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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微生设计的棺材抢手,令他与“永福”名扬四海,一如他的保证,不出一年,就买下比邻的几栋豪宅,不顾父母反对,自个儿将乐香娶进门。
再一年,白府左右全成了“永福”店面与仓库,左边棺木,右边也棺木,门前各式棺材,后边也处处横放棺木,开门更是一定见棺,白夫人从震惊到愤怒,从抗拒到认命,开始有“人生何处不见棺”的感慨。
终于瞒着老爷,来见微生与媳妇。白夫人寻来那日,正是冬至时节,天冷,漫着雾。乐香在苑里和长工整理花卉,她揣着一簇红玫瑰,微微隆起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微生的小孩。
白夫人被请入宅内,远远地看见爱乐香,她有点惶恐,心想待会儿不知如何开口,要说什么,表情尴尬。
但见爱乐香转身,看见她,眼一睁,便笑了。
天冷,她笑出一朵白茫茫烟雾。漂亮白牙闪着,眼睛微眯,非常自然地迎过来,停在白夫人面前。
“微生见您来了,一定好开心。”拥抱了白夫人,非常自然地就拉她的手去搁在肚上。“瞧,这里也有个小微生呢!”
天气这么冷,乐香的肚皮好暖。白夫人摸着那柔软圆润的肚子,一颗老心好似被什么熨过,瞬间柔软得快要融了。
“这里头……有个小微生啊……”向来严肃的脸色,不禁也柔和慈爱。
乐香白皙小手忽然覆上搁在肚上白母的手。“等生出来,给您抱。”便叨叨絮絮和白夫人聊起家常琐事,像似完全不记得她曾经怎样反对自己与微生的婚事。
乐香聊着,白夫人什么都没听见,只觉得那覆住她的小手,非常柔软,非常温暖,恍似有魔力。她瞅着乐香怀底的玫瑰,闭塞的心扉一刹恍似也开满了花朵。
白夫人开始想像,她的孙子会是怎样的可爱,应该会有乐香大大的眼睛,会有微生聪明的脑袋,她不禁也眉开眼笑,和乐香开怀聊了起来。
树荫底下,叨叨絮絮的话语都让北风吹散了。
***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没人知道,那一年,当爱府刚搬进新宅,小乐香兴奋地在后苑蹦蹦跳跳,忽地听见墙外有声,某人正朗声吟诵诗词。
乐香似懂非懂,便跑到墙边,将耳朵贴上去,听见一首又一首词藻优美的诗。
那是少年微生,正独坐露台,背诵诗词。当时他并不知道,墙的那一边,有一只耳朵,将他的声音摄入心底收藏。更不知道无心背诵,却启发了乐香对诗词的兴趣,也开始钻研学问。
当时他们懵懂,都不知有那么一天,微生将掀开一只红纱盖。
那时烛光摇曳,露出一张脸来对他微笑。微生心悸,这世上再没有一朵玫瑰,比得上他看见的那一朵笑颜。
爱乐香笑得两眼眯眯,双腮绯红。“相公。”她说的很温柔。
怎么知道,原来,白微生正是她未来夫君,怎么知道愿望都能实现。
白微生拥着乐香,忽然想到那一个梦,那满苑的玫瑰,如今都开在他心底。
夫复何求?他开始觉得自己不只聪明,还非常有福气。谁说不是?就凭卖棺材,他混上了三品官,娶到了爱乐香,也娶进了满满福气。他深信,终有一天爹会明了,爱乐香确实为他带来福气,时间会证明,他们过得如何幸福!
尾声
时间果真能化解白老爷的心结么?
花开花谢,春夏秋冬,白老爷的心始终闭锁如千年不摧的寒冰。
年复一年,当白夫人已经谅解微生,并与乐香交好,当微生事业越干越大,名气越响,白老爷严肃僵硬的面容却更是阴郁沉敛,他脸上皱纹越来越深,像无数坚硬的刀刻进脸肤,他用冷漠与孤独保护自己的信念,谁来说情都不听,他恨独子违背他,恨微生硬是娶爱乐香,好似把他这父亲抛弃。
白老爷固执地保护着自己,也一日日益发孤僻地过下去,一颗老心,槁枯如灰。他不快乐,却仍死抱信念,维护自己的面子。
转眼小乐生已长至五岁,会跑会跳,活泼好动。
春暖花开的午后,艳阳高照,白微生仍是一袭白衫出门。
爱子白乐生追过来抓住爹爹的手,直嚷嚷:“我要吃绿豆糕、要吃桂香酥,我要吃嘛!”他嚷着上茶楼。
微生笑着,低头正要应许,却见一道熟悉身影闪过眼帘,抬头但见他爹身穿蓝袍出府,正欲上轿。
微生眼一眯,忽低下身来对着乐生白扑扑的脸道:“你真想吃?”
