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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楼角,我匆匆绕过几个晨练的老太太。如果说老天还能给绝望中的我一点生存希望的话,那么,为我提供货源的张志有打来的电话,可算作是绝境中唯一的救命信号。那是我的手机刚刚打开后,第一个接到的电话。他说,只要我不咬他,他会帮我应付接下来的情况。他还告诉我他原来的呼机已经停机,那是一个假身份证办理的,我可以将那个呼号提供给公安部门,其余的就说一概不知。
像溺水中接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紧紧地攀住了。我没有坐公共汽车,只是顺着行人道走在一排秃枝光桠交错的杨树下。太阳像一个无所不在的巨大神灵,从头顶上穿过枝桠交错的空间,流泻着无尽的寒冷、衰败和荒凉。我从脚下一个粗笔写意的图画迈向另一副涂鸦式的图案,真希望就这样永远走下去。当太阳消失,图案消失,我也像图案里固定的一笔消失,从此什么都不再记起。然而,那怎么可能呢?一刻钟后,脚下的路开始分岔,我不得不走向另一条没有大树遮荫的小路,因为这里通向那个难以预料的未来。当标着公安局的牌子突然跃入眼帘时,一直压抑着的恐惧迅速像一条蜿蜒穿行的蛇一头扎进身体,开始上下窜动。
我停在门口,竭力调整着恐惧的情绪,以便让自己平静下来。然而,调整的结果,我发现自己不但没有平静下来,反而双腿和嘴唇都开始打颤。
有人在耳边说话,我像一个正在做梦的人迟钝地辨认着这个熟悉的声音是谁?从哪里发出?在我还没有判断清楚的时候,一个穿着鼓鼓囊囊羽绒服,戴着一只大白口罩的人站到了我的面前!
晨晨!
我像突然惊了梦,瞪视着眼前似乎从天而降的儿子,然后环顾着周围,以及那个可怕的牌子,不知道应该说句什么话。儿子一动未动,用充满沉重和关注的双眼审视着我。接下来,他突然伸出手将一个热乎乎的东西放到我的手心,透过口罩含糊地说:
妈,这是你几年前给我买的玉菩萨,他会保佑你没事儿的。
有两滴大大的泪水冲破我的眼眶,滚到脸颊。不知是这两滴泪水把我的绝望冲跑了,还是儿子的出现使我意识到了自己的义务和责任,我感到自己僵硬的身体开始柔软起来。我伸出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终于作出了一副轻松的姿态:
儿子,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大事。
五分钟后,我在儿子关注的眼神护送下,强装镇静地走进了公安局。
事情就这样开始了,几经周折后,我被带进一间宽大的屋子里,从两个正在接受审问的人身旁走过,被带到一个桌旁,在两个严厉的警官面前,接受例行的审问。
在起初的恐惧的过后,既没有遇到严厉的呵斥,也不曾遭受到想象中的拷问。特别是当看到如此多的人,与自己一样正在接受各种各样的审问后,我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轻松下来了。坐在桌旁,望着尘世中这类曾被自己视为人渣的人竟与自己毫无二致,并与自己为伍时,感到这世界真是滑稽极了。我一直觉得自己在灵魂里很清白,很正直,尽管做过一些违背良心甚至道德的事情,但骨子里,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堕落,因为那些事情,是生活让我别无选择。而现在,在多年的自负和清高后,我竟然也成了人渣,成了一个受人指责的小丑,这岂止是可笑,简直荒唐透顶。从一个具有副高职称的研究员,到一个小书商,转眼间又成了一个贩黄犯,这个过程是经过了怎样的时间,怎样的事件,在这个小桌旁,我几乎难以想清楚。人生或许就是一场戏,而我不过从一个角色转变成另一个角色而已,等最后戏罢,幕落,一切才能真正变得清楚起来。
中午将近十二点的时候,我终于在厚厚的一摞调查笔录上签名并按下了手印。大约十分钟后,我被带到另一间屋子,站在一个更加威严的警官面前。他手里拿着我的材料,眼睛没有生气地注视着我的脸,用一副淡然的口气,说:你贩黄的数额可真不少,如果严加追究的话,你都够得上追究刑事责任了。
我……他不带感情色彩的一语一出口,顿时让一直如梦如幻的我清醒过来,初进派出所时的恐惧一下子重又攫住我的心。我抬起头,绝望地看着他的脸,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恐吓的痕迹。但是,没有!他平静如水,似乎在念法律条文,不带感情色彩。他还在看着我!他说的是真的!
