也没命享受到性爱蚀骨销魂的滋味儿。
目睹一切的孩童,一双睁得圆圆大大的空洞眼睛,仿佛在无声询问著如鬼魅般现身杀人的厉无痕——
为什么?
「他的头,值十两。」这就是原因。
冰冷的嗓音,一字字,如丧钟敲击。
十两纹银,一颗人头。
多贱的命,多快的剑。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痕。
唰!一声,又是一颗不值钱的人头落地,「生死楼」名震天下、远近皆知的头号杀手厉无痕,再度成功复命。
照例,用一块黑布包里鲜血淋漓的人头,拎回藏匿于一座深山之中的「生死楼」交差。
拨开重重云雾,建立于深山一处隐僻地方的「生死楼」,其外观就像一座平凡无奇的庭楼,随处可见一般寻常人家的典雅景致,然而这座平凡的楼宇,却暗中收容了一批极不平凡、也极不寻常的杀手,使得「生死楼」也变得非同一般起来。
迷离暗夜,半隐藏在「生死楼」最高阁宇背后的月光,散发出淡金色的哀怨凄光。
厉无痕心情放松地踏上「生死楼」朱红色大门前的阶梯,虽然这是一处很不平凡的地方,但,这也毕竟是他的家,回到家,就该卸下紧绷情绪是不?
平静,如往昔的平静。
进入大门后,厉无痕走了几步路的沉稳步伐,随即因敏锐的感觉察觉到了几处地方不对劲而瞬间顿停了下来。
今夜,极静,怪异的静。
厉眸倏然敏锐地眯起,全身血液瞬间冻结的,一缕似有若无血腥味在空气中、在鼻翼间缓缓飘散开来。
血味?怎会有血味?
难道……出事了!?厉无痕心口一紧,果断地抛开手中头颅,拔剑窜入血腥味浓厚的生死楼深处。
进入内庭,触目所及,心脏差点为之停止了。
尸横遍野,血流满地,凉寒的地面上、草丛里堆满了一具具死不瞑目的冰冷尸体,厉无痕倒抽几口冷气,手里提著剑,神态疯狂地在地上四处翻找是否还有人尚存一息。
一次次的探查,却得到一回回的绝望。
难道……大家全死了?令人全身血液瞬间冻结的疑惑突然浮现心头。
不!一定有生还者!一定还有!一向冷静的厉无痕不再冷静,他现在只想找到一个活人,然后问出是谁毁了他唯一的家!毁了他唯一的归处!
他一定要报此深仇大恨!
「咳咳……是无……痕……吗……咳……」
厉无痕整个神经攸地紧绷,凝神静听。
熟悉无比的声音……生死楼果然还有一名仅存的活人——生死楼的楼主莫继天!
循著似有若无的微弱声响,厉无痕终于来到一处假山之前,他伸手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藏在几块碎石底下的隐密机关,将按钮用力往右扭开,假山霎时叽的一声分隔成两半,缓缓露出一个胸襟染满紫黑血花,朴实面容惨白无比的中年男人。
「楼主!」厉无痕情绪激动地低喊。他从没如今天这般感谢上苍过。
生死楼仅存的生还者缓缓朝他露出一抹苦笑,「无痕……你还活著……真是太好……了……咳咳……」
厉无痕连声急问:「楼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咳咳……」莫继天气若游丝,每咳一声,便吐出一口鲜血:「生死楼中有人背……叛……咳咳……若非食物中被下了『蚀骨软筋散』……加上敌人卑鄙偷……袭……我们今……日……咳咳……也不会败得如此一塌……糊涂……唔……」
叛徒?厉无痕愤怒咬牙,勉强压下欲杀人泄愤的心火,朝中年男子道:「楼主,你振作点!我帮你疗伤!」
莫继天虚弱地摇摇头。
「不……我晓得我已经不……行了……这本簿子……你拿去……」辛苦地哑声说著,他从胸口处摸出了一本沾了些许人血的黑色封面的小册子来,「……那群行凶的人……目的……就是为了抢夺这本『生死簿』……千万……不能给他们抢走……咳……」
「生死楼」经营杀手生意已经足足有二十五个年头了,而「生死簿」就是他们与前来买凶的客人交易往来的秘密帐簿。
上头谁人何年何月买杀手行凶杀谁,弟为争夺家族财产买凶杀兄,妻子红杏出墙为怕泄密买凶杀夫,师兄为争掌门位置买凶杀师弟,一笔笔皆写得清清楚楚、条理分明……也意味著,这本记录了人性最丑恶一面的簿子若是落到任何一个人的手上,只怕江湖上顿时要有好几百个人晚上睡不安稳了。
近年来江湖动荡不安,只因有人放出传言,新一任的武林盟主段鹏天曾暗中找上生死楼买杀手,悄悄干掉他登上盟主宝座最具威胁性的敌手,武林盟主不甘平白被辱,誓言要毁掉生死楼,将生死簿里头纪录的内容一笔笔公诸于世,以证明他的清白。
这位武林盟主一身功力高得吓人,脑袋却令人失望地不太灵活、用膝盖想也不难猜知,现今江湖上各门各派的宗师、庄主或是仗剑江湖的青年侠士们也许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但人心隔肚皮,也许他们曾在背地理暗中干过什么坏事也说不定,然而,只要不说出来的话,又有谁会知晓?而此名新上任的武林盟主,位子还坐得不稳固,就想要一把将江湖上所有人面禽兽们的底细给掀出来,不知该说他笨还是莽撞?
