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最初的几秒钟,于致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他平静地看着我的眼睛,不停地审视着我的脸。几秒钟后,他发疯似地大叫一声,松开了抓我肩膀的手,然后倒退了一大步,在一米之外,瞪着恐怖的眼睛,大喊着:为什么?我不相信!
面对于致的激烈反应,我哭得更凶了。我想,如果于致要杀我,我会情愿把脑袋伸给他,以惩罚我的罪孽。我站在冷风里,以一副痛悔的神态,痛苦流涕地说,我对不起孩子,对不起你们,我插足别人的家庭,我是第三者……
啪!于致突然冲到我的面前,伸手打了我一耳光。我捂着被打疼的脸,泪流满面地看着于致愤怒的眼睛。路上有行人正向我们靠近,似乎要停下来看热闹。我早已经将羞耻置之度外了,像我这样一个因为插足别人家庭,而差点搭上儿子前途的女人,还有什么计较羞耻的呢?
啪!啪!于致的怒火还在向上升腾,他伸出两手,左右开弓地扇向我的脸颊。周围已经有五六个人停了下来,好奇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于致一向非常重面子,但面对突如其来的灾祸,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了。
我用手抹着嘴角流出的鲜血,无动于衷地等着于致的再次暴打。有个老人正一面指手划脚地向我们走来,一面做制止状。不等老人走到跟前,他突然抬脚向我恶狠狠的踢了一下。伴随着腿上钻心的疼痛,我不由自主地呻吟一声,摔到在地上。
于致一扭身,向派出所的门口走去。
我慢慢爬了起来,一面忍着腿上的疼痛,一面擦着脸上混合着鲜血的眼泪。当我看见周围一圈人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冷漠,有的好奇地看着我时,我伤痛的心突然愤怒起来了。我一面流着眼泪,一面大喊着:
有什么好看的,一群王八蛋。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开始指责我。面对此情此景,我甚至都想拿颗手榴弹与这群好事的家伙同归于尽。我疯狂地从肩上摘下皮包,然后一面转着圈,一面用力抡着包,砸向人群,嘴里还不停地大骂着:
让你们看,让你们看热闹,我让你们这群王八蛋看个够……
通过于致与袁一林疯狂的奔波和说情送礼,再加上梁凤葶的伤口并不太严重,终于使事情很快解决了。第二天,儿子便被接了出来。让我失望的是,儿子坚决拒绝与我一起生活。于致也不断向我警告,如果我不同意把儿子的监护权转给他,他将要起诉到法庭,以法律的手段夺回儿子。
事已至此,我不仅感到自己没脸面对儿子,而且感觉已经没有做他母亲的资格。一个礼拜后,我与于致正式办理了儿子监护权的变更手续。那是一个晴朗的上午,阳光灿烂,一如与于致离婚的那个上午,只是因为季节的不同,照在身上的阳光也有了极大的差异。不论多大差异,心理上的伤痛却是一样的。除了阳光的差异外,就是我们彼此之间关系的变化:那一次,于致在我的身后跟了好长时间,而这一次,我们刚刚走到马路上,于致便头也不回地向着与我相反的方向走了。
我已经没有眼泪了。在我默然地面对儿子冷漠的脸,同意儿子的决定后,在我最后下定决心同意把儿子让给于致后,我的眼泪已经全部咽进了肚里。
站在阳光下,抬头盯着刺眼的红日,竟想不起应该去何处去,应该做些什么。今生剩下的一点可怜希望以及后半生的唯一寄托,从手里丢掉后,我还能去哪呢?我还需要做什么呢?面对眼前这不得不咽的苦果,我只能告诉自己说,自作自受!