突然间,我吓得晕头转向。几秒钟后,我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嗓音正在恐惧地喊着:不——不能!我不能。我什么惩罚都可以接受,就是不可以进牢狱。我有儿子,有父亲。我的儿子不会接受这样的妈妈,我不能给儿子丢人,我生病的父亲也受不了这种打击,他会丧命的……
你给我闭嘴!在我绝望的乞求中,对面的警察突然发出一句严厉的呵斥,像飞冲而来的一块石头砸在我的心上。我禁不住全身一个激凌,将嗓子里正在飞出的后半句截了下来。
你听好,现在就看你表现了。如果你能帮我们抓住制黄贩,认罪态度好,我们可以针对你的家庭情况做适当的宽大处理。
我彻底软瘫了下来,可以说,到那时,我才真正认识到面临的可怕后果。接下来,我的全部表现就像一只温顺的羔羊,讨好似地认真聆听着对面警察的训话:
这几天,你最好不要乱走,随时等候我们的调查和传讯。
下午,我再一次被叫到公安局接受审问和调查。在离开派出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踏着黄昏的暮色,眼前城市的繁华正如一片支离破碎的烂玻璃渣,泛着各色各样的光泽和气味,唏里哗啦地不断向四处冲泄和流淌。从表面上看来,那场面既热闹张扬,又华丽迷人。然而,当没有防备和警惕的人置身于这样的世界里时,那怕一个小小的硬角或许就会将他美好的印象全部打破,此时,他付出的或许已经是血的代价了。我从这样的世界走过,虽然学会了自我保护,甚至学会了以牙还牙,但最终还是落到了如此失败的境地。这到底是我自作自受?还是命运给我安排的劫难?
风不知何时越刮越大了,满树的枝桠在风中的呜咽声也越来越响了。我缩紧脖子,用力裹住被风鼓起的大衣,像一头孤独的灰白色的绵羊,迎风走在回家的路上。走过一家三星级酒店时,在门口出出进进的食客中,似乎有一张曾经相识的面孔一闪而过。但是,风大太了,不断有或大或小的沙尘迎风而来,我几乎无法睁大眼睛去辨认一个人或者一个场景。当我步行经过一个巨大的停车场,走进回家的熟悉街道时,我感到了一种隐隐的不安,似乎正有双眼睛在背后死死盯着我。我越走越快,身后隐约的脚步声也随着耳旁的风声越来越近,甚至还能听到隐约的喘气声。我紧张异常,一个又一个恐怖的暗杀电影画面,从脑中飞到眼前的夜幕里,与眼下的黑夜、风声以及身后隐约传来的脚步声混合起来,使我感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恐怖电影里。我判定,供货商一定是怕我暴露他,准备杀人灭口了。这个想法一冒出,我顿时感到心慌气短起来。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大,我恐惧得几乎要跑起来。我想,如果我的判断是真的话,那么,我一定要想办法稳住对方,特别是我要让他在杀我之前明白,他没有必要这么做。因为我今天没有出卖他,以后也不会。
迎面正好走来一对儿正在说笑的母女。就在我与她们越走越近时,我壮大胆子猛地扭转身子,向后看去。
