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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信、他不信!
寻朝敦像是一头负了伤的野兽,凄厉地哀叫着,随后犹如一阵疾风似地奔出中堂,霎时消失无踪。
观仁偲冷眼睇着他,在心底讪笑着。
他终究不是圣人,终究无法忍受这种事,既然如此的话,倒不如到此为止,长痛不如短痛。
接下来,他还得找裘瓶静谈一谈。
裘瓶静呆坐在房里,望着一桌子的午膳,不但无法引起她的食欲,反倒令她想吐;她只能倚在椅子上,虚弱地喘息着。
她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为什么总是想吐,连想要站起身也站不稳,仿若气力不足,什么事也做不好,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她到底是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虚弱得像要死去一般?
难道是因为过分思念?方才她没见着他。不敢看,怕多看一眼,镂在心底那抹模糊的影子又会再度鲜明起来,所以她没看。
但是即使不看,那沉在心底、刻意尘封的影子亦活了起来,在她的身旁呵护着她,在她的耳畔倾诉着轻柔细语。尽管这不是爱,只是同情,尽管可能只是他一时兴起,但仍教她难以忘怀。
至少,不曾有人像他那般待她,至少,在她的心中,他是第一个待她好的人,至少,在她最无依无靠的时候是他守在她身旁。
或许一开始是感恩,但到了最后,少女情怀总是容易被感动,容易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引,容易因为感恩而蜕变成另外一种情悻,另外一种不容于世的想望。
唉,她是想太多了。
再想下去又有何用?
他今儿个不是来瞧她的,只是不小心撞见她,别再念着那一个无法接受她的男人,这只会令她更痛苦。
但这些道理懂了又如何?明白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她想要杜绝思念,但她却控制不了自个儿的心,遏抑不了僭越的灵魂。
“你又在发什么愣?”
听到那带着讪笑的嗓音,裘瓶静连抬眼都感觉疲惫,只是轻轻地将脸枕在椅臂上头,等着他的下文。
“怎么,真以为自个儿成了二少奶奶,连见到我,都用不着起身服侍我了?”观仁偲走到她身边,大手放肆地挑起她尖细的下巴,望着她一脸倦容,不禁感觉有异。
“奴婢不敢,请二少爷别误会了奴婢。”她甩开他的钳制,面露疲惫,枕在椅臂上。
她很累,十分地疲惫,所以她什么都不愿再想,什么也不想做,只是想要静静地半躺着,等待身体的不适感消失。
“唷,还是一样伶牙俐齿的。”他讪笑着,在她的身旁坐下,又接着道:“听说,雪梅仍是不见你?”
这一点对他而言十分地重要,或许他可以解释成雪梅妒忌着他对瓶静的宠爱;因为瓶静是她最疼爱的婢女,甚至嫁入观府亦非要带着她不可。因此,当他决定要娶瓶静、当他总是待在西苑时,她的心里倘若有所挣扎,便是表示她对他并非是绝对的无情。
“这不干二少爷的事。”裘瓶静淡然回道,身体仍是极端不适,甚至在这寒冻的气候里,她仍不断地冒着汗,一股恶心的感觉直袭上她的胸口,折磨着她几欲无法承受。
“是吗?那我来说一件关于你的事好了。”他仔细地睨着她,发觉她的脸色果真是比前些日子差多了。
“你又想要说什么了?”
她真希望他可以离开这里,她想要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方才寻朝敦来了。”他睨着她,见她没什么反应,勾起唇又笑了,毕竟他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我同他说了你的事。”
“什么事?”她急急回眸。
“当然是你的清白……”他蓄意地拉长语音。
裘瓶静呆若木鸡地盯着他,仿若他所说的话过分深奥,她压根儿听不懂,只能愣愣地坐在椅上。
“方才我同他说……”观仁偲见状,不安好心地替她解释清楚。“我根本不曾抱过你,我根本不是你第一个男人,我要他猜猜到底谁会是你第一个男人,你说呢?”