中午的时候,我坐在一个街摊上,夹在一群叽叽喳喳的民工堆里,像他们一样,大声要了一大碗面条和一瓶半斤装白酒。在他们奇怪的眼神里,听着他们低低的嘲笑声,吃喝了下去。之后,又在他们指指戳戳下,一边擦着嘴,一边打着酒嗝儿,以一副无所谓的神态穿过人群,顺着脚下这条街开始漫无目的的游走。
腿轻飘飘的,身体轻飘飘的,意识也轻飘飘的,只有身体中间的胃像一只大大的口袋,因为装了太多的东西,变得沉甸甸的。我想起了“平衡”这一词语,感到自己好像为自己找到了理由。是啊,自然界需要平衡,社会需要平衡,人更需要平衡,不但需要身体上的平衡,还需要心理上的各种平衡。就像今天,精神上丢了支柱,便用填塞身体来取得心理上的平衡;身体轻了,腿轻了的时候,如果再没有一个沉甸甸的肚子向下坠着,岂不是要被空气飘起来了?
走到一个路口,我发现一个鼻子被冻得通红的警察正站在岗上。我觉得他的鼻子有点像什么?但是想了好半天也没想起到底像什么?等到了下个路口,发现这个岗的警察的鼻子也被冻得通红,我终于想起了大学同舍的同学私下里给班里红鼻子男生起的外号——红皮蒜。对!这两个警察的鼻子就像那个同学的鼻子一样红,也是红皮蒜。像有了新发现一样,我突然感到心情变好了。其实,到底红皮蒜是否是这个样子,我还真的说不清楚。只是这一比较,使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因为那只倒挂的蒜头,也只能算是半头蒜,而且只有三瓣。然后,站在路口中央,我不顾一切掏出包里的小镜子,直到看见小镜子的中央,也端端正正倒挂着一头三瓣的红皮蒜后,就哈哈大笑起来了。
有一辆黑色小车在我身后不停地摁着喇叭,在那辆小车后,还有一溜各种颜色的小车,几乎排成了一个长阵。我仍然低着头对着镜子,一面数着蒜瓣,一面捂着肚子,不停地笑。
红鼻子警察走了过来,他一面向我喊着,一面指示我快离开路中央。
我干嘛要离开呢?我一面笑着,一面大声地回答警察,我真想告诉他,他的鼻子是一头红皮三瓣蒜。
警察走到我面前,怒气冲冲地向我喊着让路让路。
我干嘛让路?在许多国家都是汽车给行人让路,为什么我要给他们让路?我就不让路!
他开始伸手拉我,我不但没有恼怒起来,反而因为他那个红鼻子的靠近,又想起了红皮蒜的形容,又笑了起来。
疯子!把那个疯子拉开!汽车里有人露出头在大声地喊着。
你才是疯子呢!听到别人喊我疯子,我愤怒地摆脱开警察的手,向着喊我的汽车冲去。不知道怎么挣扎的,也想不清楚如何与他们打斗的,最后我发现自己已经坐在马路牙子上了。而那溜小车像一条弯弯曲曲的花色大蟒蛇,从我的眼前蜿蜒而去,与黑油油的马路一块消失在遥远的视线之外。
太阳慢慢暗淡下来,马路上的行人从开始的由少变多,随着太阳的消失,又从多变少。这时我的影子已经从阳光照耀下的影子,变成路灯下模糊的影子。
黑夜降临了,我是不是该离开这里了。我抬起眼睛再次盯向警察岗,正好看见那个警察也正无聊地把眼睛盯着我。说不清有几个小时了,我就像这个警察的替补队员,一直坐在场外的冷板凳上,似乎在等着上场。多么可笑,我竟然陪着这个警察值了一个下午的班!
他一定是要下班了,因为他正在斜穿马路,向我的方向走来。在朦胧的路灯下,我仰头看着站在我身边的警察,发现他的鼻子已经不红了。我想,肯定我的鼻子也不红了。想到这里,我又为我俩那两个红皮蒜鼻子笑了起来。
嗨!他向我招呼了一声,该回家了!
我已经没有家了。我笑着说。
为什么?他低下头,一副关心的样子。
你管我为什么?我突然翻脸,一句话噎得他上不来气儿。
你……他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
滚开,离我远点!我莫名其妙地烦燥起来,向他大喊着。
他耸了耸肩,转身走了。几乎同时,我听见从他的脖子处隐约飘来一句模糊的话语:
看样子也不像疯子,奇怪!