“啊——”就在我刚刚转过身子,还未曾站稳时,一只飞鸟般的东西突然迎着我的脑门,擦着头顶冲了过去。我惊魂未定地转身看去,发现一枚已经枯干的落叶,正被深冬的风鼓荡着四处飘荡。我长吁一口气,发现那对母女正在惊鄂地瞪视着我,从我身边快步走过。接着,一个穿黑大衣的男人,与那对母女恰好打个照面,正缩着肩向我走来。
惨白的路灯在不远处照着,风卷起的尘沙向四处翻卷和弥漫。我睁大眼睛,眼前仍然模糊一片,只有头顶上的光枝秃桠,伴着持续的尖厉哨声,晃落一堆粗细不均、纵横交错的黑色线条,在眼前张牙舞爪。
我怎么办?那一刻,我突然想跑开,跑离这个沙尘中的可怕男子。
然而,我的脚似乎钉在了地上,根本挪动不了。只有被鼓胀的心脏像一只重锤激烈地敲击着,我在无助地等待着黑衣人临近。
一步,一步,又一步,还剩下两步,我几乎看见了他冷漠的脸,正在树枝投下的阴影晃荡下不停地阴阳变幻,甚至还看见了他嘴角牵着的一丝肌肉的抽搐。他在说话,他在对我说话:
不用怕。我是张志有的朋友。他托我给你一个条子。
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与我错过了身子。在经过我身边时,他轻轻噌了我的衣角一下,我感到手里被他塞进了一张纸。他说,回家再看。
他走了,走到前边的一个拐弯处,一转弯便不见了,像刚才那枚被风卷起的叶子,从黑暗中突然出现,又从黑暗中突然消失。
十分钟后,我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里。儿子听到我的开门声早已把里门拉开了。
我轻轻地拍着一脸恐惧神色的儿子肩膀,装出一副轻松的姿态说,没有大事,很快就会处理清楚的。然后冲进了卫生间。
谢雨蘋:蘋蘋
别害怕。我们正在想办法帮你。我们已为你垫付两千元钱了。估计全部事情需要花费五千元钱,希望你迅速筹足,过一个小时,还是我那个朋友,在附近“明子酒馆”街角处等你。你放心,我们虽是黑道上的人,但还是讲信用的。
我站在卫生间再次无声地哭了。不仅为突如其来的援救而激动,还为即将付出辛辛苦苦、省吃俭用节约下来的老父亲的救命钱而难过。看着镜子里那个灰头土脸的中年女人,我感到了命运的残酷和无奈。我真想寻到命运之神,问一问,为什么如此惩罚我?为什么不给我一条生路?如果真如父亲所说,是我前世做下过什么罪孽,或者今世触犯过哪尊神,我可以接受处罚。但是,为什么偏要给我那么多的角色呢?让我连选择解脱的权利都没有?
我越想越难过,泪水顺着布满灰尘的脸颊向下不停地流淌着,门外已经传来儿子的敲门声。
我停下哭泣,然后拧开水龙头,将一脸的泪水和痛苦洗净。我知道,在这样的困境里,儿子毕竟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我必须为他稚嫩的心灵撑起一片平和的空间,挡住外面风雨的侵袭。
我打开门,努力装出平静的神情。或许是我的故作姿态相对于正在成熟的儿子太过于虚假,儿子没有为我装出来的平静所打动,他只是跟在我的身后,不停地问着,妈妈,今天他们怎么对待你的,训斥你吗?骂你吗?我们会怎么样呢?