他自知她的脾性绝对不可能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举,但现下的他过得极不如意,既然他过得不好,他也不允他人过得好……而且他再也受不了两个傻子各自相思,只在心里头想着念着,却不曾见他们有所行动!等得他都厌了,与其如此,倒不如让他好心地为他们斩断情丝。
“你为什么……”一口酸气冲上喉头,裘瓶静冷不防地吐出一口酸液,刹那间眼前一片黑暗,她仿佛落入了无穷无尽的深海之中,她见不到黎明,感觉不到温暖,只是不断地沉入没有止境的深渊。
他为什么要说?为什么要这样子害她?
她只是想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为什么他连这样都不允许?不管寻大人对她是怎样的看法,但她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知道。
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难道她一生所受的苦还不够吗?
翌日——天方亮,寻朝敦便上观府拜访,然而却与观仁偟起了误会大打出手,最后拖着受伤的身躯,由北苑往西苑走,像是发了疯似地在主屋里头寻找观仁偲的踪影,然而这里不只见不到他的身影,就连瓶静亦不在这里。
他在西苑打坐了一会儿,让淤在体内的伤稍稍缓下,才又绕到东苑,想要拜访东苑主人季雪梅,询问她关于瓶静的事。
然而,他才在东苑主房外驻足了一会儿,正思索着要如何询问时,便见到一抹颀长的身影自里头走了出来。
“仁偲?!”
难道他像他之前跟他所说的那样,真占了自个儿亲爹的妾?
不管了,毕竟这并不关他的事,他现下只想知道瓶静到底在哪里。
“我道是谁这么一大早好兴致地到东苑来,原来是你。”他勾起唇,笑得邪气,丝毫不把他的怒气看在眼底。
“瓶儿在哪儿,我有话要跟她说。”寻朝敦急切地道,逼近他身边。
他想了一整夜,不管如何,他定要亲耳听到瓶静对他说,其他人说的他一概不相信。
“找她做什么呢?”观仁偲悠闲地走着,往东苑前方的曲桥走去,不让两人的对话吵醒了仍在睡梦中的季雪梅。“昨儿个,你不是如一只丧家犬般地逃了回去,今儿个怎么还有勇气来?”
他向来瞧不起他这种男人,明明想要一个女人,却又故作清高,自以为是的忍受思念之苦。
“我要问她事实的真相!”他暴喝着。
尽管她非完璧之身,他也不认为她会出卖自个儿的肉体以换来优渥的生活,倘若她真这么做的话,那么她现下的身份不该只是奴婢而已,这之间必定出了什么问题,只要她说,他会相信她。
“知道真相又如何?倘若真如我所说的呢?”观仁偲挑眉睇着他。
真相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他到底决定要如何待她,重要的是他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不可能的,瓶儿不是这种人!”他想也不想地驳斥。
瓶静虽为奴,但她的性子极烈,她怎会如此糟蹋自己?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之下,她才会……不管了,他一定要找到她问清楚。
“你又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了?你和她到底有多熟识,你对她的了解到底有多深?说穿了还不是你的同情心泛滥!你只是用你的身份看待一个悲苦的姑娘,所以同情她、怜悯她。其实只是你多余的感情在作祟!”观仁偲毫不留情地抨击他。
从昨儿个他便看出他的真面貌,倘若他真是爱着瓶静的,不管用什么手段,他也应该自他的身边带走瓶静才是,岂会仍放她在他身边?难道他会不知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独处一室只会做一件事情吗?
而他居然愚蠢地放心任她独住在西苑里。
倘若换作是他,他是绝对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即使要他倾家荡产、身败名裂,他也只要一个她!
“不是这样的,我对她不只是那么单纯的念头!”
倘若真如观仁偲所说的那样,他又岂会如此痛苦?倘若他对她只是怜悯的话,他的心又岂会为她而痛?
是爱她,是真切地爱她,他早就明白了这一点,只是当他发觉的时候,却已是她身不由己的时候……他也想要带着她走,但是他不愿意自个儿的一意孤行毁了她的名声,难道这一层的顾虑亦是多余的吗?