你才是疯子!我狠狠盯着他的背影,一面冲他喊叫,一边看着他走向我身旁不远的摩托车。在他骑上摩托车离开的刹那,我清清楚楚地发现,警察穿着的黑色皮裤已经斑斑驳驳掉了一些漆,使他在路灯微弱的光线下,好像一只正在褪毛的黑色猎狗。
·21·
方荻 著
第二十一章
54
记不清晚上回到家时已经几点了。只记得当我最后走完那段漫长的路程时,许多饭馆、甚至酒店、网吧、酒吧等,都已经停止了营业,还记得走过我家幽暗的楼梯时,隐约听见有女人的哭声。我想,一定是与丈夫吵架了,或者发现丈夫有情人了,也许是被情人甩掉了……等打开自己的家门,屋子里竟是死人般的寂静,似乎没有一点活人气息。我从来没有想到,儿子从我名下的消失,会使我家的屋子也产生这样死气沉沉的效果。
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轻松地照进没有合上窗帘的屋内。看着明亮、跳跃的光线,我感觉胃里一阵极强的翻滚,我才想起,自从昨天中午,吃了一碗牛肉面后,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二十个小时了,我还没有吃任何东西。我从床上坐起,撑着摇摇晃晃的身体,像往常一样直奔厨房,我知道那里肯定有父亲准备好的早餐。
然而,厨房里一点热气都没有,不但没有早餐,连父亲的影子都没有。怎么回事儿?父亲是在睡觉?还是去买早点没回来?我失望地从冰箱里找到了一块不知什么时间的面包,一面充饥,一面向客厅走去。透过客厅前端的长廊,我突然发现了异样:里门大开着,我昨夜换下的鞋子东一只西一只在两个门中间横躺着。自从父亲来后,我经常在深夜回家,顾不上将鞋子收回鞋架。第二天早上,穿鞋时总会发现,父亲早已将我的鞋摆好在鞋架上了。然而,今天父亲什么都没有管。我站在过廊处,望着那双鞋,内心突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兆。接下来,我一面紧张地高声喊着,一面向父亲与儿子共同的卧室跑去:
爸,爸,你在吗?
推开父亲与儿子的卧室,我一眼看见,屋里除了两张整齐的床铺和儿子的写字台和书柜外,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父亲呢?我一面茫然地四下张望,一面自言自语。自从发生那夜的冲突后,由于儿子的被拘,我几乎将精力全部放在对儿子的关注上了。我不但没有关心过父亲遭遇这场冲突后心理上承受的压力,而且也没有注意过父亲在外表和神情上的变化。我多么粗心!一个传统的农民,在发现心爱的女儿这种不良的行为后,他将会产生怎样的反应?我怎么就没有考虑过呢?
我又一次紧张起来,从眼下的情况看来,似乎父亲整个晚上就不曾在家里。这种想法使我顿时想起昨天深夜所感到的那种死气沉沉的气息。那么,父亲夜里会上哪去呢?我心里一下子不安起来。
父亲不会出事的!我一面安慰自己,一面在儿子的屋里开始寻找蛛丝马迹,我希望从中发现父亲的去向。当我掀开父亲的枕头时,看见一大张布满歪歪扭扭字迹的纸出现在面前:
蘋蘋,在爸爸心目中,你一直是一个上进、要强的孩子,也是让爸爸这一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你离婚了,爸爸也不相信是你的错。但是,那夜的情景,爸爸再也不能欺骗自己了。不管怎样,爸爸还是爱你的。爸爸只好把你的错误归结到我的生病上,我想,肯定是为了给我治病,你才走这条道路的。
孩子,你知道不知道,爸爸的老命已经不值钱了。比起你的名声来,爸爸宁可不要这条贫贱的命。今天,我把我这个拖累从你的生活中带走了。爸爸临走嘱咐你一句话,你要记住:
我们贫穷,但是我们的志气不能穷!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能让人戳咱脊梁骨啊!
