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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我点头,“我当然是陈康儿,可是她那天真的没来,我在大会堂等她老半天,连影子也没见到半个!”
“那可奇怪,”小明问,“真有这样的事?”
“我骗你做什么?”
“那张姊姊写的纸条,你有没有看见?”
“看见的。”
“那姊姊跟谁去了呢?她好晚才回来,还说歌唱得不错,很好听呢!”
“她一定是跟你那位表哥去了。”我只好这么讲。
但是小明把手乱摇,“不会的,不会的!”他停了一停,“姊姊最讨厌表哥的。”
“那他俩为何走得那么亲热?”我质问他。
“这,这也不失我的事呀!”小明满头大汗的答。
“我晓得不关你的事,我不过是要证明茱莉并不讨厌你表哥。”我对小明说。
“陈哥哥。”他叫我。
我没精打采的,“怎么样?”
“陈哥哥,你是不是真喜欢我姊姊?”
“这……”我的脸马上红起来,像蒸熟的蟹壳一样,“这这这——”
“讲给我听好啦!有什么关系?”小明做很了解同情状,“我不会笑你的,男人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好吧!我承认好了,我是喜欢茱莉,我喜欢得她不得了!”我滔滔不绝的说下去,“我喜欢和她做朋友!”
奇怪,当我一倾吐了心事,就像杀人犯自首了一样,心中忽然平静起来,人也舒畅了,这真得感谢小明。
小明却睁着圆圆的眼睛问:“你要娶她做老婆?”
“老婆?”他这一问又问得我目定口呆起来。
“说呀!是不是?”
“老婆?”我喃喃的答,“现在谈这个,太早了一点,不过,不过等到将来,将来如果茱莉嫁给我,我当然会娶她,不过这起码是三五年后的事。”
“那好,”小家伙爽气的道,“我帮你忙好了。”
“你帮我忙?你帮什么忙?”
小明跳起来,脸上一个很不快活的表情,像是被侮辱了一样,“你怎么老小看我?”
我但白的道:“因为你很小。”
小明想了很久,“对,我是很小,你很好,陈哥哥,没有哄我。你相不相信我?相信我我就帮你忙。”
“你倒说说看你有什么办法。”
他笑嘻嘻的站起来,“这别管,放心吧!”
“怎么,你要走了?”
“嗳,回家休息去。”小明还是嘻嘻笑的。
“你这个家伙!”
“陈哥哥,你也多休息休息吧!看你,瘦了不少呢!”他一蹦一跳地走了。
我转头想想,也对,茱莉这样绝情,我为她瘦成一只猫那样也是枉然。
况且追求她有追求的品德,最坏,最臭的便是死追烂缠,一厢情愿,小则吓得女孩子面青唇白,避之则吉,大则等于变相去劝人家报警拘留你坐牢。
这种行为我最讨厌、最恶心,故此我是不干的,自己一厢情愿,已经是十三点,再去骚扰她,要求这样那样,还是到神经病院去订个位子好一些。
本来我想登门造访,请茱莉解释一下,对于这一点,也只好作罢。
回到家里,康丽直朝我瞪眼,自从那次事发以后,她很少跟我讲话,或是与我接触,她像是怕了我一样,就像她小时候。
我觉得一阵内疚,于是慢吞吞的走近去她那儿,“康丽。”我说。
她朝我翻翻白眼,嘴翘得老高的。
“康丽,”我搔了半天头皮,“真对不起啊!”
她双眼还是没向我看,不过嘴巴放平了。
“康丽,算我不好,康丽,实在是我不好,怎么样?”
“现在又有什么要求我啦?”她鼓气的问。
“康丽,别把我看得那么衰好不好?我认错,也不一定是有事求你呀。”
康丽用不置信的眼光看我一眼。
“康丽,”我觉得很伤心,“你怎么可以不信任我呢?我虽然得罪过你一次,但我俩总是兄妹,人家说‘打死不离亲兄弟’你晓得吗?”
“我可不是你的弟弟,我是女孩子,是妹妹。”
“那么‘打死不离亲兄妹’,怎么样?”我讨好她。
“现在又没有什么人要打死我俩。”康丽装作不明白。
“好啦,康丽小姐,原谅你这个哥哥吧!”
“为什么要原谅你?”