爱一个人,不就是希望她幸福吗?
只要她过得好,或许他便能释怀,但是她过得不好,而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可恶的男人!
“那你说,你打算怎么做?”
观仁偲抬眼瞅着他,想借由他的答案解剖他的真心。
第十章
“什么怎么做?”寻朝敦不禁错愕,她是观仁偲的妻子,难道要他带着她走?
朋友妻不可戏,他岂会不懂这些道理?他可以不理睬礼教的束缚,但是瓶静呢?要她如何面对这一切?她只是一介女流,他怎么舍得她再受苦?
“哼,说穿了,你也不过尔尔。”观仁偲撇了撇唇笑着。“怎么,你也是为了寻府的面子问题,而不敢带她回去的,是不?可见你根本不是爱她,否则你又怎会放心将她一个人留在我的西苑里?”
倘若是他,别说一天,他连一刻也受不了,岂会等过了个把月才上府理论?
“胡说,我是为了顾及她的名节,我不是你所说的那般!”寻朝敦怒吼着。“我一个大男人又何必在意什么,但是瓶静不同,我自然得为她多想想,我怎能为了一己之私而强将她带走?”
“我都说无所谓了,难道你还听不懂?”他笑着,妖魅的眸里净是算计。
像他这种懦弱的男人,既然保护不了瓶静,他也没资格拥有她;而像瓶静那般傻气地只为他人着想,甘愿放弃属于自己幸福的人,他也不在意将他们彻底分离,免得他三天两头往观府跑,打扰了他和雪梅。
“那不是你说了便算的事,你这么做根本是不尊重她!”寻朝敦气极,握在手中的气劲渐渐地凝成一股风暴。
他不想再动武了,方才与仁偟打了一架,他可不愿意再同仁偲也打上一回合。但倘若他再用此种语气谈论瓶静的话,他可不知道他是否按捺得了自个儿激愤的怒气了。
“我不尊重她?”他嗤笑着。“别笑死人了,你知道吗?我连她肚子里头的野种到底是谁的都不知道,但我却没将她赶出去,这样子的我还算不上宽宏大量?”
天底下有哪个男人可以允许自个儿的妻子偷人偷得如此理所当然?又有哪一个男人允许自个儿的妻子不在自个儿身边?这天下之大,大概无人能有此度量,不过既然他的心亦不在她的身上,他亦不怪罪她,更何况这一切还是他一手策划的。
“你说什么?”寻朝敦一把揪起他的衣襟,怒红了寒惊的眸。“你居然不认她肚子里的孩子,居然认为是她偷人?”
她有孕了,但却被他数落得如此难听?难怪他见她近来消瘦得可怕,原来全都是因为他,这把怒火烧得再也忍不住,愤怒催促着他挥动双拳。
观仁偲见状,随即将他推开,用双手抵挡着他的拳头,然他才一接下,身躯便踉跄地往后退了数步,勉强挡住这剧烈的攻击。只见寻朝敦挥掌击向他的颜面,其劲力之强,即使观仁偲立即用双手护住了颜面,仍是被震得飞撞到一旁的假山上头。他吐了一口血,不觉动怒了,只见他提气站起,运足气力打算与他周旋。
“我哪里说错了?从成婚到现下,我连碰都没有碰过她,你敢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观仁偲怒瞪着他,又跟着邪笑。“我不像有些人,吃干抹净了便转身走人,连自个儿的孽种也不敢承认,却要别人承担这一切!”
他意有所指地讽刺着寻朝敦,寻朝敦岂会听不懂?
“你没有碰过她?”
他不觉又愣住了,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是啊,他之前便已提过了,但他不认为他所说的是真实的,然瞧他现下的举动,想来她肚子里的孩子,应是他的。
“哼,我可没随便到去碰个我没兴趣的女人,而你,也不知道是真对她有情,还是在药力的驱使下才将错就错的。不过依裘瓶静的性子,说不准她还是挺高兴的是不?毕竟依她的身段想要引人青睐是难了点,能够攀上你,算是她的福气了,至少你可是官职在身,比起一般的长工,你算得上是很好的人选。”
话落,寻朝敦沉不住气的,掌劲又再度落下。观仁偲逃避不及硬生生接了这一掌,狼狈地摔落在曲桥边。
“你给我住口。”
寻朝敦暴喝着,飞身跃至他身旁,眼看着拳头就要落下。
可恶,他这么说岂不是拐着弯在骂瓶静水性杨花?