“怎么样”,儿子用了这样一个含糊的句子。是的,一个怎么样?包括了“罚款、拘留、劳教、判刑”等各种情况,这些是儿子不敢说出的词,也是我害怕听到的词。我们都避免这样可怕的字眼,以免给自己给对方心灵造成可怕的打击。当然,我也从儿子这个“怎么样”的问话中,看出了他对结果的担心。为了安慰年幼的儿子,我轻声告诉他,一个朋友正在帮着打通关系,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大事,最多罚点款罢了。
儿子半信半疑回屋做作业了。一个小时后,我从为父亲交化疗费剩下的一万多元里拿出五千元钱,摸黑悄悄溜出了宿舍楼。我知道,现在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张志有了,不管他是骗我还是帮我,也不管最后结果他会帮成什么样,我都必须试试。毕竟张志有现在几乎与我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如果他眼看着我掉进去,未必不是他的一个后患。从这方面来说,他帮我其实也是帮他自己。
36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几乎成了公安局的常客。天天随叫随到,需要按手印的材料也越来越厚,情节越来越细,我却始终咬着牙没有说出张志有的任何情况,尽管有一个警官对我的交待半信半疑,并用立功宽大来诱导我。与此同时,张志有在暗中的活动也正在发生作用,个别警官在对我的审问中,越来越漫不经心,而且懒于斤斤计较。后来我接到的传讯开始变少,从最初的一天两次,到一天一次,后来两、三天一次,甚至几天都没有声息。有一天,终于接到了从张志有方面传来的消息:事情马上就有结论了。
那天,我正在家里盘算着剩下的钱,准备给父亲的主治医生打电话,问一问化疗情况,以及是否该交下一阶段的费用了。在我准备拿电话时,电话突然像警报似的震响了。当张志有兴冲冲的声音响过后,我知道一直期待也一直害怕的时刻快要到了。面对这个消息,我觉得自己除了恐惧外,似乎并没有多少的欣喜,尽管我一直在盼望着这种日子的迅速结束。
我以低沉的声音,带着难以遏止的颤抖,似乎怕大声会招来什么不祥的灾祸般问道:会是什么结果呢?
我们已经竭尽所能了,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据内线朋友说,罚款是难以避免的。
罚多少呢?我一听到钱,心已经变得很沉重,因为钱对于我和我的家庭,几乎是命根子。
不会很多,你放心。我们曾经捞过好几个像你这样的人,大致不超过一万吧!不过你多准备些没有害处。
一万,还不是很多?我的心里又绝望了。
三天后,我最后一次接到了通知,被叫了过去。看来张志有说的情况非常准确,我的问题终于有了了断。我被通知没收非法收入三千元钱,罚款五千元钱。至于营业执照,暂不取消,由单位对我做好批评教育,再准经营。
我不得不在被限日期里,将准备为父亲治病的钱交了上去。就这样,上次进省城带去为父亲治病的一笔钱,除了已交五千元和给张志有活动费外,剩下的几乎全被罚没了。我几乎是拚命压抑着手的抖索,将钱递过去的。当那笔钱最后脱离我的控制,被收进对面女人的抽屉后,看着眼前被换成的薄薄收据,我真想对着那几个冷漠的警察说,你们拿去的是一个女人的血汗钱,一个老人的救命钱,一个孩子上学的学费!
提心吊胆的日子结束了。经过两手空空,失魂落魄的经历后,我再一次下定决心,重振当年书店经营的威风,在哪里跌倒,还要在哪里爬起来!
休息几天后,我决定迅速使书店重新开张。然而,具体的行动还没有开始,我却接到了单位的电话。我被通知第二天上午一上班到单位三产部。
三产部是个什么部门,我还真没有听说过。这个部门是什么时间成立,什么人负责,工作内容涉及到我的书店还是涉及到我的关系等等,我更搞不清楚。看来在我离开的日子,单位里的情况在无时无刻地变化着。
我是不想在这段时间里到单位去的,尤其是怕见到那些熟悉的面孔。我能想象到我的书店出事带给个别同事的谈资,特别是常天丽、李子峰们。我想,这件事也许会让他们在某个夜晚到某个酒店去庆祝一番,就像当年我们得到常天丽的丈夫出事的消息一样。一想及此,我便感到心里的羞耻正在膨胀成强烈的自尊,这使我在走进那所熟悉的院落时,不得不深掩着内心的尴尬和虚弱,以一副见过大风大浪大世面的姿态,厚着脸皮,主动与每个相识的人打招呼。我告诉自己说,我不会因此倒下去,更不会因此自感丢人。我在心里不停地安慰着自己:去他妈的,不就卖了几本破黄书吗?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如果说,这种强撑脸面是我还算坚强的心所能承受的话,那么接下来听到的消息却一下子把我的脊梁彻底打弯了。我坐在三产部主任——一个因为处室合并,曾经失去职务的女人面前时,突然有些忐