遗书,这是我在看这张纸时脑中得出的第一个结论。不,这不是,当我清醒有可能面临的结局后,我突然怕极了。我不停地告诉自己,这不是遗书,顶多只能算是一个留言条,他怎么能出事呢?可是接下来,我发现皱皱巴巴的纸上是斑斑点点的泪迹。盯着那些泪迹,父亲佝偻着背,一面写留言条,一面流下一串又一串浑浊老泪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不,我僵硬地伸开手,似乎要将这副景象从眼前推开。然后告诉自己说,这就是留言条,不是遗书。当那些泪迹再一次晃在我的眼前时,我又不得不告诉自己说,这种留言与遗书在这个时候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有区别。我仍然在为自己寻找安慰,我自己辩解着说,遗书是人死时写的,留言条是出门时写的。父亲写的只是后者。他肯定是回家了,他又要以种地来还原农民的本色了。我了解他,作为一个女儿,我深深了解父亲对土地的依恋。我强装着镇静,从父亲的屋里走回我的床头,然后拿起电话,开始拨老家邻居的电话。我要证明给自己看,父亲回老家种地去了。
电话接通了,邻居说要去看一看父亲是否已经回家,我就那样坐在电话旁等着。电话里嗡嗡响着,我的心脏咚咚跳着。尽管我已经很脆弱,但我坚信,父亲在家里也许正打扫多日不住的屋子呢。
几分钟后,电话那端突然传来尖声的嚎叫,父亲的身体已经冰凉!父亲喝了敌敌畏!
我一直沉默地听着电话里的号啕,似乎那个女人的号啕与我毫无关系。那是一个差不多三十多岁的女人,我每次回家,她都很热情。我不相信,她为什么大声哭我的父亲,我不相信。我听见自己对着电话大声喊了起来:你骗人!
不!蘋蘋,你的父亲都已僵硬了。
爸——爸——两秒钟后,我终于再也无法自欺下去了,我感到身体里正有一股凶猛的液体从四面八方聚结起来,像高压水柱般直冲胸腔,热辣辣、冒着火焰,顺着喉咙,猛窜上来。我张大嘴巴,在喊出爸爸的同时,一口红得耀眼的液体,像一股飞溅着红星的火焰,从口腔直喷而出,那一刻,我突然想起炮筒里吐着的炮火。
瞬间,床头柜的白色电话,我的床上和前边白墙上,已经染上斑斑点点的血液!还有手里拿着的留言条也成了一张血纸,只留下几个不规则的白角,似乎在有意提示着它曾经是白色的!
我一直以为吐完鲜血,就要死了。但是,当我从那摊恐怖的鲜血中缓过神来,卷起血红的留言条放到衣袋里时,我发现自己旺盛的生命力,仍然奇迹般、强劲地向上伸展着。
第二天黎明时分,我终于踏上了我曾经生长了十八年的土地。寒冷的风在空旷的原野肆虐着,发出呜呜的声音,有如一声声或尖厉或低沉的口哨,在远处、近处,在头顶上空或者在周围脚下掠过。头顶上还有星斗时隐时现,一弯苍白的月儿就像儿子小时画出来的,高高挂着,却没有光亮。我裹紧大衣,一面吃力地向前走,一面四处张望和回忆着。因为这实在太熟悉了,包括这场面、这情景,以及这痛苦而麻木的心境。但是,到底曾经有过多少回?到底是在梦中有过,还是在过去曾经有过,我实在记不起来了。我想,如果在梦中有过,显然今天的情景就是今生注定的一劫了。
终于走到了村口,熟悉的村子一如童年和少年时期的记忆,仍然显现着它原有的轮廓,散发着熟悉的气息。我已经清清楚楚看见那颗歪歪扭扭的老槐树了。就是它,在我中学住校的年月,每个礼拜六的傍晚,它陪着老父亲的身影在那里眺望和等待。而今天,我走近它,看着它,却再也不能看见树下那个像它一样佝偻的老人了。当我摸着这颗记载着我生命里最原始亲情的老槐树时,我突然感觉它似乎就是我衰老的父亲。它的沉默,它的无奈,它沧桑而瘦弱的秃枝衰干,还有它苍凉的声音,以及在寒风里迎着我伸出的手臂,原本就是我曾经的父亲,我甚至都能听到,正立在树影里父亲那苍老的灵魂里发出的哭泣。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哭了,但是当我仰首看见树下那簇白花花丧礼用的纸花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