“我说的全是真的,容不得你不信。”他笑得挑衅,偏是要激怒他、惹火他。
“你——”他鲜少动怒,很少如此盛怒而控制不了自己,倘若撇开自个儿的身份,他定会要了他的命,再带着瓶静离开这里。
“怎么?难不成你想杀了我再带着瓶静离开观府?”他笑得不怀好意,笃定他不敢下手,毕竟他的脑袋早让礼教给腐蚀了。“犯不着这么麻烦,倘若你真要她的话,尽管带走,我连眉头皱也不会皱一下。横竖我和她之间,没有拜堂、没有喝合卺酒,更无同床而睡,除了观府的人,并没有人知道我娶了她,即使你要带她走,除了我以外,没有一个人可以阻止你,而我现下诚心诚意地求你带她走吧!”
怎么,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都已经允许他带她走,他到底还要如何?
“你在胡说什么?”寻朝敦斥喝着。
他觉得乱了,仿佛迷失在迷雾之中,仿若有一道光线穿透了他黑暗的心,却又迷乱了他的视线。瓶静的处子之身并非仁偲所占,那么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她真如仁偲所说的那般淫秽放荡?
不可能的,他相信她,瓶静绝对不会是这样子的人。
“随你吧,你要带她走也好,不带她走也罢,横竖我都无所谓。”观仁偲抹了抹唇边的血,一把将他推开。“不过,我可以跟你保证,瓶静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倘若你有什么疑问自个儿去问她,她正在西苑休息。”
他已是仁至义尽了,倘若寻朝敦不领情的话,也怪不得他了,是不?
寻朝敦怔愣地睨着他,突地松开他的襟口,随即直往西苑奔去;既然观仁偲要他带她走,他没有理由拒绝。
她以前在季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可以问吗?
她会告诉他吗?
裘瓶静疲惫地坐起身,支开一干服侍的婢女,缓缓地走到房门外,让冷冽的风吹拂着她惨白的脸。
她有孕了。这孩子该不该留?而二少爷会允许她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吗?
是寻大人的孩子呢!她是多么想留下这个孩子,但是她的处境如此地难堪,光是要养活自己都很困难了,更何况是将这孩子带在身边?
绝不能让寻大人知道这孩子,说不准他根本不会承认这个孩子,还会以为她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可怜了这个孩子,一出生便没有完整的家,就跟她一样。这孩子的未来该如何是好?
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现下的她实在没有办法顾全他。
“瓶儿?”
裘瓶静微微一颤,却不敢转头。会是他吗?
她不想再想他,她好累、好烦,不想要他在这当头再来搅乱她的心。
“瓶儿,天气这么冷,你怎么还坐在池畔?”寻朝敦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伸出有力的臂膀将她的纤瘦身躯往后带,离开沁冷的池边。
裘瓶静微愕地望着他憔悴的神情,瞅着他初生青髭的下巴、阴暗的眸子里头映着慌乱的神色,心不由得被他揪疼了。怎么了?难道他过得不好吗?要不然他怎会比她更憔悴?
“寻大人……”
她找回涣散的心神,在两人之间拉出了一点距离。
他不该在这个时候又闯进她的世界里,她好不容易才要将他给忘了,为什么非要在这当头骚扰她不安的心?
“还喊什么大人?我不是说过要你喊我的名吗?”寻朝敦见她刻意地回避他,猛地将她将拥入怀里,仿若要将她嵌入体内似的。“我什么都不管了,我要你,尽管要我与观府为敌,我也无所谓了!”
或许观仁偲真是说对了,他根本不必在意那些迂腐的教条,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