“因为我认错啦!”
“你骂我的时候,可想到我有多难受?”
“对不起,康丽。”
“你们这种人,专门说话得罪人,自以为了不起,哼!七年以后,你怎么晓得我不会比你伟大?”
“我不好,”我一鞠躬,“对不起。”
“算了。”
“你又睬我了?”我问。
“那还得考虑一下!”
母亲看见我俩在说话,高兴的问:“怎么了?兄妹俩解冻啦?”
康丽并不声张,她跑出去了。
母亲不得要领,耸耸肩膀,到厨房弄饭。
于是又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没什么好做的,很无聊很寂寞,心中又绵绵不断的挂着李茱莉,连胃口也坏了。
我躺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扇子,摇呀摇呀的就睡着了。
把我吵醒的,是一大阵咕咕哝哝的讲话声,我刚醒来,困难地张开眼睛,看到康丽与小明在耳语。
我想小明真了不起,交际广阔,几时跟康丽扯上的?
唉,希望康丽与我重修旧好,麻烦也可以少一点。
小明一眼看到我自沙发里爬起来,便大惊小怪的叫起来,“陈哥哥醒来了!”
康丽一看我,“嗳,不错,乌龙王醒来了。”
我懒洋洋的问道:“小明,你找我吗?”
“对,姊姊叫我来问你,上次她给你的字条,哪儿去了。”
“唷!”我一听到“姊姊”,又跳起来,“那张纸——”
“她请你拿出来再看一看。”小明道。
“怎么回事?”我问,“为什么要再看一看?”
“纸呢?”康丽把眼睛睁得滚圆。
“我,我收起来了。”
“你为什么不看看清楚?你怎么可以做那样的事?你怎么可以忽视女孩子给你的东西?”
小明也问:“为什么不去?是因为你生姊姊气吗?”
我被他俩追问得喘气,“我,我是怕康丽看到嘲笑我,所以才……”
康丽站起来,“笑话,我几时嘲笑过你?大哥,你真越来越不像话了,活得像个疑心病鬼!”
“你们别对着我开大炮好不好?”
他们一中一小两个孩子都住了嘴,静默下来。
“你们要追究那张纸,为的是什么?”
“很简单,姊姊请你把那张纸再读一遍。”小明一本正经说。
“读什么?那几句话,我背都背得出。”
康丽抢着说:“那你背出来听一听。”
“咦,你们这是为什么?”
“不要管,你背来听就是了。”
“好,我背!不然你们还以为我撒谎吹牛!听着了——‘星期五晚上八点钟在大会堂等。茱莉’就这几个字!”
“是嘛,”康丽挂着个异常古怪的笑容,“字条上真的那么说,还是你看错了?”
“我哪儿会看错?”
小明道:“你就是看错了!”
我当场呆住,然后嗫嚅的问:“看错了?”
“你自信心太强了,以为自己从来不会做错,现在不就摆了个大乌龙?”
康丽道:“还不相信?”
小明说:“姊姊写的是星期三,不是星期五!”
康丽说:“茱莉星期三一个人在那边等了老半天,结果一个人听完音乐回来,你连半个鬼影子都没有出现,她气闷得要死。”
小明跟着道:“后来她又等你去道歉,你也没……”
康丽接上去:“对呀,她想想,既然是你失约,就根本没有理由要她向你先妥协,故此一拖,就把事情给拖了一个多月,难为你,星期五还巴巴的赶去呢,冒失鬼!”
我听到这里,浑身瘫痪,软倒在沙发上。可是康丽还不饶我,她还得报仇,对!报吧!我是该死!
“你单做冒失鬼也算了,干吗把气出在我的头上?哼!我一直帮你忙,好处没得着,还得挨骂,气死我也。”
康丽大力的拍着自己胸膛,像一停手不拍,她的胸膛就会给气炸一样。
小明得意了,“对不对?我早就告诉你,我会替你把事情弄妥的,现在不是妥了吗?”
康丽的气好像平了一点,她拉起小明的手,对我讲:“好了,事情弄得明白啦,你自己考虑该如何吧!我们先走一步了。来,小明。”
小明向我耸耸肩,让康丽拖他出去。
我怔住在沙发上,我看错了,我看错了一个字。难怪茱莉要生气,唉,我怎么这样大意?这么讲,茱莉并没有看小我?并没有作弄我?并没有嫌我丑?唉!我应该怎么办呢?