“我要吃、我要吃、我要吃!”乐生拍手高叫。
微生抓住他,指着爹的背影。“行!你跑过去,抱住那个正准备上轿的老公公,喊他爷爷,他即刻带你去,想吃什么他都会答应你。”
小乐生可聪明了,瞅着那公公,狐疑地问:“是么?不要!那爷爷看起来好凶,脸那么臭,眼睛那么尖,恐怖!”小乐生摇头不依。
白微生拍拍爱子怂恿道:“真的,你信爹,你喊他爷爷,他什么都依你。你想想甜甜的绿豆糕、香喷喷的桂花酥……”说到这,小乐生已经忍不住拔腿冲过去。
“爷爷——”小乐生嚷地恁是大声有力。没法子,他太饿了。小手狠狠抱住白老爷双脚。
白老爷正要上轿,忽地僵住,连下人都愣住了。
小乐生死命抓住金主,按爹爹的主意大叫不歇。
“爷爷爷爷爷爷爷爷绿豆糕桂香酥烧卖奶黄包猪肉饼煎羊肉蒸虾卷……”他自动加了不少,不忘又叫:“爷爷爷爷爷爷爷爷!”这么多声应该够吃那么多。
却说白老爷大惊失色,俯瞪着他始终不认的孙子,耳朵嗡嗡作响,看着这小子白胖胖的双手紧揪住他双腿,蓦地如遭雷击,心都融了。
“你……你……你知道我是你爷爷?”俯身,颤抖地抱起小乐生。
多么可爱的圆眼睛,多么俊的小子,多么粉嫩的脸儿,多么软的身子。他抱着乐生,乐生倒不怕生,只瞅着老爷爷,不忘提醒——
“我要吃绿豆糕、桂香酥,很多很多,带我去吃……”
下人傻了,忽然鸡皮疙瘩掉满地,只因他们竟看见那老是不苟言笑、固执古板的老爷子,竟对着个小娃儿,笑得露牙展眉,两眼眯起,还用一种他们听了直头皮发麻的软腔调,对着小娃儿道“你要吃啊?爷爷带你去,吃什么都行,爷爷买喔,乖喔,好乖喔,乖乖喔,好乖乖喔……”乖得一手下人恶心想吐,毛骨悚然像见了怪物。
小乐生自爷爷肩头望去,看见爹爹对他眨眨眼。小乐生笑了,也眨眨眼。这声爷爷果然好用。
白老爷像是把累积一生的热情,一股脑对牢这可爱孙子发泄,带他到茶楼,点了满满一桌菜,然后对牢小乐生痴痴傻笑,看着这小子吃得满嘴鼓鼓。
伙计们经过,斟茶送餐,向白老爷招呼——
“大爷?带孙子出来玩啊?哟,您孙子长得真俊,跟您好像啊!”
哇咧!白老爷爽得像升天飞了。什么恩怨都化作云朵,他只觉自己腾云驾雾,飘飘然地,好不虚荣。
牵着小乐生步出茶楼时,还不住笑着。傻了似地。被这小孙子克得死死地。
“有没有吃饱啊?”问着小乐生。
“爷爷……”小乐生聪敏地又嚷,果然,一嚷出这两字,这老公公如遭雷击立即笑咧了嘴。
“乖喔乖,好小子,你娘把你生得这么懂事。”懂得嚷他爷爷,爽死了。忽然乐生看见卖玩具的老伯伯,眼睛一亮,抽手奔过去,一把抱住老伯伯。
白老爷哭笑不得,立在人潮熙攘的闹街,听见小乐生拖着卖玩具的老板,也用尽吃奶力气高声大呼——
“爷爷爷爷爷爷爷爷,玩具玩具玩具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