然而,绝对可以预知的是,这本记录了将近二十五年来秘密血腥交易的生死簿一旦被公开,只怕许多人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幸福假相将要毁于一旦!
年长一辈的人几乎是避生死簿的秘密唯恐不及,偏偏,还是有一堆没长大脑的奶娃儿,拔剑拿刀的嚷嚷著要跟著新任武林盟主段鹏天一起消灭生死楼,美其名为:替天行道!
这下子,一些心底有鬼的老江湖们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了,心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生死簿的秘密公诸于事,否则他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名声就要完蛋大吉!可是,其中某一些有头脑的人突然动起歪脑筋来了,他们心想,若是能掌握住生死簿的秘密,就等于是制住了一些有权有势的人的死穴,到时,统领武林第一门派的位置也许就可以换人坐坐了也说不定?
无知、莽撞、阴谋、得意、恐惧、不安……种种复杂的人心纠缠交错,酝酿了一年,居然悄悄汇集了一股足以撼动生死楼根基的庞大力量!
一日堆积过一日的洪流总会有决堤的一天,终于,在今夜招来了生死楼一夕灭亡的大祸……
「不!」厉无痕猛摇头,嗓音无比沙哑地低喊:「我不走!我怎能……」这一走,天下之大就真的只剩自己一人了!
莫继天睁目怒瞪著他。布满血丝的双眸含著被人背叛的无尽愤恨,与一丝对生死早已置之度外的觉悟。
「走!」暴喝。
不敢置信的,厉无痕愣住了,待在原地狠狠愣住了。
总是残酷无情地下令自己「杀!杀!杀!」的冷血楼主,居然会叫自己……逃!?
「无痕!」莫继天重声喘口气,五指伸出,深深嵌入他肩膀的肉里,「你仔细听好……这是我对你下的最后一个命令……咳咳……不许报仇,只许逃命……你要逃……远远地逃……带著生死簿一起……逃到天涯海角也好、塞外边关也罢……若是生死簿落到那些卑鄙的人的手中……留在生死楼奋战到最后一兵一卒的兄弟,便徒然枉死了……所以你……快……逃!」莫继天用尽生命最后力量的吩咐,一字、一句断了他的复仇之心。
厉无痕面无血色,伸手接过莫继天朝自己颤巍巍地递出的生死簿,将之牢牢揣入怀中,望著无声催促的自己快走的莫继天一会儿,终于猛一咬牙,转身如流星般疾驰而出。
背后,生死楼楼主莫继天一声凄厉过一声的吩咐,宛若鬼哭神嚎,从此一生一世牢牢束缚住他不放。
——快逃!
——逃得远远的!
——切记此生莫再踏足中原一步!
——切记此薄莫落入任何人之手!
——逃!无痕!远远地逃!
披星载月,千里奔逃。
厉无痕紧紧蹙著一双阴郁浓眉,身上带著一本轻若羽毛的「生死簿」,逃出了生死楼,也从此展开了往后被无数江湖中人千里追杀、亡命天涯的乖舛命运。
一夕之间,他失去了所有,失去兄弟、失去归处,只剩下楼主吩咐他一生务须紧守著「生死簿」不失的最后遗命。
然而,厉无痕此刻对未来命运充满仓惶茫然的心底却完全不知晓,日后怀中这一本小小簿子,竟差点带给天生冷性无情的他穷尽一生的悔恨。
他现在心底只想著——逃!
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