本来我以为她对不起我,现在分明变成我对不起她,我太该死,太大意,唉,我真的情愿看错一条试题,也不情愿摆这个乌龙。但是茱莉与她那位漂亮表哥在一起,她会不会从此看上他?我喝了两口冷水,镇静了自己。现在我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藉这个机会放弃茱莉算数,另外一条是过去解释一番,希望茱莉能够谅解。当然,她不一定会谅解我,她稀罕我这个丑小子干什么?但是她对我始终是真诚的,我对她的怀疑,却是因为误会引起的,我如果为了没有胆子而不解释一次,那就太对她不起,也不能算是大男人。我想了想,冲了出门,奔过马路,一鼓作气,大力的按了茱莉家的门铃。我兴奋的搓着手,等人来放我进去。但是我没料到、来开门的会是茱莉自己。她穿着雪白的纺绸绣花衬衫,一条鲜红的短裤,微笑地看着我。忽然之间,我的口吃毛病又全部回来了,“茱莉。”
茱莉微笑,“请进来坐,”她招呼我,“好久没见了。”
“我我我——”
“请坐。”
我打颤着双腿,坐了下来。
茱莉看着我微笑。“刚才康丽来过,她说你把星期三搞错星期五了,所以我等你不到,而你也空等了一场。”
她家的佣人倒来了一杯茶。
“请喝茶。”茱莉道。
“好好。”我连小碟子拿起了茶,这两样该死的东西,一定要跟着我的手抖,所以发出“叮叮铃铃”碰撞声,真把我窘死了。
茱莉看看我,又看看我手中的碟子杯子,笑了起来。
“茱莉,真对不起,累你空等,等了一个晚上。”
“没关系,是我的字写得太潦草了,害你空等一场才真。”
“不不不,是我不好!”
茱莉含笑道:“先别争着认错好不好?”
“好呀,不过假如下次再出去,就让我来接你一块去,别再你等我,我等你的了。”
我看着她,考虑了一会儿,“茱茱莉,我……”我一直“我”了下去。她的神情很顽皮,眼睛一闪一闪的。“我,”我看着她,“茱茱莉,你说我,我丑不丑?”
“你?”她睁大了眼反问。
“嗳?”我紧张的道。她睁着眼朝我看,那种神情,真像小明。
“你?”她又问,“丑?”茱莉的微笑下藏着狡黠,“谁说的?”
“这,这是不用人说的呀,我照镜子,就知道自己丑。二十多年来,也没有人说过我不丑的!”事实上,我自己觉得自己也够丑八怪的。没有人知道我如何去照镜子,最先的感觉那一定不是我,我的的确确不是那样。不是那样么?我从左边看,是兜风耳;从右边看,也是兜风耳;即使从中间去看吧,也是一副大嘴巴,而且还有一只闪闪发光的金牙。但现在,茱莉似乎都要把他改变了。但我是改变不了,不管是左。是右。是中间。我我就是我。我是陈康儿。
“他们一定是看错!”茱莉点着头,“他们看错了。照我看,你却是一点也不丑!”
“不丑?”我跳起来。我想,我总算没有看错人。一个诗人画家说过,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爱的,一种是无爱的。无爱的人,尽管他说话多漂亮,多机伶,在他心中就是无爱,就是这么一副空架子,多简单。茱莉算是有爱的人,就算她不是赞赏我吧,而是人们常见的怜悯,但是这种怜悯已超越爱的本身。
我再没有忧伤的理由。我望着她,我真怕她的完美一下子就随风而逝。
“不丑!”茱莉肯定的说。
“比起你表哥——”
“表哥下个月就出国了。”茱莉微笑地答。
“我真不丑?”我再问一声。
茱莉摇她的头。
我忽然轻飘飘起来,整个人像氢气球,快要浮上七重天去,啊,我眉开眼笑的想,原来茱莉由始至终都不觉得我丑。
哈哈!我太高兴了。原来我不丑,一点也不丑!我的兜风耳,大嘴巴,是代表有独特的性格。
母亲讲得一点不错,有些女孩子,是宁愿放弃英俊小生,而取性格小生的!哈,我就是性格小生,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